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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润】回到最初

作者 : 离尘月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誉狮子雄,若宫润一 誉狮子雄,若宫润一

标签 狮润 誉若

状态 已完结

92 0 2020-10-5 13:49
导读
1、本文涉及角色死亡与血腥描写。
2、本文涉及hmwk衍生配对,不适者点x
3、本文部分灵感来自横沟正史与北山猛邦的作品。为了防止剧透,文尾有篇名说明。

回到最初


我也许会像我们这位目无法纪的猎狮人一样干的。谁知道呢?
——《魔鬼之足》
这是属于我和若宫润一的故事。
(一)
无所不知的侦探和稍显笨拙的助手,这是自推理小说诞生便有的经典搭配。为了让书稿畅销,作家往往把侦探塑造得故弄玄虚甚至神秘兮兮。虽然我对此不屑一顾,但是喜欢这一套的大有人在。比如我自己的助手,他就很喜欢爱伦坡笔下的杜宾。
我曾经客观地分析过杜宾的不足,可是小若宫拒绝接受。
“你这完全是偏见!狮子雄,你是不是因为杜宾是你的前辈,所以就看他特别不顺眼!?”
只有提到杜宾的时候,小若宫才会和我起争执。他平时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但是生气的时候调门会提高一些,像是温顺的小狗在闹别扭。
天性促狭的我,怎么会放过逗小狗的机会呢。我摇摇头,满不在乎地答道:“怎么可能!?我比杜宾厉害多了!”
因为气愤到了极点,小若宫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本来就已经很圆的眼睛睁得特别大,愣愣地看着我。
“……誉狮子雄,你可真是厚颜无耻。”
听见小若宫连名带姓的呼唤,我便带着亲切的微笑把小若宫的名字喊了出来。
“润一,真是多谢夸奖啊。”
这是我第一次喊小若宫的名字。所以小若宫的脸马上就泛红了。他扭过头,留了三分之一个后侧脸给我。
可他的气还没消,“哼!”
“润一,知道我和杜宾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
“不知道!”
小若宫换了个方向扭头,这次只留了四分之一个侧脸给我。小若宫绝大多数情况是非常可靠的成年人,只是某些时候特别孩子气。不管哪一面的他,都值得我说出下面的话。
“因为我有最好的助手。你比杜宾的助手,不对,比所有的助手加起来都要好。”
“……嗯唔。”
小若宫那一小张侧脸红得更厉害了。他一边用手揉搓着脸颊一边嘟囔道,“少来了。”
“我说的是真的。小若宫是我唯一的助手,我的助手只能是你。”
我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小若宫的反应。他把手掌张开,把下巴和嘴巴全都包住了。毫无意义的咕哝声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他肯定是害羞了。
该如何体察害羞的人的心情呢?当然是找点别的事情来岔开话题了。
我把咖啡杯递了过去,“我唯一的助手,麻烦你帮我倒一杯咖啡。”
“……你真是的!”
小若宫一把抓过咖啡杯,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吧台。虽然他动作很快,但是他红扑扑的脸还是被我看在了眼里。背对着捣腾咖啡壶的小若宫,我不出声的笑了。
“狮子雄——”
“嗯?”
我扭过头看向吧台。
带着香味的热气让小若宫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了。他身上那件套头毛线衫,几乎都要融化在氤氲的水汽里了。小若宫眼睛看着从壶嘴里倾泻而出的棕色液体,嘴巴却在一张一张的说着话。
我记得他说完之后笑了。他的笑容,像刺破迷雾的引路灯。

(二)
我的助手一直都试着以日记的形式记录我们两个办过的案子。
前段时间,润一试着整理了一部分记录,然后发表到了网上。像我一样刻薄的人毕竟不多,这些文章大获好评。
很快就有出版社上门联系出版实体书的事情了。编辑边叫“若宫老师”边鞠躬,润一红着脸推辞。
“请别这样叫我,我还差得远呢。”
编辑抬起头。从侧面看,他那厚厚的近视镜片泛着白光。“不,您的作品写的十分精彩。尤其是最开头那几个故事,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一口气读完了。”
“您太客气了,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开始写东西,根本就不成气候。”
编辑以极大的幅度摇头,蓬蓬的卷发在头顶跳动着。“若宫老师,您太谦虚了!您所谓的‘不成气候’,不知道要让多少埋头写稿的人躲在被子里哭呢。”
润一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哎呀……”
我端着马克杯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兴致勃勃地观赏着眼前的滑稽剧。
这出滑稽剧,昨天晚上润一就预告过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写的那些东西,我已经推辞好几次了,但是编辑先生很客气,我不见一面说不过去。”
润一把刚煮好的布丁塞到了我手里。我开始忖度,这是不是属于贿赂。
“当然不单单是见我,编辑先生也想见一见大名鼎鼎的誉狮子雄。”
看吧,果然是贿赂。立在布丁上的小勺,像匕首一般晃眼。我把玩着“匕首”,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润一,你太过分了!”
润一困惑极了,“诶?”
“既然是大名鼎鼎的誉狮子雄,委托费难道就只值一个布丁吗?”
我把勺子重重地插了下去,晶莹的弧面上出现了裂痕,接着缓缓渗出了糖汁。贴着我坐的润一脸上的茫然褪去了,慢慢露出了笑脸。
“那两个布丁可以吗?”
润一先是伸出了两根手指,很快又增加了一根。“还是说要三个呢?”
他的笑意越来越浓。我加大了挖布丁的力度,更多的糖汁滴了下来。太甜了,我感觉喉咙都被齁得发痛。本来我想绷着脸把玩笑开到最后,这下只能挤眉弄眼地草草收场了。
“……成交。”
“谢谢你,狮子雄~~”
润一唱歌谣一般拖着长音。他应该是很看重这次和编辑的会面吧。和编辑见面顺利的话,润一能以推理作家的身份出道。也难怪他会这么开心了。
也许是想把喜悦传递给我,润一伸手去拍我的胳膊。但是我急着找马克杯喝水,我直接从沙发上起身,胳膊肘擦着润一的手掌心抬了起来。
“狮子雄?”
润一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要不是我对他的品性有足够的了解,我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把糖度提高来齁我。
实在是太甜了!完全是踩在临界值上的糖度,再过头就是令人恶心了!

(三)
小若宫的年龄其实不小了,可他还有着孩童一般单纯的内心。我这话没有讽刺意味,是单纯的有感而发。
那天,小若宫坐在正对着杂物间的一张椅子上。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但是眼光却游离在了书外。
从杂物间推门而出的我恰好落在了小若宫的视野之内,小若宫总算回过神来。他立刻垂下头,装作埋头苦读的样子。
小若宫瓮声瓮气地来了这么一句话。“咖啡在壶里。”
“太好了,我正想喝呢。”
我装作没注意到小若宫泛红的眼睛,大踏步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小若宫没有遮挡书页的打算。我在倒咖啡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回忆刚才瞥见的那几行文字。
“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有了短暂的交汇。这到底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命运的捉弄?两个人都清楚,这段旅程终究会结束。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都会在梦醒之后消逝。他们本来就属于两个世界。”
我把这段话输入在搜索框里,最后查到了出处。这是一本名叫《星夜之旅》的小说,讲的是落难公主蛇姬和仗义相救的忍者阿步结伴冒险的故事。作者是耶云恭介,他非常擅长把简短的昔话敷衍成浪漫奇谈。也许是追求悲剧的震撼美吧,耶云经常写以主人公的死亡为结尾。
《星夜之旅》的前言里有相关说明,作者是以北海道的地方传说为基础进进行改编的。
小若宫的故乡就是北海道。小时候耳熟能详的故事,被扩写成更加细腻忧伤的悲剧。难怪小若宫会看的泪眼婆娑。能被故事书感动得热泪盈眶,某种程度上来说,小若宫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没什么区别。
这话我没有当着小若宫的面说。
隔了几天,我又忘记了锁门,江藤长驱直入。小若宫被吓了一跳,接着气呼呼地对着杂物间骂了好几句,“狮子雄,你这个超龄儿童!!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
不知怎地,眼泪汪汪地捧着故事书的小若宫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杂物间里的是超龄儿童,客厅里的是正宗的小朋友。我多少该让着一些吧。
于是,我抿着嘴,乖乖地挨骂。

(四)
距离在401客厅上演的滑稽剧,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润一顺利出道,《誉狮子雄事件簿》登上了畅销榜。
收到编辑祝贺邮件的那天,润一开心得在客厅里转了好几个圈,接着朝我飞扑了过来。
“狮子雄——”穿了黑毛衣的润一,因为情绪激动步伐不稳,像一只笨拙的熊。“我们那些故事……哎哟!!”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实验,我的身体反应迟缓了许多。再加上润一的动作太猛,我没来得及躲开。我手上正好端着一杯烫咖啡,润一又恰好碰到了我的胳膊。于是乎,滚烫的棕色液体“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板上。
出于挨烫之后的本能反应,润一跳了起来。他徒劳地边挥舞手掌边发出哀鸣。“烫烫烫烫……”
“润一,不要紧吧?”
我胡乱地放下马克杯,立刻过去看润一的情况。润一的右手手背上起了一片红晕。
“我没事。”润一朝我挤了个笑脸,“狮子雄,你没被烫到吧?”
“我也没事。”
我抓过润一的胳膊,仔细查看他手上的红晕。“还好,没有起水泡,也没有创口……”
我快而轻地摸了一下润一的手背,以此确认烫伤的程度。润一身体似乎僵了那么几秒。我们相识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在身体接触反面他还是挺敏感的。
“应该不用做处理。”我放过了害羞的他,松开了他的手腕。“润一,你刚才说什么?”
润一还有点发愣。“……嗯,啊,我说的是这个啊。”
他戳亮手机,送到了我的眼前。“有很多人喜欢看我们两个的故事,编辑刚刚发祝贺邮件给我了。”
我粗粗地扫了一眼,那位颇有搞笑艺人天分的编辑写的祝贺邮件倒是有条有理。他先是用加粗的黑字标注了总销量,再列出了评论家的正面肯定,接着是他个人对润一的祝贺。邮件的最后是那本《誉狮子雄事件簿》的宣传海报,代表作者姓名的罗马音字母Junichi写在很显眼的位置。整张海报的主色调是黑色调的,那几个罗马字母也染上了阴霾。
虽然暗色很适合书里面的内容,但是Junichi这个名字其实应该更贴合温和、明快的色调吧。
“那真是恭喜你了,润一老师。”
不管怎么说,即便是满足猎奇心理的故弄玄虚的小说,也需要一定的文学功底。我应该表示祝贺。
我的祝贺语取得了反效果。润一缩着肩膀,像吃了酸梅一样,把五官皱在了一起。“别笑话我了。”
“我可没笑话你。”我重新看向手机屏幕,那张海报的色调真的太暗了。我都几乎要怀疑润一是以恐怖作家的身份出道的了。“光是看海报,我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压迫力,如果我是读者,我肯定愿意买来看。”
我尽量笑得真诚,好让润一明白我并非在讽刺。润一半信半疑,“真的?你不会觉得我写的太夸张了么?”
“艺术虚构本来就是凌驾于现实生活之上的。”我打了个响指,为自己的说辞增强说服力,“夸张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
我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的后半句话。“润一?”
“没什么。”润一自嘲一样摇摇头,“我只是想起来你以前说的那些话。”
“我以前说的话?”
这可难住我了。我几乎每天都要说话,润一指的是到底是哪一天的哪一句话。“我说的什么话?”
“就你评价我写的文章的话。”润一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地垂下了眼睑。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幽怨。
我试探着问道,“故弄玄虚?”
“不是。”
“缺乏逻辑性?”
“不对。”
“条理不够?”
“错!”
我答错的次数变多,萦绕着润一周身的幽怨气息也越来越浓。他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语气非常无奈。“狮子雄,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润一,你知道的。”我也很无奈,“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忘记得特别快。”
听见我这么说,润一也没辙了。“什么!?”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润一沮丧极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开了。被黑毛衣罩着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寂寞。
我于心不忍,跟在润一背后朝客厅踱去。“润一,我到底说过什么?”
润一停下了脚步,“你说……”
“说?”
“你说‘誉狮子雄是个大笨蛋’。”
润一以极快地语速说完了这句话,扭过头做了个鬼脸。他用手指扯着下眼睑,“略——”
“……润一?”
“哼!”
以调皮地吐舌做结尾,润一恢复了惯有的温和。那股不知因何而起的幽怨气息消失了。他放下手机,问我今天晚餐的安排。我当然是感激涕零地表示“一切谨遵润一老师的安排。”
“都说了——嗯唔——”
食品柜的门好像出了点问题,润一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去拉动把手。
“不要叫我‘润一老师’啦。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悉悉索索”翻动食材的声音和他轻柔的说话声混在了一起,仿佛是深夜中恶作剧的老鼠。

(五)
小若宫的文章总是很夸张。明明三句话就能够交代清楚的事情,他要故弄玄虚地说上长长一段话。
饶有兴味地把小若宫的大作都拜读了一遍之后,我给出了在我能力范围内最温和的评价。
“就像是在几何定理里加入恋爱描写。”
“你说什么?”
既然小若宫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就只好解释得再直白一点了。“逻辑推理和浪漫幻想夹杂在一起。虽然很有新意,但是还是缺乏条理性。”
小若宫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目标准确地朝抱枕走去。要是他一个抱枕走过来,我手里的咖啡可就要遭殃了。
“唉呀,其实也有优点的。”
“哦?”一脸愠色的小若宫抓起抱枕。
“小若宫的文笔很细腻,而且抒发的感情很真挚。”
“有吗?”
小若宫眯起眼睛,轻轻掂着抱枕,看样子在做瞄准。咖啡还有大半杯,我得赶紧说些什么。
“当然有。我从小若宫的文章里感受到了,等一下啊……”
我举起马克杯,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放下杯子的时候,小若宫手上的瞄准动作停了。他好奇地看着我,“感受到了什么?”
“感受到了……”
我挑起眉,朝小若宫笑笑。我笑得一定很古怪,因为小若宫的眉毛纠结地拧在了一起。
“你干嘛那样笑?”小若宫边说边用力捏手里的抱枕,“有话就快点说!不要说半句留半句!”
“嗯唔……”
我慢慢踱步退向安全区域。“凡是写我的地方,一定是工笔细描,用的还全都些特别好的词语,像什么‘睿智’、‘聪明’之类的。小若宫啊——”
小若宫呆愣愣地不说话,脸上红的、白的混在一起了,实在是有趣。
我把最后一点咖啡一饮而尽,轻快地说出结论。“你原来这么喜欢我啊!”
“……哈!?才不是呢!!!”
小若宫往前冲了小半步,把抱枕朝我摔我过来。我没有完全躲开,腿上被砸了一下。
我小若宫力气不大,抱枕重量很轻,我却极为夸张地拍打着腿,“好险好险,还好我咖啡喝完了。小若宫,乱扔东西可不是好孩子!”
“誉狮子雄!!!”
小若宫后来是怎么消气的?还是说他气呼呼喊完这一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有些记不清了。
毕竟小若宫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总是很容易就原谅我了。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小若宫比世界上所有的助手加起来都要好。还有他的那些文章,虽然我并不能够像那些狂热的读者那样去赞美,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做出如下的评语。
若宫润一寄托在文章中的情感,是真挚动人的。
我没有捉弄小若宫,我确实在他的日记中感受到了真挚动人的感情。欢愉、痛苦、悸动、忐忑、不安、平和,种种物质混杂在心海之中凝结成的纯粹的感情。
简而言之就是,爱。

(六)
毫不夸张地说,我几十年的人生如同独行于无尽的黑暗之中,直到我遇见了小若宫。他是最耀眼的星辰,以柔和的光照亮我的前路。
小若宫身上有着许多优点,其中之一就是宽容。他的美德,伴随着我们相处的全程。允许我住在401公寓是开端,忍受我的怪癖便是发展,明明是被我强行征用成助手但是却竭尽全力地帮助我就是高潮,那么结局该是什么呢?
方法略去不提,我看到了小若宫的日记。不愧是会因为故事书眼泪婆娑的小若宫,他的日记也弥漫着纤细的伤感。
他写过这么一句话,“我和狮子雄之间会有着怎样的结局呢?我有预感,一定不是幸福的结局”。
我是以严谨的脑分析,小若宫是用细腻的心体会。我们的意见时有相左,但是这个问题上,我和他的看法是差不多的。
小若宫,你应该读过很多推理作品吧。那么,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故事里的神经兮兮的侦探最后如何了?
有一种被称为“牺牲”的模式,故事的最后侦探和大反派同归于尽。
以自己的生命终结万恶之源,是最适合侦探的结局。至少,是最适合我的结局。
守谷壬三的长风衣,被海风撕扯成蝙蝠的羽翼。也许是天上的月亮,也许是船坞的照明灯,把他的脸照成惨白一片。
“……你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
风变大了,一缕头发贴着我的脸刮来刮去。守谷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呢,誉狮子雄?”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海面。海浪,涌起又落下。我想起西方传说里的海妖。有风浪的夜晚,海妖用异声吸引旅人的注意力。被幻象所迷的旅人,最后沉入了幽深的海底。
不断张合的嘴,森森的白牙,令人生厌的迟缓声调,和我一起沉入了幽深的海底。
越往深处坠去,冰凉的海水就越沉。我被压成了一张扁扁的纸片,理智的脑被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混乱片段。
小提琴盒子上的花纹,拳击手套上的暗扣,沙袋上的一条褶皱,小若宫笑嘻嘻的脸,401公寓的绿植,被小若宫握在手里的布丁,SHJW事务所的传单、小若宫给我准备的头盔、冒着热气的意面还有小若宫气急败坏的吼声。
“狮子雄——”
是,我不交房租、偷吃布丁、从不锁门,我是最过分的家伙。
“呜呜呜——狮子雄——”
怎么濒死幻觉还会捏造不存在的记忆?小若宫有这样哭过吗?
“呜呜呜呜……狮、狮子雄……不要……”
小若宫,你为什么要哭?
“呜呜……不要……”
小若宫,别哭了。
“狮子雄……呜呜……呜呜……”
小若宫,求求你,不要再哭了。
丧葬习俗在各地都有不同。有些地区禁止来宾在葬礼上哭出声,“生者的眼泪会成为亡者的负担。心有挂碍的灵魂是无法升入极乐世界的”。我是无神论者,我不相信极乐世界。我为自己的结局做决定的时候,我的心确实是毫无挂碍的。
但是,坠海之后的幻觉,小若宫的眼泪,把我拉回来了。我的结局被改写了。
小若宫,你是推理小说的爱好者。请教一个问题。单纯可爱的助手君,最后获得幸福了吗?

(七)
消失的助手。
这个标题足够吸人眼球吗?我很想拿这个问题去请教和我同住的那位新人作家。我还想问问小若宫,他会怎样安排剧情。是侦探大显身手,还是助手机智脱困,或者是别的一些出人意料的转折。
润一的尸体在昨天被发现了。那是离东京挺远的一处山地。润一头朝下趴在斑驳的树影里,一层灰泥落在毛衣上。巡山的护林员把他翻过来,看见了血肉模糊的正面。
用足以惊醒冬眠的动物的音量尖叫过之后,他打电话报警了。几个小时之后,江藤联系了我。
我当时在401的客厅。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我需要整理思路。我把玩着一块薄木板,那是手上这件案子的关键线索。棕色的纹路,紧紧地缠绕着我的思绪。失了焦的极光照片在书架顶端注视着一切,模糊的光带萦绕在我的头顶。
窗外正下着雨。水滴的弹跳声,如同不合时宜的电话铃一样令人焦躁。
“狮子雄,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听着江藤的声音,我眼前自然而然地涌现了他那张皇失措的脸。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懂了,但是我又好像根本没弄懂他所表达的意思。我茫然地看着那张极光照片,那上面的夜空几乎要把我整个人吸进去般绚烂。
“遗体的身形特征和阿若很接近,但是还没办法确定身份。”
雨水冲刷着窗,像是海浪一样的呼啸声闯到了江藤那些难懂的话里面。
“狮子雄,你冷静点,听我慢慢说……”
由江藤的声音说出的“冷静”,并不是陌生。这个词也曾经夹在浪涛声里出现过。和这个词一起出现的还有小若宫的眼泪。
“阿若你冷静一点!”
“狮子雄……呜呜……”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小若宫的哭声还是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冒出来。
我做实验的时候,我思考的时候,我走路的时候,我打沙袋的时候,我端起马克杯的时候,我触到大门拉环的时候,湿而冷的悲声就慢慢地涌了上来。翻滚着的情绪,把我重新拉回了那片漆黑的海。
就像现在,因为江藤不停重复“狮子雄”和“冷静”这两个词,记忆中的细碎哭声渐渐响起了。
“呜呜呜……狮子雄……为什么啊……”
小若宫,你现在还在哭吗?
也许是因为我一言不发,江藤把电话挂断了。被手机贴着的那半边脸在发烫,我便把手松开了。我怔怔地看着手机滑落在沙发上,和刚才那块薄木板靠在了一起。
“嗒——”
非常轻微的声响。和江藤方才的聒噪声完全不同的音量。
说起来,江藤刚才到底说的什么?发现了遗体?身形特征一致的遗体?他说的那个地方,好像是润一负责调查的地方啊。润一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真是令人担心啊!

(八)
我是个促狭的人,我始终热爱带有戏剧性的小玩笑。
比如,我只有相识之初遵守礼仪,叫过几句“若宫先生”。“小若宫”这个狎昵的称呼,是我在强行闯入401公寓那一刻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若宫先生气鼓鼓的脸格外有趣,把我恶劣的天性给激发到了极致。我有意把尾音拉得很奇怪,让“小若宫”听上去像是“小若若”。
“小若宫,我是来拯救你的,我们一起住吧。”
我讲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在期待小若宫会做出怎样的应答了。
“胡说什么呢!!你赶紧给我走!!”
话音刚落,小若宫就弯腰去推旁边的推车。那里面放了我练拳用的沙袋,远比看上去得有份量。小若宫吭哧吭哧好半天,才把推车挪了一小段距离。而我早就推着另一辆推车往杂物间去了。
“你给我等等!!!!”
小若宫气急败坏,我隐约可以看见他头顶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我哪儿会就这样退缩。我打开了杂物间的门,准备把里面清理出来。在整理东西这方面,小若宫比我具有更强的行动力。他非常果断地抓起我的行李往楼下扔。
“我兴致起来了~~~”
我果断地打开了另一边的窗户,加入了高空抛物双人赛。小若宫每扔一样东西,都要抿着嘴瞪我一眼做为威胁。
就和小若宫闹别扭的时候说的“我再也不会帮你了”一样,从一开始,小若宫的威胁就收效甚微。不为所动的我,和小若宫一起将比赛进行下去了。
直到邻居敲门投诉,我和小若宫才停下手去收拾残局。
那场比赛的时间很长,所以我们上下楼了好几趟。开始几趟的时候,小若宫还要嘴上逞强,反复重申我有多可恶。到最后一趟,小若宫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他手上抱着一个中号纸箱,有气无力地靠着电梯厢。
“你这个家伙……”
小若宫的专业书上盖着我的打印资料,我的试管架横在小若宫的抱枕下方,更多的分不清到底属于谁的东西从纸箱边缘探出脑袋,和我一起默默承受小若宫的抱怨。
这些东西,挤在了同一个纸箱。我和小若宫,住进了同一间公寓。小若宫花了很长的时间,把我和他的东西分开再整理好。他又花了更多的耐心,去接受我的劣迹斑斑。
是的,小若宫没有再赶走我,甚至在我想要丢下他的时候追上来了。
“你要是死了,我可就更郁闷了!”
小若宫举着两个头盔,追着我冲进了电梯。他昂起脑袋看着我,嘴角弯起得意的弧线。
高空抛物双人赛那天,我们第一次一起乘电梯回401。而现在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乘电梯离开这里吧。
心里明白这一点,我朝小若宫笑了笑。小若宫以更灿烂的笑容回应了我。那天的天气是多云,但这间小小的电梯厢里艳阳高照。
在即将迎来结局的前一刻,能够沐浴在这样的光辉里。我可真是个幸运的人。


(九)
我的名字里有“狮子”,所以守谷用狮子横死的照片做为挑战书。比起守谷的挑衅,我更喜欢小若宫开的那个玩笑。
小若宫用一堆奇形怪状的图案给我做心理诊断,被我用狮子还有斑马的故事给搅和了。也许是为了报复,小若宫第二天煞有介事地走到我跟前。
他抱着胳膊,语气里有着少有的得意,“哼哼,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扬大衣的后摆了。”
我反问道,“为什么?”
小若宫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圆,“和狮子的鬃毛是一个道理。”
我用眼神鼓励小若宫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小若宫晃了晃胳膊,把那个圆又扩大了几分,“狮子的鬃毛特别蓬松,看上去就比实际体型大。可以起到震慑保护的作用。狮子雄你扬大衣也是为了耍帅,想要让别人觉得你很厉害!”
“放心吧,好心的狮子是不会猎杀斑马的。”
我答非所问,把玩笑话转回到了小若宫身上,“小若宫你不用担心,更不用为了这个闷闷不乐。”
小若宫撇撇嘴,“你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单纯的小斑马,碰见了狂妄的狮子。
因为这样那样的变故,落单的两位凑到了一起。小斑马竭尽全力地跟在狮子的身后,小斑马总是闷闷不乐。因为狮子得罪了凶残的猎人。小斑马在为狮子担心。
万幸的是,猎人的目标只有狮子。而狮子选择了离开。
如果把猎狮人引向别的地方,小斑马就不会有危险。就算只剩下小斑马,他也可以把旅途继续下去。没关系,小斑马是乖孩子。他会好好努力的。
这只是狮子安慰自己的借口。狮子明明早就知道,小斑马是会因为寂寞而哭泣的乖孩子。

(十)
守谷壬三只在猎狮之前做出了预告。其他的时候,他一概如鬼魅般潜伏在暗处。唯有人心疲乏的夜深时分,他方伸出阴森的獠牙,猛地扑向毫无防备的无辜者。
小斑马,成了他阴谋的牺牲品。
“若宫润一失踪,速归。”
接到万龟雄的联络,我立刻往东京赶。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强迫自己沉浸在逻辑推演当中,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手上所掌握的守谷的情报,反复思考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为什么会对小若宫出手?是察觉到我还活着吗?单纯的报复?直接联系万龟雄又是什么意思?江藤在干什么,为什么让小若宫被绑架了?小若宫到底怎么样了?
回东京的飞机上,我苦思着这些没答案的问题。窗外连绵的云朵,慢慢变成了翻滚着的海浪。海水夹杂着那一天的回忆不断地涌上来,小若宫的哭泣声也渐渐响起来了。
小若宫,不要再哭了,我马上就去你那里。
东京的警视厅难得高效了一回。我下飞机之后收到了江藤的短信。
“已经成功救回阿若。现在他在中心医院接受治疗,没有生命危险。”
江藤附上了照片。一张昏睡中的脸,脸上没有明显的伤口。除了稍微有些浮肿之外,确实是在亲切可爱的五官——高挺的鼻、小巧的嘴、微蹙的眉以及圆圆的眼。
照片中的人是那样的熟悉。除了身上穿着病号服、躺在白色的床单上之外,照片中的人的睡颜。和我记忆当中蜷在被子里,抓着星星枕入睡的小若宫几乎一模一样。
也许是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我盯着照片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负责接机的小暮走过来打招呼,我回过神来。
“若宫没事。”小暮试着安慰我,“他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他刚刚醒了,现在我就带你过去。”
我点点头表示感谢。回荡在脑中的哭声,并没有停下。

(十一)
久别重逢的侦探和助手,自然是免不了一番波折。手上还缠着绷带的助手,用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指着我。
“狮子雄,你这个混蛋!!!”
骂得太对了,我确实是个混蛋。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你知道我有多……”
说着说着,助手的熊熊怒火变成了喷涌而出的眼泪。他哭哭啼啼的样子,还是让我恍惚了。
在船坞的时候,这张脸也是这样的表情吗?双眸里闪烁着的光亮,是清冷的月色,是海面的波光,也是无尽的悲戚。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那之后,这双眼睛为我哭过多少次了。
小若宫,对不起。
“狮子雄?”
听见助手带着哭音叫我的名字,我终于回过神了。我应当尽可能地表现得温柔一些,至少现在没必要再让这双眼睛流泪。徒然的悔恨,只留给我一个人就够了。
“润一……”
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我从那天开始用“润一”称呼我的助手。
在此之前,我很少直接叫小若宫的名字。如今,401公寓的那三个月已经成了过去。我希望这个不一样的称呼,能够带来新的开始。
润一害羞了。他装作用手背擦眼泪,遮住泛红的双颊。
他扭捏着嘟囔道,“干嘛这样叫我?”
“不是挺好的吗?”我自顾自地说道,“我以后都这样叫你。”
“嗯!”
润一手上维持着擦眼泪的动作,迟疑着答应了我。他牵动嘴角朝我笑笑,没有完全消散的泪痕挤成了一团。
真是滑稽。

我既没有迎来结局,也没有把罪恶完全终结掉。守谷壬三的阴影依然笼罩在东京的上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弄清船坞那个守谷的真实身份和生死下落。
绑架犯下落不明,我把守谷暂时放到了一边。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陪伴在润一的身边。
我搬回了401公寓,那儿的布置没有多少变化。我的东西还是放在老地方,只是身边的助手由“小若宫”变成了“润一”。
察觉到这个变化之后,江藤调侃过一次。
“是不是阿若把姓氏给改掉了?”江藤说着喝了一口咖啡,“或者我该叫他阿誉?”
“咳咳咳……”
润一被呛住了。他尴尬地扭过头,把胀红的脸藏在臂弯里。
有必要澄清误会,不然江藤一定越说越过分。
“胡说什么呢?”我不轻不重地把马克杯放回茶几,“当”这一声的音量也适中。刚好能盖住润一咳嗽的余音。
“我和润一,并不是那种关系。”
“啊,嗯唔,原来是这样。”江藤还算知趣,立刻仰起头猛灌咖啡。“唉呀,阿若你煮的咖啡还是这么好喝。”
他没有再开恶劣的玩笑,润一也没有再咳嗽了。
“我再去煮点咖啡。”
润一抓起咖啡往吧台走,他的脸上罩着淡淡的忧郁。
我没有去思考这代表着什么。我只是在实话实话。
不管是“润一”还是“小若宫”,和我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我曾经认为,柔情蜜意和逻辑推理是不能相容的。
虽然在401公寓的三个月改变了我的看法,但是守谷壬三出现了。

(十二)
我去了发现润一遗体的山地。
大片的绿,和蝉鸣声一起吵吵嚷嚷地填满了山路。从半山腰往下看,偶尔看见一两片灰瓦从树海中浮上来,那是山下的村落。那里已经荒废了一大半,只有几位老人还住在村口。他们和那些灰色的房子,一起被遗落在了深山之中。
助手君肯定去过那里。他坐在陈旧的榻榻米上小心翼翼赔笑脸的样子,想来也是特别有趣的。
润一发回来的邮件里说过,他和一位兼职神官的老人聊了很久。
“……打听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现在去山顶的神社求证,等我回来再详细给你说。”
仰起头看,只能看到近于黑的深绿树影。再往上走很长一段的台阶,深绿色的边缘多了一道红色的直线。再往上走,那道直线就变得粗了一点。再多走几级台阶,直线下面露出红色的柱子。
顶部挂着已经泛黑的注连绳,中部褪色的红漆残留着雨水冲刷的印记,底部的缝隙里长出来几丛杂草。鸟居背后的神社,也和这座鸟居一样,是被神明和世人遗忘的所在。除了偶然上来打扫的兼职神官,很少有其他参拜者。神社里弥漫着阴冷的气氛。
我去的那天,那位老人正好在神社。他很热情地向我介绍了一番神社的历史。
“虽然现在这一带没什么人了,但是以前这里也曾经热闹过。江户时代,那个村子的人口可是数一数二的呢。”
“这个‘以前’似乎太前了一点吧?”
“喂喂——”
淳朴的老人没有因为我的话生气。他指着院子角落的绘马架,颇为孩子气地炫耀起来。
“这里供奉的金蛇仙人可是很灵的,到现在也还是有人会来这里挂绘马许愿。”
那个绘马架上只有两层,上面只稀稀拉拉地挂了几块绘马,并不像是香火鼎盛的样子。察觉到我目光中的怀疑,老人补充了一句。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上面可是有令和元年挂上去的绘马。”
不好违拗年长者的话,我朝绘马架踱了过去。我凑近了才注意到,这些绘马的颜色有浅有深。不单单是款式的差别,还有在户外时间长短造成的色差。
这间神社的绘马牌样式很有讲究。许愿人在绘马正中按下掌印,接着在右上角写上心愿,在左下方写许愿时的年份和自己的姓名。
许愿人有男有女,心愿也是五花八门,但是许愿年份在令和的只有一个。我一下就看见了。
我握住那块几乎是全新的绘马牌。我用手掌和那上面的棕红色掌印比较了一下。比我的手掌小了一整圈的手,有着细瘦的指节。这只手写出的字,端正工整。每一笔都浸染着许愿者的虔诚。
“哦,你已经找到了啊?是一个年轻人挂上去的,他还特意跑到我家去找我呢。”
老人兴高采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而我的手指正抚着绘马木纹上的一块斑点。我总觉那是被水滴晕染的湿痕。
小小的手掌,我只在开玩笑的时候握住过。有一次我从后面拉住这只小手,另一只小手里的热咖啡洒了出来。这双小手的主人被烫了,我又被他瞪着圆眼睛训了一顿。
祈愿誉狮子雄平安。令和元年十二月,若宫润一。
我把两只手都叠在了掌印上。扁平的木板染上了我的体温,但是掌印的主人现在没办法再回应我了。
向神灵许愿,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行为。高高在上的神灵,并不一定能理解凡人的悲喜。所以,凡人们会准备供品与神灵进行交易。供品可以是蔬果,也可以是是完整的牲畜。祭祀用的供品,就是“牺牲”这个汉语词的本意。愿望越难实现,所需要的供品越多,需要许愿人做出的牺牲也越大。
这块绘马上许下的心愿,到底让若宫润一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十三)
出版社的样书静静地卧在玄关的架子上,润一只来得及拆开包装就出门了。样书的封面和宣传海报的样式差不多,厚重的阴云几乎就要把Junichi吞噬了。
润一这次失踪,也是和“云”有关系。
感谢润一的大作,我的名头越来越响,委托我处理事情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来得最多的还是江藤。
江藤的职位升了又升,但是办案能力却是迟迟不见提高。江藤现在很善于自嘲。每次有事相求,他都会说上这么一句话。
“我来给阿若的小说提供素材了。”
润一慢条斯理地回应道:“讨好我没用。你要先过狮子雄那一关才行。”
推理作家和犯罪顾问的兴趣并不会完全一致。好几次,江藤神神叨叨地讲了好半天,润一听得津津有味,我已然得出结论,“我对这个没兴趣,你去拜托别人吧。”
江藤说我越来越刁钻了,润一也觉得我最近推掉的案子太多了。我都懒得回应,我没精力耗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这天,江藤又带来了一桩委托。地产商神乐清在别墅服毒自杀、刑事部长入间公平突发急病昏迷不醒。这两个人私下有利益来往,警视厅怀疑这背后另有文章。
“虽然地产开发不在刑事部长的职责范围内,但是入间也和负责这方面的人很熟。当然,警视厅已经做过前初步侦查了,那些人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了。”
“我对大人物的复杂关系网没有什么兴趣。”我催促江藤一口气把话说完,“你还是赶紧先说你们怀疑的对象吧。”
“你怎么知道……算了,直接说结论吧。”江藤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神乐清和入间公平,都和耶云恭介有过接触。”
耶云恭介,就是小若宫极为欣赏的那位作家。出版社公布过耶云的照片,那上面的他穿着白衬衣、戴着黑框眼镜,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阴郁的气质,和他笔下的那些悲情故事有几分相似。
“耶云恭介本来是写奇幻故事的。上个月他突然开始转型写人物访谈。最近来日本的实业家真海,就是耶云去采访的。”
“采访完实业家之后采访地产商,然后又转到政界的刑事部长,这个顺序倒是没什么问题。”我顺着江藤的话往下说,“神乐清和入间都是接受完采访没多久就出事了?”
“对!”江藤点点头,“神乐清自杀那天晚上,住隔壁那栋楼的住户隔着窗帘,看见马路上有个背影很像耶云。还有就是,入间发病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耶云打过去的。耶云解释说是核对一些访谈稿上的细节。”
“这样啊……”
我瞟了一眼润一,他正埋着头专心做笔记。
江藤的叙述还在继续,“我们当然核对过耶云的不在场证明。他说他在公寓里赶稿,但是他是独居,没有人能作证。”
“动机呢?”
“正是这点才让人头疼。”江藤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们根本找不出到耶云和被害人之间的交集。”
江藤说着把案情资料递了过来。
本名是中园恭介的耶云,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在家乡的报社供职。他从在当地发行的报社的编辑做起,慢慢地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自由撰稿人。耶云这个笔名是他来到东京之后用上的。
警方联系了耶云签约的出版社,得到的情报并没有比网上公开的资料更多。负责的编辑并不知道耶云确切的年龄以及具体的籍贯。至于耶云为什么突发奇想转型写人物访谈,责编也表示不清楚。
“听上去更可疑了,”润一蹙着眉,边翻资料边说道,“耶云的过往一定藏着秘密。”
“对吧,阿若你也这么想!?”江藤激动地拍了一把沙发,“这个秘密肯定不简单。”
润一试着提出建议,“试着去查查‘中园恭介’这个名字?”
“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没有更明确的线索的话,我们也不好全日本挨个找过去吧。”
“也是啊……”
润一和江藤说得热闹。我看着耶云恭介的资料,细细地思考了一会儿。
“目前为止,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耶云恭介。那个目击证人只是看到了背影。况且,隐瞒真实身份的作家,不对。”
我摇摇头,修正了说辞,“隐瞒过往经历的人,又不是只有耶云一个。要查的话,应该两个人一起查才对。”
润一歪着头,疑惑的看着我。显然,呆助手又在犯傻了。不止是他,江藤也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什、什么意思?”润一抿着嘴,看上去似乎很紧张,“狮子雄,你在说什么呀?”
“我在说这个人。”
我迅速地翻开资料,“从外地来东京,除了他自己透露的情况其他一概不知,接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物访谈……”
我已经翻到了相关照片了,那上面是备受瞩目的商界新秀,实业家真海。
“你刚才说耶云第一个采访对象是真海,真海现在怎么样了?”
江藤愣愣地答道,“真海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另外两个接受采访的已经……”
“真海可能也有嫌疑。”江藤脸立刻掏出手机。“我现在就派人去查。”
“别那么着急,”我摆摆手,“也许是要把真海保护起来也说不定,万一他是耶云的下一个目标呢。”
江藤脸色大变,电话一接通就“腾”地站了起来。他扭过头朝我和润一挥了挥胳膊,接着就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跟在江藤后面关好门的润一,再转回客厅的时候脸色并不怎么好。
“怎么了?”我端起马克杯,皱着眉喝了下去。润一煮的咖啡和他现在的脸色一样,有着令人不适的怪异感。
“狮子雄,我想起来了。我以前看过耶云的作品。”润一扶着沙发,慢慢地坐了下来。“他写的故事挺好看,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既然已经接下了委托,我就没空再听润一伤春悲秋的感慨。“润一,既然你了解耶云,那就麻烦你负责调查他。”
话题转化太快,润一没反应过来,“……诶?”
“作家的个人信息会在作品中流露。”我不由分说地把资料塞到了润一的手里,“这里是耶云的作品年表,你查查创作后记,找找其中可能隐藏的线索。”
“等等,狮子雄……”
“我来查真海。既然润一老师也是作家,”我牵动嘴角,朝润一笑了笑,“赏析文学作品应该是你的专门领域了。我需要倚仗润一老师的智慧。”
润一还是不习惯被我这样调侃。他红着脸,依然很犹豫,“可是……”
为了让润一接下任务,我只好改变策略了。我清了清嗓子,“拜托你了,助手君!”
不知道为什么,润一的脸更红了。他睁大眼睛,呆呆地看了我好几秒。接着他非常用力地点头,很大声地应道,“是!”
也许是后知后觉感到发窘,润一抬手抓了抓脸。他脸上的红晕颜色更深了。
踩在临界值上的可爱,润一已经半只脚踏入做作的范畴。

(十四)
文学研究当中有“知人论世”这么一个说法,简单来说是结合作者的生平经历去赏析作品。写作,其实就是讲故事。不管讲故事的人怎样努力,他都会在讲述过程中展现出个人风格。可能是遣词造句的习惯,可能是题材的选择,可能是其他一些更加细微的地方。而如果专门的研究人员或者是有从事文字工作经历的人,更容易捕捉到这些细节。
这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但是我相信润一的能力。
而我自己也没闲着。我找了个时间和真海碰面。
真海表现出了实业家应有的沉稳风度。他把我请到了会客室,然后问我需不需要喝咖啡。
“若宫医生的作品我也有拜读过。我记得那里面的提过誉先生很喜欢咖啡。”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小若宫的作品总是夸大其词。对我来说,咖啡的作用仅仅是提神。换成苦茶或者别的功能饮料都没什么关系。”
“或许对于誉先生来说。”真海稍微停顿了几秒钟。他的眼睛形状细长而深邃,是善于隐藏内心的类型。“为你准备饮料的那个人才是关键。”
脾气恶劣的我,自然是要找话顶回去了。
“那对于真海先生来说,和你谈话的人应该很关键啦。”
真海不置可否地笑笑,“誉先生,我不明白你在指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坐直了身子,盯着真海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对于不熟悉的人,比如我,真海先生就显得拒人千里。但是如果是老朋友的话,真海先生的态度就会不一样了。”
真海没有答话。
“比如说一起去神社参拜过的朋友。”
我举起手机屏幕,展示前不久拍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破败不堪的鸟居,顶部的注连绳已经泛黑了。

(十五)
润一出色地完成了我布置的任务。他的突破点便是《星夜之旅》。
“《星夜之旅》取材自北海道的地方传说,我小时候也听过一点。咳咳,我下面把故事大致讲一遍。狮子雄,你要认真听。”
润一压着嗓音,克制着内心的兴奋。“地方大名为了笼络京中权贵,让女儿蛇姬去做某个殿上人的妾室。蛇姬无奈领命。护卫队在途中遭遇了劫匪,全队人都成了刀下亡魂。只有蛇姬被路过的忍者阿步救了下来。”
我忍住提醒润一不要太啰嗦的冲动。
“阿步十分同情蛇姬的遭遇,决定代替牺牲的护卫队送蛇姬上京。一路上,阿步精心照顾蛇姬。他不但保护蛇姬的安全,还会说温柔的话语抚慰蛇姬的内心。蛇姬呢,也逐渐放心心防,全心全意地信任着阿步。有一次,他们两个人……”
再让润一说下去的话,他搞不好会把整本书都念一遍。
我赶紧开口,“谢谢你,润一。同类型的故事我也接触过,大致能明白中间的过程。总而言之,不管蛇姬多舍不得阿步,他们最后也还是要天各一方的,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被我打断之后的润一有些泄气,“但被你这么一说,就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不管有没有意思吧”我粗暴地插话,“这个故事和耶云本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星星。”
“星星?”
“只有耶云恭介改编的版本里出现了星星。”
“什么?”
看见我犹然一头雾水,润一恢复了方才的得意。“哼,都说了让你认真听!”
蛇姬的故事,在北海道很有知名度。
因为母亲有西洋血统,蛇姬生下来就是金发色目。蛇姬生性开朗,待人和善。即便是地位不如自己的平民,蛇姬也乐于伸出援手。
蛇姬小时候跟着兄长一起学了骑射,长大之后经常一个人偷偷溜出城骑马。一头金发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蛇姬如同临凡的仙女一般凛然美丽。只可惜,这样出众的光彩夺目的蛇姬,最后还是被父亲当成了讨人大人物的礼物。
故事的开头就染上了忧郁的底色。从天而降的护花使者是激动人心的转折,互生情愫的发展是理所当然,最终也还是按照旧传说的范式迎来了有情人不得相守的悲剧终末。
蛇姬到达目的地之后,阿步告辞离去。蛇姬履行婚约,阿步天涯漂泊。两个人各自珍藏着回忆,终生未再相见。这是民间传说的结尾。
耶云的改编更为悲情。
与阿步分别之后,蛇姬卷入了争斗的漩涡。她失去了自由,被软禁在高楼中。某一日宅中发生火灾,蛇姬无意逃生,只在弥留之际将手链抛出窗外。
“‘手链是阿步拿石头做成的,是蛇姬身边唯一与阿步有关的物件。奄奄一息的蛇姬想着,至少让我和阿步的回忆保留下来。’,书上是这么写的。”润一伸手指着书页,继续轻声念道,“‘蛇姬的悲愿让手链化为了星辰。星辰的光辉,既不会大火吞噬,也不会被黑暗淹没。直到如今,星辰依然闪耀着,一如属于公主和忍者的故事依然被人们所传颂着。’”
“这一段怎么了吗?”
“饰品变成星星的桥段,不管在欧洲还是日本本土都有。但是把这种桥段和蛇姬的故事融合在一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耶云恭介,另一个就是……”
润一放下书,把手提电脑拉了过来。那是专门收录报刊文章的电子数据库的搜索页,润一敲了几下键盘。很快,搜索结果就出来了。
我不由得呆住了,“这……”
“除了耶云恭介,只有十五年前登载在地方报纸上的这篇文章。”润一说着就点开搜索结果,“署名是‘柴门’,柴门的文章很短,但是大体情节和耶云写的一样,特别是手链和星星的部分。”
翻翻这家出版社的往期文章,没有找到名叫“中园恭介”的编辑,但是“柴门”这个名字出现了好几次。柴门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关于出海观星的游记散文,后面才渐渐有几篇改写民间故事的短篇。
“也许耶云也只是刚好读过柴门的文章。耶云写的明显要细致很多,可能连抄袭都够不上。”
“所以才要往下查啊。”
记下了报社地址的润一,很快就订好了车票。他准备去实地考察一番。
“虽然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即便再微小的巧合也不能放过,对吧?”
润一眨着眼睛看着我。他在重复我说过的话,并且希望我能发现这一点。
我勉强笑了笑,接着说出自己的担忧,“润一你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真海那边的情况有点棘手,所以我没办法陪着润一。
“没关系的,耶云有江藤盯着,他没办法离开东京。”润一背起双肩包,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可是誉狮子雄的助手,放心吧。”
“那就拜托你了!”
为了给润一打气,我决定不再吝惜赞美。“加油了,助手君!”
“嗯!”
润一的脸又红了。他可真是容易害羞。


(十六)
润一出远门了,他用手机给我保持联络。
润一无关紧要的废话很多,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我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往下看。
“报社几年之前和别的刊物合并过一次,工作人员的名单没有保留下来。我现在想办法去柴门文章里提到过的别的地方看一看。”
柴门确实是写过几篇游记散文,不过他没有每一次都把具体地名说清楚。润一找起来可不太容易。
“总之,先到了渔村,他们说这里现在没有姓柴门的了。难道是以前有过吗?我有在努力和村里的老人交流。”
那个地方的方言和标准语还是差别挺大的,希望润一可以好好努力。
“打听到了一个叫柴门暖的海员,但是他十多年前就去世了。柴门暖供职的‘海进丸’在航行中发生了爆炸,船上的人都遇难了。警方的调查结果是柴门暖和海外势力的恐怖势力有勾结,所以才制造了事故。”
柴门不是撰稿人,而是恐怖分子吗?柴门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润一似乎走到死胡同里去了。
“我现在坐车去山里的神社。那家报纸上有专门的文章介绍过这个神社,但是好像现在也差不多荒废了。”
柴门确实写过一篇探访旧神社的文章,介绍过神社里的绘马。润一可能是根据这一点转变了调查方向。可是柴门暖已经死了,这样追查下去还有意义吗。
“找到负责的神官大人了。打听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东西。现在去山顶的神社求证,等我回来再详细给你说。”
过去了十几年的事情,居然还能打听到。该说是润一运气太好,还是那个神官记忆力实在惊人。
既然神社已经荒废了,那上行的山路应该不是很好走吧。

(十七)
穿着旧狩衣的神官,絮絮叨叨地走在前面。背着双肩包的青年,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我们神社供奉的是金蛇大人哦,金蛇大人啊,是专门保佑姻缘的神仙。”
“这……样……啊……”青年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真……厉……害……”
老人扭过头,促狭地笑笑,“你要不要也试着挂一个呢?”
“谢……谢……”青年艰难地摇摇头,“不……用……了……”
“哎呀哎呀,那可真是可惜。”
老人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十分的遗憾。
“说起来,在我们神社挂绘马牌都要留下姓名的。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神官大人……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青年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我叫若宫润一。”
“是吗。”老人晃晃脑袋,“上了年纪记性就不行了。抱歉了……你叫什么来着?”
青年只好把语速放慢,非常大声地提示道:“若宫——润———”
“好好好。”老人连连拍着手,“我记住了。若宫润一?”
“是!”
“我没听错吧,你叫若宫润一?”
“是,没说错。”
“真的是若宫润一?你真的是叫这个名字?”
“是啊,神官大人。”青年无奈极了,“我就是若宫润一。”
“这样啊……”
老人没有再纠结下去。他伸手理了一下宽大的衣袖,领着青年继续往山顶走。因为离神社越来越近,来访者需要保持安静。无论是老人还是青年,都没有再聊天。
越接近山顶,温度就越低。无声的沉默,似乎化成了凄冷的风。凉飕飕地贴着脸颊滑过脸颊,老人眯了眯眼。
起风了,天色也跟着暗了。笼罩在山路上方的树影变得更加阴暗了,像黑色的帷幕一样随着两个人的脚步蔓延开。
“要刮东风了。”
老人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身后隐约可以看见红色的细线。
青年好奇地问道,“那就是鸟居吗?”
不知道为什么,老人没有答话。青年又叫了一声,“神官大人?”
“是啊,那是连接神界和人界的入口。神明大人,是有无上智慧的。金蛇大人,保佑诚心的祈祷者。”
老人伸手扶了一下很高的帽冠,语气和声调渐渐有了变化。“所以,在神社是不可以说谎的。”
青年莫名其妙,“什么?”
老人把手盖在了脸上,“谎话连篇的人,是会被降天罚的!”
“到底……咳咳……”
青年的话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掐断了。大而圆的双眼当中写满了惊恐与疑惑。
“咳咳……你……咳咳……”
“老人”脸上的胡子已经褪掉了大半,帽冠和假发早就随着他的动作掉下了。风很大,黑色的帽子和白色的假发打了几个旋,接着随着风一起坠入了山谷当中。
青年挥动着双手,拼命地挣扎着。对方加重了手上的力量,脸上浮现出残虐的笑影。
“咳……咳咳……”
咳喘声越来越微弱,躯体的抽搐也渐渐慢了下来。施暴者改用一只手扼住青年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匕首。晦暗的山色之中,尖刃的寒光格外醒目。
“永别了!”
“嗤——嗤——”
皮肤被划开的声音很轻,很快就融化在了铺天盖地的雨声了。带着些许铁锈味红雨,晕染在素色的狩衣上。
青年的躯体,在失去生命之后也失去了原本的面目。破碎的血肉翻卷着,清秀的五官不复存在,泛灰的脸庞上划满了交错的刀痕。
下层的台阶上也布满了红痕,“滴滴答答”的弹跳声从空中疾速向下。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像是要掩盖一切阴谋,像是要洗净所有污秽,像是要宽恕任何罪孽。
“轰隆——”
雷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终于松开了手。
“咚——”
肉块碰撞土地的闷响,和天边的怒吼合而为一。
他自暴自弃地用血淋淋的手抹了一把脸,但是悲悯的雨水把他脸上的污痕全都冲去了。他仰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喊出了一个名字,他的声音又轻又柔。
“……对不起。”

(十八)
数年之前,我曾经发表过公主蛇姬与忍者阿步的故事。这则故事,我最早是从海员朋友那里听来的。后来,我了解到那是北海道有名的地方传说,所以就查阅了一些其他资料进行了改编,最后的成稿就是《星夜之旅》。
因为某些个人的原因,我很少回顾已经完成的作品。去年冬天,一位昵称是“小斑马”的读者在出版社的主页留言。小斑马十分同情公主的遭遇,他说自己也有一位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朋友。小斑马说,‘要是我的心意也能化为天上的星辰,被那个人看见该有多好’。
非常巧合的是,小斑马出身在北海道,和故事里的蛇姬是同乡。在这种奇妙缘分的牵引之下,我当时借用编辑的账号,和小斑马取得了联系。而现在,我决定为公主和忍者补上幸福的结局。
这篇故事献给小斑马还有他的朋友的礼物。我会永远为两位的幸福祈祷。
蛇姬站在窗口,看着楼下翻滚的火海,心里反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别怕,星星照着我们。
这是阿步教过蛇姬的话。到了晚上,阿步就会指着天空,教蛇姬辨认星座的方法。蛇姬个子矮,经常耍性子说看不清,总缠着要阿步背着她爬上树才肯罢休。
蛇姬仰起头看着天空,眼泪慢慢地涌上来。
公主,只要还能够看见星星,我就会永远记得你。
这也是阿步说过的话。说完这句话之后,阿步便转身离开了。任凭蛇姬在身后如何哭闹,阿步都没有回头。
蛇姬抚着腕上的手链,嘟嘟囔囔地骂着。“大坏蛋!阿步是个大坏蛋!”
手链是阿步亲手做的,那上面有一颗小铃铛。两个人经常走山路,阿步怕山间的野兽吓着蛇姬。
“你说过的,听见铃铛响就会来救我。大骗子。”
蛇姬晃晃手臂,铃铛清脆的响声和她的抽泣声,还有被木材被烧裂的“哔剥”声混杂在一起。
火越来越大,蛇姬和服的下摆差点就溅上了火星。蛇姬勉强闪到一边,接着擦擦眼泪,飞快地解下手链。
“臭阿步!!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蛇姬高高地扬起手,把手链扔了出去。金属制的小铃铛,在星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
阿步,以后我看不了星星了,你还会记得我吗?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至少,至少让我和阿步的回忆留下来。
蛇姬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倒。滚烫的火舌蹿了上来,蛇姬没有避开的打算。
“公主!!!”
有声音从窗台响起,有力量拉住了蛇姬的胳膊。蛇姬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了穿着黑衣的忍者。忍者一手拽着蛇姬的胳膊,一手托着蛇姬刚刚扔下去的手链。那颗小铃铛,依然泛着银色的光。
蛇姬立刻就哭了。
“呜呜呜呜……阿步……呜呜呜呜呜呜……”
“别怕,我来救你了。”
“呜呜呜呜呜……”
“别哭了,我就在这儿。”阿步伸手擦掉蛇姬脸上的泪痕,“公主,我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
蛇姬犹然不信,呆望着阿步。“……真的吗?”
阿步郑重道,“当然是真的。”
“轰隆——”
地板塌了很大的一块。阿步立刻把蛇姬揽在了怀里。“公主,现在只能从窗口这里跳下去了。你怕不怕?”
一路上,阿步经常说这句话刺激蛇姬。他知道蛇姬性子刚烈,绝对不会承认胆怯。而蛇姬每次都是拍拍胸脯,“我可是大名鼎鼎的金发蛇姬!哪儿可能害怕!”
不过这一次,蛇姬的态度有点不一样。
“你不怕,我也不怕。”蛇姬抱住阿步的脖子,拿出了千金公主的派头,“阿步,我们走吧。”
“遵命!”
两个人一起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灿烂的金发与深邃的黑发一起在红色的火海上飞舞。灿烂的星空之下,回荡着少女清脆的笑声。浪漫绮丽的故事,在这个神秘的夜晚,落下了帷幕。
有人说,这一切仅仅是蛇姬临终的幻想。即便阿步真的赶来,他也没办法带着蛇姬远走高飞。即便侥幸逃过追兵,一直东躲西藏的两个人,如何能有幸福可言?
显然,更多的人选择相信蛇姬还有阿步有着美满的结局。
在某处的山地,有一处神社。神社里供奉着的金蛇仙人,保佑参拜者姻缘顺遂。地方志上有介绍,金蛇仙人和来自北海道的蛇姬有着很深的渊源。
和心上人度过了快乐的一生,所以希望能够帮助其他的有情人。善良可爱的蛇姬,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感谢你的耐心阅读。再一次,祝愿读到这篇故事的你,能够获得幸福。

(十九)
江藤来401了。
他一脸沉痛地说道“我们的数据库里没有阿若的DNA资料,所以只好来这里取样了。”
“请便——”
我侧身给鉴证科的工作人员让路,“润一走之前打扫过了,你们可能要耐心点。”
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点点头,用和江藤一样低沉的声线朝我道谢。
“狮子雄……”
江藤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看样子还是要我负责找话题。
“耶云的情况怎么样?”
“警视厅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根本就没离开过东京。”江藤补充了一句,“真海也一样。”
“过去的交集这方面呢?”
江藤无奈地摇摇头。
我伸手摩挲着下巴,“那耶云和真海也许真的是清白的。”
江藤叹了口气,“也许吧。上面也让我们不要再盯着真海了。”
“毕竟那可是海外来的实业家。”我挑起眉,“要是得罪了他,搞不好会引发国际争端。”
江藤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不太习惯他这个样子,便转过头看鉴证科的人取样。
我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仪器,四处走动着,寻找着受害者和凶手或者其他人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当然,这样的场景一般是在案发现场。至少这一次,401公寓不是案发现场。
“狮子雄……”
“到底怎么了?”我重新看向江藤,“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江藤长长地叹口气,“你要保重。”
“刑警先生,听见你说这种话,我感觉自己已经进去了。”我往后退了半步,举起手在我和江藤中间比划了一下。“这里是不是该有面玻璃墙之类的?也难说啊,毕竟我也算相关人员。”
“别开玩笑了!”
江藤的声音不小,把正在取样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他只好尴尬地别开脸,避免和其他人视线交流。
取样工作继续下去了,江藤重重的叹气声又响起来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
小若宫教育过我,待人接物要有基本的礼貌。所以我逼迫着自己把后面的词说出来了。
“……谢谢。”
不理会惊愕的江藤,我大踏步地朝杂物间走了过去。“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小若宫最讨厌不锁门的人。”
一如既往,杂物间里一片狼藉,要是小若宫看见了肯定又要发火。不过我有把重要的东西收好。
跨过横在地上的各种破烂,我蹲在了保险箱前面。
小若宫睡相很糟糕,我很少看见他好端端地盖着被子。属于他的绘马牌却睡得很安稳,静静地在黑暗当中等着我。
我伸手摸了摸木板,“晚安。”

(二十)
小若宫曾经因为耶云恭介改编的悲剧故事而眼泪汪汪,所以我决定去拜托耶云高抬贵手。
我带上了一份见面礼。那是在金蛇神社的绘马架上取下的绘马牌,上面写着:希望再见到小暖。平成十五年 中园恭介。
耶云接过绘马牌,默然不语。
“我去过金蛇神社两次,第二次才是去找这块绘马牌。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在找另外一块。”
“……另外一块?”
“小若宫的,不,准确来说,是小斑马的。”
耶云只愣了几秒钟,就反应过来了。他连连点着头,“原来那是若宫先生啊。冬天的时候,新闻里播了你失踪的事情,难怪小斑马会说‘生死不明’,啊,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小若宫这个神社,我可能永远见不到他了。”
“嗯唔?”耶云不解,“我昨天还看到了若宫先生新作的宣传广告。”
“该怎么说呢。”我叹了口气,“算了,我已经把大致的情况和另外一个人解释过了,让他来说明会比较好。”
“誉先生?”
走廊上,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房门外。门把手被拧开了,我示意耶云回头看。
看清来人之后,耶云呆住了。
推门进来的这一位先出口打招呼,“恭介……”
“昨天我说我在调查中园恭介,那个时候真海先生的表情真的是特别精彩。”
我站起身往外走。“耶云先生,我应该拍下来给你看看的。”
我把门带上了。职业撰稿人,应该有独自做采访的能力。更何况被采访的对象和撰稿人之间有很深的渊源。        
平成十五年(2003),渔船“海进丸”发生爆炸,船上的人全部遇难。警方将责任归咎于柴门暖。根据可靠情报,柴门暖和恐怖势力有勾结。柴门暖的恋人中园恭介在金蛇神社挂上绘马牌,接着远走他乡,去向不明。
令和二年(2020),耶云恭介锁定幕后黑手,准备开始复仇。海外实业家真海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争执,最终不欢而散。耶云抢在真海前面,用自己的方式处罚了神乐清和入间公平。
我,无所不能的犯罪顾问兼咨询侦探誉狮子雄,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因为这一套标准和法律的关系不大,所以我决定帮助真海还有耶云脱罪。
当然,誉狮子雄也不是什么高尚人士,他会这么好心,主要还是受到自己亲爱的助手若宫润一的影响。
如果出现了第三起动机不明、凶手不明的杀人案,前两起案件的嫌疑人又有着不可动摇的不在场证明,如果被杀的第三人刚好又是誉狮子雄最痛恨的人,那么警方会做出怎样的应对呢?

(二十一)
我对于记忆是有所选择的。毕竟记忆空间有限,过多的无用知识只会造成负担。小若宫的日记也是有所选择的。他的日记和他本人一样,纤细而敏感,有他本人细腻的内心独白,也有关于我恶劣行径的记录。
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日记里,是那场高空抛物双人赛。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危险的男人。他的名字叫誉狮子雄。这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相逢吗?”
我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是小若宫被守谷的人抓走的前一天。
“如果值得回味的书,即便是知道结局,也愿意从头再读。我把书翻回第一页,两个世界就可以重新交汇。我把日历翻回到那一天,狮子雄却没有回来。我和狮子雄的故事,也许是现状的无限延续,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开始,也许会有我无法预测的转变。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和狮子雄告别。这份记忆,会一直陪伴着我。”
兼职药剂师的小若宫,在上班中途遭遇绑架。守谷的人摸清了小若宫的作息规律,很轻易就得手了。
后面的事情,我只推演过一次。只有这一次,我希望自己想错了。

在我不断逼近谷壬三的同时,守谷壬三注意到了我,以及我身边的小若宫。
“我知道日常生活的可贵。你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
“那你呢,誉狮子雄?”
说出这句话的守谷,已经在准备另一场海市蜃楼了。
守谷手下有很多供他驱使的追随者,他选择了一个与小若宫身形相近的人。借助整容手术改变了外貌,借助小若宫的日记添加了记忆,再加上伪装声线的训练,赝品便制作完成了。
把旁人珍视的宝物换成赝品,守谷的病态超乎常人的想象。我乐于接受挑战,但是我无法容忍他把小若宫牵扯进来。
我阅读过古董鉴定有关的资料。这些资料提到过“赝记”的概念。所谓的赝记,就是作伪者故意留下的破绽。说来可笑,这些作伪牟利的骗子担心遭受天谴,借着赝记的方式昭告世人:我早就自白身份,看不透机关,只能怪你自己能力不足。
有人认为魇记是作伪的匠人残存的善念,而我却觉得这恰恰是他们卑劣性格的体现。
守谷被捕之后,我知道了一些更加具体的细节。
赝品的本名确实是“Junichi”,写作汉字是“纯一”。他出身于北海道,早年有过向出版社投稿的经历。
守谷选择他做赝品,他在盗用小若宫的文稿之后用罗马音“Junichi”做笔名出道,应该可以称得上赝记。
赝品言行做作,时而会对小若宫拙劣模仿,时而会故意提起过去的事情。这是出于他自身的意志,还是接受守谷的指示所为呢?
这些都无所谓了。再精美的赝品,也无法取代真迹。再完美的伪装,也没法蒙蔽所有的眼睛。谎言,总有被拆穿的那一天。
我不是贪婪的收藏家。我的藏品只有一件,是只属于我一人的无价之宝。我绝不容许有人鱼目混珠,
我的手扼在他的喉咙上,他瞪着眼睛看着我。看他嘴巴蠕动的形状,他应该是想叫我的名字来求情。
我不会再想听他的声音了,我不想再看到这张可恶的脸了。
即便是相似的五官、相近的声线,也只能是小若宫。适合赝品的结局,只有粉身碎骨!
我把他的脸划烂了,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他的颈骨断开了,再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声音了。
我只感觉到了短暂的快意,接下来只是茫然、机械的重复着切割。
“狮子雄……”
听见了小若宫的声音,我不由得松开了手。面目全非的尸体从台阶上掉了去。灰蒙蒙的天际,被长长的闪电劈开了。
“唰啦啦——”
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了像哭泣一样的声响。
“呜呜呜……狮子雄……”
小若宫,对不起。

(二十二)
半年前的绑架,不过是把赝品和本尊进行调换的伎俩罢了。
江藤发给我的照片里是昏迷在病床上的“若宫润一”。只看了一眼,我就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也许是在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的驱使之下,我改用“润一”称呼眼前的人。
隔天,我就带着小若宫曾经用过的心理测试图案去了病房,润一十分茫然地看着我。
“狮子雄,你是要给我做心理测吗?明明我才是精神科医生啊。”
我拿着狮子图案的那一张问道:“润一,你觉得这个像什么?”
润一抿着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我说不上来。感觉说什么都会被你笑。”
我换了另外一张斑马图案,“那这个呢?”
“怎么还有啊?”润一不满地抱怨着,“狮子雄,你到底想干嘛?”
“我担心你的心理状况啊。这些都是我刚刚从精神科那边借来的。”
“我可是精神科医生!”润一夸张地拍了拍被褥,“我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后来,我又说了些别的话进行掩饰,而润一的表情明显轻松了很多。我一边告诫自己保持冷静,一边在内心反复想着同一件事情。
小若宫的日记里没有写过那次心理测试。狮子和斑马,是只有我和小若宫知道的秘密。
类似的试探还有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把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去除掉,剩下的无论如何荒谬,那也只可能是真相。
我身边的人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空壳。
要证明这一事实,我需要更加确切的证据。小若宫没有在数据库留下过DNA资料,401公寓也早就被做过了手脚,人员混杂的药房也没有办法突破。
还是小若宫自己给了我提示,他最后一篇日记里提到了“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就可以重新交汇”,和他喜欢的那本故事书里的话“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有了短暂的交汇”微妙的相似。
我点开了出版社的主页,在留言栏上看到了小斑马的id做出的留言。
“我非常喜欢耶云老师的《星夜之旅》。和蛇姬一样,我也来自北海道,我也有一个无法相近、不知身在何处的朋友。要是我的心意也能化为天上的星辰,被那个人看见该有多好”。
也许是被小斑马单纯的话语打动了吧,工作人员回复了这则留言。“感谢您的留言。蛇姬的故事有许多不同的版本,手链化作星辰是其中一种。而也有一种说法是,蛇姬化身成了金蛇仙人,专门守护世间有情人。在此地的金蛇神社,就是供奉着蛇姬。如果有机会的话,不妨去参拜一下。善良的蛇姬一定会保佑您的!”
理智的成年人,也许会认为这是出版社联合地方宣传部门进行的推广吧。但是小若宫是会为故事里的人痛哭流涕的小朋友。
在半荒废的金蛇神社,我找到了那块绘马牌。令和元年,只有一个人赶到了这个偏远的山地,向神灵诚心地祈祷然后把心愿写在了绘马牌上。
“祈愿誉狮子雄平安。令和元年十二月,若宫润一。”
神官说,在绘马牌上印掌印为了向神明展现诚心。意思就是,只要能够实现心愿,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没关系。
我能想象得到小若宫小心翼翼地印上掌印,对着神龛虔诚祷祝的模样。
小若宫如此辛苦如此虔诚,只是希望我可以平安无事。他甚至都没有许愿再见我一面。
对自身毫无益处的简单心愿,也需要许愿者用生命做为代价吗?
神明,实在是太残忍了。

(二十三)
小若宫的绘马牌和润一的指纹的比对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
万龟雄把比对结果用邮件形式告诉了我。明白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万龟雄没有讲其他的废话。
那之后过了没多久,江藤带着鉴证科来401公寓采样。
在江藤那边的报告出来之前,我已经把善后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具体来说就是,给波藤太太结清房租,联系出版社把署名“Junichi”的企划取消,把江藤和万龟雄拉黑,以及向真海还有耶云辞行。
401公的吧台闪闪发亮,碗碟光可鉴人,被单和枕套也换了新的。小若宫的生活痕迹已经早就消除得干干净净。那块绘马牌,是唯一没被赝品污染的物件。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需要感谢耶云。因此我在销毁赝品时顺手还上了人情。
耶云,他许下的心愿也没有完全实现。柴门暖不复存在了,和耶云重逢的人是真海。
和真海站在一起的耶云,周身气场变得柔和了很多。这一点,对于真海也是一样的。
如果小若宫知道自己欣赏的作家有这样一番奇遇,一定也会很高兴吧。想到这一点,我忍着恶心和烦躁多演了一个多月的傻瓜也并非不值得。
真海是实业家,注重礼尚往来。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忙。
“如果是耶云先生的话,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耶云立刻站直身子,“请说。”
“小若宫特别喜欢看耶云先生写的故事。耶云先生总是以悲剧做为结尾,所以小若宫也经常眼泪汪汪的。”
小若宫现在还在哭吗?他是为了书里的人物哭泣,还是因为我呢?
我放慢了语速,以此缓解鼻腔酸涩的不适感。“如果耶云先生可以写一个圆满的结局,那……”
我说不下去了。好在耶云非常体贴,他很快地答应道,“我明白了。我一定照办。”
“……谢谢!”
体贴的作家,会为了读者对故事的走向进行改动。
自大的侦探,会为了助手的眼泪而放弃已经选好的结局。
小若宫,你的结局,可以带我去吗?

(二十四)
我最近没有再听见小若宫哭了。我经常在401公寓看见他。
“狮子雄——”
小若宫站在吧台,他手上正在捣鼓咖啡壶。淡白色的水汽萦绕在周围,笑吟吟的小若宫朦胧而又温柔。
“嗯?”
我慢慢向吧台靠近。小若宫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但是我没有听清。
“小若宫,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小若宫只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就继续盯着咖啡壶,“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侦探,我也只愿意给你当助手。”
我真的是感动极了,“小若宫,我好高兴啊!”
“我、我开玩笑的!”
小若宫反而后知后觉地害羞了。他重重地放下咖啡壶,接着倒好咖啡的马克杯塞到了我的手里。由始至终,他都避开我的视线。
即便是如此,我也还是要说。
“小若宫,我没开玩笑。”
我伸出手去碰小若宫的肩膀,“我的助手,永远只有你一个。”
小若宫背对着我,他没有说话。我的手离他的肩膀已经很近了。
“还有就是,小若宫,我爱你。”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虚无,眼前的景象化为了四散的水汽。我睁开了眼,耳畔传来了古怪的声音。仿佛是在放一张磕坏了的唱片,全是坑坑洼洼的杂音。
“小若宫……”
我的哭腔可真是难听啊。
我早就下定决心了,如果能再见到小若宫,我一定要告诉他。
小若宫,我爱你。就像你特别的喜欢我一样,我也特别的喜欢你。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想去。我不会再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会好好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哭了。我们一起住吧,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哪怕身处稍纵即逝的梦境,哪怕面对虚假的幻象,我也要把这些话告诉小若宫。
小若宫,你可以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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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臭名昭著的犯罪分子守谷壬三落网。警方在他住所的地下室找到了一具男尸。尸体已经出现白骨化,死亡时间在一年以上。经过警方鉴证人员的努力,死者的身份最终得以确认。
若宫润一,时年31岁,出身北海道,现居于东京。此消息一经发布,就引起了社会上的广泛关注。《誉狮子雄事件簿》的作者若宫润一,在半个月之前还曾公开露面过。为什么现在却成了死亡时间在一年以上的尸体呢?
负责侦办此案的刑警江藤礼二,表示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目前,记者仍然未联系上誉狮子雄。

(二十五)
无所不知的侦探和稍显笨拙的助手,是推理小说的经典搭配。那么,这样的故事,通常该怎么收尾呢?
爱伦坡的杜宾系列,没有明确的结局。
杜宾像往常一样故弄玄虚,赢得自己助手的一番赞美。案件虽然结束了,但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我和小若宫的故事,该有着怎样的结局呢?
就像小若宫说过的那样,值得回味的书,即使知道结局,也愿意从头再读一遍。
那么,就让我和小若宫的故事回到第一页吧!
首先,我要对小若宫的住所进行考察。
小若宫搬家了,他搬到了近郊的地区。那里的空气不错,大片的绿色草坪上整齐的排列着长方形的建筑。每一个建筑之间空隙很大,邻里关系应该很容易相处。
小若宫的新家刚刚建好没多久。我很快就找到了,小若宫的名字清晰地落在门牌上。那上面还有一个离现在有点远的日期,令和二年一月。
我伸手在黑色的石块上滑过,“建造年代很近,几乎可以称得上全新的。”
“女人的痕迹的话……”我试着轻轻嗅了一下。我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做出结论,“没有!”
小若宫很有涵养。他只是微笑地着看着我。
“很好,我很喜欢这里。”我立刻得寸进尺,“我决定了,我以后就住这里了。”
既然已经考察完毕,那我就应该搬家了。
“小若宫,我们一起住吧。”
小若宫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依然微笑地看着我。这一次,我的行李很少。不需要推车,也不需要纸箱。只有两件随可以身携带的小东西。一件是小若宫的绘马牌,一件是通向小若宫新居所的金属钥匙。
“小若宫……”
我向小若宫报以微笑,把手伸进口袋。薄木板上搁着那把冰冷的钥匙。我现在就要用它,去打开小若宫的房门了。
因为小若宫不愿意打扰其他人,所以我在钥匙上装了消音器。开门的声音不会很响,我用的时间也不会很久。
“砰——”
这声轻响之后,我和若宫润一的故事回到了第一页。
在401公寓的玄关,我看见了小若宫。
他正叫着我的名字,“狮子雄——”
是的,小若宫,让我们一起去往结局吧。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
——Fin——
用绘马上的掌印确认身份来自于横沟正史的《绘马》
蛇姬的故事里扔手链变星座来自于北山猛邦的《我们盗走星座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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