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任何信息在传递的过程中都会失真，流传至今的历史不知道已经被扭曲了多少，对此，“古代学者”克莱恩深有体会。
所以就算神灵只有符号而没有具体面貌，“愚者”仍然会被信徒关于神灵形象的争论困扰。
争论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守序善良：诡秘之主万千化身，化身也算神灵。
绝对中立：原教旨主义，唯有神的本体才算神灵。
混乱邪恶：形象化身都无所谓，娘化都行，触手娘也是我主。

克莱恩：？
塔罗会成立才多久，就要因为教义产生分裂了吗？仿照天主教、东正教和新教，分裂成猫猫教、乌贼教以及套娃教？
等等，触手娘是什么玩意儿？

克莱恩·莫雷蒂现在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这个唯心主义有神论的世界里，神明可以决定信徒的命运，信徒对神明的印象也会反过来影响神明。
就像是马克思听了都得掀开棺材板的、魔改版的意识与物质的辩证关系。
简而言之，如果事情越传越离谱，“诡秘之主”某天说不定就可以快乐地跟隔壁魔女序列互称姐妹。
我并不快乐。克莱恩沉重地想。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触手娘这种错觉？
排除法，首先排除克莱恩、格尔曼、梅林、唐泰斯等一系列男性马甲……
……所以究竟是谁把女装之主的经历散播出去的？

去问魔镜阿罗德斯可能不行，求生欲一直点歪的魔镜大约会激情赞美主人，然后往镜面上输出性转脑洞图片版，堪称大型社死现场。
克莱恩并不想知道自己性转长什么样子。
所幸能触及到神灵形象的东西不多，稍加思索之后，克莱恩平缓了一下心绪，以镇定的心情拉出了圣典的投影，近乎放空地开始阅读。
这种感觉就非常微妙，像是在看其他人中二时期的论坛发言，但如果只是替人尴尬也就罢了，这些人写的还是给他的情书，情书里面铺天盖地的称赞着克莱恩将天使降伏的魅力与雄厚的财力。
克莱恩的手指搭在扶手上，从虚握逐渐收紧，最后指节都泛起白色。如果他点的是物伤而不是法伤，现在扶手已经可以随风飘摇了。

这就是作为人所独有的羞耻心。克莱恩劝慰自己。起码现在他还具有人的感受，不仅是天上的神灵，也是行走在大地上的人。
……但我能重新修订圣典吗？难道我要被这东西公开处刑到外神入侵？？？

[2]

嫌疑纸制品除了《诡秘之主社会死亡现场（圣典版）》之外，还有“魔术师”小姐的小说和伦纳德的叙事诗。
克莱恩打算先把她的小说通读一遍，然后思考如何与她交谈。
就像是处于换季期间，盖毯子会热，盖被单会冷，找不准厚度就得失眠一样，拿捏好分寸是最紧要的，既要让信徒有“神明无所不知”的敬畏，也要止步于“被神明监视”的恐惧。
所以睡了太久的克莱恩就陷入了失眠之中。
现在诡秘之主的梦里没有女装，没有触手娘，也没有章鱼小丸子。
克莱恩望向窗外的红月，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外神，这片土地多好啊，睡不着可以数外神玩。
……这么一想就更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愚者”先生打开了“魔术师”小姐的作品。
他摊开印刷精致的棕色硬皮书，有些冷的夜风吹到他面前——
然后克莱恩就发现了一切的源头，嫌疑纸制品三号得以提前洗清嫌疑。

佛尔思是一名极其优秀的作家，思维活跃，风格多变，涉及题材广泛，包括但不限于悬疑、灵异和言情。
就是经常在死线上跳舞，灵感上头就刹不住车。
估计是被格尔曼惊吓的次数太多了，佛尔思书里的“世界”也是个行动力极强的酷哥，对其他人不假辞色，“愚者”的女性化身除外。
接着整本书的味道就从疯狂冒险家的冒险经历渐渐偏离轨道，最后一路偏向了酷哥下属和他矜贵的女主人上，故事宏大人设新奇，简直是冒险小说里的一股言情文，言情文里的一股清流。
“愚者”化身的贵夫人在佛尔思残存的求生欲下无所不能，一切皆知，如果她不是性转版克莱恩，克莱恩对她的观感也会非常好。
“我觉得整本书我写的非常顺畅，”佛尔思在她的后记中写道，“或许是我主在给予我灵感。”
克莱恩：……
你清醒一点，诡秘之主管不到文艺创作，也并不想给你这种灵感。

大张旗鼓地去针对一本小说没有什么必要，何况点明了只是“化身”，“愚者”马甲众多秘偶男女都有属于事实情况，不存在歪曲。
但克莱恩觉得自己现在就想问问“魔术师”小姐魔术一般的神奇思路。
他套上了格尔曼的马甲，联系了一下熬夜熬得日夜颠倒的佛尔思。
“为什么‘愚者’先生的化身会是女性形象？”鉴于人设，格尔曼直白地问。
“关于这点，‘愚者’先生很在意吗？”刚才还昏昏欲睡的佛尔思立刻清醒了过来。
为了安抚她，克莱恩只能违心地表示：“不，只是我的个人疑问。”
“打开销路啊，‘愚者’先生需要传播度吧。”佛尔思认真地分析道，“想看无cp冒险有冒险，想嗑cp也可以自己嗑，两方读者都可以讨好，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写法……”
“虽然也有点收不住笔的感觉，但卡文卡久了突然灵感爆发，果然还是‘愚者’先生的恩赐吧。”
……我真的不保护文艺创作，请把我和格尔曼的三段式尊名再念一遍。
这位小姐简直是商业奇才，只有“愚者”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唯一受害者克莱恩望向苍穹，残缺的红月高悬，月光又暧昧又冷淡。
他突然想起了每个满月门先生的呓语。
那自己陷入沉睡的时候会不会说什么？
至今为止，看佛尔思的神色，他应该没有在梦呓的时候背个菜谱报个菜名，也或许他什么都没说。
克莱恩决定还是问问看。

“‘愚者’先生会在梦中呼唤我们。”佛尔思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又恍然大悟，“因为你和祂是同时沉睡的，所以没被呼唤过？”
等等，我在梦里干什么？？？
克莱恩的触手都要摆成问号了。

[3]

克莱恩决定找其他人询问一下《克莱恩的呼唤》到底是什么情况。
“‘愚者’先生的呓语是什么？”仍然套着格尔曼马甲的克莱恩把佛尔思找的理由直接拿来用了，“我与祂同时沉睡，没有听到过。”
“这个啊……大家基本都被‘愚者’先生呼唤过几次，最多的应该是我和‘星星’先生。”
奥黛丽愉快地把大家的底都掀了：“‘魔术师’小姐之前说漏了嘴，说她听到门先生的声音时非常恐惧，但听到‘愚者’先生的呼唤，却能感到安心。我也是这样。“
“对了，”这位小姐笑眯眯地补充，“大家应该或多或少都对比过次数，互相问过，看起来都很在乎自己在‘愚者‘先生心中的地位。”
现在，克莱恩的每一根触手都摆成了问号。

这个世界的风格突然从克系架空魔幻跳到了宫斗剧。
明明过着标准单身生活的克莱恩，一瞬之间竟然有了自己是个天天翻牌子的皇帝的错觉。
不应该。自认为放在宫斗剧里活不到片尾曲的克莱恩怎么也想不到某天能变成这样。
这种恍惚感一直持续到塔罗会聚会，仿佛被自己的降智打击击中的克莱恩坐在首位，一眼过去，下面坐着的全是他的恋人。
好家伙，大帝日记看了这么久才发现渣男竟是我自己，梦里换着人喊。
……我有问题。克莱恩想。我不对劲。
他仔细地注视源堡，翻腾的灰白雾气、冷硬的长桌与椅背上玄妙的图案，这场景更像神秘组织地下接头，电影里永远不开灯不露面的那种反派。
但现在塔罗会也算是官方组织了。
克莱恩在这种神秘加成的氛围下迅速脱离了奇怪的心理状态。

然后他往下看去。
诗人气质的黑夜教会高级执事、棕黄色头发的议事团长老、蓝发的混血主教、神秘的隐者、贝尔兰德的宝石、军方高层、大地母神教圣职者吸血鬼、知名畅销作家。
从颜值到人设b格都非常高，放在哪本小说里都是重点描写对象，只人物背景都够佛尔思水两千字。
然而他们曾经因为想知道克莱恩睡梦里喊过几次名字明着暗着相互询问。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应该分类在克系魔幻里。

克莱恩第一次有了自己其实不是正神的错觉。

[4]

这是对“愚者”的敬仰。
这是对上司的尊重。
这是对神灵的钦慕。
克莱恩给自己心理暗示三连，但效果异常微弱，他伸手撑住额头。
一切的源头都是“愚者”的呓语……所以我的呓语到底为什么会是塔罗会成员？虽然比菜谱菜单要好，但不应当，我只是个无辜的正神，我的未来是事业线和星辰大海。
……到底谁会说梦话多次带自己的下属和朋友？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注意到克莱恩异常情绪的伦纳德留在了源堡之中。
他这位前同事的情绪已经懒得掩饰了，浑身充斥着自暴自弃的味道。
“你没事吧？”伦纳德把手搭在克莱恩的椅背上，问。
已经不是正经人的克莱恩转头看他，这位绿眼睛的诗人不明就里地回视。
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塔罗会的成员，外貌英俊年轻有为的青年。
也许是克莱恩注视他的时间太久，伦纳德稍微移开了视线：“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处处都是不对，但我没法告诉你。克莱恩想。

“我见证了一场悲剧。”克莱恩最后这样说，“而我也是其中的参与者。”
角色定位群体崩塌，精英人士集体降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惨吗？？？
“需要帮忙吗？”
“谢谢，暂时不需要。”
……你自己也是我心里人设崩塌的一员。克莱恩长长地叹了口气。帮不了，没救了。

[5]

整日弥散着浓重雾霾的贝克兰德难得放晴了一次，阳光在云隙间虚弱地穿行，像是患了重病，用来衬托克莱恩最近沉重的心情以及不幸的遭遇恰好合适。
“我对很多人的形象定位产生了认知偏差。”自我开解失败的克莱恩对日常客串心理医生的奥黛丽小姐说，“包括对我自己，包括对祂。”
“一人千面。”奥黛丽给克莱恩的红茶里倒了些蜂蜜，“从‘无面人‘再到’秘偶大师‘，您不是应该最了解吗？”
……可这已经差不多是格尔曼立地变成社交高手的程度。
克莱恩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向这位小姐透露，他只能捧着杯子轻轻地吹散水气。无法向医生坦白一切的病人不受欢迎，但克莱恩现在的症结是在奇妙的地方太受欢迎。
“不过，无论‘愚者’先生是怎样的形象，我对他的尊敬并不会减少半分。”奥黛丽的绿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胸针上剔透的宝石，“就算是性转‘愚者’小姐也无关紧要，我们因为祂本身聚集而来，被祂引导着选择自己的人生，也将一直陪伴着祂走下去。”
“‘愚者’先生会为此开心吗？”她问，“祂会在意信徒的信仰吗？”
“……当然。”克莱恩缓缓回答，“祂会非常开心。”
“我也这么觉得，”奥黛丽望向窗外的阳光，“如果不是神偏爱我们，祂不会在梦中还呼唤我们。”

在下属和朋友之外，“愚者”与塔罗会成员之间还有神明与信徒的关系。
信徒注视神明，而神明给与关切，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情我愿的双箭头，就算在分类里也要放进甜文系列，又算什么渣男呢.jpg
可能是被奥黛丽小姐的理论说服了，直到克莱恩与她告别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位小姐似乎说出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愚者”性转这回事怎么还没过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