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隔壁刚搬来的小孩，刻晴是很好奇的。

她很瘦。夏天穿着白色的裙子，露出两节细白的小腿，坐在秋千那。她就这样轻轻地晃着小腿，精致的黑色小皮鞋在地上一点一点的。

刻晴想认识她，于是走了过去，漂亮的洋娃娃就仰起头来看她，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你好，我是刻晴。”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刻晴再接再厉，“你是新搬来的吗？”

洋娃娃抿着嘴对她笑，“我叫荧，草字头，下面一个火。我过来和外婆住。”

刻晴坐到那还有一半空位的秋千上。“我住那儿。”刻晴指了指一栋小楼，她住在第五楼，家里的阳台养了好几盆三角梅，开得正好，枝叶横生出来。“喏，看到那花了没？”

“我就在你的隔壁呀。”

隔壁那栋独门的小院，住着个和善的老奶奶，院子里栽了很多花。原来荧是她的孙女。

荧才六岁，没有去上学，但已经认识很多字，她还会说英语，语调像电影里的外国小朋友。她整个人就是一个洋娃娃嘛，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金色的，穿着好看的裙子。刻晴去她的房间。老房子，家具也是老的，架子床，上面印着龙凤，当初大约是用来做婚床。两个人坐在在床上看绘本。荧戴上了眼镜，她视力不好。没多久就累了，摘了眼镜扔到一边，刻晴给她念，她普通话标标准准的，跟广播节目里一样标准。床上铺着凉席，荧手肘撑在席上，小臂就被压出一道红痕。

她躺着吃东西，是外婆送进来的糖，和切好的瓜果。刻晴推她起来，不让荧在床上吃。

荧嘴里塞了一大块盐浸过的桃肉，含混道，知道了知道了。抓了颗糖塞进刻晴嘴里。“不许在床上吃东西。”她学着刻晴说话的语气。被打了。力道很轻，一点也不痛。

被留饭了。外婆做了三人份的饭，打电话给刻晴妈妈，“阿晴晚上在我这里吃喽。”

“……哪有，是荧荧一直粘着她。”

荧荧，刻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好嗲，好可爱。她想到荧荧两个字就有点脸红。刻晴是威严的班长，是比高年级男生还要勇敢的孩子王，讲话怎么会用叠字？

荧荧。真的是太嗲了。

两个人排排坐。荧饭量很大，能吃两碗米饭，说是要认真长高。刻晴在别人家做客，感到不好意思，专注地夹自己眼前青菜炒肉。荧夹了两腿肉放在刻晴碗里，眼巴巴地看看刻晴，又看看外婆。外婆笑她，“上面都是你的口水。”说完去拿双筷子当公筷。

“很好吃。”刻晴忙忙把荧给她夹的肉吃下去。

荧又笑她，“那你自己夹嘛。”

吃完饭后荧还想去遛弯，但刻晴的作业还没写完，她开学就是三年级了，暑假作业厚厚的一本。今天的作业计划还没有完成。

荧和外婆送刻晴出院子，她甜甜蜜蜜地抱着刻晴，“写完作业我们再一起玩。”

“嗯！”刻晴郑重点头。

刻晴妈妈给刻晴端牛奶的时候看到刻晴在看连环画，“哟，还在玩呢。在荧荧家玩了一天也不够是吧？”

“我写完作业了。”

“欸——我说刻晴，荧荧家到底是有什么好玩的，我都想看看了。”刻晴这么爱跟人玩她还是第一次见。

“没什么。”

“少年宫也不想去了？”

“我明明才跟她玩了小半个下午。”刻晴不服气，今天少年宫的老师还夸她学得认真呢。

“荧荧很快就要搬走了，那你多和她玩玩吧。”刻晴妈妈很大方地说，“我帮你和少年宫的老师请个假。”

她们才认识没多久，怎么就要走了。她要去哪？刻晴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第二天吃了早饭就跑去。“外婆，荧在吗？”

“是阿晴啊，荧荧还在睡觉呢。我帮你去叫她。”

“不用了外婆，我等她醒。”

“那你去她房间吧，这个拿着。”外婆给她一盒莲花瓣的零食盒，里面装了一些糖和蜜饯，还有坚果。

刻晴轻手轻脚地上了楼，荧睡姿也乖乖的，薄薄的一层被子盖着胸口。

她打量着荧，看她睫毛长长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想用手指去拨弄。

应该不会醒吧？

刻晴又摸了几下荧毛茸茸，有些翘的头发。明明谁也没看见，还是欲盖弥彰地端坐在椅子上，拿着连环画看。

荧醒了看到床边那么大一个人，也不惊讶。“阿晴你来找我啊。”慢吞吞地掀起被子，踩在拖鞋上，“我去刷牙，你等等我噢。”

刷完牙就是吃早饭。荧还是慢吞吞的，“你等等我噢。”然后跳下椅子，开开心心地说我们出去玩吧。

刻晴说不想出门，天气太热了。

其实不是，如果出门的话会遇见小胖他们。刻晴是这里的孩子王，她和荧玩在一起，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刻晴一样，对这个身体不太好的小姑娘分外照顾起来。虽然一堆人在一起玩也很不错，但这样子荧和她的时间就被其他人分割了呀。多浪费。

荧没什么意见，想要从冰箱里抱西瓜，出来。被制止了。

“荧，你是不是要搬走了呀？”刻晴说明了来意。

“嗯，下星期要去国外了，和我爸爸妈妈住一起。”

国外？刻晴想过荧搬家，可能是搬到北方，搬到首都，搬到南方，搬到深圳那儿去。或者好运一点，就是在本省内，就在隔壁市。总之是离不开中国的。

可是荧却说她要搬到国外去，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他们还会回来吗？

刻晴不清楚，她也有叔叔阿姨去了美国，定居在那，然后就不回来了。

刻晴意识到荧跟她说要去国外，除了两个人隔了很远很远以外，还有，她们不会再看同样的连环画，不会看一样的动画片，荧会在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长大。她觉得有些难过了。

荧看刻晴不说话，细声细气地说，“我是去治病的。”她凑近刻晴，“要这么近才能看清阿晴的脸呢。”

要这么近，近到鼻尖对鼻尖，才能看清阿晴的脸呢。

“那你还会回来吗？”

荧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会回来的，和外婆一起回来。

得了保证刻晴放下心来，想，总会再相见的。刻晴顿了一下，突然说道，“我听说国外见面喜欢亲别人，你不许这样。”

荧不解，这是她能控制的事吗，总是要入乡随俗的。

她没有问刻晴为什么，小鸡逐米似地点头，说我最讨厌别人亲我了。口水沾在脸上让她有些恶心。

“那我亲你呢？”

阿晴？阿晴要亲她的话——

刻晴是个行动派，她凑过去嘴唇碰到荧软软的脸颊。就亲了一下下。

荧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没有口水。于是她摇摇头，“阿晴可以亲。”

刻晴对此很满意，给她数，除了爸爸妈妈，外婆，还有我，谁都不能亲你了，知道了吗？

荧点头，嗯知道了。

荧和外婆下个星期要搬到国外去的消息传遍了巷子。小胖他们咋咋呼呼找到刻晴，“阿晴阿晴，要不要办个送别会？！”

说是送别会，只是一群小孩找个由头在一起玩罢了。

每个人从家里拿了一些零食，摆在一起。

小胖掏出一盒弹珠，说：“荧荧，这个给你。”

荧双手接过，捧在怀里说谢谢哥哥。小胖的年纪比她大。

刻晴被小胖弄得有些烦躁，怎么谁都能喊荧荧。她，她都没喊呢！

“过家家啊——”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仗着自己年纪大，已经读五年级了，特别喜欢欺负小孩。

刻晴作为孩子王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但荧比她更快，她挡在刻晴面前，抬头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五年级。“你不许来。”

五年级切一声，“小屁孩。”伸手就要掀翻他们放零食的餐布。

荧扯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五年级发出一声惨叫想把手从荧嘴里抽开。刻晴把荧从他身上扒拉下来护到身后，其他人见状围上来。五年级其实只想过来捣乱，但没想着打架，而且荧咬得他痛死了。他只好放狠话，“你们给我等着。”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

发生了这事，刻晴也没心情玩下去。跟小胖说自己带荧回家，就牵着荧的手走了。

回到家门前，刻晴伸手理了理荧头上的发夹，数落她，“你干嘛咬他。”

荧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阿晴是公主，我要保护公主。”

公主，对刻晴来说是个遥远的词汇。因为她看童话书也不会有关于这方面的幻想，她比较喜欢当国王。

可是荧好认真地看着她，说着我要保护你的话。她觉得当公主也很不错。

刻晴点了点这颗金色的脑袋，“那我长大以后你也会保护我吗？”

“会的。”

“你都去国外了，怎么保护我？”

荧有些着急了，“我说了会回来的！”

“嗯，我相信……荧荧。”最后两个字刻晴喊得有些害羞，但是荧没发现，抱着她的腰说，阿晴再见，等我以后回来哦。

会再相见吗？她们都相信会再相见。好像巷尾的树永远不会砍掉，好像家里的座机号码不会换。晚间的新闻里是市长在跟大家说土地批租，好多房子要拆掉用来建企业。

她们谁也不知道。想着未来某日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