我爱你。

第一句是爱你。

我从前对万物万众有爱，不加分别的爱，如同一场冬天降临大地，薄雪替我昭示人间。可那不是对你，你是我心爱的；我不要收回从前的爱意再赠予你，那太劣质，像是一尊闪光的赝品。某一天开始我做好爱你的准备，从心脏内核里，我要再生出一种爱给你，最美丽，最破碎的爱意，是速朽的圣殿，剥落的壁画上模糊千年前的一张面孔，圣殿中央有一盏琉璃，里面是我跳动的、流血的心脏。每一次她坍塌，腐烂，我就重新筑起一座高塔，百般剔透，全心全意，只是为了你。

你问我爱——这要我，这要我怎么说呢。面对你的时候，我就变得太拙朴，太浅薄，我的心里鳞光雀雀，张开嘴的时候，破裂的喉咙里飞出黑白的鸟，羽毛陷在我的血肉，那里一团泥泞。我没有办法轻盈地低飞，像疾鸥掠过海面，日光的潮水向上倒涌，银蓝闪光下它们衔起轻身的鱼。我要怎么来回答我的爱？我用江河奔流回答你，用长岛密林回答你，用黄昏回答你，用潮热的雨水回答你。我用亲吻回答你，用宛若露水的嘴唇告诉你我心底爱意。吻我吧，我说，我们有一千零一个吻，从那里听一听我的心跳，听我湿热的呼吸，听我胸膛里一株长藤爬过舌带，在你的身体里也生下伶仃的细根。

我说爱，请你听我说爱。每一天我和你说一遍我爱你，在我这里清晨刚刚升起，而太平洋的另一岸降下一个夜晚，海浪向东方涌去，每一次起伏都在诉说心意。你会不会说爱我？那一天夜里两处灵魂相依相偎，隔了整整一日的光景。高天花板下暗灯的客厅里面放电影，一个将死的女人走向水底，草木流水切切，她念那句台词：“我相信世上没有哪一对获得过比我们更多的幸福。”死亡吻住她；而我附耳过来，听见你轻声说着爱。

生命的某一个节点我们遥遥相认，执手相拥地向海底一跃，然后山河倒流，彼此穿过宇宙时间。

我和你躺在同一张床铺，给你念最烂俗的情诗，你只要听我读，那些不连贯的句子，翻烂的句子，千百遍的句子，你笑做一团，什么都廉价。

只有爱。什么都不值得你，唯独爱。

我爱你艾米丽，我爱你。你忘了我的这些话吧，除了最后一句也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