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桑
by lattice
凌晨三点二十三分,探到身畔残存的温热,濑名泉踏上棉拖,将橙子的甜香封存在被褥。落地窗前小小的身影盘踞在暗夜,随壁炉内的火苗伶仃飘摇。
“……月永前辈?”
灰底的花猫安卧在软垫上,鼾声起伏似海浪的吐息。随柴火的窸窣撞破爱人的遐思,起夜的一家之主凑近耳畔低音炮,惹得月永レオ受惊的猫般抖,高呼inspiration飞走了。以堪比小动物的无辜周旋他的坏心眼,是与七年前别无二致的伎俩。散落在地的谱纸昭告一场盛大戏剧的落幕,始作俑者眼尾含情带笑,却不见曾有的浅淡的疏离,如浅橙凝滞在发尾无法视而不见的顿笔;取而代之上挑的温存,源于被驯服的肉食系小动物。
“唔,是濑名!……真怀念呀,这个称呼。”
“哼嗯?れおくん倒是一直不愿乖乖地喊一声‘泉’,只肯‘濑名’、‘濑名’地嚷个不停呢?”
——苦心经营多年,Little John都随了我的姓;同我入了籍,前辈理应也该改姓“濑名”就是了。一家之主褪去睡袍,将小小的身体圈进怀中,妥帖地系好衣带。而在过往年岁里,居室的主人曾无数次自后注视着月永レオ,这般无关喜怒的景象,总惹得他目不转睛盯上许久。今次同样经受感召步入对方的领地,撞破魔法施行的仪式,声音、气味、温度,在雪中融化开来,任他融入封存在暗夜的幕景,归为旷世名作的一小节。缪斯女神不期而至,紊乱的生物钟叩击爱人的心田,布谷鸟的尾羽拂得他发痒。冠以缪斯之名的骑士双手抚平爱人紧蹙的眉梢:
“睡梦中被名为灵感的小行星袭中了,才抛下我来客厅独坐赏雪?”
月永レオ沉吟,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笔望向窗外,直面落雪的杉林:
“或许濑名记得吗,我们一起看过的那场雪?”
——除了《濑名的生日之歌》,你期待什么特别的礼物吗?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任你挑选,不许不经思考便应付我,罔顾了国王对最忠诚的骑士的恩赏,浪费了世间独一份的殊荣!深秋夕阳下的教室内,赫赫有名的omega前辈叼着棒棒糖,从谱纸的桎梏间含笑探头。三年级的月永レオ在校内组建乐队,担任作曲与主唱,独拥绝尘的才华与气质,被狂热的追求者唤作“王さま”。在肉食动物的名号前冠以自己的姓氏,号称全校诸多年轻alpha的毕生所愿,国王的施令向来被奉为圭臬,新入校知名度最高的灰发alpha也没能免俗,径直坠入旷日持久的单相思,疯狂且盲目。
“‘最忠诚的骑士’吗,这倒是中肯的评判。那么为何月永前辈认定我是独一无二,肯施以这样的特权?”
明知对方钟爱年长系却偏要迎难而上,与游手好闲的前辈们高下立见。从不是妄言,十六岁的少年以身作则,为自己冠以骑士之名,做好陪伴在侧终生效忠的觉悟。罔顾高三前辈们不快的嘁喳,多次擅自登门的臭小鬼刻意抬高声调。最能招架不期而遇的inspiration,肯在教室陪他到最晚……光明正大的佼佼者不死心地试探,凭此耐力与恒心,纵然月永前辈的追求者们排起纵队,他亦笃信自身是打头阵的NO.1。
“……因为你是濑名呀。不是其他的任何人,只是濑名而已。”
对方的闪烁其词却足以振奋心神。改日身着统一制服,化着浅淡的天然妆,双肩包里是满分考卷、进路调查表、投喂前辈的糖果……主角是耗费数夜缝制的手套,为方便作曲设计成儿童露指款,尚且没有牵过手,但愿能合身。惴惴不安地走上天台,冷不防被雪球砸了满脸。
——方便的话,想请您在当天陪我看雪。濑名泉摘去眼镜拂掉雪花,不知嗅到的清甜是否为幻象。而在牵肠挂肚的那抹橙当真入目的一瞬,十六岁少年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他的妖精桑不加防备地现形,孩子气地咯咯笑,略略略地做鬼脸。被冻得搓手哈气跺脚的月永レオ不疏于周旋纷至沓来的爱意,向来擅长独善其身,却也当真将后辈的祈求放在心尖,亲身来赴雪地里这场约。
“濑名还在纠结吗?为什么你是特别的……唔唔,我明白了!只有濑名可堪被称为缪斯!见到你这张漂亮的脸蛋,灵感便喷涌而出!”
“打住,我听腻了。请前辈转动您灵光的大脑,看在我平日的辛劳上,给我点新意的答复啊?”
围巾象征性戴起,松垮地环住脖颈,雪的精灵翩然起舞,足尖轻盈点触,颊侧、鼻尖、脖颈……轻易将方寸间的细腻肌肤缀上绯红。竟然让雪花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少年日复一日埋藏心底的呐喊逐为振聋发聩——请您向我看过来、看过来,早不会为能注视您的背影而感餍足。簌簌雪花浇不灭年轻蓬勃的爱火,alpha本能的征服欲同在升腾,驱使他蠢蠢欲动上前数步,坠入以橙香织作的天罗地网,捧上面颊亲吻橙发与鼻尖,把几近冻僵的前辈揽紧入怀;箍住他的手腕,张口含住通红又饱满的耳垂,将自身生生挤入对方气息的牢笼,乃至在专属的丰腴土壤上播种……现实中的濑名泉咬紧牙关,扶着栏杆别开头:前辈分明那样怕冷,却从不在意保暖。屡次放任自己感冒,是故意让我担心吗,超烦人的。
“样貌夺目,成绩突出,脊背直挺,气味也沁人心脾……相较莫名其妙的‘王さま’,只有濑名赠予我‘妖精桑’这个新奇又别致的称谓呢。”
——如你所言,我是音符的妖精吗?这样的话,我被濑名捉到了呢。被戴起亲手织就的手套,双手被捧起的妖精桑垂眸道谢,笑颜恳切而悲伤,声音空灵而动听,若即若离地收回手,束起的发尾垂在肩上,温顺又乖巧。
“怎么可能会忘?……十六岁的我着实让人火大,只敢让雪花替我出头。”
往后余生全凭那一瞥。唯独为他卸下重重心事,呲出虎牙明媚地笑,哼着曲调构思《被濑名回赠手套之歌》。五公分的结界内相对无言,只在对方无声息的一瞥间心跳如擂鼓。一个平易的角度,伏在栏杆前的单薄身影,是为少年时安宁的符号、自幼美好期许的汇聚,每一年随如期到访的初雪唯独向他现形、容他亲历。雪中的妖精、紫阳花下的妖精……相识是机缘巧合,熟络是因缘际会,以出众的姿态示人,却唯独应允他亲历“真实”:开心的不开心的、坚强的脆弱的、聒噪的安静的、成熟的稚气的,城府老道或是天真坦率,笑颜与泪水无不惹人怜爱……
二十三岁的濑名泉见过许多人,不堪的时日里唯有这场雪可让他自悦自喜。往事携冰晶呼啸而来,经由千百日夜的沉淀,回味却是亲手拌入可可浓浆的甜蜜。对方归国后相伴的分秒填补空泛的符号,每处边角循到真实存在的踪迹。乃至终将某样劳什子束在前辈左手四指,铭刻在距心脏最近的位置,一如十六岁少年红着面庞,为爱慕的前辈呈献一针一线织作的虔诚之心。婚礼殿堂吻去对方颊侧的泪水,连同七年前颤抖着为其打理发尾满缀的雪花,于壁炉柴火的窸窣间汇集,在眸中淌着温润的细流。
“比起濑名心尖不败的玫瑰,我才是好好地陪伴在侧的人呢?让你念念不忘与心之所向的,究竟是‘月永前辈’还是现今的‘れおくん’呀。难道要我为七年前的自己吃醋吗?”
“不允许我同等分量地爱着‘月永前辈’与‘れおくん’吗?遑论那时今日……任何模样的你都令我心醉神迷。只要你存在于世,便是我莫大的幸福。”
——从今而后的定番,一以贯之的《濑名的生日之歌》便过于空泛。濑名向来是操纵文字的好手,不妨给新曲起个名字吧?既以婚姻相联相系,月永レオ悄然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着抚上微隆的小腹,催得落在唇上的吻削去几分占有性。悉听遵命,れおくん——他怀抱omega的温软躯体,迷醉地嗅着自身亲身添进的几缕奶香,活动身体容对方舒服地躺卧在怀里。
“……《新婚燕尔的初雪之歌》,如何?”
《Little John喵喵叫之歌》、《濑名House制霸全国之歌》、《宝宝的小名是Potato之歌》……桩桩件件不胜枚举,灵感之源的生活早已给出答案,便用音符陈述并非辞藻所能涵括的幸福。承接雪花的绿眸眨啊眨,向他投来百倍的期许。堪堪转醒的月永レオ仰面同他接吻,满意收下新曲的系列标题,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吐息拂在耳畔,每个音节柔软清冽:
“真巧呀,今年的初雪。生日快乐呀,濑名。”
“嗯。”
“我当然也,爱着全部的濑名。”
“……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