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174737
-
火彩浮留
备注:
火彩(fire):宝石学术语,指刻面宝石内部色散出的七彩光芒。钻石的色散度较高,转动时,不同的色光扫入人眼,便可看到火与星跳动闪烁。
Flies - Sivu
他听过更多的应该是,别人称赞他思维灵活,能将那些不明所以的线索关联起来,还原出被遗漏的事实,被隐瞒的轮廓。但也有人曾说他想法死板,毫无梦想。是吧,有过那样的事吧,那副“你真让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将额头倚在墙壁上,闭着眼轻轻地想。幽灵在不经意时能靠住它,需要时就穿过它。他无数遍思考过人类的心理动机,行为手段。就算别人觉得是鬼神作为的、是不可思议的,他都能想到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他的手和额头还是贴在墙壁上,彼此都纹丝不动。大概到现在,我才真正开始理解这种感觉,他想。他叹口气。
建筑的另一侧传来脚步声。他惊起,急忙望向周围,屋外路边只有一根灯柱,根本遮不住他的身形。
他尴尬地探出头看。来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是不熟悉的警官,太好了。还给他行了更多方便。他缓缓靠近,在他们打开大门时快速钻进去。室内保存完好,他一眼看见大厅中央的案发现场。
他也见过各种状态的血痕。不过,现在看来,居然流了这么多,铺染了这么大面积的地板。其上躺着的许多损坏器物已经被收拾走,作为证据。他曾以为他都很明白;但只要继续活着、存在着、看着想着,对相同的事物也会不断产生新的理解。在当时看来,在受害者身边的人眼中,这场景一定可怕至极,要把不存在的心脏都震碎了。
灰原临时担任了一下记录员。好在,名侦探早就熟练于给出语言流畅逻辑清晰的解答台词,中间没有那些浪费时间让人烦躁的停顿、重复与嗯嗯啊啊。她只需要快速敲键盘,按原样写成报告文档即可。
“然后呢?我要怎么把它交给警察,让他们愿意相信它,且不怀疑更多的事情?”
“这个,我还没想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更多人知道你现在的状况?”
“暂时不要,会有一大堆麻烦事的……”躺在沙发上,工藤说,“先等等吧……我现在感觉累得快死了。”他扶着额。
女孩轻轻哼了一声,这不怎么好笑。
“而且我还睡不了觉。搞不明白……这不是那种剧痛。但一直持续着。真的是种很糟糕的感觉……。”
灰原起身,走出去几步又停下。“你要喝点什么——你能不能喝茶?”她等了几秒,连疲惫不想搭理她的哼哼也没传来。她回头。沙发上什么都没有。
“工藤。工藤?”
她接连推开好几道房门,慌张地在室内绕来绕去。几次看向窗外的天空。连只有小孩躲得进去的角落,她都翻找了一遍。整座房子里,她没再看见任何一点儿声音与一片身影。
她回到沙发边。在其中一侧,心神疲惫地一坐。
沙发垫发出叽呀声。她扭头看身旁。那一侧,工藤揉了揉眼睛,仿佛看见她心情很差于是乖乖闭嘴不打扰的样子,收了收腿脚。
见灰原反而更瞪视他,他一脸茫然。“你刚刚又发生什么事了?”到此时此刻也很难消化这一切的科学家问。
“刚刚?怎么了?我不知道……好像就闭了闭眼。我没什么印象。过去了几分钟?”
他搜寻自己意识中的漏洞,现在也不知它处于何种存在形式。对方观察着他的样子。多云天,太阳与云无言博弈,偶尔夺得喘息空间,地面与墙壁上亮起一阵显眼的暖光。他在人眼中像一片平面的影子,一张胶片被剪碎。没有了完整的轮廓。在这一些、那一些尖锐碎片反射的光泽之间,看他的表情,他自己并没什么感觉。好像只是一层毯子盖在了他身上,遮住了他的身躯罢了;它由虚无织成。
过了好一会儿,一切总算恢复稳定,他的模样又完整了。暂时。他这状态,给不到人一点儿安全感。
“话说回来。你是可以接触、拿起一些东西的吧。为什么你不自己写报告?”
风吹得桌面上的纸张扬了扬,笔滚动一小段距离。这里有一些尝试:他正常的笔迹每次写到四、五个字时,都以一条失控滑出去的长线作结。
亲身品尝,这种无力感真的很糟。尤其是,这不是什么限时体验,看不到结束的时点。他也望向窗外高远的天空。如果说这些体会和理解,也能在另一面给出一点好处的话。
他还是没习惯,想到了就自己起身,走向窗户。……然后回过头来。“……拜托,帮我开一下。”
今天是葬礼。死者会去看自己的葬礼么?黑羽想。啊,不对,他要是出现在那里,一定会被不少人看见,会引发非常大的麻烦。侦探现在正在哪里,在做什么呢?他淡淡地想,有一些想象的画面,他不去认真地确认它们。幽灵的存在如此不定,也许现在已经消失掉了;他不让自己对这个想法产生什么情绪。
他有一点点想自己能更早消失掉。
“黑羽!”
高楼底部传来喊声。他听得出那是谁,不用去看。不过,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街道上那么熙熙攘攘,这一声他也听得如此清楚,仿佛无形的羁绊紧密连结。他没有动,没有回答。
即使他不回答,装作并不在这里,这也根本骗不了对方。呼喊声一阵一阵传过来,声源所在地不断变化着。听起来,进入了一层大厅;进入了电梯间;在中层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缓缓往上爬。即使他一句都没回答,也一直在呼喊他。终于,声源停在了天台门的后边。
“快斗。”
这里风好大啊。就像是第一次知道这回事。快斗闭上眼。
“这里是俯瞰墓园最合适的地方。”
他终于开口:“你很闲吗?”
确实呢,额头抵在铁门上,工藤想。当你认为自己的时间已经用尽,却又忽然多出了大把时间来,都看不到一个尽头了,实在闲得束手无措了。就像在广袤的世界上,一只渺小的幽灵可以飘到任何地方去,他是捉不到的。
“为什么?”黑羽坐在天台边缘,回头瞥向那道门。“你不恨我吗?”
侦探花几秒整理了一下自己。“你执著于你的目标;你要全力保护好他人;然后,你……。那么,你现在后悔吗?”
“当然没有。”
“你恨你的朋友吗?她拖累了你的逃生——”
“怎么可能!她什么错都没有。她只是被卷进来,这全都得怪罪——”
“是吧。”
“……”
“是我自己要追根究底,我自己要帮助你。所以……但是,说‘完全没有’是谎话。我很后悔。”
黑羽屏起呼吸。
“事发端倪我应该更早察觉到的,保护措施我应该准备齐全的。我应该及时反应过来躲开的,就差一点点。我后悔了很多遍,很多事:如果那天晚上我选择了到场。如果我更早了解到伴随着你的危险。如果最开始就别那么先入为主,不独断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说我恨谁,我只会恨我自己。”
“……这根本没必要吧。你想太多你做不到的事了。”
黑羽踩在地上,朝门走去。
楼梯间阴暗,日光从门缝渗入。“不,我没有沉浸于忧郁懊悔。我想这些是为了更加理解,是为了从今往后——”
声音突然中断。
黑羽愣了愣,更快到达门前,小心伸出手,穿过门板。他没能摸索到任何东西。他本来还没有这么打算,现在急匆匆穿过去。楼梯间里一片暗,灰尘都没有被惊扰浮动,这儿什么都没有。
“新一?”
仿佛在呼唤的都是些已经无关的名字,谁都不会给予回应。他盯着空洞的空气。没通电的灯泡应声而碎。所以啊,我不想让这种事再发生。金属栏杆折裂一段。他握紧拳头,气流马上就要啸叫起来。但他捕捉到一些细小的影子,得以停住。
门缝渗进来的光十分稀少,这些碎片仿佛是在自发光。一些耀眼的星星,然后是同一个位置另一片星星。将不同瞬间闪烁的碎片重叠拼合,人还站在那里。表情实在太碎看不清晰,像是一片茫然包裹在琥珀中。像被装扮好的,最后的平静的睡颜。
“新一。”
“嗯?”随着回答,那片遮挡、抹除他存在的虚无又消失了。他的样子恢复完整,像从一段无意义的放空醒了过来。还得回忆一下刚才身处何地,正在为什么而努力。他看清面前的人,“啊,快斗——”他刚开口,踩在阶梯边缘的脚一滑,他猛地往后摔下去。
在半空中,他的身影又像是尖声摔散一地的瓷器。独自转动的眼球,看着对方绝望地扑过来。
等他再次回过神,他已经转了方向,现在趴在半层楼梯之下,另一个幽灵的身上。这触感好真实,让人有点想笑。
黑羽紧抱着他的身躯。
“对不起。”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切身体会,完全明白这样存在有多不舒服了。你也很努力控制自己了。当时的场面一定很可怕,我想换做是我,也要有一会儿丧失理性。”工藤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只是你不要每次闯完祸清醒了,第一反应是飞速逃跑好么?现在这个样子,找你真的很困难。”
“我想你更乐意我已经在哪儿消失了。”
“本来我想,如果你更乐意自己待着的话。但是……现在我,”工藤抓着一片衣摆,“……还是,很需要你。”
“诶?”
“因为你比我有梦想。……可能是这样吧。既然我已经死了,我总是下意识觉得我不该继续存在了。于是似乎,现在我随时都可能,真的不再存在了。所以——咳,手放松一点。”
“所以你知道我爬上来找你有多难吗?我只能靠别人开门,别人按电梯按钮。没人上更高的楼层,我就只能一直等着。你还就喜欢呆在这么高的地方。”
对这种指责,黑羽就一边“哎呀,真是对不起”一边笑。“幽灵居然会被关上的门挡住……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箱子也能把你关起来咯?”
“啧。所以。我现在很清楚你的感觉。”
一同站在门前,黑羽抓住工藤的手。“现在感觉如何?”
“还可以……我看不见自己,这要问你,现在我看起来如何。”
“很完整,很稳定。仿佛还活着。”同时,永远在闪耀着一些光,就像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永远摇曳着一些火。“那么我开始啦。”说着,黑羽往前走。
他第一次这么小心地穿过门,马上就回头看。同样很紧张,像跨过什么誓言的门槛似的,另一个幽灵从铁门板上钻过来,完整地站回到空气里。
“感觉怎么样?”“有点凉——”“凉凉的是吧。”
他们眺望远方。“可是,等等,为什么你要走这栋楼内部,一层层地上来啊,这多麻烦。”黑羽说,“从外面就完全可以……”
他看工藤继续对他板着一张脸。“哦。”
“我很努力地尝试过了。”
“那没关系。你只要别否定了自己的存在;也别把我忘掉了。”黑羽伸手将人横抱起,也就一片叶子一样轻。他的脚点一点地面,就可以漂浮进半空。
“你介意吗?我们去接近那里看一看吧?”
“那他们会看到什么?我在半空中(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飘着?”
“是啊,会怎么样呢?我也很好奇。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就飞速逃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