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被方士谦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时候，王杰希正躲在一个废弃的阳台上睡觉。

他刚打完抑制剂，第一次直观感受了第二性别带给他的诸多不便之处，高热和生长痛一并来了，仿佛是要催着少年在一夜之间就长成能够保护自己的脊梁。王杰希浑身关节都又酸又疼，仗着没人说逃掉了几天的训练课，一发作就躲到阳台上挨过去。叶修的举荐信很快递到了首都軍校的最高层，他甚至送佛送到西，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说服了微草的现任指挥官林杰亲自来要人，两方促进下他档案很快就附着性别检测报告去了微草。

方士谦三天来第一次见到他，是把整个学院都翻了一遍之后。废弃的阳台因为无人光顾和打理早已成为了野生的花房，如今辉煌的聯盟軍校少有这样破败原始的角落，方士谦抱着仅剩的希望翻墙爬上来，除了地上枯叶梭梭的响声，还嗅到了风中淡淡的白玉兰香。

这个季节玉兰也开花吗？方士谦轻手轻脚地从围墙上跳下来。

他的满腔怒火和遍寻学院的疲倦在看到王杰希本人之后就烟消云散了，少年抱着膝盖靠着半截断壁残垣在爬山虎的藤叶下无知无觉地睡着，毫无防备的睡容倦懒而恬然，方士谦走到他跟前单膝蹲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王杰希长而卷翘的眼睫，再一路抚过光滑细腻的脸颊。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容易近乡情怯，只有在对方睡着的时候，才敢偷偷地把早已无处隐藏的爱意泄露那么一丁点。

被抑制剂掩盖住的信息素在主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alpha的触碰勾了出来，如暗香般丝丝缕缕地勾缠住alpha的手指，仿佛是在邀请和等待一场暧昧的狩猎；电光火石之间方士谦已然明晰，他瞳孔紧缩，猛地站起来退后一步，试图将自己隐约冒头的生理冲动压制回去。

——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退后一步的动作踩响了脚下的枯枝落叶，那动静极大，已经把王杰希吵醒了。

王杰希在睡梦中只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因此并未警觉，然而气息主人闹出的动静像是要在边上人工降雨一样大，他不快地扯下外套的兜帽，挡住自己的脸气恼道：“方士谦！”

方士谦脸色诡谲：“杰希你……分化了？”

王杰希兜帽下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一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帽沿，强自镇定道：“……你知道了。”

“嗯……你先、你先起来，地上凉。”方士谦的心已经乱得毫无章法，王杰希年纪还小又是初次不应期，并不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信息素不要外溢，方士谦受他影响，短短一句话说得格外仓皇，生理冲动和理智天人交战，一方面为自己的情难自禁而羞愧不已，一方面他又在担心王杰希会因为分化成Omega而难过自毁。

直到他看见了那一颗眼泪。

即使是早已接受了自己身为最稀有性别的现实，王杰希也没有办法坦然地告诉方士谦，他可以在任何一个陌生的alpha面前自如承认Omega的身份，却还是会在最熟悉的人面前感到难堪。多日来被刻意掩埋压抑的无奈和愤懑又重新涌上心头，王杰希将脸藏得更深，几乎要把嘴唇都咬出血。

水珠从他苍白的脸颊上滑过，十七岁的方士谦人如其名有着正人君子的内里，正是这行泪水禁锢了叫嚣的冲动和欲望，将他从混乱中拉回现实，也让他看清楚，面前的人不是什么香气四溢的Omega，而是入校以来一直和他不分上下甚至略胜一筹的竞争对手，也是让他把爱意藏在心里最为珍视看重之人。

王杰希一声不吭地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淌湿了整张脸，他没有办法辨别积聚在眼角的水汽是来源于生理的脆弱还是内心的动摇，大概没有人可以毫无怨怼地接受一夕之间南辕北辙的命运吧，纵然他会尽最大限度去扭转命运的轨道，在那之后涌上心头的委屈却不能轻易消解。

踩着枯叶的脚步声响起，方士谦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

这是要来安慰我吗？因为我分化成了Omega。王杰希闷闷地想。

预想的宽慰却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让王杰希意料之外甚至措手不及的触碰，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方士谦单膝跪地，握住他捏着帽沿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松开衣料转为十指相扣，然后是唇上传来的微凉触感，温热柔软，一触即分。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王杰希甚至没来得及品尝到方士谦信息素的味道，他知道对方分化成了alpha，却不知道和他接吻是这个感觉，明明结束得如此匆忙，甚至只是最简单的触碰，王杰希的脑子还是被弄得一片混乱，眼角摇摇欲坠的泪水忘了滴落，被跟前的人一点一点吻走。

方士谦在尽量收拢自己的信息素，不让这个吻变成单纯AO之间的吸引，他吻去王杰希脸上的眼泪，假装是因为腾不出手，实际上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淡粉色的唇上，肿起来的地方是王杰希自己咬的，可是那抹湿润的水痕是他留下的印迹。

好甜，想要更多。方士谦强迫自己视线上移，不错眼珠地注视着王杰希的眼睛，他神色还算镇定，然而绯红的脸颊和紊乱的气息无不昭示着他内心的动荡，如果要用小鹿乱撞来形容面对心上人的动情，那么方士谦心里驻扎着的大概是头高速公鹿，正在以200迈的时速撞击心房。

“你……”王杰希心神震荡，刚找回来一点自己的声音就被方士谦打断。

“我不是因为你是Omega才想要亲你的。”

“你先放开我，我……”

“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方士谦抿了抿唇，刚要开口说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一样喜欢我就被溢出来的玉兰香俘获，他显然还是低估了Omega对alpha的天生吸引力，尤其这个Omega还是他喜欢的人；心念流转之间他忘记了原本的问题，而是鬼使神差地、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可不可以，再亲你一下？”






两天之后，王杰希被叶秋举荐到微草軍區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微草的现任指挥官林杰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并未对他看好的这个少年的第二性别有过多的保护，一时之间八卦的人群竟不知道是聯盟王牌亲自举荐还是軍校第一竟然是Omega的消息更为重磅，有明着恭贺的，也有背地里拿第二性别嚼舌根的，这样的局面早在王杰希预料之中，但也依旧让他烦不胜烦，索性三天两头就躲到废弃阳台处去，省得招心思各异的人惦记。

一个Omega在alpha扎堆的軍校里有多招人惦记邓复升不知道，但王杰希招方士谦的惦记他倒是看在眼里。在旁观了两人吵了两天以来的第四次架之后，以独善其身为主要原则的邓复升终于忍不住在剑拔弩张的好友之间插了句嘴：

“我说你俩啊，从回来起就不对劲，是不是在那个阳台上发生了点什么我错过的剧情啊？你们以前没这么关系不好啊？”

本意是让他们解开误会握手言和结果却眼睁睁地看着刚要有所缓和的人一个愈发动气、一个脸上绯红的邓复升同学：“……还真发生了什么啊？”

王杰希扭头就走。

方士谦本想跟上去找他，被王杰希“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后。

一回头看到邓复升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不会吧士谦，你不要告诉我你对杰希欲求不满趁人家分化成Omega干脆把人标记了？”

方士谦简直听不得那几个字：“什么不满、什么标记……你胡说什么！”

邓复升纳闷：“那你又生什么气？”

方士谦脸色沉郁下来：“我没有，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宁愿去找不认识的alpha也不来找我。”

“这，”邓复升觑着他的脸色，隐隐察觉到他的恼怒非比寻常，不太像是在简单的吃醋，而是独占欲作祟，看不得自己的Omega和别的alpha有牵扯。他心道不妙，态度也严肃起来：“士谦，你和我说实话。你现在是怎么看待杰希的，是先把他当作Omega，还是你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

不得不说邓复升尚在学校时就是一个很会抓关键点的人，他这么指出问题的核心所在，方士谦本还想辩驳，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竟为自己话中隐含的偏执和占有欲感到心惊，他用力拧了拧眉心，强按下心中躁郁，不求甚解地问：“我没法不关注他，怎么解？”

邓复升拍拍他的肩膀：“总之你先保持距离，清心静气当两天柳下惠再说。”



王杰希作为首都軍校有史以来第一个没被退学的Omega，以其特殊的第二性别在alpha扎堆的学校里二次成了名。他分化得迟，还没来得及体验下年轻单身alpha被关在学校里望眼欲穿恨不得互拼刺刀的辛酸日子，就被命运开了个玩笑，过上了天天被不同的alpha换着花样追求的生活，在暴揍完第十二个不识好歹上门表（挑）白（衅）的年轻A之后，王杰希终于乏了，开始怀念起有方士谦在身边的日子。

此时的方大少爷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念清静经，王杰希还在气头上也拉不下脸主动去找他，在第十三个不珍惜生命的alpha学弟也送上门来找揍的时候，他决定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要么把全学校的alpha都干翻，要么找个没有alpha的地方躲起来，介于前者他已经试过了但并没有什么用，而没有A的地方自然就只剩下一个：beta或者未分化学员的宿舍。

喻文州打开窗户的本意，真的只是想透个气，让自然风吹散房间的浊气。

前一秒他还看到绿萝的叶子在风中晃动，下一秒一个身姿挺拔、身手利落的人从天而降，降落地点是他房间的地板。

喻文州惊得手里的书都没拿得住：“你……”

你是谁？

那人弯腰替他捡起那本书，抬起一双极为锋利漂亮的眼睛：“王杰希。”

喻文州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只听得他又开口问道：

“beta？”

喻文州摇摇头。

“没分化？”

“嗯。”喻文州略微平复了心中惊涛骇浪，便立刻想起眼前的这位就是最近在学院搅起了腥风血雨的那位学长，他是何等聪明洞悉的人，立刻便猜到王杰希一个Omega来beta宿舍的意图：“学长是想暂借在这里避一避外面的风？”

王杰希大方承认：“是，可以吗？”

“方便的，我室友这两天刚好搬走了。”

王杰希松了口气，将书递还给他，视线触及那火红的封面，再抬眸时已多了分新奇的笑意：

“《The Blazing World》？你是对Cavendish感兴趣，还是对烏托邦感兴趣？”


TBC
注：《The Blazing World》即《燃烧的世界》，为英国女公爵玛格丽特·卡文迪许所著，是一篇讽刺性的乌托邦小说。

为鱼鱼点一首三笠·阿克曼的个人曲《预谋》：他都不难受~他只要自由~他都不理会我的感受~
对情节有想法的朋友可在评论区写下你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