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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波提欧来的很急,走的也很快,显然这位巡海游侠在这件事上有不输于他的执念。砂金闭了闭眼睛,有些脱力地倚在门上。他的状态实在是太差,而刚刚的动作又加重了他的负担。
人体是精密的仪器,由一个个关窍勾连而成,换言之,很多时候武力制胜不仅可以取力,更可以取巧。但改造人似乎并不遵守这个规律。
砂金仔细回忆了刚刚的触感和细节,虽然他与机械技术这些东西不能说是不搭边吧,只能说基本不了解。但好在朋友是埃维金人的武器,只是找个相关领域的专家的话,他想,他马上要去见的人多少能为他提供一点帮助。
“砂金总监...”
“嘘。”
他面无表情地截断了话头。门外的人声音压得很低,但能听出慌张和急躁。砂金知道,这是他可怜的下属。先是在上司偷偷用那枚筹码发信时意识到上司有危险于是匆匆赶来,然后又被上司不明缘由地亲手掐断了通讯,以至于在门外徘徊踟蹰而不敢进。
在确认了自己看上去尚算得体后,砂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门。果不其然,一堆黑衣服乌泱泱的,已经挤占了整个走廊空间。而细细碎碎的议论声终于在他推开门后陷于终止。
...或许他对他的下属们是有点太过仁慈了。这群没组织//没纪//律的。
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砂金走了出去,员工们拱卫在他旁边,像是流星摆尾一样跟着他走。走在最前面的赛迦尔...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他是这次自己带来的下属里唯一的P40——先开口向他表达了关心。
“砂金大人,您的身体还好吗?翡翠大人刚刚再次从总部发回电报,为您申请了医疗部队看护。”
“哈...翡翠女士总是对我寄予这么多关心。”步履不停,赛迦尔恭敬地跟从着他的上司。砂金总监体格娇小,所以哪怕他走在他的侧后方,他还是看见了上司若有似无勾起的嘴角。
“说到这里,对了,赛迦尔,我想起来,塞谬...是不是你的哥哥来着。”不待这位下属做出任何回应,砂金继续往下说,“在我还是P40的时候,对,就是和你一级的时候,你的哥哥也对我寄予了很多关心,他甚至送了我一副手套。”
“喏,就是我手上这一副。不得不说,他的品味很好。”
赛迦尔安静地听着,继续他沉默的脚步。
“你哥哥偶尔会和我提起你,说他的弟弟也在战略投资部,勤勤恳恳,是个人才。”
“那你呢,你觉得你哥哥怎么样呢?”
砂金的语气太过平淡,就像是闲聊,平淡到发生在这个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美梦里都显得诡异。但又让人觉得有几分歹毒,这位P45的总监正表情冷淡地、像是完全不经意地,让他的P40下属在几十号员工面前评价他P42的哥哥。
无厘头地就像个随心所欲的小孩一样,不是吗?
赛迦尔想起他哥哥对砂金总监的评价。
赛迦尔第一次听说砂金时,他还不叫砂金,而是另一个名字,但那个名字存在的时间太短了——从进入大众视野,到成为石心十人,砂金的晋升速度是前所未有的,骇人得就像他的种种奇闻一样。
他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经常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输光了的时候一举翻盘。只是进入了战略投资部短短几年,就解决了好几件陈年旧案。这样的人的故事很容易被传奇化。不过是第三年而已,他就从一个“穷凶极恶的赌徒”摇身一变,成为了战略投资部“投资成功”的门面。
传闻种种其实都无所谓,赛迦尔自诩不以谣言观人,他对砂金更多的印象来自于他哥哥。塞谬作为组长短暂地接收过还是P40时的砂金,那时候他就已经比较肆无忌惮了。
是有恃无恐?这样的桃色绯闻不少。但赛迦尔更确信,砂金天生就有属于自己的一份狂气。他很少尊敬地叫哪位上司“大人”,更多是出于一些礼貌与职场规则。而战略投资部的大人物们,也都诡异地包容了他这一点。比如翡翠“女士”,又比如真珠“小姐”,甚至是钻石“先生”。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无厘头、随心所欲的小孩,但似乎总能精准地抓到每个人的底线与甜区。
砂金毫不在意自己在下属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他也不打算在这里继续为难他可怜的下属:“好了,匹诺康尼就到这里吧,接下来是托帕小姐和翡翠女士的事情。这么多天也辛苦你们了。”
他站住脚,突兀地回头,向这群垂头丧气的员工们眨眨眼:“现在,你们可以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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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群提心吊胆的员工们放走后,砂金长吐一口气,接下来就是私人时间了。
虽然几分钟前的对峙看起来惊险非凡,但事实上他很清楚,那个巡海游侠从一开始就没有太过认真,破绽百出。他看似以死相挟,但真正的亡命之徒砂金见过太多。与其说他是来逼问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下落,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他这个大名鼎鼎的埃维金孑遗。
当然,就算是真正的以命搏命,输家是谁也未可知。
他重新校准了腕表,这片梦境把他的一切都弄的乱七八糟,本来也不必太急,可惜有人非常注重时间。
“......”
“晚上好,教授。不过是几天不见,我就有点想念你的石膏头了。”
“听起来你好像在原初的梦境里过的不错,竟然还有心思关心别的东西。但还是省着点力气吧,你这脸色可谈不上健康。”
“是啊,是啊,但是难得的假期,浪费在病床上就太可惜了。”
维里塔斯·拉帝奥用那双像猫头鹰一样的眼睛盯视着这只精神不济的孔雀。孔雀的装扮仍然精致华美,但他周身却弥漫出一种狼狈的虚脱。砂金曾经给他分享过,战略投资部有专门训练表情管理的课程。现在看来,他大概的确是里面的高分毕业生。毕竟他的笑容和任何别的时候都一样标准。
“之前的那家餐厅我已经订好了,拉帝奥,都到这份上了,你不会拒绝我吧?”
“如果你是问我的意见的话,显然只会有一个,你现在应该休息。”
“嗯哼,我这不是正在休息吗。”
维里塔斯·拉帝奥已经习惯了他这套糊弄的话术,他皱起眉,严肃道:“砂金,你得为自己负责。”
金发的高管低着头,只是手指在手机上划来划去。他现在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垂着头时显得格外落寞一点。
维里塔斯叹了口气。大部分时候,砂金总是面带微笑,游刃有余、真心莫测。但是偶尔,只有非常偶尔,砂金也会表现出一点脆弱,而他拿这样的砂金没辙。
“拉帝奥...你可是真理‘医生’啊,你就不能...比如说,话疗我之类的?”
“很抱歉,命途的力量不在庸人的能力范围之内。”
“你要知道这样很扫兴,拉帝奥,哪怕是说个假话哄哄我呢。”
“我不会说假话。”
拉帝奥又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他和砂金的对话时常聊着聊着就变得没营养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这个病号乖乖回去。
“我承诺答应你一个要求。”
“什么?”金发的孔雀仰起头来,眼睛亮亮的。
“我现在就希望你放下手机,后退,顺着你来时候的路回到公司给你准备的房间里去,混沌医生应该已经到了。然后,在那老老实实的待到你痊愈为止。如果你做到这些的话。”拉帝奥停顿了一下。砂金笑眯眯地等着他的后文,这会他的笑容倒是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心,但怎么看都有种“我就知道”的恶趣味。
拉帝奥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他时常觉得这世界上白痴太多,聪明人太少,交流效率太低。但偶尔也会发生这种情况,那就是聪明人的故意曲解,还一环套一环,用阳谋光明正大地钓他上钩。真是阴谋易躲,阳谋难防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只孔雀:“如果你能做到这些的话,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我能力范围内的。”
“当然,我怎么会为难你呢?毕竟你可是这盛会之星专项组的功臣一位啊。”
砂金偏过头,向他眨眨眼。砂金向来很会利用自己的容貌优势。拉帝奥看不得这家伙扮可爱,他“哼”了一声。
好在砂金也没期待这位嘴上不饶人的教授给出什么实质性回应,他自顾自地开始许愿:“首先,你最起码要陪我消磨一会儿假期吧,反正我的假期也不长。五六天不搞学术而已,相信你不会拒绝你的朋友吧。”
“毕竟美梦虽美,里面的朋友却没几个。”
拉帝奥张了张嘴,那一刻他大抵有很多想说的,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然后,我想起来我们之前在公馆看到的那只鹰,你还记得吧。”
“...五大家系没有鹰。”
“连同谐和秩序都可能被掉包,你又怎么能肯定五大家系没有鹰?”
“......”
他看似言辞振振,其实已经毫无逻辑了。维里塔斯·拉帝奥终于确定这人到了不休息不行的地步了。
他抱起双手:“首先,我只说答应你一个要求;其次,你忘记博识学会也有工作了吗,托帕和翡翠接手了你的工作,但这不代表我的工作也有人接手。”
他们约见在黄金的时刻,这向来不缺人声鼎沸。然而繁华处越嘈杂,就显得僻静处越幽微。就像此刻,躲在这个抬头可见宏伟的白日梦大厅的安静处,他和砂金大概都很平静。平静到会觉得对方的言语都有几分温柔。
“对,你说的没错,”砂金回过头来,迎面拂来的微风吹的他的孔雀羽耳饰叮当作响,轻轻的。
“所以,让我来替你说一个‘最后’吧。”些微的笑意掠过他的唇角,“最后,只是一晚上的时间,你还是有的吧。”
“只要今天晚上就行,我实在是太无聊啦。”
谈判中有一种百试不爽的手段,那就是先提出一个高价位以降低对方的心理预期,然后通过这种动摇得到比原来更利好的价格。
就像砂金对他做的这样。
使用最精密的心计,既是友人的热切,也是始终无法逾越的隔阂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