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265955
作者 : 洱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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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多元
原型 进击的巨人 艾伦,三笠,爱尔敏
标签 艾明 艾笠 笠明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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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3
2021-3-17 16:25
- 导读
- 神话背景
很久很久以前,泰坦神族统治帕拉迪,天地晦暗,岩浆奔涌。猩红阴沉的世界中,有一棵生命之树,一片智慧之海。
生命之树,树干粗壮,树叶繁茂。数十位新神从庞大的树冠上苏醒,他们跳下树冠,组成队伍,向泰坦神族发起挑战。
树冠上跳下的第一位新神,名叫利威尔。生命之源随他的心脏跳动,他手捧精致的号角,俯下身去,亲吻大地,大地上随之出现巨象,巨熊,山崖上飞舞巨龙,碎石中钻出鹰身蛇尾巨兽。每当利威尔吹响号角,大地的孩子便向泰坦发起冲锋。
冲锋的震动声中,不起眼的土堆里,爬出身体小小的家伙,样貌与新神类似,那是第一个人类,正对着幽暗的天空,大睁好奇的双眼。
树冠上跳下的最后一位新神,名叫艾伦·耶格尔,他有树干一样将康的躯体,树叶一般碧绿的眼睛。他还没有武器,却已大睁双目,向着泰坦统治的绝望大地,发出愤怒的呐喊。
智慧之海,汹涌浩瀚,波涛不息。海浪中出现一位新神,水珠化作衣衫,手捧一枚海螺,赤脚走向岸边。他叫爱尔敏·艾尔莱特,金色的头发,洁白的皮肤,双眼如海水般澄澈蔚蓝。
爱尔敏吹响海螺,艾伦听到了,向他跑来。
“我想驱赶那些怪物,”艾伦说,很苦恼,“可我没有武器。”
爱尔敏听了,咬破小指,挤出血来,捧过艾伦的手掌,擦过十指的骨节。他说:“从此,你的双手可以撕裂任何事物,你的拳头可以了结任何生命。”
“谢谢你,但是,”艾伦依然苦闷,“泰坦族很是狡猾,我不知道它们落脚的方向。”
爱尔敏对他微笑,蓝色的眼睛飞快地一眨,“我能看见它们的位置。”他踮起脚尖,轻轻吻了艾伦的眼睛,“我这样做的时候,”他说,“你也能看见。”
“好极了!”
利威尔的号角声中,巨龙向他们飞来,艾伦爬上龙背,向爱尔敏伸出手,“来吧,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为我指明方向,我们去把泰坦赶跑,创一个新的世界出来。”
巨龙载着年轻的新神飞啊,飞啊,飞往生命树的方向。
三个泰坦正徘徊在生命树的不远处,虎视眈眈。
女神三笠从生命树躯干的纹理中现身,被逼近的泰坦吓坏了,伴着折断的一根树枝跌下来。
巨龙载着少年们冲向泰坦,艾伦的拳头穿金裂石,他打碎一个泰坦的脑袋,撕裂一个泰坦的胸膛,还剩最后一个泰坦,正向他逼近。
女孩的眼里倒映了树木一样闪耀的少年,她不再害怕,树枝化作利剑,砍下第三个泰坦的头颅。
“谢谢你,你真厉害。”艾伦被第三个泰坦的血浇了满脸,但他满不在乎地抹了抹,向三笠伸出手,“我叫艾伦,这是爱尔敏,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去打败泰坦。”他见到自己用做武器的手掌也全是血,这才不好意思,胡乱擦了擦,再次伸出手,“上来吧,龙背宽敞得很。”
三笠握住他的手掌。她搂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却发出细小柔和的声音。“谢谢你刚刚救了我。”她听到少年的心跳,规律而有力,与幽暗天地间不休的雷电一起震动耳膜。
漫长的斗争后,新神大体上赶走了泰坦,也付出了巨大牺牲。
新神韩吉化作太阳,新神纳纳巴化作月亮。新神埃尔文变成太阳升而又落的山谷,新神米克化作月亮日间栖居的山涧。
艾伦·耶格尔,以无畏的精神,勇敢的拳头,在讨伐泰坦的大战中屡创奇功,他被幸存的新神推举成神王,从利威尔的手中,戴上生命树叶制成的冠冕。
利威尔说,“现在,你可以挑选天后了。”
耶格尔说,“我愿与三笠和爱尔敏为伴,我们将亲密如兄弟姐妹,恩爱如夫妻伴侣。愿忠诚与智慧伴我左右,免我迷失,助我自省,令天地与神明平衡稳定。”
年轻的神王向海的儿子与树的女儿求婚。
三笠举起斩杀无数泰坦的利剑,剑鞘的红宝石闪闪发光,如一颗红彤彤的心脏。她亲吻红宝石,又将利剑收至背后,以手握拳,轻击胸膛。
神王在无言中获得允许,他亲吻她的面颊。
爱尔敏手中的海螺化作一本厚重的书,他翻开书,将一只手掌放在书页上,像在进行某种祈祷,轻声念道:“这本书里,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是智慧,是非,和取舍。”
他看向艾伦,蓝色的眼睛如浩瀚的海,涛声浅浅,“我和你一样脆弱,又和你一样强大,我对你毫无保留,如果要与我为伴,请将手放在书的上。”
艾伦应允,手掌落于书页,挪了挪,覆住爱尔敏的手掌,十指相缠。
神王拥有了忠诚与智慧,他身披太阳的光辉,接受月亮的馈赠,住进云端的宫殿。宫殿之边,有一片仙树长成的森林,送给树的女儿,有一片星辉满缀的天空之海,送给海的儿子。
艾伦曾不止一次邀请利威尔给予新神以指引。
“这是你们的世界了,”生命神说,“我只想留在地面,陪伴这棵树。”
神王艾伦年轻而勇敢,他在“方向”的指引与“利剑”的陪伴下,清除残存的泰坦余众。在权力、美德与智慧的三方平衡下,天空宁静,海洋和缓,大地安歇。巨龙畅游天空,巨象徘徊大地,人类也一点点开拓着生存的领地。
年轻的神王与他的伴侣一起,走遍天空与大地的角落,为新奇的景色惊讶,为神秘的星云叹惋。
艾伦在白日太阳的照耀下与女神三笠一道狩猎,一同比武。她沐浴鲜花的香气,伴随风的飒爽,身姿高傲,双目谦卑。较量与欣赏为伴,从弓箭与刀枪碰撞,到亲吻与躯体的纠缠。
艾伦在夜晚月亮的光辉中与爱尔敏一道阅读书籍。那本记载过去与现在的书,每一页都让他着迷。从泰坦神族的事迹,到一同驱逐泰坦的新神,那些英雄事迹与悲壮歌谣,在爱尔敏轻柔和缓的朗读声中,将神王奔涌的思绪安抚,将战场归来的血气引去。
艾伦喜欢那双安静的蓝眼睛,他向爱尔敏索取一个又一个吻,从亲吻中,他得以看到过去与现在的多重视野,见到广袤世界的新奇角落,见到属于他与他的忠诚智慧的,令人神往的新世界。
艾伦沉迷于阅读这本贯通古今的书籍,阅读这双澄澈明亮的眼睛,读到情动,便在月的暗影下,天空海的旁边,喘与叹中,与浪交融。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一百年,两百年。
一个安静的夜晚,爱尔敏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那是一片坦坦荡荡的空白,于是他说,“这是属于未来的地方,还没有发生,因而不曾记载。”
艾伦却出神地盯着那一页,那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歪歪扭扭地写着鲜红的字,“……由此,人类终将结束神的统治”。
“艾伦?”爱尔敏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呼唤他,“你还好吗?”
头一次,他对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生出火气,一把拽过爱尔敏,发狠地咬了上去——什么也没看见,他被“智慧”的视野弹了回来。
艾伦心中警钟大作,又不痛快,好一会儿咕哝一句,“你确定真的没有字?”
“当然没有字,”爱尔敏说,按了按他的手掌,“我不可能骗你。”
风吹过,星辉海皱了一皱,艾伦没了兴致。他直到离开星辉海,才想起自己忘了道别,又不想去打扰仙树森林的三笠,便自己回到云端宫殿上,木着脸发呆。
一连多日,他在白天走神,三笠忍不住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艾伦哼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问,“爱尔敏呢,你有看见他吗?”
“你们果然吵架了。”但三笠没有继续追问,她想了想,说,“他好久没从星辉海出来了。”
艾伦最终在晚上回到了星辉海,爱尔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岸边摊开书本等他。艾伦找了好久,才在远离月光的地方,一片稀薄星辉边缘找到他。
爱尔敏紧紧搂着闭合的书本,躺在星辉海边,虚闭着眼睛,右手颓然垂进一片星辉里。
“……艾伦?”
“是我,我来为上次不辞而别向你道歉。”
“我没有生气。”
艾伦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了?”
“我很累,”爱尔敏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右手像灌了铅,越来越重,越来越疼,后来……”他微微抬起右手,一缕源源不断的银光正从手掌流出,汇入星辉海的深处。“从你走的那天起就这样了,”爱尔敏说,“我停止不了它。”
他看起来糟糕透顶,就像生命也随着那些银辉流了出去,艾伦慌了,再三尝试,那些银辉依然流个不停,他几乎在考虑是否用闪电打断对方手臂——
“让它发生吧,”爱尔敏劝住他,“你不能抗拒‘未知’。”
过了很久,爱尔敏垂在星空里的右手动了动,缓缓抬起来,银辉终于变得越来越细,不见了。
艾伦松了一口气,“你还好吗?”
爱尔敏忘了回答他,而是挣扎着坐起来,看向星辉海的深处。
四散的银辉向一处聚拢,上升,脱离星辉海的平面——那是一头发光的生物,通体银白,身形似马,背有双翼,头有一角,长卷的白色鬃毛于夜空下轻轻翻滚。
生物的银辉照亮了爱尔敏疲倦的脸,他的目光柔和温暖,“它真漂亮。”
“漂亮?”那是紧绷而怪异的声音,尖且刺耳,艾伦早已站起,戒备而警惕——那是一个角染鲜血,双翼漆黑,双眼如电的邪恶生物,这生物如地狱幽火,令他感到无来由的愤怒和恐惧,决不能留着这个隐患——
“艾伦!”
闪电擦过爱尔敏的肩膀,冲向发光生物。那生物毫发无伤,一双眼睛盯着艾伦,发出幼兽似的呜呜声。
艾伦从震惊中回神,看了看那生物,又看了看拦在中间的爱尔敏,“那是个隐患。”他难以克制地想起书页上的字,那鲜红刺目,爱尔敏声称从不存在的字,胃部扭曲,“我杀不死它。”
“艾伦,”爱尔敏晃了一晃,那道全力攻击的闪电擦过的地方,伤口正一点点向深侵入,“你不能抗拒‘未知’,”他几乎在哀求,“你应该看看它。”
“你才应该好好瞧瞧它!”艾伦咆哮,“它是一个连我也杀不死的东西,谁知道它会带来什么?”
“你绝不能陷入这种怀疑和抗拒里。”爱尔敏说,蓝眼睛无比忧伤,“你不能揪住这一点不放——”
“我的生命难道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爱尔敏的脸上毫无血色,肩膀和右手在发抖,过了会儿,他闭上眼,“重要,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我爱你。”
艾伦冷笑一声,“……是这样吗?”他望着星辉海上翼如黑夜眼如幽火的生物,“这就是我得到的?我与智慧和视野交融,得到的却是这样一种未知,它丑陋,扭曲甚至恶心——”
他突然不想再说了,今晚总归发生太多事了。他有点想问问爱尔敏伤得怎么样,或者去帮忙治一治,但爱尔敏紧紧搂着书本,向后倒进一片星辉海中,不见踪迹。
艾伦下次来到星辉海,已是许多天之后了。
爱尔敏抱膝坐在往常等待他的那片海岸,艾伦在他身边坐下,不知如何开口。
“看看它吧,”爱尔敏说,“看看尤尼奎尔。”
“尤尼奎尔?”
爱尔敏的手掌轻轻拨弄星辉,发光的双翼独角天马冒出海面,缓缓向岸边游来。
“你给这家伙起了名字?”
“她很漂亮,也很友好,你不必害怕。”
天马的银辉照亮爱尔敏的侧脸,它神情平和,略微转头,双眼流转期许的目光。
艾伦妥协了,向星光伸出手,仍咕哝着,“这家伙是从没出现过的生物,这种变化很难令人喜欢。”
天马向他游来,这生物鼻息并不热乎,反而像阵阵微风,从指尖涤荡至心脏,或许这家伙并不可怕——他对上天马的眼睛,刹那间,这又是一头双翼漆黑,眼如幽火,从地狱爬出来的猛兽。
艾伦猛地缩回手,念着上次的情形,强忍着不对这生物动手,忍到手臂发抖。“我做不到。”他说,“这是个邪恶的东西。”
爱尔敏的手掌包住他攥在一起的发抖拳头,“相信我。”
“如果你允许我确认。”
爱尔敏点了点头。
艾伦吻了他。
这个吻很浅,很短,忽地,艾伦将他推开,大口喘气,双目圆睁。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很多血。”
爱尔敏安静一会儿,“是我的血吗?”
“是的……我,”艾伦坐不住了,大声叫喊,“这东西会害死你,但我杀不死它!”
“艾伦。”
他从未听过爱尔敏以这般语气讲话,严肃,低沉,甚至有些命令,不由得愣住。
“听着,我不会死,尤尼奎尔对我没危险。”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爱尔敏毫不留情地继续,“你必须正视它,你也不会死。”
“我并不是在怕……”艾伦突然漏掉了声音,这太累了,太可笑了,他在同爱尔敏讲话,却已经需要针锋相对讨价还价了。
“我不会冒这个险。”艾伦留给爱尔敏一个崩的冷硬的下颌,“你不清楚我从你的眼睛和这东西身上看到了什么,那都是我无法冒险的东西。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
艾伦离开了,爱尔敏已习惯了他不再道别。
海的儿子坐在生命树前,书本在他的膝上摊开,停在空白的一页。
“你的肩膀怎么回事?”利威尔问,“那小子对你不好吗?”
爱尔敏摇了摇头。
他讲述了银辉,尤尼奎尔,和神王的异常。
“你是智慧的孩子,是过去、现在,和未来,总不会不需要我来解释。”
爱尔敏又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睛。
“我本以为,不会再有人获得生命的馈赠,进行‘创造’这件事。” 利威尔长叹一声,“倒忘了,未来和你一体,这早晚也会是你的能力。”
他扬了扬下巴,爱尔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神的视野里,他见到了大地上巨龙的骨架,巨象的遗体,已看不见巨熊的踪迹。
“‘创造’便是这样,你无法掌控它们出现的时机,也无法干预它们何时离去。当初作战的那些孩子,它们的族群有的已经灭绝,有的已被人类战胜,”利威尔挑起嘴角,“谁当初注意过土堆里爬出来的那些家伙呢?”
“未来无法抑制吗?”
“何必压抑你自己呢?”利威尔弯下腰,敲击爱尔敏的胸口,“它已经因为压抑‘创造’而闷痛好久了吧,你想不想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家伙?”
爱尔敏挣扎片刻,深呼吸,闭上眼睛,过了会儿,他松开紧攥的手掌。
一只雏鸟。
“你果然喜欢个头小的家伙。”
雏鸟在他的掌心快速长大,羽翼丰满,飞向天空,爱尔敏久久望着它。
利威尔扬起眉毛,“看样子,你需要在地上呆很久了。”
十年过去了,爱尔敏走过人类的部落,走过巨树的森林,见过残存的巨象,也看过壮大的鸟群。他在生命树前的草地上停下,掌心落下一只兔子。他盯着小家伙看了看,勾了一抹浅笑,那笑容又很快散去,徒留一双忧伤的眼睛。
“你对‘创造’总是这样,你不愿意让自己愉悦。”利威尔说,“我或许比你幸运一些,曾可以衷心期盼它们替代泰坦。诞生的过程过于轻松,于是我必须目送它们死亡。你只需要见到它们诞生的情形,哪怕诞生本身不会让你快乐,但你总归与它们的死亡无缘,或许也不是坏事。”
“它们是令人心碎的奇迹。”
“是啊。”利威尔瞥他一眼,“你想清楚了吗,关于‘替代’。”
“我仍不愿认为这是‘替代’的征兆,或许它们只是与前代共同生活。”
“你身上写着未来,这不需要我提醒。”
“是的。”
利威尔仔细瞧了瞧他,“你是来向我道别的。”
“是的。”
“回到天上对你来说很危险。”
爱尔敏挤了一个虚软的笑容,垂下眼睛,“这是我欠他的。”
云端宫殿里,迎接他的是神王的拳头。
那双被怒火与震惊包裹的眼睛沧桑许多,神王远远没有老得无可救药,却气得连法术都忘了。
“你怎么还敢回来,”艾伦咬牙切齿,收回袖中的手还掩着些血腥气。
爱尔敏平静地望着他,“我对你毫无保留。”
“或许如此,但我亲爱的人,你早已改变。”艾伦满目哀伤,捧起爱尔敏的脸,凝视被凡间的轻风与朝阳打磨十年的面容,“那些新鲜的、正发生的,或许一直与你同在,但我不能面对的改变。”
艾伦亲吻爱尔敏,他尝到腥臭、腐烂,和死气。
他看到鲜血从天空一路洒向地面,一头翼如黑夜、眼如幽火的邪兽向他冲来,利角指向心脏。
“你令我失望,”他在恐慌与打击中松开手,深沉的绿眼睛里风暴起伏,化作一片冷淡, “你走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爱尔敏并未移动半步,“艾伦,”他将声音放得很轻,紧紧攥着书本,“听我说,只要你想,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景——”
他像被人隔空捏住了喉咙,猛咳着弯下腰去,从此在神王面前失去声音。
“够了,”艾伦收回手,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我不再需要别人予我智慧,你已是一双死去的眼睛。”
此后二十年,神王居于仙树森林,他凝望残存的巨龙,流连天界的巨树,在狩猎中频频走神,便丢了弓,扔了箭,只在森林里走走停停,做个为仙树公主采摘野果的小骑士。
三笠问他,“你在苦恼什么?”
“我并不苦恼。”
“哦,你很苦恼,我能看出,”她收到一个严肃的瞪视,他脾气着实变差了,即使努力伪装。她于是又问,“爱尔敏呢?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
有那么一瞬,神王绷紧了肩膀,几乎要对什么人发怒,紧接着,他躯体放松,声音疲倦,“他正步入歧途,等他想明白了,就会出来。”
五十年过去,他们已许久没去探险,已太久没走出天空一步了,三笠又问他,“爱尔敏在哪里?他还没想明白吗?”
“哦,”方才安静平和的神王挤出一声不耐烦的冷哼,“他不会想明白了。”
一百年过去,飞鸟成群,牛羊遍地,野兔蹦跳。人类杀死最后一头巨象,斩杀最后一支巨龙,生存的领地逐渐拓展,一路攀爬,逼近神的山脉。
“他们休想。”耶格尔举起拳头,拿起战斧,腰间别着闪电。
惯常伴他战斗的女武神却不愿拔剑,“我们可以后退,”她说,“我们可以去更高更远的天边,只有我们三个,把天地交给这些人类与鸟兽吧。”
艾伦走远几步,眯起眼审视她,一声讥笑,“你曾经的战斗,就为了把世界拱手让人?”
“我们是为了更好的帕拉迪战斗,它此时并没有灾难。”三笠去拉他的手,但他甩开了。
“我可不认为那些从利威尔的土堆里爬出的家伙不是灾难,他们已杀死了同时代的兄弟物种,我们难道要等着他们来杀吗?”
“他们只是想爬上山,仅此而已,他们到不了云端,威胁不到神,只是想开拓更多的地方种植、放牧、采石。”
“又是那些与人类交好的新神告诉你的?”神王冷哼,“一群被花言巧语障了目的废物。”
“艾伦,”三笠恳求他,“别去,我们不该主动带来灾难,去见见爱尔敏吧,问问他的意见。”
“他?”一时间,绿眼睛变得暗淡,痛苦与哀伤翻涌,“我不会再见他了。”
三笠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把他关起来了?”
艾伦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望了望她,又瞥了瞥剑,“告诉我你的选择。”
等了很久,久到他怀疑三笠青筋暴起的手掌会把剑柄捏断,姑娘亲吻红宝石,跟了上来。
十年过去,三笠穿过厚重的层层云雾,来到星辉海的岸边。
她的盔甲破破烂烂,宝剑攥在手心,身体布满血和沙土的气息。
爱尔敏对她挤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很是奇怪,好像他一百年没笑过了,而分外生疏。“三笠。”他的声音小而沙哑,仿佛一百年不曾讲话,快忘了如何发音。
她握剑的手不断颤抖,利剑在岸边掉落,她在他身边跌坐,把自己团成小小一个。
她告诉他,众神已走向分裂,袒护人类的新神与消减人类的新神几经大战,天空宫殿躺满了神的尸体。仙树森林在大战中被摧毁,只余枯枝败叶。艾伦,带着所剩无几的随众,以闪电、怒涛和雷火,为大地降下灾难,令鸟兽溃散,令人类流离。
她面对崩裂的大地和幽暗的天空流泪,艾伦吻去她的泪水,轻叹着告诉她,“这就是我从爱尔敏的眼里看到的景色……这就是那家伙代表的未来。”
她甚至还不曾思考,便已抱剑前来,只要将未来斩杀,只要未来不再存在,那就会是新的故事,新的景色……可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她便再也握不住剑,甚至有些怀疑,她一路闯到海边,仅仅为了找他说说话。
“外面的一切就像回到了泰坦横行的日子,”她闷闷的声音从膝盖上传来,“艾伦想把这一切新的事物都破坏掉,回到我们最初从疮痍中拯救的那个世界,重新制造属于我们的天地……爱尔敏,为什么艾伦一定要不停战斗?”
“大概是因为……他生来如此。”独角天马游至海岸,爱尔敏温柔地抚摸它飞舞的毛发,“十年来,每一天,我都能听到我创造的鸟兽惨叫。每一天,尤尼奎尔都在为大地上的兄弟姐妹哭泣。艾伦他不惜毁了一切,也要让无法掌控的变化消失……这又怎么能怪他,是我先把他的世界毁了。”
“艾伦他希望等一切结束后,你在废墟上重新‘创造’。”
“永远没有能被掌控的‘创造’,也永远没有‘创造’能够长久。”爱尔敏耐心地向她解释,“三笠,‘创造’的后果是枯竭,利威尔在生命树下栖居,因为他早已枯竭,离开树一步就会死去。我不可能等到艾伦所说的那一天,也无法目睹已创造的生物死去。”
“不该是这样的,”她甩了甩头,像要把噩梦甩出去,“未来不该是这样的。”
“你想相信艾伦的话语,还是自己的眼睛?”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她从不曾窥探未来,不曾觊觎智慧,即使曾无数次好奇艾伦从那双眼里看到的风景,但那些情绪,兴奋也好,苦闷也罢,都令她逃避。只需要拿起剑就好,只需要赶走泰坦就好,本该是如此简单的,但是……她凝望那双海蓝,迫切想知道什么样的景色令艾伦如此痛苦,只要能一同看到,就能一起分担。
她不确定地问,“我可以?”
爱尔敏笑了,“书就是叫人看的。”
她浅浅的吻了吻他——光于脑海中出现,温暖明媚,花香阵阵袭来,她不由得将吻逐渐加深,大地祥和,牛羊成群,树木郁郁葱葱,飞鸟从头顶略过……她紧紧压住他,在星辉海边,以亲吻,以手臂,与未来的景色彻底交融。那是五谷丰收,孩童成群,是爱情与奔跑并存,银发与安宁同歇,是简单而满足,生机又明媚,让人久久不愿退出的景色。她搂住他哭泣,哭干了眼泪,才坐起来。
爱尔敏仰望月光下的姑娘,“你似乎看到了和他不一样的景色。”
“不该是这样,我——”
“你喜欢这样的未来吗?”
她攥紧了拳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却又不愿放弃,“未来只有一个吗?”
爱尔敏没有回答她。
“艾伦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色?”
爱尔敏轻叹一声,“你真的不清楚他为什么把我关起来吗?”
她终于隐隐明白,未来是针对艾伦一个人的地狱。
“我要把你救出去,”她突然站起来,“艾伦会杀了你。”
“三笠,”爱尔敏摇摇头,“你能闯进星辉海,是因为艾伦认为你最忠诚,并未对你设限,你随时都可以进出。”
艾伦或许是对的,自从他被关起来,三笠已一百多年没有出现,直到今天,披着甲,握着剑。
“你可以选择把剑拿起来。”
三笠固执地抿紧嘴唇,坐回他身边,缩成一团,“……我做不到了。”
爱尔敏松开合拢许久的手掌,一只雪白的蝴蝶飞出来,落于三笠肩头。
“这就是‘创造’?”
“是的。”
她望着蝴蝶出神,过了会儿,又开始发抖。
“你该回去帮艾伦打仗了。”
“不……”她伸出手指,小蝴蝶落于她的指尖,轻轻扇动翅膀,“我不想制造灾难,我不想再这样挥剑,我还想带你出去,但我不该,不该……”
“动摇没有什么可耻的,三笠,”爱尔敏轻声说,“你只是审视了自己的眼睛,仅此而已。”
她在星辉海边坐了很多很多天,望着月色,发光的双翼天马,和爱尔敏疲倦的双眼。天马很喜欢她,它蹭她的掌心,银辉浅浅,照亮她的衣裙。
“它真漂亮,尤尼奎尔?”
爱尔敏看起来很高兴,“几百年来,你是除了我以外第一个夸赞她的人。”
“真的很漂亮,这只蝴蝶也是。”她想了想,朝他挪进了一些,在星辉海的这几天,爱尔敏总是满目沉思,神情忧郁,和讨伐泰坦的日子远不一样。“我想听见,”她的语气变得坚定,“我想听见,你听到的那些声音。”
三笠再次吻了他,听到鸟的哀鸣,兽的濒死,无数心脏停跳前最后的震动。
“我要走了。”她说。
“最后一件事,”爱尔敏打开书本,向她展示最后一页,“你有没有看到字?”
“没有,”她有点不知所措,“什么都没有。”
他点了点头。
“我要走了,”她有些不甘心,“对不起。”
爱尔敏对她笑了笑,“没关系。”
三笠走出星辉海,她将利剑收进剑鞘,远远跟在艾伦身后,再未将剑拔出。她聆听山洪海啸的声音,飞禽走兽的奔逃,感受世间和她肩头蝴蝶一样的,涌动同样光芒的生命。
她走向大地,和混迹于人类之中不起眼的小新神一起,造船,拾木,哪怕一只一只地拯救飞鸟与小兽。女神踩在泥土之上,蝴蝶飞向凡世天空。
尤尼奎尔趴在爱尔敏身边,它的光芒越来越亮。
飞禽走兽的惨叫不绝于耳,人类的逃窜不曾中断,即使新生命的空间被摧毁压缩,生命的能量却愈加强盛。
被创造的这些生命的力量,令神王变得虚弱。他因虚弱而恐惧,因预言景色而无限愤怒。他招风唤雷,颠倒河川。他从地狱中生,又令地狱重现。
书本摊在爱尔敏的膝上,久久停在空白的最后一页。
它曾是过去,和现在。
“艾伦,”爱尔敏轻声呢喃,“永别了。”
他抽出小指指骨,鲜血滴落纸页。
他攥着小小的一根骨头,蘸着鲜血,歪歪扭扭地在最后一页写下未来。
“……由此,不屈的眼睛消失不见。”
艾伦出现在他的眼前,带着战场与灾祸的气息,睁着一双满是恨与痛苦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写字的手指。
爱尔敏等了太久了,太久了,等了神的一辈子那么久,终于再次见到艾伦一面。
艾伦望见一片早已死去的蓝色,一片已然陌生的悲伤之海。
神王挥出手掌,他的手掌穿金裂石,可以摧毁一切事物,厚重的书本被手掌刺穿,刹那间,书写预言的纸页碎裂不见。
爱尔敏猛咳起来,血从口里涌出,染满手掌,他的胸口出现一汪血洞,鲜血滴落云端。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或许是想微笑的,但他的下半张脸被血包裹,令表情丑陋不堪。
他张开口,轻轻说了一句很短的话,可他在神王面前没有声音,唇齿被鲜血变得模糊,艾伦不知他说了什么。
他向前走去,擦过艾伦身边,伴着滴落的血,围满星辉海的禁锢之云逐渐散开。
他曾用血予神力量,便也可由此瓦解,下定决心的时刻,天空的监牢便困不住他。
他走出星辉的海,走出天空的宫,走过每一片云朵,走向大地之边。
他走过的地方鲜血滴落,在他的身后,塌陷碎裂的土地重新合拢,陡峭的山峦间架起天桥,他赤脚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连成一道绵延之路,通向希望之边。
他胸口鲜血淋漓,手捧碎裂书本,跌跌撞撞走向生命树。
他几乎要在每一步摔倒,却没有放弃。
利威尔望着他,“我可以用这棵树的叶子救回你的生命。”
爱尔敏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停下了,睁大眼睛,仰望树干与树冠。
“我只是想,”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快消失不见,“看看他们诞生的地方罢了。”
他手中碎裂的书本,变成断裂的海螺,变成一滩破碎的模糊血肉。
他手捧心脏,坦诚弱点,与未来同在,等待发现。
我与你一样脆弱,我与你一样强大。
我的心向你敞开,我对你毫无保留。
他向前倒去,海色的双眼望着天空,直到失去光芒。
他的身体化作尘土,风一吹便消散。
他的双眼变成一对落叶,掉进树下的落叶堆里。
神王艾伦的能力正不断消失,他需要爬在云端上,挂住闪电一角,才能避免坠下深渊,但他不甘这样终止,不愿这样结束。
他向天地发出怒吼,风云凝聚,岩浆奔流,世界的中心为他颤抖,生命与人类面临了断。
尤尼奎尔高声嘶鸣,冲出星辉之海,羽翼挥舞,飞向大地,流着泪,来到凡间的女神面前。
三笠凝望狂风洪水,迫近幽冥,发抖飞禽,虚弱走兽。
她含泪拔出利剑,亲吻鲜红宝石,跨上飞马,冲向云端天空。
天空在神王的怒火之下晦暗难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尤尼奎尔的羽翼披满乌云,双眼倒映闪电。
艾伦真正望见了翼如黑夜、眼如幽火的生物,他想起无穷无尽的血,想起早已死去的蓝眼睛。
他望见姑娘泪水洗过的黑亮双眼,坚定而动人,不由得几分失神。
尤尼奎尔的长角刺穿艾伦的胸膛,将神王钉在太阳附近的云层上。
艾伦的眼睛依然望着曾属于他的天地,不愿屈服,目光所及之处,闪电劈砍,烈火熊熊。
三笠合上他的双眼,亲吻他,抬起利剑,砍下他的头颅。
神王的头颅下坠,燃烧,照亮天空,落入海中。
神王的身体僵硬不屈,和尤尼奎尔的长角一起,留在天空。
三笠牵着尤尼奎尔来到生命树下。
利威尔说,“他变成了一片叶子。”
三笠跪下去,在落叶堆里找啊,找啊。她抓起一捧又一捧的落叶,最后她开始哭泣,我找不到,她说,我找不到他。
她搂着落叶睡着了,被更多的落叶淹没,被风吹来的尘土淹没。
许多年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来到生命树下,生命树已再度枝繁叶茂,树下有一位神,和一匹飞马。
“尊敬的神,神王的身体挡住了太阳的光,大地寒冷如冰,请您帮助我们。”
飞马咬住男孩的衣角,把他拉向生命树下的一小块土地,开始流泪。
“你想让我挖开这块地吗?”男孩问。
飞马点了点头。
男孩名叫法尔科,他总是这么热心肠,立刻跪下来,一双手刨啊刨啊。
他在很浅的地方挖出了皱巴巴的半页碎纸,纸上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记。
他将手掌放在纸上,心脏剧烈跳动,双眼格外明亮,“贾碧,”他对女孩说,“我要走了,我要把温暖还给人间。”
女孩慌了,立刻去拉他,不住喊他的名字,但法尔科已经开始奔跑。
他的脊背插上了天马的双翼,身躯如火,他飞起来,化作一只燃烧的鸟,撞向神王僵于云端的躯体。
神王的躯体碎裂成砂,落于地面,成了一片砂之原野。
人类为重现的太阳欢呼,飞禽高鸣,小兽蹦跳,只有女孩还在哭泣。
她被男孩拉了起来,男孩帮他擦干眼泪。她还懵懵的,“法尔科,你是怎么……?”
男孩脸红了,“我也不知道,”他挠挠头,“我听到你叫我,我就回来了。”
他的衣服突然变沉,掉出一本书来。
书很厚,大量空白,仅有第一页写了一行字。
“由此,人类取代神的统治。”
女孩捧着书看了又看,“它怎么办?”
男孩笑起来,“这不是很好嘛,耕种放牧的知识可以记下去了,趣事也可以记下来了。”
他拉着女孩,揣着书,蹦蹦跳跳向远走去。
夏日,三笠从尘土与树叶中醒来。
她感到口干舌燥,脖颈与脊背溢满了汗水。变成普通小马的尤尼奎尔舔了舔她的掌心。
她愣愣地看着不远处,五谷丰收,部落繁荫,飞鸟高鸣,孩童嬉闹,是她见过又梦过的景色。
“你终于醒了。”利威尔说,他瞥着擦汗的姑娘,扬起眉毛,“看样子你被某个人‘祝福’了,拥有了人类的躯体感受,可以和那些家伙一起过一辈子,如果你想试试。”
随便那姑娘怎么选择吧,总归与他无关了。
利威尔见过泰坦的陨落,巨龙巨象的消亡,新神的消失,此刻,土堆里爬出来的那些孩子已在生命树的不远处结成了繁盛部落,与飞鸟牛羊一道繁衍生息。
或许是时候向远走一步,去睡觉了。
“如果我做个人类,第一件事就要学会搭房子御寒,”三笠站起来,利剑化作一块木板,耳上戴了一对落叶,“我把房子搭在这棵树下怎么样,你住不住?”
她从无尽的噩梦与沉眠中苏醒,明亮的双眼有几分跃跃欲试,看得利威尔来了兴趣,收回要向外踏出的脚步。
“当然,如果你能学会做饭。”
“那么说定了,”三笠微微一笑。
“还有,我们得教教尤尼奎尔。教教她怎么做匹正常小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