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十八 业障

大概因为提瓦特执政官的选择方式比较野蛮粗暴，神明之间的感情大体上都十分塑料。毕竟曾经的贵金之神为了让璃月人民能安居乐业，不管什么属性的魔神都可能挑战。能与他和平共处的魔神，例如温迪或者雷电姐妹，基本上掌控的地盘都是恶劣到钟离不太看得中的。总而言之，执政官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土，随意踏入其他魔神的疆域。就算钟离不对某位风神进行强制外交拒绝，这位连自己的地盘都完全撒手不管的神明大概率也不会到璃月的土地上来溜达。
上一次钟离原本是打算“请”温迪到璃月来跟魈道歉，只可惜没能成功。从温迪的角度来说，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干了坏事的明明是某位石头做的老头子，当初他还三番五次提醒了，结果某位小夜叉一点也不听劝告，心甘情愿被渣了。虽说这个开头有点令人揪心，但故事的展开还是不错的。听闻魈阴差阳错竟然怀孕了，温迪只激了几句，摩拉克斯就心急火燎地喝起了醋。
温迪觉得当初自己那杯酒怎么看都是媒人酒呀，真实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后来看钟离确实被惹急了，温迪姑且答应了钟离要来跟魈“一刀两断”，但温迪内心觉得自己大可不必掺和此事，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真要来找魈表演一番前任什么的，说不准坏了钟离的追求大业，最后可就真的要出人命…啊不是，神命了。
偷懒几个月之后，隔壁岩王帝君的婚礼隆重而盛大地举办了，温迪还以为老头子总算是知晓了前因后果，更把此事直接抛之脑后。可没想到一眨眼又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岩神出现在了蒙德酒馆里喝茶。
“……”
听完钟离的话，温迪嘴角一抽，他没想到大张旗鼓办完了婚礼，摩拉克斯竟然还不知道魈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亲子！
“想来，也应当是因为魔神后裔所带来的变化。”钟离道，“迄今为止，尚未有魔神与伴侣诞下后代，故而可供参考的文献十分有限。除了孩子的成长超乎想象之外，还有魈体内业障的影响…”
“等、等等…”温迪笑不出来了，之前摩拉克斯把他当成魈的前任，温迪一笑了之，毕竟前任总比现任好，当某位老爷子的情敌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温迪当真是一点养孩子的经验或者心理准备都没有，怎么就要开始探讨这么沉重的话题了？
“魈…咳，岩神的伴侣被天理与地脉承认，如今也算是半个魔神之身了。虽说神力多半不及你我鼎盛时期，但也不至于因为生子而出什么纰漏吧。”
钟离听出了温迪打算当甩手掌柜的意思，不由得眼神一厉，语气也冷了几分。
“我所说的是阿越。”
……哦对了，某位老头子还不知道孩子是自己的，但名字都已经想好了。
“魈怀孕初期，便因使用法力，招致业障反噬…”
钟离说到此处，他心中是有些愧疚与悲伤的。数千年来，魈一直遵守着当初与他的契约为了璃月而战斗，这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时刻里，魈曾经独自忍受着疼痛，苦舔舐着伤口？但魔神残留下的怨念并非普通人所能承受，甚至并非普通仙人所能承受。倘若必须要有人来承受这个职责，他找寻不到比魈更为合适的人选。
不论作为岩神的他，是否因自己的私心与偏爱，对魈的苦痛感同身受…这也是钟离所无法改变，亦无能为力的现实。
“后又因梦之魔神残魂复苏，将魈重伤，彼时阿越为了保护他，更是主动吸纳了一部分业障，导致沉睡了将近一个多月…”
钟离轻叹了一声，低声道：“诸神之中，唯独你能以乐音安抚业障，数周之后魈将生产，还望相助。”
“……哎呀，老爷子，瞧你愁眉苦脸的，”温迪晃了晃酒杯，笑道，“也罢，既然如此，我的‘禁足令’是不是也该取消一下？恰好，也该是时候让我与你的小夜叉见一面了吧？总不能你们俩都是铁板钉钉的伴侣了，现在还担心我会把人抢走了吧。”
如此这般，风神巴巴托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来到了璃月，叩响了紧紧关闭的岩神洞府的门扉。明明是摩拉克斯自己跑去蒙德请外援，可他因为不想让魈听了某个人的名字而烦忧，故而直到此刻也没跟魈提过温迪会来看他。
更何况，温迪还说明了“要单独”跟魈聊一聊。
“老爷子，这可是你说的啊，要我跟魈把之前的事情‘画上个句号’。你放心，我知道魈现在经不起刺激，一定会用非常‘温柔’的方式，跟他聊点‘那晚的事情’…哈哈哈，怎么？魈还没有跟你主动说过我们的‘秘密’吗？唔，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让你旁听呀，毕竟要尊重魈的隐私嘛。”
钟离一点也不怀疑，温迪是故意看他热闹的。毕竟他认识温迪数千年，对这位风神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所以他也以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表情以对，坚决不会让温迪看出半点咬牙切齿的端倪来。
但是，即便如此…
“他是来见你的。”
巨龙闷声闷气地道，“我就不去了。”
打自那天岩龙在魈跟前露出了本相以来，就基本上没有再恢复成人类的模样。魈逐渐也就从只是放出翅膀与耳羽的半金鹏化，逐渐变为了原本的金鹏鸟模样。他作为鸟儿的时候胸羽十分蓬松柔软，使得凸起的腹部显得不太明显。这日他正蹲在岩龙的尾巴圈里细心地用嘴巴梳理自己的翅膀，将羽毛打理整齐。毕竟每天都要跟钟离一块进水潭里滚一滚，羽毛刚晒干的时候总会有点不太听话。阳光暖融融地落在魈碧绿的羽毛上，晒得他有点昏昏欲睡。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清风在洞府外打了个旋，送进了一缕青翠的琴音。
听了钟离的话，金鹏鸟点了点头。但他华丽而碧绿的尾羽还被巨龙用尾巴缠着，一点放开的意思也没有。甚至那毛茸茸的金色尾绒还焦躁不安地上下弹动，显示出某位岩王帝君真实的想法来。
一道青色的光芒闪过，金鹏鸟消失在原地，化作少年仙人的模样。魈从壶里寻出了许久没有穿戴的衣服与配饰，快速将自己收拾妥当。最钟爱的尾羽原地消失，巨龙显得更加不满起来，从鼻腔中呼出的热气将胡须吹得直翘。
“先生，”魈将衣物穿戴好，半跪在巨龙跟前，抬起头来望向巨龙黄金般澄澈闪耀的巨大圆眼，“我会很快回来的，请等着我。”
他说罢，双手攀着坚硬光滑的龙鳞，凑上前去在巨龙的嘴边印了个吻，于是得了安抚的龙尾便不由自主地安宁了下来，静悄悄地横在地上。
“嗯，”钟离张开嘴，用巨大的舌头轻舔了一下魈的脸颊，“我等着你。”

魈其实很好奇，为什么风神来访，不见岩王帝君，却要来见他。他与风神巴巴托斯之间的关系并不太亲厚，毕竟风神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随性神。巴巴托斯经常乘风而来，吹上一首曲子，与他短暂聊上几句，或者说上些不明觉厉的故事，又一阵风似的离去。
以前魈一直觉得，是巴巴托斯与帝君之间有要事要协商，才会频繁往来。而荻花洲是蒙德去往璃月港的必经之地，故而风神才会顺带来跟他说话。魈猜想，或许是温迪听闻他与帝君成亲了，回想起了曾经兵荒马乱的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想要来确认情况.
“唷，好久不见呀。”
巴巴托斯怀里抱着竖琴，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块上轻抚琴弦，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嗯？小鸟今天穿的衣服真有老爷子的风格，肯定是他买给你的吧？”
顺带一提，在魈看来，巴巴托斯不仅健谈，还很会说话。就连像魈这样的重度社恐，也很难在这样春风般的笑容与声音中拒绝对谈，不知不觉就与他说上了几句话。
“嗯。”魈点了点头。
“看来啊，石头真的能开花，”风神笑着用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流淌出一段温柔浪漫的旋律，“当初我想瞧瞧老爷子恋爱的模样，才引他喝下了那杯酒。不过，酒或许能让他相信醒来所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的爱人，但只有心会让他坚信这份爱是真实的。老爷子的心选择了他喜爱的人，故而在酒醒之后才会再续前缘。不过…”
风神好似不经意地道，“那天我承诺了你，不会将当晚发生的事情告知任何人，包括摩拉克斯。在你腹中胎儿落地之前，我需要向你确认一件事。”
巴巴托斯的声音轻柔地散入风中，若不是魈离他极近，大概只能看见巴巴托斯的嘴唇一开一合。
“你若不愿让他知晓那晚曾发生过的事情，我会为你遮掩，包括你腹中的孩子，也不会让摩拉克斯看出分毫端倪。哪怕你并非我的眷属，此事因我而起，我也不会坐视不理。所以…魈，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温迪当然知道，假如魈点一点头，他就彻底从这件事里脱不开身，势必要被摩拉克斯记恨一辈子。不过这也不是头一回温迪做些会令摩拉克斯发怒的事情了，要说提瓦特里有谁不会畏惧岩神的雷霆一怒，巴巴托斯多半就是头一个了。
少年仙人摇了摇头，他回答道：“多谢您，风神大人。那几晚的事情钟离先生至今也没有想起来，但他已经知晓我腹中的孩子是我们两人的骨肉，因此那晚的前因后果也不必隐瞒了。”
“……他知道？”
“嗯，先生知道的。”
老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知道的模样啊。温迪忍不住腹诽，这里头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但不论如何，我已经试图帮过你了哦摩拉克斯，我可是想要劝说小鸟把那天的事情跟你说明白的，现在看魈笃定而冷静的模样，肯定是当真已经跟你说明过了。
“那就好。”温迪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告诉魈岩神版本的“前因”究竟有多么奇特，而是把话题转到了摩拉克斯之前拜托他的事情上面，“我能瞧瞧你腹中孩子的情况吗？摩拉克斯说孩子快要出生了，但是与业障共生的状态仍然十分严重。虽说呢，我也算不上是什么专家，不过总要先看看状况，才知道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魈点了点头，如今他的身体在神力的洗礼下逐渐开始变得更能抵御业障，也逐渐减少了业障反噬的频率与强度。但是当他最初怀孕的时候，身体受到业障侵染的程度极深，故而这颗蛋是生来便与业障共存的。钟离早期以神力镇压业障的做法对于魈体内的业障再度伤害蛋是有一定功效的，但却无法将已经严重侵染入蛋中的业障剥离。更何况后来在对抗梦之魔神一役中，这颗尚未完全成长完成的蛋凭借着微弱的意识发觉孕育自己的魈面临危机，在魈带上傩面之后主动选择承担了一部分的业障与痛苦。
彼时魈与他腹中的蛋皆是情况危急，钟离拼尽全力维系了孩子的一线生机之后，与众仙一同合力在蛋的表面做了一层封印。这层封印一定程度地隔绝了蛋向外散发业障或者是从魈体内吸纳业障，但也同样限制了蛋从魈的体内直接摄取营养。
正因为如此，后来才有了钟离通过一些有特殊方式给蛋补充营养的安排——诚然，做出将蛋封印的决定的时候，钟离是将魈能从梦中苏醒，能重伤痊愈看得比蛋的安危要更重一点。故而之后每次为魈镇压业障之时，感觉到魈腹中的孩子隔着封印向他传递友善的时候，钟离总会不由自主产生一些愧疚之情。
直至最近这段时间，魈体内的业障逐渐随着神力的增长而受到了压制，钟离推测大约该是时候将封印解除了。不过爱操心的岩神总会走一步算三步，如今魈的月份也大了，说不准解除封印时反而会惊动了那颗蛋，致使魈早产。故而钟离为了稳妥起见，在动手之前先邀请了专家会诊——也就是富有安抚业障经验的巴巴托斯。
温迪手心中聚起了一个小巧的青色风球，随后用手指牵引着它慢慢没入了魈的腹中。他感受着风反馈回来的讯息，岩神亲手制作的封印也只有同样为神明的巴巴托斯才能穿透，而他的风之力也无法穿透那颗巨蛋的蛋壳。摩拉克斯说这颗蛋已经快要到分娩的时刻了，但温迪只能感应到蛋身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业障气息，如同罗网一般将它紧紧缠绕在其中。巴巴托斯闭着眼思索了片刻，才睁开眼来，看向满脸写着忧心忡忡的魈。
摩拉克斯不敢将封印直接解除，多半是因为现在有封印魈还不知道孩子的情况是什么样，万一解开封印了魈知道之后，反而会愧疚担心了吧。温迪想，顺着摩拉克斯的话忽悠人还是难不倒我的。
“嗯，我知道了，”温迪照常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段时日我会留在璃月，看来这孩子在你体内的时候，多半是很难把业障从其中剥离了。哎，原本还以为这次我能赢过老爷子了，他办不到的事情我要是能做到了，岂不是很有趣。结果…果然还是没能赢过他呀，诶嘿。”
魈用双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明显凸起的轮廓顶在他的掌心中。听到风神这么说，他眉宇间忧虑的情绪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凝重。魈无时无刻不期望着孩子能够不受业障侵害的，以正常仙人的模样诞生。但当这个孩子选择降生在他的腹中的时刻起，就分担了魈的杀戮所招致的业障。
如今，就连风神也无能为力…
巴巴托斯忽然感应到屁股下所坐的石头变得滚烫了些，这仿佛是来自某位岩神大人的提醒：你的“单独”聊天也太久了，赶紧把我的伴侣还回来！虽然巴巴托斯有心想要让老爷子多等一等，好“胡思乱想”一番他跟魈可能聊了些什么陈年韵事，不过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屁股被烤焦，毕竟璃月好像还有种叫做什么烤吃虎鱼的特色铁板烤鱼料理来着？
风神眼珠一转，便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报复”之法。
“说起来，以前老爷子拜托过我一件事，交换给我一个人情。”
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了一管笛子，在魈的眼前晃了晃。笛子乃是璃月特有的乐器，这管笛子又是以玉石打磨而成，缀着一道红缨，很是好看。魈曾经数次见过巴巴托斯带着这只笛子出现在荻花洲，因而对它并不陌生。
“可惜了，好几百年以来我都没有找到什么机会，能用得上这个人情。不过说实在的，老爷子这个人呀，若是我有求于他，但凡他能办得到的，不需要我用上什么‘人情’。”
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璃月吃狗粮了，哎。
“之前你们俩成亲，好大阵势啊，可我连一杯喜酒都没尝到，好伤心呐。麻烦魈帮我跟老爷子说一声，我这个人情就用在‘孩子的满月宴’上头吧。请一定要让我喝到满月酒，还得是老爷子亲自斟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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