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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超级弹丸论破2:再见绝望学园 日向创 , 狛枝凪斗
标签 日狛 , 日向创 , 狛枝凪斗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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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9 00:28
- 导读
- *【狛猜众长】活动作品
*90年代背景,第三人称视角
“砂绿生霜。”
都说村里总会有一个傻的。
他们往往被称作守村人,多是身负五弊三缺。在那个谁也不富裕的年代村里每家每户省一口给他不至于饿死,在时代倾轧下没有别的谋生本领,吃着低保守着这一方故土,也就这么浑浑噩噩了却一生。
可日向创是个例外。记得前几年有事不得不回村,家里长辈眼神躲闪,说尽好话还留下不少东西——里面往往夹着厚厚一封红包——只是每次都被拒绝,也没人敢强塞,最终还是原封不动带了回去。
每每问起原因得到的回答都模棱两可,长辈们簌簌地抿着海碗里的叶子茶,热气熏上眼角的皱纹,沉默半晌还是那句“对不住他”。
拖拉机冒着黑烟轧过尘土飞扬,终于不堪重负在半山坡上熄了火。跟在车后推了半个多小时堪堪过了山梁,一路没刹住车横冲直撞,好不容易在村口的渣土堆上刹住了车。
钥匙放在老屋的窗台上——日向创照例是不在的,这个点他还在后山里,干草一束束用铁锹踩进沙砾做成方形,延续那一小片已经青黄的杂草灌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入了秋沙尘就开始逐渐淹没那畦围着枯树桩子的草方格,晒烂枯死的草根随着风沙滚进村里,地上和天上一样的灰黄。
叔伯辈的进屋略收拾一下就烧锅热灶:猛火上锅气把辣子煸得稍微泛黄,加上肉片炒出一点焦香立刻盛出;从镇里背进来的手工挂面用葱姜炝锅,加冷水煮上时又把蒜末葱花秦椒白芝麻放小碗浇热油,又淋上生抽香醋,待面过了凉汤往上面一浇又和着花生碎拌匀——搪瓷盆把拌好的面分出来一海碗加青菜附俩溏心蛋,盖上双份臊子,更放一个瓷盘把炒菜拨上一整盘,嚎一嗓子把门外无所事事的我喊过去:“给你创哥送过去,你小时候不老跟在他和……屁股后头一块儿玩来着。”
虽然腹诽叔伯们一看就心虚不敢送过去,长大后就离开村子对童年记忆已然模糊的我还是揣着俩馍端着饭菜向村尾的小院走去。
屋里灯亮着,看来日向创回来了。
敲门,假装熟稔地喊句“日向哥,我们今天回来刚抄了俩小菜,给你尝个鲜。”在院外小桌上放下烫手的菜碗,啃着馍借着吃菜偷偷打量这个好几年没见过的邻居。
他现在倒是和幼时见到的形象区别不大,剪了前几年留长的头发显得没那么生人勿近,长期室外劳作比之前略黑了些,眼神却还是寂静的——
废话,一个人长年累月待在荒村里怎么可能不孤独。我暗暗唾弃自己可悲的文学功底,继续从辣椒炒肉里挑肉吃。
一顿饭也没什么交流,吃完后表舅沿着墙根蹭进来,说是帮忙收着桌子却欲言又止。我见不得一件事反复拖沓,很快说明了来意——
“所以,为了研究“守村人”这一群体的现象,你要在村里待半年。”日向创把劳保手套洗干净晾上,“既然来了就不要闲着,从明天开始跟着我的作息生活。”
这事儿算是谈妥了,叔伯们听说后放下心来,嘱咐几句后翻来覆去又是那句“对不住他”。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送走了叔伯,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村里只有我和日向创两个人了。
赖在床上等闹钟响后着急忙慌起来洗漱,水龙头锈迹斑斑拧动的声音听着牙酸。勉强洗漱完我盯着灶台愣神——来的时候忘记带个电磁炉了——不过带来的零食还算富足,先吃两个小面包垫一下……
门响了。
日向创递过来一个油纸包外加一个小搪瓷碗:“今天早上去帮希望小学的人搬桌椅,现在还有半个小时吃早饭。”
搪瓷碗里是白白嫩嫩的豆腐脑点香油泼辣子葱花,汤匙往红油一拌滑滑嫩嫩熨帖了胃。纸包裹着壮馍焙得外壳酥脆,内填三肥七瘦的牛肉剁馅浇汤加香菜,咬满嘴口舌生香,细嚼两口才品出微微带点辣。
我感动得眼泪汪汪,恨不得抱着日向创的腿大喊爹咪饿饿饭饭。
吃完收拾干净,隔壁聚居村的人开着两辆卡车载着我们往村小旧址去了。
小时候的记忆随着走进那片土坯房一点点复苏,那时家中长辈都忙着农活,能走路的孩子就都被扔进村里的小学——稍长些的跟着老师识文断字,年龄小的就在院里夯土地上坐着玩。
那时的日向创已经在外面县城读高中了,好容易回来一次又被老校长拉过来帮忙带孩子:青年总是对正开始闹腾的幼童不太耐烦的,日向创也不例外。他是村里的骄傲,学校烂墙上糊着大字报,希望之峰的预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在广播里滚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几年他回来了,那时我已经上了小学,听老师说学校按生源地给日向创分了个基层的工作。那时经常看到他焦头烂额在村里东奔西走,来学校的次数越发少了。
而另一个随着日向创来的人却出现在了校长办公室。
村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怎么见过世面,看那人一头白发背地里嘀咕是不是白毛女成了精。新来的这人说自己是日向创的同学,来这下乡支教的。
“狛枝。”他第一次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被劣质粉笔呛得频频咳嗽,“我叫狛枝凪斗,是新来的语文老师。”
就这样,上课时的狛枝老师,下课时的狛枝哥在村里留下来了。
学校没有教师宿舍,于是狛枝凪斗暂住在日向创家。城里长大的人哪见过土灶,头天就把日向创家那间厨房燎得黑烟滚滚,周围邻居赶到时看他灰头土脸像是从灶膛里钻出来都憋不住乐,赶回来的日向创也跟着笑,笑完后谢过来帮忙的乡亲和洗完脸回来的狛枝一块儿拾掇屋子,嘴里絮叨关心一丝不少,平时风光霁月的狛枝老师自知理亏唯唯诺诺,转头又去捯饬半天端出来一份看不出原材料的菜来。
“这是什么?”日向创搛起一筷子惨不忍睹试探着往嘴里放,狛枝的语气越发心虚:
“猪油炒的蛋……火候有点过了。”
日向创看着乌漆嘛黑的一盘无语凝噎。
在孩子们眼中狛枝凪斗总是不同的。
年轻人不似常见的老师们那样死板,总是能掏出些村里见不到的零食当做作业交齐的奖励。更遑论开学第一天就带着这群半大小子往戈壁上跑,说是带学生看日落自己却在走出去不久后喘着气落到队伍后面。好不容易翻过山梁太阳已经开始下落了,于是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目送夕阳落下,光影错落蒙住裸露的岩石,沙砾随着风拍在脸上生疼。
班里对这片地区熟悉的同学已经疯跑一圈回来了,手里攥着新摘红柳编的小玩意,一股脑塞进狛枝凪斗怀里,见日落的差不多了自发集合准备回去:“老师,荒滩晚上可冷嘞,咱走吧。”
过了半个多小时回到村里,自然是各回各家,狛枝老师在学校门口停了少许。第二天天色亮起来大家都看到了被装饰的略显俏皮的铁门,昨天编的小玩意一个不落点在铁锈上:
“后面这些东西坏了,干了怎么办?”
“嗐,再编嘛,这种东西有的是。”
幼时被大家自发装点修整的大门已经朽烂,卡在门轴上吱嘎作响,隔壁村来帮忙运桌椅的司机都不稀罕把它拖走卖三两个子儿,用力两脚把整扇门踹下来贴着墙放下也就不管了。
乡村小学本身就不大,桌椅不消半小时就搬空了。喝水休息的功夫发现日向创正对着村小的外墙发呆,转过去看木质的公告板上字迹已入木三分:“恭喜我校日向创同学被希望之峰录取。”
“日向哥。”气氛到这儿了总得说点什么,“老校长怎么样了,好几年没回来村里都空了……”
“前几年矽肺并发症严重,被他儿子接去县城治病了。”
回忆里老校长越发苍老,他那时已经没法正常讲课了,语气激动些都要咳嗽许久,每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顺便看护一下年幼的孩子。狛枝老师总是对老校长尊敬有加,时不时拖着日向创往老校长家里跑,用仅有的闲暇力所能及干些活,忙完了又被老头拿着拐棍阻拦,非让他们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那时的日向创在饭桌上还会忍不住发牢骚,抱怨完狛枝和老校长你一言我一语给他出主意,仨人秉烛夜谈,昏黄的灯泡因电路不良而闪烁,和站在戈壁滩上抬头就能看到的星一样。
我直到回了老宅休整时还在发愣,坐在院子里突发奇想找出相机试图下午一块儿带着去戈壁——正好傍晚留下拍个夜景。日向创来送午饭的时候看着鼓鼓囊囊的设备眼神中略带嫌弃,最终还是妥协从用来运工具的小三轮里腾出来个空把装备放进去。趁此良机我又从盆里叨了块儿肘子,看万里无云这架势下午肯定是场硬仗,多吃两口免得体力告罄丢新时代大学生的脸。
对不起,我忏悔。
靠在树桩子上吨吨喝水的我有些绝望:时间刚过了不到两小时,烈日就已炙干体力。绵延群山边缘的一小块儿速生林效果甚微,低矮灌木和杂草围着累累苍虬苟延残喘,干旱与贫瘠的土壤早已无法供养这片绿意——
流失。
苍瑕如砂砾般随着风去了。
汗水流进眼里,漫山遍野的树桩刺激着我的视线。远处日向创还在一点点把水淋入那片荩草,灌木努力遮掩,裸露在外的根系虬枝盘曲,烧焦的横截面在这漠然孑立了数十年。
不应该是这样的。挣扎起身,热浪裹挟沙土拍在脸上,贸然起身的我一阵眩晕,扶着背后的树桩一个踉跄。
低头,被侵蚀的锯断面上年轮清晰可辨。
我开始算它的年龄,可每次的数目都不尽相同,于是烦躁起来,用手一圈圈指着数,仿佛这样就能定格它经历的岁月。
“八年。”不知什么时候日向创停在了我身后。
沉默,又是沉默。
沉默中日向创换完工具回去继续劳作。
我突然意识到:
狛枝凪斗也离开这里八年了。
戈壁和村落中夹着两丛黄土山,水土流失产生的裂谷像一道伤疤突兀横贯其上。
那时的狛枝凪斗一身穿着已经与当地劳作一生的农民已经没什么两样——除了肤色,日向创在基层工作中晒得越发黑了,可狛枝看上去依旧白得发光——村里这些年条件好了些,学生们从报纸和断断续续的电台中听到只言片语,跟着夸狛枝老师天生丽质难自弃。
狛枝没接话,从日向创手里接过干草将其用铁锨压进沙砾,草方格中树苗静静地长着,像是无意中晕在泛黄的破旧画布上的一滴颜料。
只此青绿。
那一小片林子就这样缓慢扩张着,狛枝自是日日都去的,日向创每天忙完工作后也赶去帮忙,学生们也觉得在戈壁上种树比劳作有趣,在农闲时间也跑来尽绵薄之力。
彼时“可持续发展”还未成为国策,村里的人背地里也犯嘀咕这年轻人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锲而不舍,可明着也给足了面子,平时里狛枝来请教如何种树也倾囊相授,也会在他忙于授业时跟着日向创去给林子浇浇水。
也有闲人偷偷向日向创打听过,刚帮一位留守老人收完庄稼的年轻村官思索一会儿将舌尖上“防止水土流失”,“固沙抑尘”等话咽回去。村里剩下的人们听不懂也不愿去懂这些大道理,简述为“保护庄稼”估计也会被嗤之以鼻,于是日向创摇摇头,将话题搪塞过去。
繱犗从戈壁的边缘慢慢铺下去,日向创有一天忽然来了兴致,捣鼓半天公家配的记录仪站在山梁上俯拍。那时的相机像素很低,模糊的一片后土托青雘,噪点过高竟看上去只是沙漠中撒了捧绿砂,除了颜色外并无分明。
狛枝看后不知想了些什么,忽而笑的前仰后合——
“物种共产主义的提出者绝对是一个蠢货。”
日向创从镇上准备回村。
近十年在基层的打拼使得本地脱贫攻坚颇具成效,但领导依旧不满意:“日向啊,基层想要打赢脱贫攻坚战得先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含沙射影的敲打只能陪着笑应承下来,所幸就算鸡蛋里挑骨头也择不出什么错处,枯坐一上午总算听到些好消息——镇里的领导准备动一个大工程,做出实绩后基层也能跟着分一杯羹——升迁,荣誉……再不济涨些工资也不错。
攒一年半载也能给村小翻新一下,电路要重新装,老旧线路还是太差……狛枝前年就被查出屈光不正还有点夜盲,给教室和家里都换上白炽灯至少能让用眼负担不要这么严重。日向创正盘算着突然发现自己走过了头,退回刚才那个街口,向着还挂着“开业酬宾”的副食店走去。
称两斤水果糖给村小的学生们,隔壁大娘要两袋碘盐,村口三爷家缺袋黄糖,老校长最近食欲不振回去后带点酸甜爽口的零嘴和狛枝去看望……准备付款时瞥见柜台里上了鸡腿面包又拿了四个给狛枝晚上去种树时解解馋。
从店里出来拐去杂货店给狛枝补了盒双色圆珠笔,从柜台指了包烟揣兜里准备等会给捎他回村跑运输的司机,还没出门呢就看镇上往村里唯一一条土路上尘土飞扬,重卡一辆接一辆扬起沙砾遮天蔽日,日向创认真思索了一下村里这是谁家要盖房——自己来镇里参加工作又碰上选举,好巧不巧还有封闭式干部培训,也是足足两个星期没回村里——可能是谁家在外面打工的子女攒够了钱回来翻修房子好尽孝吧。
回到村里已是傍晚了,平时里寂静的村落今日却热闹非凡。村里壮劳力带着工具往隔壁上赶,卡车从坡上下来冲了日向创一脸土。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东西一扔跟着人流就往戈壁冲,平时熟稔的村民都跟不认识他似的挪开,视线飘忽最后还是落在地上。
走了几步看见隔壁大婶提着狛枝的一个学生下来,骂着“小孩懂什么,胡搅蛮缠耽误事儿”碰到日向创也跟着心虚下来,话在嘴里卡壳被那哭的一脸鼻涕的学生截胡:“日向哥你终于回来了,狛枝老师还在林子里呢,快去帮他!”
当他翻过那座山梁时,立刻看到了那片树林,面积竟然与前几年闲来无事拍下的照片差不多——只是平移了,最早种植的部分已经被砍伐了。林子被毫无章法地砍伐,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从各个方向将那些堪能蔽日的小树一棵棵放倒,然后用拖拉机和牛车运下山去。整片林子像被蚜虫蚕食的绿叶,照这个速度很快就会与沙砾融为一体。砍树的人中熟悉的面孔很多,一路走在不断有激烈的争执发生。
小树的倒下没有巨大的声响,吨响一声一声,回荡在残存的树林里。
具体是怎么做的日向创也不太记得了,他声嘶力竭地试图劝阻,这片地是荒地,狛枝在这里种树虽然不属于他的个人资产但受法律保护,而且当时他种树时村民们也没有反对——他环视四周,砍树的人群都装聋作哑,几乎没人敢看他——可树还是一棵接一棵倒下。
“谁提出的砍伐这片树林?你们立刻停下,我现在就回镇上去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有个村民忍不住拖着他的衣服往后拉,低声说这也没办法,我们不砍这些树都便宜了其他人去——狛枝作为外人也在村里受大家照顾多年,砍了后树还会长的。
“但是……”
“底下的卡车是市林业局来的,镇上机关干部也协调了几辆拖拉机,他们拉走的木头最多——上头发话了说这林子不受保护,你往上找也没用的。”
“再说,林子被砍了也没什么损失,木头卖出去咱村里都要富了,你的政绩也好看些。”
狛枝凪斗并没有在被砍伐的区域,日向创在树林最新开垦的地方找到了他,他正将带的最后两颗树苗栽进土里,踩实周围的草方格,一如他每天所做的那样。
日向创沉默地走过去帮他浇水,发现手里没有更多的东西后狛枝颓然靠在新栽的树苗旁边,日向创挨着他坐下,看着落日在小树林里投出的一道道光线。
“人类的本质就是如此吗?”狛枝轻轻地发问。
不等日向创回答他又接着说下去:“我可以帮他们找借口,把一切归咎于贫穷……从塔和市逃避到这里的我大错特错,试图在这里找到希望的我大错特错——人类本质贪婪,并不会因为环境不同而做出不同的选择。”
“希望之峰……所谓人类希望的巅峰理应在绝望后绽放。”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日向创控制不住有些神游:两个环境与工程专业的学生意识到单纯的环保口号并不实际,一个当村官推进基层政策落实,一个投身教育意图提高群体素质——他们天真的想法在现实之间如齑粉般烟消云散。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了,砍树的人们收工了,树林和周围的黄土坡笼罩在一片寂静中。狛枝坐在树下,他完整地向日向创叙述了自己的后续计划,日向创静静地听着,同时聆听的,似乎还有暮色中的残林和逐渐埯来的一坯黄土。
当狛枝凪斗讲完时,一轮明月已经升起,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日向创帮他把工具收拾好带回去,他们都明白第二天已经没必要过来了。
那捧特殊的绿砂还是融进了昏黄。
后来的事日向创时隔多年依旧一清二楚。
狛枝在几天后不告而别,担心他做傻事在戈壁找了两三天后被镇上的收容所通知去领人。
估计自那时起狛枝就站不起来了……背着他熬夜整理的材料不知所踪,听见日向创的声音眸子抬了抬又凝回一潭死水。
日向创着急忙慌把他送到卫生站,在门口守了一夜被告知病危,跑上跑下交钱献血好容易闭上眼咪一会儿又有护士来找他签字。
人最后还是救回来了。日向创捏着刚从镇里领导那借的钱回到医院,缴费后浑浑噩噩来到抢救室外小憩,这几天的事情太多焦头烂额,记忆最终定格在领导的虚伪笑貌:“小伙子,这钱嘛……就不用还了,不过嘴巴牢一点,我年龄大了,事业上升期也不想有什么隐患——医院那边我打过招呼了,放心治病吧。”
忽地从小憩中惊醒,日向创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把刚吃的饭吐了个干净。
狛枝清醒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医药费来源,深夜挣扎着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难为他绕过趴在床边休息的日向创——艰难挪到窗户旁边,一点,就差一点。
日向创抱着他摔到了地上。
拂过颈侧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让脉搏在黑暗中分外明显。狛枝知道日向创想说些什么,但他就只是这样被轻轻拥在怀里。
于是狛枝慢慢将手抬起来覆在他背上。
午夜梦回,日向创总是想起那个夜晚,他抱着狛枝坐在地上偷偷流泪,眼泪全擦在胳膊上以至于起身后都倔强着不敢开灯。狛枝也喘不上气微微颤抖,两人于身前十指相扣在黑暗中为经历的一切哀悼。
过了许久,日向创开口,声音略微跑调:
“活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嗯。”
两周后狛枝经复查无碍出院。
村里的人趁拿到结款都着急忙慌搬到镇里,搬家卡车从轮椅旁呼啸而过,车轮扬起一片沙尘生怕被拦下来要个解释:狛枝注意到有自己教过的学生在经过时想聊上两句,刚凑近又被家长连哄带骗拖离车窗,车速陡然加快转瞬间就不见了。
村小的门上作为装饰的花依旧开着,强烈要求下日向创把狛枝推进一楼的教室——他去上访前给学生们留的作业依旧码的整放在讲台上。旁边的纸条是班长留的,学生们只知道他失踪,并不知道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和后来要搬离这个村子又有什么关系,纸上乱七八糟都是留言,和教室里安静的氛围截然不同。
狛枝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完冷着脸把留言撕得粉碎。
离开时他坚持自己给村小的大门上锁,大门吱扭扭的合上,声音听着牙酸。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那有些蔫哒的花取下丢掉,直到回家后狛枝依旧不发一言。
日子还得过下去。
日向创除了照顾狛枝剩下的时候都在往戈壁上跑,姗姗来迟的升调通知被他丢进灶膛燎出一串火星,狛枝逐渐从无休止的发呆中回过神来,摸索着开始整理自己的固沙经验,等腿勉强能下地时又开始捣鼓乱七八糟的菜肴,自己咽不下去就放在桌子上等日向创回来处理。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之前的经历,仿佛那只是一个深入骨髓的噩梦。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日向创突然说。
狛枝百忙之中挤出一个鼻音作为答复。
跟着日向创种了半年树,我从字里行间里拼凑出这十六年他们所经历的梗概。
“现在国策要求绿水青山,又大力推行可持续发展……之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有处理结果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自觉有些荒谬:村里的人们搬出去后靠着那些钱都发展的不错,早早脱离了贫困获得发展。而我作为加害者之一还恬不知耻的追问——可我必须得问,我需要如实记录这一切,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社会学者应该思考的。
日向创又往草方格里添了一把种子:“前两年省里给补了个环保模范,打老虎时当时的镇上领导都进去了——利益链连锅端,也算是比较完善的处理了。”
紧接着我又问出这半年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那……狛枝老师呢。”
“走了。”日向创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在一个傍晚。”
那天日向创回到家里时并没有发现异常。
灶台还留着热气,桌上的固沙经验笔迹未干,秋季干燥,院里的脚印转瞬被风葬了去。
狛枝凪斗不见踪影。
他后知后觉用尽方法去找,甚至走投无路联系镇里,志愿者来了一波又一波,七天七夜的搜寻最后以失踪告终。
那天夜里日向创翻覆睡不着,总觉得自己睡了几十年的床似乎太宽了。
心悸和疲惫使得他回到了数年前的病房。
他突然意识到——
那个深夜,狛枝凪斗是在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