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拨响了顾里的通讯器。没有应答。
  就算没有总部的通知，我也知道个大概了。
  我已经不像初得到消息时那样恐惧、绝望。我甚至有点欣慰。
  我知道她就在那儿陪我呢。


  我和顾里同期进入总部。
  她天资聪颖，她家财万贯，她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可这对我不重要。
  她在我一个人吃饭时端着盘子坐到我旁边。
  我渐渐习惯了她的不善言辞，也因此变得更加勤于倾诉表达；我也习惯了在模拟器里时她默默坐在我身旁，替我打点我未处理好的一切；我甚至将带双份早餐升级成我与她之间的惯例，我知道她会嘟哝着“我喝了营养液，再吃东西会胖的”，然后吃完她的那份。
  我知道她为了我延迟了她出发的时间，整整两年，虽然她极力掩盖这件事。
  我庆幸我足够争气，用两年时间爬到了能与她并肩而行的位置。
  她的飞行器编号是我的生日，但她死不承认。
  我们的总指挥，她的父亲，想联系到她的通讯器，都需要AI的重重认证、审核，以及漫长的等待。每一次。
  但她对我毫不设限。
  我可以在任何我想的时候，直接绕过她灵敏度极高的AI，激活她的通讯器。无论是清晨还是凌晨，通讯器那头顾里的语气，永远是让人猜不透那一刻她在做什么，没有起伏与波澜的。
  “怎么了，萧？”
  只有她会，也只有她可以叫我萧。
  只有我可以享用这份温柔。
  她没有说她爱我这种俗气的话。
  她只是不善表达，但我恰好懂。


  我与她共同进入发射轨道。
  厚重的宇航服，模拟了千万次却仍然有本事使我紧张的仪表盘，对未知行星的好奇……各种复杂的情绪叠加在一起。
  还是身边的顾里让我安心。
  在最后推进前，我努力抬起因宇航服而变得笨重的胳膊，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在她转过头来时冲她笑笑，再次激活通讯器。
  “我们会很快回来，对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
  发射一切顺利，我与她的飞行器在抵达行星时分离，在轨道上平稳的前后行驶。在结束一天的勘查工作后，我会枕在睡袋里，呼叫她的AI，与她取得联系。
  “今天记录的数据跟前几天没什么区别，这颗行星是不是睡着了？”
  “我撤回之前夸赞压缩饼干的言论。我吃腻了，我现在想赶紧回去吃火锅安慰我的胃。”
  “不知道指挥部那边怎么样呢，希望我上传的数据有用啊……”
  都是些没有什么营养的，日记式的话，但她总是静静听着，在通话结束前，我与她道晚安后，再小声说一句：
  “安。”
  她的声音很好听，可惜她不爱说话。
  但也挺好，在这颗陌生的行星的轨道上，只有我能听。
  她的声音是我的，她也是我的。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某天早晨，我被行星的日出与AI同时唤醒后，习惯性地打开观察仪向后望去——
  空无一物。
  起初我怀疑是观察仪的角度出了问题，但在反复刁难我的AI后，事情变得明朗起来。
  原本在我的飞行器后的，顾里的飞行器，不见了。
  将讯息传回总部需要一天时间，在这24小时里，我只能反复刁难我的AI，发动它持续监测，以及进行漫长的、绝望的等待。
  我从来没有这么依恋一个人。
  人都是善于放马后炮的动物。
  我后悔，没有早点跟她说那句迟到了太久的话。
  “我也爱你。”


  在指挥部的应急遥控下，我回到了总部。
  独自一人。
  也是在总部里，我的通讯器得到了来自顾里的最后一条消息。
  这大概是我印象里，她除了每周汇报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视频里的她还是那副刻板的表情，前面一大段话让我怀疑她将发给总部的消息错发给我。她平静的要命却偏偏招我喜欢的声音又让我强忍着枯燥的内容听下去。
  “……事情就是这样，这个行星的大气允许我这么个渺小的人类呼吸，实在是幸运的事。起码此刻我不会毫无尊严的暴毙在外星了。……”
  “……现在我们能来侦查，那么总有一天会有后辈们直接登上它，而不是像我一样，突如其来，不知所措。这两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希望到时候我留下来的资料还有点用，不然作为一个前辈，我真是太失败了。……”
  就在我的注意力快要被各种专业词汇强制分散时，我听到了我的名字。”
  “林萧。”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认认真真地叫我的名字。
  “之前每次都是你跟我叽叽喳喳一大堆，这次轮到我了。”
  即使情绪是无奈，她也笑的甜甜的。
  “这里跟总部的联络网强度在减弱，我只能像你一样吱吱哇哇了，你好好看完，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条的。”
  她的图像变的模糊，扭曲。
  “我喜欢你。真后悔没有早点说。”
  “但别担心，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
  “这里一切都好，希望以后你在地球上也是。”
  她的声音时断时续。
  “安。对以后每个我不在的晚上。”

  【讯息结束】

  【是否回放？】


   “林萧。”
    ……
  
  





  我仍然记得发射前一天，我与她坐在总部休息区的吧台前，喝着饮料聊着天。不得不说，我捧着玛格丽特舔杯沿的盐的样子一定很蠢。当时我问她有没有一种要去B612的感觉，她啜了一口她的那杯占边，点了点头，还罕见的扬起了嘴角。
  我愿意相信，在那时，她眼里闪烁的不只是吧台昏暗的灯光。
  我自私地认为，她眼里还有一些期待。
  对未来的期待。
  对我们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