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21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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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排球少年 月岛萤 , 山口忠
标签 月山
文集 H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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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7
11
2020-7-17 09:36
- 导读
- 非常ooc,月岛同学的扭曲占有欲。
四月一日那天,我向山口告白了。
如果再不说出口的话,迟早有一天,这颗心脏会因为背负不了满溢的感情,彻底崩溃掉吧。趁他转身递本子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用上最郑重的口气,对他说:
“我喜欢你。”
“诶?”
他愣住了。我不会说自己从来没有幻想过他会回应我的表白的谎话。我期待从他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丁点与喜悦相关的蛛丝马迹,然后低下头,羞涩地伸出手指,在我的掌心里写下“我也是”几个字。
但他只是微微蹙起眉,苦恼地微笑着。
“不要这样作弄我啦,阿月。”
啊。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收起作业本,轻哼一声。
“无趣。”
“不过刚才真的有被吓到呢。”他托腮笑着,整张脸闪闪发光,“心想‘这下糟糕了!’,然后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愚人节。阿月真是坏心眼。”
“被我喜欢是这么糟糕的事情吗?”
“超可怕的!完全无法想象阿月对谁温柔的样子!不如说总感觉喜欢上谁之后就偏离了阿月的设定一样,毕竟阿月一直都是很自我的类型嘛。”
山口毫无心机地微笑着,彻底否定了这个渴望将所有的真心奉献于他的我。我知道,真实的生活与漫画里并不相同,但如此明确地认识到将幻想与现实割裂的距离,这份恐慌让我全身发冷,连表情都差点失控。我将不停颤抖的手指藏到桌下,镇定地戴上笑容的面具。
“也是呢。毕竟我一向都是个招人厌的恶劣家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嘲变成了习惯。如果在遭到挫败之前先将自己贬低到一文不值,这样应该就能稍稍减轻一点内心的痛楚了吧。相比争强好胜,最后沦落到孤身一人的国王陛下,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我,才是最差劲的家伙。山口大概早就看穿了我是这种胆小鬼,所以无法相信我会真正爱上谁;也正因为他明白这一点,一直以来他才没有离开我。
说到底,我连下一秒的自己还能否继续喜欢他的这件事,都无法确信。我不能对他承诺任何事情,不论是球场上的胜负,或者未来的生活,甚至于自己的这份感情,也在我低微的自尊里飘摇不定。
但是这一刻,我凝视着他后颈的一小片皮肤,一股柔软的,有些刺痛的暖流涌上喉头,我克制不住地想要亲吻他。他皮肤的热度,汗液凝结之后的咸味,拥进怀里的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只是片刻的幻想,便足够令我激动至心悸。我想吻他,想用掌心覆住他的胸膛,感受挺立的乳首划过手心,想看着他在我手中颤抖着,哭泣着释放的样子。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走了。”
他背起包,慌慌张张追上我的步伐,身后响起一连串桌椅碰撞的声响。并肩行走的时候,偶尔会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过去并不会在意的小事,现在却会让我如此不安,被无数诗人歌颂的所谓“爱情”,到头来只是徒增烦扰罢了。
“阿月?”
我猛然回过神。忘记了山口对我的情绪一直有着惊人的感知力,累积着无数一同度过的时光,在某个瞬间变质成另一种未知的存在。
我对山口,怀着快要吞噬掉自己的庞大欲念。
“……今天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那就明天见咯。”
我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份即将溢出胸口的感情,就像一个无药可医的绝症患者一样,日复一日,勉强维持着普通人的生活。我并没有放弃寻求治愈之法,心想自己大约只是缺乏纾解欲望的渠道,也曾对着杂志内页的女优自渎。释放之后,空虚占领了四肢,然而只要大脑开始思考,一切事物都会让我联想到名为“山口忠”的存在,接下来便不由自主地,于漫漫长夜中,绝望地思念着与之相关的所有。
明明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却可以让自己堕落至此。
真的非常可耻。
我不觉得高中时期的恋爱能有什么结果,只是被对方所展示的某一方面所迷惑,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总是有过多的情感需要宣泄,但是在我体内,情感的源泉已经逐渐枯竭,对日常事物感到厌倦,名为“衰老“的情绪过早笼罩了自己,我时常惊讶于手机屏幕上照出的自己的脸庞,看起来就像一个失去悲喜的糟老头。
在月岛萤的这具肉体里,仅存的人类的情感,大概只剩下对另一人的执着了吧。
我隐约知道自己在某方面存在一些问题,心灵或是认知上的。但我依然可以是山口所知的那个月岛,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庆幸。我仍然渴望他,在肉欲的层面上我最终与自己妥协,幻想着谁的脸自慰并不会真的伤害到对方,但被他否定掉的那一部分感情,却始终不甘地叫嚣着,索求一个名分。
爱还是冲动,选一个吧。
关于此种话题还是寻找年长者商讨更好。这周末老哥在家休息,趁着和他一起打理后院的空档,我起了个话头。
“老哥有恋人吗?”
“突然问这种事干什么?”
他比我想象的要警惕,也可能是因为我并不像是会主动与他商量感情话题的人。我拔掉一颗杂草,说:“只是问问而已。”
“有过。”
“你觉得你爱她吗?”
“谁知道呢……”他轻轻叹息着,“最开始是因为憧憬对方所以在一起了,实际相处之后却发现彼此都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但一同度过的那些日子,对我来说,也绝非毫无意义。”
这就是爱吗。或者只是相爱的错觉?
哥哥抬起头,长空尽头是绵延的群山,更遥远的地方,有他所追逐的理想和未来。
“因为爱着这个人,所以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为此努力成为比现在更好的自己,与她一同创造更加美好的回忆,对我来说,大概就是这段感情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事情了吧。直到现在也会被这样的心情所感动,虽然无法成为陪伴她走到最后的人,但依然会为她献上祝福,在我的一生中能够经历这样的爱情,我十分庆幸。”
他忽然回过头,仿佛已经看穿了我的内心所想一般,问道:
“萤是爱上谁了吗?”
我花了比谈话长得多的时间,去思考我对山口所持的感情。最初会和他相熟,只是小孩子常有的虚荣心而已,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应该是高一的暑假合宿。那是他第一次冲我发脾气,而我却仿佛等待了很久一般,对此充满感激。
想要被谁理解,想要被谁关怀,想要被谁指出正确的方向,可以不再迷茫。
从那一刻起,山口忠对我来说,就只是山口忠,无法再以任何亲友,同学,熟人之类的名词,去简单定义。我深知自己无法忍受失去他的痛楚,所以必须要朝着他所认可的形象而努力,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要如何才能像他那样坚强。
坚强到足以面对失败,一而再,再而三地爬起来,拼尽全力,战至最后一息。
我是一个胆小鬼。因为害怕失望,所以从来不会期待;因为不愿承受失败,所以从来不会用尽全力。我讨厌其他人的同情, 更加不需要谁的安慰,如果想彻底回避这样的场合,那就干脆不要行动好了。
可是我需要他。在我孤独的叛逆期里他是唯一的伙伴,在我举步不前的困境里他是拉我上岸的纤绳,如果说此生有什么绝对不能放弃的东西,大概就是他所赋予我的希望。
我爱他。我爱山口忠。
比以往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件事,胸口的感情由炽热转变为沸腾,我禁不住流下泪来。这并非自怜的泪水,而是充满了对过去的感激,与对未来的惶惑。
我要怎么办才好。
“一定要考上同一所学校。”
怀着私心与山口做出了这份约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激动地拥抱了我,整张脸哭得一塌糊涂。他的确尽了全力,如果老天爷连这点公道都没有,我大概真的会提着球棒,跑到大学的招生处去把那群臭老头修理一番。聚餐时他喝到烂醉如泥,趴在我的腿上呼呼大睡。我给山口家去了电话,说明他现在的情况,以及留宿在我家的请求,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同意。
就这样,狡猾地,悄悄地,我偷到了一个与他共处的夜晚。
我从小就是睡眠极浅的体质,只要一点人声都会让我惊醒,所以第一次发现山口有着随时随地能睡死过去的能力时,我真的非常羡慕。给他换上睡衣,期间他滴着口水,迷迷糊糊地支吾了两句,就彻底不省人事了。他趴在我的床上,像一只小刺猬似的蜷起身体,露出毫无防备的睡颜,呼吸均匀和缓。
我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可爱的存在。要是被老哥知道,肯定会遭到毫不留情的嘲笑:我竟然盯着山口的脸,像个痴汉一般,傻呆呆地坐了一个钟头。
一定是内心非常温柔宁静的人,才可以享受这么香甜的梦境吧。
我几乎又要哭出来,恋爱真的会让人脆弱,因为爱会让有关感情的神经末梢变得无比敏锐,过去无动于衷的风景,现在却会被自己的情感染上各种色彩,就好像将自己的生命切成小片,分散到不同的景致之中。曾经对此嗤之以鼻的我,却比谁都要更深地陷进情网,并且甘之如饴。
啊,真是完败。
我好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知道。一定会被吓到的吧,我的爱是一只史前哥斯拉,不仅丑陋还无比凶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破安全带,将整个地球都毁掉。
你却一无所知。
在我的掌心里,可以感受到你轻柔的吐息。大概是睡得不舒服,你翻了个身,紧紧箍住枕头,用脸颊蹭了蹭软乎乎的枕头,得到某种确证般,安心地沉入梦乡。我好希望被你抱进怀里的是我,等你醒了,我要把这个枕头剪成碎片烧掉,谁叫它占领了本属于我的位置。可是下一次你在我家留宿,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还是把它留下来,让我可以嗅着你的味道入睡。
都是你的错,害得我脑子都坏掉了。
我伸手捏住你的鼻子,你很不开心地皱起眉头,哼哼着躲开。
笨蛋。
我俯下身,在你的双唇上,印下一个吻。只有以这种方式,我才能够稍微卸下伪装,小小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晚安,阿忠。
我不是同性恋。我对同性恋群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既没有危害社会,也没有打扰其他人的生活,那么喜欢的是同性或者异性,又有什么区别呢。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生出如此持久而强烈的欲求,会让我如此心动的,世间仅此一人。
非要说的话,我的性取向,只是山口忠而已。
我再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自己感情的话题,能够像这样陪伴在他身边,我已经感激涕零。一直以来他都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大学之后更甚,我经常不得不陪着他在实验室里给其他人的课题做准备工作。偶尔我会旁敲侧击,提示一下心中的不满,但他总有各种理由把我的话头堵回去。照顾自己的前辈所托,交给新手又不放心,自己正好空闲,所以过来帮忙,顺便熟悉一下操作流程。他说的都是对的,而我也享受着与他共处的时间,直到第三个人的出现。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样本完成到大概三分之一的时候,那个女人敲了敲实验室的门框,笑眯眯地走进来,俯身查看山口手里的试管,用手指将长发别到耳后,带起一阵香风。
“哎呀,真是辛苦山口君了。”
“可能要到后天才能出结果,要麻烦你再等一会儿了。”
女人眯起猫咪一样的圆眼,将视线投向坐在山口身旁的我。
“这位是?”
山口刚张口,我将手拿出无菌操作台,不顾实验要求,摘掉了眼镜。
“月岛萤。”
“你好呀,月岛君。”
看不清她的脸让我不至于气得太厉害,但嘴还是先于理智行动了。我倏然站起,女人被吓得后退半步。
“既然觉得山口很辛苦,那就自己来做实验啊,明明是你自己的课题,却要他完成那么多工作,你到底想在这所学校里学习什么?怎么勾引男人替自己做事吗?”
我气得发抖,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些话对山口来说意味着什么。极力避免的情形还是发生了,我忽然喘不上气,全身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心脏疼得揪成一团。
“阿月……!”
我坐回椅子上,手指痉挛着,连拿起眼镜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我隐约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迎来感情的极限,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山口伸手捧住我的脸,我这才意识到在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彻底失控了。女人在道歉之后迅速离开了实验室,而我却只能僵在原地,无法自控地流着泪,被耻辱和绝望埋葬。山口握住我的手,那份温暖一点点融化掉冻住我的神经的焦虑。肢体接触可以缓解我的症状,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已经把我拥进怀里。
我扣住他的脊背,像是要揉碎剧痛无比的心脏一般,揪紧了他的实验服。
事到如今,我的感情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向着病态陷落。他牵着我的手,以免我的痉挛再度恶化,一路步行回到住所,毫不顾忌旁人的视线。我曾经在梦中幻想过的一幕成为现实,可我的心却是如此绝望地抽痛着。我需要他。我需要他在我身边,但我绝对不希望他对我怀着怜悯与同情。
“阿月。”
我蜷缩成一团,将脸埋进膝盖。我像个孩子般以自我封闭的姿势守住最后一点安全感,他盘腿坐下,轻轻握住我的手背。
“阿月。”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要我怎么说出口呢。我太爱他,以自戕的方式苟活至今,以至于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内心承受的痛苦。
“抱歉,阿月。”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自责,“都怪我没有回绝她……”
“……别说了!”
并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这样的。焦灼的情绪涌上胸口,我再次失去了呼吸的能力,牙关打颤,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不对劲。
映入眼中的是山口惊慌失措的脸。大约花了好几分钟,我勉强镇定下来,情绪奔溢的失控感仍然在身体里回荡。
我借着他的胳膊站起身。
“没事的。”
“你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山口大声说道。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如果心里觉得难受就说出来啊,偏偏摆出受伤的表情对其他人发火,嘴上还硬要逞强。看着你这么难过的样子,我怎么会好受?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呢,笨蛋阿月!”
他抓住我的衣领,吼出最后一句话时,几乎破音。
“不能分担你的痛苦,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当你的朋友!”
每个人都是一个容器,积攒着世界给予的经验,酿造属于自己的灵魂之酒。这世界给我的太多,不论好坏,一股脑地塞进我这个脆弱的容器里。我远没有准备好去爱一个人,但不知善意还是恶意地,这个人却过早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地成为优秀的大人呢,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去学习正常的生活方式,可是我与周遭却愈发格格不入,甚至与最珍视的人也产生了嫌隙。
我要是从来没有爱过他就好了。
“闭嘴,山口。”
我挣脱他的双手。
“不要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为了避开和他相遇,我每天早出晚归,逃掉实验室的任务。我开始物色长相可爱,性格软弱的女孩,非常轻松地就与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很快,整个年级都知道了我与她正在交往的事。
“恭喜你,阿月。”
对我说完这句话,他走进自己的卧室,猛地关上房门。我站在紧闭的门前,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颤抖不已。我掐住手腕,痉挛却传染到了左手,我立即跑到阳台,张开嘴拼命呼吸着,因为缺氧头晕目眩。
越来越糟糕了。
我回到了高中的状态,拼命维持着正常生活的底线,内心的能量早已透支。心不在焉地看完一场电影,我把女孩送回宿舍,途经商店时,我鬼使神差地拿出证件,买了一瓶清酒。
那个晚上我醉倒在沙发上,睡得很沉。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床上,酒瓶也不见踪影。一整天我都处在恍惚中,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又买了烈酒,边走边喝,走到公寓楼下,扔掉空瓶。山口点了外卖,正在一边嚼披萨一边计算数据,听到我开门的动静,刚想说句大概是“欢迎回来”之类的话,结果却噎住了。
想必我的样子十分颓唐,以至于他的笑容都僵在脸上。
“别露出那么糟糕的表情啊。”
我解开衬衫纽扣,脱掉鞋子,抬脚时被玄关台阶绊了一下,扶着墙摇摇晃晃站稳。他直起腰,想要过来搀扶我,却被某种力量定在原地。
我笑起来,挤到他身边坐下,抓起一片披萨往嘴里塞,袖口沾上了芝士。
“你也该学着喝一点,很爽的。”
他整张脸都白了。我靠着他的肩膀,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最终陷入梦乡。我终于找到了解脱之法,于是在我的包里,除却钥匙和手机以外的必备品,就是一小支洋酒。白天我不会喝很多,大约微醺的程度,让我有能力对其他人露出笑容。到了夜晚不得不与山口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就得先去居酒屋喝到半醉,才有勇气回到那间公寓。
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通常被称为酗酒。有几次我的确想要摆脱对杯中物的依赖,可是当空虚铺天盖地来袭时,我还是无法忍受,只有马上向身体里注入酒精,我才可以恢复正常。
不,这并不是能被称为正常的状态。我稀薄的理智偶尔会这样提醒我。我的出勤率直线下滑,心灵得到稍稍解脱的同时思维变得迟钝起来,每天醒来之后都被宿醉的头痛折磨,镜子里的我双目发红,形容枯槁,完全是一副酒鬼的模样。
难看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被称为恋人的女性对我说出“实在太差劲了”的话语,毫不留恋地离开。这样就好,我本就不是值得他人爱恋的对象。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若能像草木一般无知无感的话,我应该可以比现在更坚强一些吧。
“阿月。”
午休时山口叫住我,神色凝重。
“别再喝酒了。”
我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又不是我老妈,管得着这么多吗。”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糟糕。”
“谁在乎啊。”
我扭头就走,被他拽住手腕。
“放开。”
他不为所动。
“我叫你放开啊!”
他一语不发,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我几乎想跪下认错,哭泣着祈求他的宽恕,发誓此生再不违逆他的意志,可我的身体却背叛了心灵,一记耳光猛然打在他的脸上。
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山口,我……”
来不及申辩,他扯住我的衣领,一拳揍上我的鼻梁。鼻血汩汩涌出,我擦都懒得爱擦,掐住他的脖子,与他一同摔倒,扭打成一团。
最后是保安将我们两个拉开。他满嘴是血,但我伤得更重。明光哥连夜赶到医院,在病房门外对着我的化验单叹息。
“萤。”
老哥刚叫出我的名字,我忽然再也无法忍受般地放声大哭起来。我亲手毁掉了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切,连最心爱的东西都摔得粉碎。老哥告诉了我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却没有人能够教我如何去爱一个人。我恨老哥,却也感激他。
“萤,你呀……”
明光哥叹息着。我接受了正规检查,之前不愿面对的事实以诊断报告的形式血淋淋地呈现在面前,我的状态已经到了必须依靠药物治疗的程度。
“哥。”
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我呼唤着亲人。
“你应该没有告诉爸妈吧。”
他摇摇头。山口的脸上挂着纱布,正在远处同教员谈话。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差点又要哭出来。
“山口说,怪他没有照看好你,还向我谢罪来着。”
“笨蛋。”
山口回过头,看见了坐在庭院里的我,抓抓头发,有些羞涩又愧疚地微笑着。
我捂住脸,哭得像个婴儿。
我办理了休学手续。明光哥每隔一两天就会抽空过来看我,还送给我一套最新的游戏主机。下课之后山口会陪我玩一整晚的游戏,一直到我犯困为止。药物让我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用以感知情绪的神经被阻断,那些一度让我痛苦无比的声音,被隔绝在安全的屏障之后,遥远得像前世的梦呓。我显得温和而疲惫,有时甚至能对山口露出笑脸,说一两句体贴的话。但副作用却一样强烈,最初几天我经常被眩晕袭击,为此报废了好几只玻璃杯,除此之外我还会疯狂地打哈欠,打得满脸是泪,山口经常被我的这幅样子逗笑。
到晚上,我就变成了恶魔。我无法入睡,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迷失,因心脏的绞痛而惊醒,忘掉呼吸的方法,最终无法自控地哽咽起来,冲进洗手间哭到反胃。他披着毯子,睡眼惺忪,一路摸索过来,看到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我,无比痛惜地将我拥进怀里。
他本有着世界上最可爱的睡颜,却夜夜被我惊醒,与我一同深陷于黎明前的黑暗。
我找医生另开了安眠药。剂量很难控制,首次服用之后我昏睡到了翌日傍晚,醒来时腹中空空如也,他站在厨房里煎着鸡蛋,听到我弄出的声响,转身笑着对我说,
“晚上好啊。”
多年以来我第一次主动拥抱他。他身上有干燥的松木味,皮肤干净柔软,散发着足以让人落泪的热度。
“教案已经整理好了,你要想看的话,我发你邮箱。”
“我觉得,果然还是回老家疗养吧。”
“要好好考虑哦。下定决心的话,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想吻他。我现在形同废人,一无所用,反而一直拖累着他。我曾经信誓旦旦要给予他最好的一切,现在却自私地将他拽进地狱之中。
我的存在,就是阻止他获得幸福的障碍。
下定决心是最难的部分。
我没有太多需要交代的事,有老哥在的话,家里就不用担心了,他是一个比我优秀得多的儿子。这天天气阴沉,山口在学校有晚课,十点之后才能回来。我将公寓的门从内侧打上反锁,然后把药瓶里剩下的药片倒在茶几上,仔细清点了一遍。
一百七十八粒。足够致死的剂量。
我觉得我应该写份遗书,给生者留下一点话语。但如果是山口的话,一定会因为这些话而感到自责的吧。我仍然感觉得到自己体内存留的眷恋,我爱他,我不忍看到他悲伤的样子,更不愿见他因我受苦劳累。祈祷着上苍可以对他更温柔一些,我端着水壶,一把一把将白色的小药片吞进腹中。
药效发作需要一段时间。我在沙发上枯坐了一会儿,为了让血液循环更快,便起身绕着房间兜圈子。壁柜上摆着一张我的照片,是高一我拿到县内最佳副攻手的奖项时拍摄的,山口执意要带到东京,我也没有阻止他。不知为何,对我所取得的为数不多的成功,他比我还要自豪得多。
我明明只是个一文不值,毫无尊严地痴恋着他的笨蛋而已。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窗上,让时间变得更为寂静。我在这世上成了一座漂流的孤岛,向着遥远的彼岸坠落。四肢愈发沉重,连站立都变得有些困难,胃里的酸液翻腾着,我半倚在沙发旁,抱着垃圾桶,猛地呕吐起来。有一些服用安眠药自杀的人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的,我厌恶毫无尊严甚至难看的死亡,于是在彻底瘫痪之前选择了方便呕吐的姿势。
死亡的藤蔓攀援着我的身体。
我将要告别人世,在这个平凡无奇的雨夜,悄然离开。大概有人会因此落泪吧,但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过上新的生活。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七十亿分之一,无法在人海中激起一星半点涟漪,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毫无意义,甚至不及扇动翅膀的一只蝴蝶。
所以,不要悲伤啊。
我睁不开眼睛。意识一点点陷落,门外却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山口。
钥匙插进锁孔,却碰到的阻碍。他试探着往回转了几圈,却仍然无果。门锁焦躁地“喀拉喀拉”吵嚷着,他忽然拍门大叫起来。
“阿月!阿月!阿月你在吗!”
快回去啊!
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放弃了拍门,转而用脚蹬,房门却无动于衷。
“阿月!回答我!”
别过来,求你了,不要过来,不要让我想起不舍得离开的理由,不要让我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阿月——!”
山口声嘶力竭地叫道。他一定哭了,我听见他哽咽着拨通电话,报告公寓的位置。
“阿月,阿月,阿月——”
他一遍遍呼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带血。
“阿月,开门啊,阿月!”
“山口……!”
我拼尽全力,回应了他的呼唤。他安静了一瞬,接下来用比之前激烈数倍的力道拍打着铁门。
“阿月!你能开门吗!”
身体仿佛陷进泥潭,动弹不得,我绝望地发出嘶鸣,借此保存自己的最后一丝意识。
“我——动不了——”
我哭喊着,几乎将心脏从喉咙里呕吐出来。我并不想死,我只是想逃避这份感情,逃避懦弱的自己而已。我太自卑,将尊严贬低到尘土里,甚至丧失了回应他人感情的能力。我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胆小鬼,毫不顾忌山口的感受,独自沉溺在悲观的沼泽中。
我凭什么说自己是爱着他的呢。
“阿月!你再坚持一会儿!”
我听到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大门被撞开,几双手将我抬上担架,干燥的氧气送进鼻腔,灯光在我眼前晃动着,连成一片潾潾的波光。
“……准备洗胃……”
一根坚硬的带着橡胶气味的管子塞进嘴里。我的喉咙本能地拒绝着异物,那双手却毫不客气地掰开我的牙关,将它硬捅进咽喉。冰冷的生理盐水涌进胃里,我绷紧脊背,激烈的恶心感让我止不住地呕吐着。
“继续。”
那个声音冰冷无情地下旨。我的胃再度被充满又倒空,迷蒙中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却被公式化的“家属请回避”的话语请离。
不要过来。不要看见我如此难堪的样子。
我感觉自己要流尽此生的泪水,看着头顶的水袋逐渐干瘪,又换上满胀的另一个。我支吾着哀求医生停下动作,却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的祈求。
我恨不得死掉。
最后一袋盐水终于从我的胃里倒了出来,我精疲力竭,大脑彻底停摆。一簇呆毛从帘子后冒出来,我用气声唤道:
“山口。”
他在病床边坐下,两眼通红。我抬起没有插着注射针的那只手,他会意地握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眼泪倏然滑落。
“对不起。”
他骂了我。
“你知道你添了多大的麻烦吗!”
“对不起。”
我不知道除了道歉以外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这大概是最糟糕的境地了吧,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宁静。一阵窸窣,明光哥也坐到另一侧床边,用力拧了一把我的耳朵。
“笨蛋弟弟!”
“对不起。”
老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我被吓坏了,只是两天没见,就变成这个样子,你能不能稍微让人省心一点?”
“对不起……”
我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山口与明光哥一人握住我的一只手,静静地坐了很久。时针转过十二点,山口起身,对明光哥说道:“这里交给我吧。”
老哥点点头,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转身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山口已经变成了这么稳重的大人,可以对长辈做出令人信赖的承诺。他重新坐回我身边,脸上带着愠怒。
“所以,可以解释一下你的行为吗?月岛萤先生?”
“我……”
刚说出一个字,我再度哽咽。等我撑过一轮对抗窒息的抽噎,他擦掉我眼角的泪水,眼神充满温柔的耐心。
我爱你。我渴望拥抱你,渴望占有你的一切,渴望与你共度从现在到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爱你。爱你爱到失去尊严,爱你爱到超过心灵可以承受的极限,爱你爱到看不见周遭的世界,盲人一般跌进绝望的深渊。
我爱你。仅此而已。
小声嗫嚅着,他不得不俯身贴近我的口唇,来听清我所说的话。我趁机轻啄了一口他脸颊上的雀斑,他一把将我推开,满脸通红。
“你……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作弄我!”
“不是的。”
我很小声,却也很认真地对他说。
“我喜欢你。”
“不是玩笑。”
尾声
出院那天风和日丽。老哥替我缴清了医药费,一脸苦闷。默默记下这笔账,我换上自己的衣服,趿拉着运动鞋,走到窗边。
“待会儿去那家新开的甜品店?”
山口向我建议道。我点点头,忍不住倾身吻过他的额头。他双颊通红,不自觉地退开半步,用手揪着额前的一缕头发,脸上写满苦恼。
“总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他眼神闪烁,想要分辨我的表情,却总是在与我的视线相交时惊慌逃开。
“就是……以前很平常的一些事,现在却会心跳得很厉害,感觉自己像生病了一样。”
“我也是哦。”
我很认真地说。
“‘恋爱’是人类至今都没有找到治疗方法的绝症,现在你被感染了,后悔也没有用哦。”
“蠢死了,阿月,我又不是小学生。”
我一把抱住他,无视他的挣扎,胡乱亲吻着他领口以上的皮肤。
“我可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害上了这种不治之症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