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 had a time machine,
如果我有时光机器，
And if life was a movie scene,
如果生活只是一出电影幕剧，
I'd rewind and I'd tell me,
我会穿越时空，回溯时光，告诉自己，
Run…
逃离、逃离这无疾而终的爱情…

01.
恐怕你会非常担心自己在人际交往中受伤，才会率先佯装友善，来掩盖这份恐惧。

造型师帮他喷好发胶，又用指腹细致地为他揉搓好额前碎发。后退两步，细细端详眼前这幅俊朗的容颜和亲手打磨出的发型，见两者相得益彰，造型师的嘴角终于堆叠起满意的褶皱。
“真好看。我们可以挪到幕布那边拍定妆照了。”
说话的男人弓着腰，态度谦恭而柔软，他向镜子前的青年摊开掌心，示意他挪步。
青年在镜中和他对视两秒，随后局促地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他细如蚊呐地应了一声“谢谢”，起身跟在男人身后。他们穿梭过成排的造型桌，每张桌前都坐着和他同期的新人和同样忙活着的造型师与化妆师。吹风机和咀嚼口香糖的声音不绝于耳，镶嵌在镜框边的镁光灯璀璨如钻，给一张张俊美精致的面容镀上朦胧的光晕。
可惜那些面孔他一个都不认识。
“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做了好多新人的造型。我有点忘记了，您的名字是？”
他们并肩走到另一个房间，巨幅幕布垂坠在地。尚有其他人在拍照，青年则轮到下一个。
正在拍照的是一个手持法杖、穿着粉红短裙和披风的女孩。闪光灯不断在她身侧明灭闪烁，鼓风机吹起她棉花糖一样的金色长发，轻盈而活泼，如春风中荡漾的花海。每个人都在为她忙前忙后，称赞她“真美”、“真可爱”。
“先生？”
“啊，对不起……”青年从闪闪发光的女孩身上回过神来。
“公司目前给我取名叫深海（The Deep）。”
“深海？”
“嗯……”
“真是个好名字，是根据您的什么技能取的呢？”
造型师推了推黑框眼镜，搓着掌心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青年咽了咽喉咙，没有即刻作答。当他犹豫着想张嘴时，前方的摄影师大声道：
“下一个！”

谢天谢地。青年轻轻呼了一口气，迈步向前，和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的女孩擦肩而过，站定在幕布前。他看到女孩在他身后给了摄影师一个大大的拥抱表示感谢，摄影师愣了愣神，随后哑然失笑，将掌心搭在了女孩后背拍了拍。女孩注意到青年的视线，青年揉着鼻子本想躲，女孩却先一步转过身来高举手臂，冲他热情洋溢地呼喊：
“嗨~~！！新人~~！！我和你一样是新来的~~！！我叫闪云（Sparkle）！！我先去玛德琳女士那里报道啦，回头见~~！！”
粉色的身影侧腰骑上法杖，倏地消失在摄影棚。留下翻飞的幕布和几张白纸，缓缓落地。
青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来吧先生，您也会在沃特集团闪闪发光的。”
摄影师对他架起镜头，语调亲切：“笑一个。像超级英雄那样。”
青年叉着腰向闪光灯露出洁白的牙齿。
觉得别扭。

*
推门而入，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洗漱池水龙头里的水正无所顾忌地簌簌直流。代号“深海”的青年迈步过去，双手捧了一把水抹脸，随后拧紧了水龙头。
他有点累了。湿润的双手从额前抹过整个后脑勺，凝固着发胶的褐色短发恢复了平日里的柔软。他的眼角干涩泛红。从早上忙活到现在，他在这栋大厦里辗转上下，几乎未曾停步。

沃特集团。
他是沃特集团新招募进来的超级英雄。今天是他第一次来公司报道。

从地平线尽头还泛着灰白，他就守在大厦前等待那扇玻璃门打开。青年平时没有奢华的衣服，也从未在其他公司上过班，没有正式的西装，他选了一套浅咖色的灯芯绒夹克，熨烫服帖的深蓝格纹衬衣，配上卡其色的长裤。他已尽他所能地做到了最好。沃特，这个孕育了无数梦想的超级英雄公司，居然真的愿意选择他这个社区长大的普通小伙子成为他们的一员。他还记得接到沃特集团致电时的兴奋，他们告诉他，他成功入选为新一期的超级英雄。他们需要他这样的角色。从那时起，他靠近沃特的每一步，都虔诚地像在朝圣。
玻璃大门向两边退去的一瞬间，他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超级英雄应该如何表现呢？伸手说你好，很荣幸加入沃特？还是抱起两臂，下巴高昂，像念电影台词那样说“我如约而至”？
他真的很想表现得自然又舒坦，做出某种姿态，告诉沃特选择他绝对不是个错误。可惜名叫艾什莉的女助理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只能手臂僵硬地放在两侧裤缝，舌尖舔上牙齿，挺直脊背拘谨地说，你好。
“你没有自己的制服？”
“呃，没有。”
面对女助理的打量，他心底升起一阵恐慌，赶紧说：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马上去订制一……”
“很好。反正最后也会帮你换掉。走吧。”
他一头雾水地跟在女助理身后进了大厦，衣着斑斓的超级英雄在他身旁鱼贯，他在一打翻的彩虹糖里逆行，质朴的穿着和周遭格格不入。
“我们去哪儿？”他缩着脖子小声问。
“去见玛德琳女士。然后开始你的造型设计。”
女助理按了电梯门，门扉闭合的刹那，他看到长廊尽头的“祖国人”塑像。

玛德琳女士衣着优雅得体，一身米白色的短裙套装衬出姣好曲线，金发柔顺地搭在两肩，泛着淡淡光泽。她虽年长，却美丽而富有活力。她眼神温柔地看向站在自己办公桌前的小伙，他正抓紧衣袖，抿着唇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十指交叠垫在下巴上，笑着对他说。
“没必要这么紧张，坐下吧。”
她声线怡人，眼角总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这让青年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她从抽屉拿出厚厚的一本相册，展示在他面前。她一页一页翻过，造型各异的超级英雄相继出现。
砖红色的盔甲女孩手握长剑，身姿英挺。深蓝色紧身衣的少年，蓄势待发奔向前方。银白眼罩金色长发的俊美男子，指尖正点向天空中的闪电……
这就是沃特集团的超级英雄……
青年喉咙发干，心潮澎湃，似乎有一团火已经烧红了他的面颊。相册上如银河星钻般耀眼夺目的英雄，悉数落在他眼底。
“如你所见，这是我们这一期打造的新人。”玛德琳继续翻着相册，“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喔。美丽、闪耀、惊艳世人。”
“打造？……你们「打造」了他们？”
“没错。就从你们这一期开始，所有超级英雄的英雄名称、造型设计、周边产品、广告代言、行动路线……从头到脚，全部由沃特集团把关。以前，我们可从没这么做过。我们相当重视你们。”
“我以为都是他——我们自己……为自己取名字。”
艾什莉急忙打断进来，“以前我们都是让英雄们自己给自己取名字的。衣服也让他们穿自己喜欢的。结果嘛——曾经，有位英雄的首秀，台下有个黑子吹口哨说他的制服「超gay的——」。他听到了，二话不说就从台上飞下去就给了黑子一拳。你要知道，那可是超级英雄的力度。那黑子的下巴当即就被打得血肉模糊，骨头和肉混在一起，滴答滴答地往下掉。现场乱成一团，再后来……”
玛德琳在唇边竖起食指，艾什莉赶忙噤了声。
“我们只是想保护你们。”玛德琳说，她伸手摸了摸青年的手背。
“可以叫你凯文吗？我看了你寄给我们的个人档案。我不想我们在这间办公室还那么生分。”
青年听到自己的真名，从办公桌上移开了视线，半垂眼帘旁边浅咖色的地毯，缓缓点头。
“凯文。”玛德琳笑着，终于将相册翻到了最后，沃特集团为青年设计的造型跃然纸上。
先进的科技模拟了他身穿制服的模样——深绿与金交映的塑身衣勾勒出完美身材，坚毅的面部线条如同希腊神话的塑像，昂扬直视前方的傲然身姿，在身后大海的潮起潮落之间巍然屹立…
这是他吗？

“我们想叫你「深海」。统御七海的深水领主。碧蓝水域和金色大陆的维系者。通晓海洋生物神识的至高存在……”
玛德琳两臂张开向空中划开半圆，在虚空中似乎有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浮现，他从浮光跃金的海浪中现身，睫毛挂着晶莹水珠，唇瓣润泽晶亮，瞳眸印刻着无垠的碧海蓝天……然而，青年在她的动作中已经涨红了脸。耳中华美的措辞像在形容某种天外来物，实在很难和那个从街区长大的灰头土脸、束手束脚的自己相衬。
“你觉得怎么样？”
他瞥了一眼相册，躲开玛德琳的视线，翕动唇瓣半天，最后低声应了一句：
“很漂亮，我说真的……谢谢你们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只是……请问……我打扮成这副样子，要怎么去帮助人呢……”
这衣服炫目、靓丽。深海想。却很难想象穿上它在海浪之间穿梭，救出那些在暴风雨中呼喊绝望的人的样子……
它们更像展示在橱窗里的那些高不可攀的礼服，以独特到近乎傲慢的剪裁与质感，对着路人无声叫嚣着「快来爱我！」……如饥似渴。
玛德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指尖轻轻将相册往前一推，厚重的相册倒在桌面发出“啪”的一声，她两手掌心摊开，对深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又将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她摇了摇头，将身体陷进椅背里，看向窗外。
寂静在玻璃上的寒霜般凝结在房间各处。
他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深海咬紧了腮帮，再次焦虑起来。难道就因为这个，他刚拿到这个名字，就要马上与它失之交臂……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喜欢你。”
玛德琳回过头来，唇边依旧笑意不减，藕粉色的口红与她十分相衬，沉稳、淡雅。
“相信我，他们会喜欢我们为你设计的样子的。”

离开玛德琳的办公室时，深海仍觉得这一切没有实感。
他努力去分辨自己现在的感受，而脑子里只有玛德琳那些像融化的太妃糖一样糊在一起的话，让他像踩着成团成团软踏踏的棉花一般艰难地挪步。就当他埋着头思考着自己到底是来当明星还是还是来做超级英雄时，撞上了推门而入的一副身躯。
对方似乎没有敲门的礼节，像呼啸的风一样扑面而来，站定在他面前的气势也如同冰锥剜骨，散发寒气，咄咄逼人。
无论是谁面对那样的突入而来的凌人气势都难以发怒，而是率先噤声，从渗进骨子里那阵阴冷里缓缓神。
深海能感到头顶投下了一簇小小的阴影，他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想看看对方究竟来者何人，竟然可以在这阳光四泄的办公室来带这样的气息……却只看到一双湛蓝的眼睛。
四目相接的瞬间，那双眼睛便没了任何情绪起伏，仿佛深海方才感受到的压迫只是自己精神太过紧张的错觉。
他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躯。
那是沃特集团穹顶的星辰。祖国人。
他们对视了两秒，对方便不以为意地从他身旁迈开，红色披风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面无表情，低哑的声音里却透着欲盖弥彰的森冷。
“我不是说了披风不要红色，要星条旗。”
在艾什莉小声的催促下，他赶忙背过身离开了玛德琳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