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下的田野旷远疏离，迷茫下孤独的边际远而不见，像是听不到海浪的海岸。偶有的几棵树像是矗立的黑色礁石，也无风，也无雨，动也不动。还未褪去的浅淡夜风暧昧地细细吹在皮肤上，他依靠在车边，看着忽亮忽灭的火光，尼古丁的味道充斥在胸腔。
“按照这个速度这周到不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了。”
“那就不去。”真岛干脆坐在了地上，也不管轮胎是脏还是硌人。烟头被扔在了一边，掏出干瘪的烟盒，拿出了最后一支未点燃的，送到了嘴边。他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年长男人锋利的线条，只看得到漆黑的发丝和同样夜色的眼罩，真岛仍穿着他找上他时的红色衬衣，西装外套搭在了臂膀上，皱褶荡漾在昂贵的布料上，他想起了在上一家旅馆里看到的走马灯，走起来的时候，在墙壁上投下的，也是这般水一样的波纹。那走马灯上有一挂漂亮的翠绿色瀑布。
“马上进城了，就在那落脚吧。”
真岛什么也没说，将含在唇间的香烟又放了回去，拍了拍屁股，躺在副驾驶上沉默地闭上了眼睛。车轮前进的声音在这白日的前奏下格外枯燥，他早已没了刚出来时沸腾的热情，心情出奇的平静，就像是那不见变化的天际线。他没有开收音机，暖气兀自从隔片中传送出来，冬天的黎明格外长。
推开租用的房间门时，脆弱的木片差一点在真岛粗暴的动作下结束使命。床只有一张，又简陋得可以，还好沙发足够大，他悄悄在心里比量着自己的身长。真岛的烟瘾犯了，嚷着要抽烟，他跑了许多店，喜力在这个公路边的小城可不常见，最后也只拿到了一条。真岛高高兴兴地拆出一根，急不可耐地抽了起来。他坐在烟雾里，看着窗外远不及神室町的灯火，想着那些烟盒会否被放在床上放的架子上。他想把沙发推到离床更近的地方去。
“我们去看瀑布吧。”
“你一个岛国长大的人竟然想看瀑布？”
“不可以吗？”
真岛吐出了一口烟，没有说话。
“休息两天，就去伊瓜苏瀑布。”
他从没有当过门童，但尝试一下不见得没有好处，反正新生活已然开始，不管这新新世界的寿命究竟有几日。白日里去餐馆里打打下手，不忙的时候去屠宰场做点零工，日式料理在这个小小的城镇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市场，他又回到了不知所措的时候，挺好。赚得的一点点钱刚好够两个人过着拮据的生活，真岛什么也没说，脱下了艳绝的西装，穿起了不知从哪里搞到手的白色棒球衫，但他仍没有摘下他的眼罩，那一点黑，像是大雪间偶然露出的一点泥土。有时在去往下一个打工场所的路上能碰见慵懒地坐在马路对面的真岛，多是难得偷闲的黄昏，金色的阳光在异国的土地上仍一般灿烂，真岛就在那，恍然间像是不可方物的神袛，又像是从夜间提前溜出的鬼刹，总归不带着人气，让他觉得是那般遥远，可又那般的近。
他走出旋转门向最后一班公交赶去时，真岛总会穿着他的那身白衣在车站等着他，男人不说什么，他也不说什么，两人坐在最后一排，数着车窗外一闪一过的灯火。他想象不到真岛乘公交时的样子，这个人好似就与这样烟火缭绕的场景无缘，可男人就坐在身边，安静地，不知看向哪里，他平静的心忽然又冒起了泡沫。车座上残留着烟碱的味道。
可真岛离开的那天却为这个小城迎来了如游行般盛大的车队，他看着男人熨帖妥当的黑色西装，修身，笔挺，和那眼罩相得益彰。真岛在上车前最后看了他一眼，他没明白，他也大概没有机会明白了。他想起他闯入那富丽堂皇的会议厅的那天，真岛温热的皮肤好像此刻还在他粗糙的掌下，他想起他拽着他手臂狂奔时的汗水，他想起男人的默许。他抬头，看着青色流淌着的天空，想着该把阳台上的白色棒球衫收起来了。
后来他去看了瀑布，拆开一盒喜力，含在嘴间，没有点燃。水在奔涌，泡沫被打散。
烟味呛人。
“我终于来到了伊瓦苏，那一天我很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这个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