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师醒......”
“......老师...——”
“——五条老师？五条老师醒醒！”
我忽地从梦境中醒来，窗帘缝隙中挤进室内的阳光炸裂在眼前，一片白、一片刺眼的白。我眨了眨眼，好尽快适应强光，等模糊不清、密密麻麻的花色幻觉残影逐渐褪去时，那张与梦里相同的小孩儿脸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不远不近刚刚好，天真的、柔软的、洋溢着阳光味道的。
“五条老师，”他看起来很高兴，见我终于醒来，走到窗边将窗帘撩开一角看了看外边，“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我坐起身，看着擅自走入我房间里的男孩儿：“为什么？”
“嗯？”他转过头，脖颈后坠着的衣衫帽跟着小幅度动了动，“因为，”他顿了顿，手里攥住的窗帘布料被收紧，接着男孩儿恶作剧般挥动手臂，我抬手下意识遮住眼睛，从指缝里看见他笑着将它们完全拉开，仿佛跟着背后照入的阳光一起向我扑来，“天气很不错啊——”
春天。
是春天。
春天的风，把樱花吹了进来，我眯起眼睛，看见他花一般温柔的发色，融进漫天的樱花中，脸上的笑容，将我冰冷而沉入深渊的心，稳稳当当托住，随后升起。我感到自己在上升，因为枯燥乏味的日子里，终于出现了那一线生的气息。
我回过神来，屋内静悄悄的一片，男孩儿已经不站在窗前，此时正有些好奇又拘谨地打量着我的房间，焦糖色的眼神从衣架上偷偷滑进床边的旅行包中，然后过山车似的落在我的脸上。
蜻蜓点水、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我从地上捞起一件滑落的外套，一边往身上挂一边问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咦老师你忘了吗？今天是大家约好要外出的日子喔？”
“外出？”我手下动作一顿，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是喔，目标是代代木公园，很有名吧很有名吧？从前只是在报纸和电视上听说过呢，哇...真期待——”
“——虎杖，好了没，赶紧把那个笨蛋教师给喊起来啊。”
屋外传来几声抱怨，是野蔷薇的声音，仔细听的话，惠应该也在旁边，我三两下踩进鞋里，仔细在记忆里翻找片刻，仍未想起关于外出的记忆。但是难得的好天气，难得起床就拥抱的好心情......我从抽屉里抽了一副墨镜出来，转身朝我的学生笑道：“没忘哦，记得牢牢的呢。”我用镜架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揽过对方的肩膀，朝外走去。
男孩儿比我矮了不少，脑袋正巧搁在我的胸前，不像别人那样不易亲近，只要我伸手，他就是不会推开的，对于这点我有十足的信心。这就是悠仁，我可爱又单纯、率真而敏锐的学生，是向阳的花，开在漆黑陌生的荒原上，就照亮了那一整片土地。
而站在深渊的制高点，渴望那根垂下的蛛丝，我就是这样的存在，想将它占为己有，却又爱慕着那番以己身照亮周围的身姿，矛盾、偏执，最后反而不敢伸出手，不敢再向前走一步，蛛丝要兀自垂落，我就坐在离它最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为什么请上了野蔷薇和惠一起？”他肯定会的，我告诉自己，是我问过了头。
悠仁抬起脸，微硬的发丝蹭过我的下巴，他问：“老师不想吗？”
“欸...不想的话怎么办呢？”我朝门把手伸出手去。
“可以喔，”他说，“老师不想的话——”
——我愣了一下，门已经打开，待我把目光从悠仁身上撕下的时候，却发现房门外空无一人，一切可能存在的言语消散下去，正如我想的，现在此刻，只有悠仁和我，唯二两人罢了。
咒灵？
不是，没有咒力和术式发动的痕迹，六眼像是一层浅薄的水面，透过周身一切，却没有丝毫变化。
是幻觉吗？
“悠仁，野蔷薇和惠呢？”
“嗯？你在说什么啊老师，他们不是去新宿出任务了吗？是老师让我留下来的吧，”男孩儿走进过道，转身看向我，“说什么也要——”
“——是幻觉吧。”我沉下声来，看向面前这个既眼熟又陌生的人。
学生外表的男孩儿噤了声，他看上去与先前并没有区别，却又距我仿佛相隔甚远，好像只要我伸出手，他就会同时向后退去。
悠仁脸上的笑容并没有隐去，只是笑得很浅、笑得有些悲伤和疏远。我想，算了，幻觉也罢，他总是不适合露出这样表情的，我应该要走向前去，抱抱男孩儿，告诉他这是老师无趣的玩笑。
但他抬起脸，向我问道：“但是是什么样的幻觉呢？现在此刻...老师在我眼里却是真实的不能更真实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幻想吗？”
我站在原地，有些出神地看向他，再一次，仔细从男孩儿的发梢打量到脚尖，没有任何区别，就连他身上穿的校服都是按我要求改制的那件，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从刚才起就没有感受到宿傩的存在。
很奇怪，又像是必然。
“你这样问我，已经算承认这不是现实了。”我推了推墨镜，一手放在裤兜里终于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
“那我为什么又在思考呢？”悠仁问道。
“这是我制出的幻境。”稍微想一下，就能理解这一点了，其实从睡梦中惊醒时起，我就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应该很清楚老师在想什么才对，”男孩儿走到我的身边，肩膀无意碰到了我的手臂，“但是眼前模糊一片，走进了迷雾，身在其中却无法看清周围。”
我的余光里落进淡粉色的花，轻柔地在臂膀边打着转，似是就要落地，却又久久不愿离去：“那是我不希望你能看清。”
“为什么？”
“虽然是我学生的幻象，但这样的师生提问也有些多过头了喔？”我回避道。
“如果不能看清，五条悟又怎么能让他确定自己的内心呢？”
我停下脚步，眯起眼，略有不快地向对方看去：“我说你，模仿得也太不像样了，悠仁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我是老师制造的幻觉没错吧，那么这副姿态就算要否定，也是五条老师希望我要变成的样子吧？”
他说得没错，真是令人厌恶的正确，在此般我所创造的场景中，心底的想法是无法被遮掩的，所有一切都以最真实、具象化的形态出现在我面前，无论是我不想暴露的，还是不能暴露的。
无从否认，五条悟几乎是在深渊中撕心裂肺地想要男孩儿某一天能够回馈自己的感情，但那是不被我自己允许的，是说不出口的诅咒，沉入深海的光点，终究会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不，”我说，“你错了，我也错了，这不是我希望的，”面前的走廊看不到尽头，被白色的云雾遮盖，向前走一步，它才会吝啬地朝四周散去一小片，“只是一闪而过的可能性......如果会让悠仁露出那样的表情，就算是自己我也会去否定。”
开在夏季的花，勉强在春天绽放，如果变得不再艳丽和夺目，那当然是放下想要观赏的心愿。
我不能将愿望诉说出口，假如幻境是现实，悠仁一定会尽其所能地不让我感到难过。是我害怕的，我所畏惧的现实，让埋藏在地底的爱意，灌死了开得旺盛的花。
这是只属于五条悟的怯懦，地狱中的人，可以拥有的怯懦。
“现在正在寻找破除自己幻境的路，我们可以就在这里告别。”
“这样的话永远也见不到你想见到的虎杖了喔？”那个男孩儿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比起人形，更像是一团没有实体的白色火焰。
“无所谓，我不是渴望虚幻的人。”
它的轮廓开始拔高，纯白的、灰蒙蒙的，渐渐的镀上了一层色彩后，重新凝聚成了人类的形状——我面前站着自己。是一扇门，我想，打破它，就可以离开这里。
“这场梦已经足够久了。”
我闭上眼，感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飘进鼻腔中的是清晨的露水和青草味，紧随其后一阵凉风，带走了生的气味，冬季的死寂包裹住我的全身，脑海中不自觉想象出在身边褪去的宿舍景色，屋檐和木地板像是涂抹在画布上的颜料，被刮刀一层层毫无章法地削去。
再次睁开眼，面前已是现实中的黑暗，腐败和泥土的味道适时掀来，脚边和手臂旁堆积着无数白骨，各自诉说独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
狱门疆。
地狱中的恶鬼回到了它应该待的地方，短暂的美梦像是翻篇的书页，过了这个章节，又是不可窥探的深渊。
这样就好，这样说不定就是最好的。
如是想着，从不知道多少丈之高的地方忽地落下几片光凝成的花瓣，我抬起头，好像看见有柔和的光突然笔直笔直向下投来。
五条老师，那束光说，你听得见吧......？
现在是初冬，稍微有些冷过头了，天上飘着小雪......我啊，正站在代代木公园里喔，你说过的吧，想和我一起去一次，但是老师不在呢...啊这个......是大家做给你的，扔掉的话会很浪费，就由我来把它全部吃掉吧......
那个声音顿了顿，隔着很远，但我仍能听见男孩儿有些走调的气音。
是生日蛋糕...五条老师最喜欢甜食了，但是好遗憾，他好像笑了笑，然后接着说，今年吃不到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男孩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吸了吸鼻子。是天太冷了吧，我说服自己，悠仁他平时不太注意换季时的天气，真的到了被别人提醒的那一步，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是不是得换衣物了，此时一定还是穿着那件连帽衫，坐在公园里的不知道哪一个风口......
是呢......就像是在回应我似的，男孩儿这么将我从思考中拖了出来，他说，真是太遗憾了，这样下去...我会有些自责喔......那天...如果我追问了就好了，那天，五条老师确实有话要跟我说吧？
我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接着鼓膜边响起怦怦的沉闷击打声，将脑髓都震得有些发麻。
所以......
所以...下次见面，请你一定要将今天的份...连同那天的疑问，一并向我追回答案——
——然后漆黑的空中好像真的飘下了雪花，不知名的空间仿佛联通了触不可及的世界，在这不分昼夜看不见终止之日的阿鼻地狱，将花与他爱的阳光，倾泻而下。
......
......

-End-

FT：五条老师生日快乐，写得有点不明不白的，总结一下思路就是：尚处在狱门疆中的五条在无尽的时间中陷入了自己制造出的幻觉，所以眼前看见的都是自己想看见的。但是幻象就是幻象，无论多美好，沉浸其中到最后只会自食恶果，因此由自己打破，意识回到仍然在封印中的躯体里，这时候虎正好开始和他对话，大概是听出自己担心的事反而被对方变相鼓励去完成了，心底多少又有了希望。
就是这样的，虽然是生日，但很残念地摸出了这样的鱼，实在是不知道写什么，请容忍此般废物的我（土下座）
现在漫画的走势真的很不妙，但相信来年，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然后此后很多很多年，希望5u他日再见、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