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檀正宗做了一个梦。
       那不算是一个好梦。但也是一个光怪陆离，甚至有些魔幻的梦。
据说梦往往都反映了现实，白日里所思所想所经历的都会映照在深夜大脑的波长里。檀正宗盯着上方的天花板，不由得反思自己昨天是否对那孩子太过严厉了。
       另一方面，他开始反思最近是不是忙于公务疏远了家人。那梦里不仅儿子跟他见了面就往死里打，还带着一群小伙伴一起来围殴他，甚至老婆都早早没了——很多年前樱子确实生过一场病，但做了个小手术之后就康复如初，四十多的人了身强体健半点不像这个年龄应有的状态。
       奇妙的梦啊。他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是四点，阳光尚沉眠在世界的彼岸。孤独的灯牌伫立在一望无际的黑夜里，造景鱼缸发出高功率电器的嗡鸣，与深蓝色的造景灯光一同从门下的缝隙流入狭小的内室。
中年人放空自我，试图再次入睡。
       好在厚实的红木门起到了良好的吸音作用，电器噪音传到耳边时只剩下富有节律的沉闷响声，于是神思逐渐恍惚，浸入温柔翻涌的海洋。
       蓝色，蜂鸣。保育箱隔出一片小小的天地。新生的婴儿皮肤上还残留着褪去胎衣的红色，在白色床垫上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四肢，。
       檀正宗看着他，他看着檀正宗。
       父亲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恐惧，一种欣喜。
       他的喉咙里噎着一团东西，发不出一个音节，手指用力地在身侧磋磨。这个在商场上令人畏惧，在事业中叫人尊敬的男人头一次如此手足无措。
       这是他们的孩子，他和她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从此以后他的生命中将负担起另一种责任。他们会养育他，教育他，然后他会离开，会拥有自己的家庭，会成为他们的延续。严苛的山峦压在檀正宗的肩头，过去许下的诺言化为耶稣的十字钉，凿穿手掌，鲜血淋漓地提醒他现实在此。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否做一个好父亲了。
       小小的孩子伸出小小的手，发出欢欣的笑声，似乎想握住什么东西。
       檀正宗沉默地看着那孩子，最终，他将手指覆在了玻璃上。

      手指下，闪鳞的观赏鱼迟缓地游动，光使它呈现出黑与绿的颜色。
      黑白与樱红的两尾隐藏在水草丛中，尾鳍随着水流摇曳。大概是心中尚有思虑，睡意在几次的朦胧梦回中离这位中年人远去，总之是睡不着，不如起来上工。檀正宗收回手，坐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文件，又去取签字用的笔。笔架上摆着四五支锃光瓦亮的钢笔，他一支支点过去，琢磨了一会儿到底用哪支来签字，但最终他哪个也没用。一种奇妙的悸动叫他应当去从旧日的时光里寻找答案。
       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支露出了斑驳银底，样式陈旧的钢笔。檀黎斗十一岁时，用自己制作游戏赢来的钱买来了这只钢笔，不是名牌，但质量足够好。它陪伴他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见证了幻梦的成长，见证了一位游戏制作人的成长，当然，也见证了昨日的争吵……
       那其实并不是一件多大的事，父子之间对某段的剧情产生了分歧，总的来说是关于主角队伍中的一位是否该牺牲无辜者复活自己的亲人，这让游戏的两位幕后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最终的结局是两败俱伤，暂时休战。也正是那个时候，这支笔被他亲手收入不见天日的黑暗。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呢？你们的意见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都不能笃定地下谁是正确或错误的定论……自己把黎斗哄回来哦，这次可不会帮你了。樱子在电话里半是嗔怪地说。
       他知道黎斗向来是有主见的孩子，他认定的事就算樱子也很难劝动，不管过程如何，最终那孩子总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只需要苦一苦文案美工程序员，但那个时候他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没能像往常那样，理性平和地去和儿子商议。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天黎斗临走前的表情，和梦中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模样渐渐重合。
       三十岁的檀黎斗已经是半个中年人，可他仍像个孩子，满是委屈，无声地问自己的父亲：我可以得到你的认可吗？

       梦里的他说：“你是我一生的耻辱。”
       现实的他说：“你是我一生的骄傲。”

       远处，天际已有一线光辉。城市正在苏醒。
       长夜将明。





后续：数月之后幻梦游戏公司发布了一款以电子世界为背景的游戏，主人公使用各种游戏力量化作全覆盖装甲战斗，被人戏称为“游戏界的假面骑士”/“东映幻梦分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