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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乙女】旅途

作者 : 宇宙不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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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诡秘之主 克莱恩

标签 诡秘之主乙女向

1024 44 2022-5-12 21:28
有时候,遇见一个人的意义就是为了和他告别。

一、
我在7月份来到廷根。
父母不理解我为什么去廷根,事实上我无法和他们解释。
“您好,我不是您女儿,只是魂穿了您女儿的躯壳,出于双方心理健康考虑我认为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这种话显然是会被拉到医院好好检查一顿的。
我琢磨着,去个新地方待一段时间然后遭遇了什么“未知的事情”而转变性情,总比天天眼皮子底下看着的女儿过了一夜性情突变好接受,所以找了个借口就从贝克兰德跑来廷根。原主本来就时不时到处旅游,父母早就习惯,对我的请求也没有过多阻拦。
这个世界有和我一样的穿越者这件事也不难发现,毕竟罗塞尔大帝名头响亮。而我恰好热衷于看小说,还恰好有一个兴趣相投的朋友——或许该说是“前朋友”,毕竟那是原主的。
可是,没人能理解这种痛苦。当我在她推荐下到图书馆准备大饱眼福吃一顿好饭的时候,满满一柜子似曾相识的书名让我陷入茫然,随手打开一本书后熟悉的词句更是让我沉默。
后来她几次写信兴致勃勃要和我“讨论”罗塞尔大帝的著作,我都心虚地岔开话题。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我本来也想着靠写作发家致富,没想到前人已经做过了而且做得很绝——罗塞尔大帝把很多小说都写了出来,这让我不得不考虑回忆网络小说,可那些也太长了,我的意思是,长到我根本无法复述,毕竟我当年也只是图个乐子看的,谁有心思像背书一样去细致完整地分析整理啊?反正我没有。
后来我和克莱恩吐槽这件事,他差点没从椅子上笑到掉下来。
“喂喂,你笑什么?廷根有名的占卜家是这个样子的吗?”我不满地敲敲桌子,“你还没给我算下周的运势呢?”
克莱恩颇为神棍地摸着他的黄水晶,闭上眼睛,神神叨叨地冥想了一会儿。
“下周运势,良。”他睁开眼,褐色的眼睛里在近乎无光的室内闪着浅淡的笑意。
我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克莱恩就那么微笑着坐在对面看我。
“……就这一个字?”我恨不得去敲他的脑袋,“克莱恩,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了,微信小程序好歹还会给我200字的解释!我每次见你都要花两便士的!”
克莱恩笑着摊手:“这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我们要遵循命运的指引。”
“……我今晚回家就画个圈圈诅咒你。”我咬牙切齿,“三天之内鲨了你,克莱恩。”
克莱恩笑而不语,转移了话题:“你的阅读者魔药消化得怎么样了?”
“消化完了。”我说。
克莱恩立时坐直了身体,似乎是对我的消化进度感到诧异:“那么快?”
“我找了份在图书馆的临时工作,每天闲着没事看看书就是扮演了。”我颇为心酸地说,“这个世界也没其他的娱乐项目。”
克莱恩也沉默了,毕竟他也是被迫戒掉手机和wifi的人。



我来到廷根、遇到在占卜家俱乐部扮演的克莱恩后,在黯淡的室内隐约后知后觉一丝命运的征兆:两个穿越者奇迹般相遇在一个小城,并且由于我不小心说出口的一句卧槽而相识,这着实算得上是命运的安排。
克莱恩也相当赞同这个说法。当然我怀疑他只是顺着我的话,因为那时他正低头摆弄他的黄水晶,头都没抬,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初见情形相当尴尬,我本来想用“啊抱歉,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小习惯”蒙混过关,没想到对面带着兜帽的占卜家一句纯正的中文把我干碎了。
克莱恩当时是这么说的:“那想必你也有独特的性癖吧?”
我骄傲道:“那可不。”
哦,好吧,克莱恩说不出这样的话,他默默地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善解人意地放过了“习惯”这个借口。
只是接下来的占卜他都是用中文说的。
而我,我这个,我这个莫名其妙穿越过来不过一周的纯洁小白花就这么晕在了已经走上社会开始养家的穿越者前辈温和的笑容下,直到占卜结束,克莱恩才笑容可掬地提醒我:“刚才我们说的都是中文”。
“诡计多端的……”
克莱恩从占卜桌后抬起脑袋:“你想说什么?”
“……诡计多端的克莱恩!”
不过也是在克莱恩的帮助下,我搞懂了自己为什么穿越一趟过来记忆力和理解力显著提高。
我清醒后右手边有一个小瓶子,屋子内也有一股略显奇怪的味道。勉强应付完早餐回到楼上后,我从床底发现了一口很像是童话故事里巫女拿来煮药草的锅,在衣柜底发现了宝石、药草之类的物品。
据此我们猜测原主是在服食魔药的过程中死去的。根据她那记载了诸多神秘世界内容的日记推断,她服食的是序列9“阅读者”,和她们一家都信仰知识与智慧之神的背景十分符合。克莱恩说她也许是在贝克兰德的一些地下黑市里拿到的魔药配方和材料,并且承诺有时间带我去廷根的地下交易市场。
他还告诉了我“扮演法”,以占卜家的身份来俱乐部就是他的扮演。



得知我消化完“阅读者”魔药,克莱恩问我要不要找序列8的魔药配方。
我摇摇头:“我想躺着。”
克莱恩叹口气,指向房间里的小沙发:“那你躺着去吧。”



克莱恩一周休息一天,这一天里我很少见到他,他几乎全都拿来补觉了。
他上班的时候我倒有不小概率在街上偶遇他。第一次遇到我以为他是偶尔出外勤,第二次我以为是我外出的频率太高,直到我们第三次各自捧着一杯甜冰茶在街角相遇,克莱恩嘴角抽动,随后礼貌地弯腰鞠躬,邀请我去街边的长椅一起坐一会儿。
我笑到甜冰茶洒了一地,并言之凿凿是克莱恩的错,他被迫给我买了一杯新的。
“你不是说自己在图书馆找了一份工作吗?”克莱恩再次老父亲一般叹气,“为什么会整天在外面?”
说完他又吐槽自己:“我简直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担心自己女儿整天在外面遭遇不测……”
我笑着把甜冰茶放到一边以免它又洒出来:“我决定效仿罗塞尔大帝。”
克莱恩想了想:“你要晋升了?”
“不。”我假装严肃地说,“我思来想去,写小说赚钱对我来说比较实际,所以我就翘班出来了,你不也是翘班吗?”
“这是我的工作。”克莱恩笑道。
“请问你们允许知识教会的人加入吗?”
我在考虑要不要主动投诚女神教会,把逛街和工作划等号的单位实在可遇不可求。



我们在街边坐了一会儿,克莱恩买了份报纸,我喝着甜冰茶,以收集写作素材的理由正大光明地偷看。
克莱恩今天依旧穿着那身黑色马甲和上衣,略瘦的裤子,同色的半高礼帽。他略微低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廷根晨报》,褐色的眼睛在阳光里是澄澈的琥珀色。
像是永恒烈阳把所有光都聚集在了他眼睛里一样。
我忽而产生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克莱恩用报纸半盖住脸,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他望向我,凝滞的琥珀突然在我眼前活起来,流转之间我看见一抹转瞬即逝的模糊绿色,或许是路边的树映到了他眼中。
我摇头,双手交叠放于膝上,努力让自己的姿态符合今天的浅黄长裙和斜戴小帽,做出端庄稳重的淑女模样。
“不不不,克莱恩,你应该还记得自己一个月前曾说过要带我去地下市场的吧?”我抬起下巴,帽子上垂下的白纱在我眼前轻晃一下,“作为一名绅士,你是不是应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克莱恩沉吟片刻,不慌不忙开口道:“这个星期六下午可以吗?不过你最好不要穿——”
他指指我的帽子:“这样的衣服。”
“虽然它非常适合你,但是对于一位想去地下交易市场的人来说不太适合。”
而我的关注点在他的前半句:“所以克莱恩你也觉得我今天很好看是吧?”
克莱恩愣愣点头,随即失笑道:“重点是到时候不需要穿这么正式……或者说精致?那里还是比较乱的,有可能出事,你不怕弄脏了吗?”
“脏了再洗。”我说,“而且我最近有在向报纸投稿,稿费还挺高的。你看,这个帽子就是我用稿费买的。”
眼前薄雾般的白纱随之飘荡,克莱恩的脸庞隐在报纸和纱布后,我只知道他确实在看我。
“嗯,确实。”他轻轻点头。
“太敷衍了克莱恩!这就和对女朋友说多喝热水一样哎!”
“不,我会建议她多喝甜冰茶。”
他顿了顿,看向我手边已经空了的杯子:“要再来一杯吗?”



廷根市的地下交易市场在恶龙酒吧里,我跟着克莱恩穿过桌球室的密门,接连穿过好几个房间后,终于到达地下交易市场。
克莱恩熟门熟路,问我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我耸耸肩:“没有,其实我就是想来看看而已,体验一下。”
克莱恩眼睛睁大,嘴巴张开又闭上。随即他伸手压了下帽檐,笑道:“确实是你的风格。”
“是的。”我对他眨眨眼,“本人摆烂,就等着抱您大腿的。”
克莱恩已经转过身,专心搜寻起两边的地摊,他这次来是想补充一些练手用的银饰和宝石:“那我们不如组队去抱罗赛尔大帝的大腿,他的日记只有我们能看懂。”
“啊?原来是日记?我听别人说过,一直以为是他的秘密笔记。”我压低声感慨,“女神教会待遇也太好了吧,我更想抱大腿了。”
克莱恩笑着叹气摇头,岔开了话题,再次对我强调不要随意走动。
我说我既然要抱您大腿,那必然会当一个合格的腿部挂件,您去哪儿我去哪儿,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是一个合格腿部挂件的自我修养。克莱恩又是叹气,说不出话,就只看着我摇头,脸上表情就写着无可救药。
“克莱恩,日记里都写了什么啊?”我忍不住好奇心问他。
“嗯……”克莱恩犹豫了一阵才回答我,“主要就是扮演法,还有他早期生活的一些日记。”
我点点头:“所以,日记里写了什么?”
“写了……写了……”克莱恩眼神飘忽,忽而指向尽头两个房间,说可以去那里交易非凡材料。
“你真的不想晋升吗?”他问我,“知识与智慧之神强调全知即全能。”
“全知”后,我们就可以更快地找到回家的方法了。
我微笑着凝视克莱恩。克莱恩眼神飘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和我对视,一副打死也不愿意透露更多的样子。
我只能摇头放过他,诚恳道:“我没有晋升的动力。”
克莱恩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开摆?”最后他还是只微笑着说了这句话。
我对他眨眨眼:“我是咸鱼嘛。”
这样的对话我们之间已经发生过两次,但克莱恩一直不死心。他的认真甚至让我心虚,这感觉就好像班里的学霸逼问我:“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你怎么能翘课?!”,而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想赶紧翻墙去网吧。
克莱恩和我不一样。他告诉了我他的经历,死后复活,卷入神秘笔记事件,在黑荆棘安保公司入职,成为“占卜家”,这些都没什么。可他为什么会知道“扮演法”呢?
如果这个法则是以克莱恩的级别都能知晓的方法,以这个世界对非凡力量的运用来看,即使教会有意把控,它也一定会泄露到野生非凡者的圈子当中,在一个不小的范围内成为共识。而原主作为一个已经有能力通过自己的渠道搞到魔药配方和材料的人,日记里对扮演法或多或少应当有所涉及。但她的日记里只写了她知晓非凡者精神不稳定和她了解到的一些其他人失控的实例,字里行间对知识的渴望里还夹杂着对失控的恐惧。
克莱恩还看到了罗塞尔大帝的日记,数量似乎不少……从哪里得到的?鲁恩王国女神教会的一个普通小队为什么会保存这些无法破译的手稿?还是他有其他的渠道?
我想克莱恩有一个秘密,一个支撑着他回家愿望的支柱……但我没有。
这并不重要,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秘密,原主不也是因为秘密服食魔药而死去的?
我只希望克莱恩不会因为他的秘密而死亡。



我在廷根一口气待了整个夏天,父母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不急,我还想再待一段时间。
廷根的夏日里我和克莱恩去做了很多事。我们去了很多次地下交易市场,为了让克莱恩不再唠叨我拜托还在贝克兰德的那位朋友帮我搞到了魔药配方和部分材料,晋升了我不知道和序列9有什么区别的序列8。
为此我不得不和她认真讨论了一番罗塞尔大帝著名爱情小说《罗密欧和朱丽叶》,并且抓着克莱恩让他和我一起思考罗密欧为什么喜欢朱丽叶,以及大帝是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才会写出如此缠绵悱恻动人心弦让人不得不鞠一把泪的凄美爱情故事。
克莱恩好像睡不够一样,每次我把他抓到图书馆他就开始睡觉。甜冰茶上的水珠从爬满杯壁到消失在空气里被他吸入肺腑,窗外微风从喧哗到沉寂,克莱恩还没有醒。他用双臂围出一个私密狭小的空间,黑色发丝散落在胳膊上,毛绒绒的头颅完全埋在臂弯里,睡得非常香甜。
甜冰茶喝得我牙疼,我把还冰凉的杯子贴在克莱恩脖颈上,他一个激灵,略带茫然地睁开眼看我。
“好凉……”他抱怨道。
“你的问题,你想好怎么回复了吗?”
“想好了。”我得意地笑,“因为他们拥有相似的灵魂。这个理由很不错吧?”
克莱恩笑起来:“确实。”
“哦……已经是晚上了,班森和梅丽莎应该已经做好饭了……我送你回去吧?”
绯红月光洒在我们脚下,长路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我和克莱恩走出图书馆,用谁都听不懂的语言交流,嘻嘻哈哈地玩梗,周围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们压低声音,随即又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月光朦胧,我们拖着影子向前,踩着树和夜的缝隙。克莱恩说我们像两个孤魂野鬼。
我故意反驳他,这情景应该是怀民亦未寝。
“我是怀民?”他笑道。
“不,我是怀民。”我笑着说,“苏轼同学在图书馆睡了一下午,怀民同学还没睡。”



克莱恩很快晋升了“小丑”,目前他烦恼的问题是如何扮演这个角色,这和之前的“占卜家”相差有些大。
我提议他可以去马戏团看看真正的小丑是如何扮演的,但总找不到时间,这个提议一直朝后拖,拖到我的父母以母亲生日为理由勒令我必须回贝克兰德。
我订了下午两点钟的列车,克莱恩送我到火车站,时间还早,我们又坐到站外的长椅上,一人捧着一杯甜冰茶。
历法上的夏天就要过去,但廷根市还是一如既往温吞的样子,克莱恩也是如此。他拿着镶银的手杖,黑色外衣和同色半高礼帽,和平时无异的装扮,一本正经坐在我身边。
“你总要回去的。”他安慰我,“你出来这么长时间,性格有些变化也正常,他们应该不会察觉。”
“呃……可是我不想回去。”我苦恼地蹂躏手套,几乎把它们揉成一团烂叶子,“毕竟我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啊……我甚至没有原主的记忆,要不是她的日记,我第一天就会被拉到医院了。”
“不然我以后找个理由长住廷根怎么样?”我问克莱恩,“他们的工作都在贝克兰德,应该不会跟到这里来。”
听了我的话克莱恩长长地吸气又叹气。
“或许你可以……先试一下?”他说,“班森和梅丽莎对我很好。在这里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也很不错。”
我还是提不起精神,积攒了几个月的恐惧猛地把我淹没,我只想蒙着被子倒头就睡,不再去管可能到来的陌生父母。


我沉默地、冷漠地看着从我眼前走过,穿着长风衣、戴着丝绸礼帽、提着沉重手杖的旅客。以我的装扮走到他们中间去不会有丝毫不协调,但我不想,我只想赖在克莱恩身边,继续粉饰太平,这或许就是我的惰性。


“克莱恩,你以后也会去贝克兰德的吧?”


不等他回答,我自顾自说道:“你看我们好歹还是老乡,我的生日你难道不给我一份生日礼物吗?”
克莱恩侧头看我,眼睛被阳光照成浅淡的湖水。
“你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他微笑着问我。
“11月。”我说,“11月28号,不是这个身体的生日,是我的生日,我的。”
“你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给我过这个身体的生日,不然我就三天之内鲨了你,克莱恩。”
克莱恩沉默不语,他的眼神从我头顶的纱帽飘到我今天穿的绿色长裙,最后落到手心里完全看不出原本样子的手套,他轻轻把手套从我手里抽出来,把它们平铺在自己膝上,认真地整理好又交给我。
他平静道:“那你也要记住,我原本的名字是周明瑞,不是克莱恩。”


我们,两个孤魂野鬼,两个不属于这个时代、不知自己将要前往哪里的可怜虫,用不再有人使用的语言掩饰寂寞,用只有彼此才能心领神会的玩笑粉饰孤独。忽而喧哗起来的街道上我们注视着对方,透过对方回想那个已经逝去的时代,又直面在这个神秘的时代挣扎的自己。
克莱恩的眼睛又映出绿色。
他低头吻我,双手克制地放在自己膝头,最后才试探着挪到我腰上。
“我会去贝克兰德的。”他气息略显不稳,轻声说,“至于礼物……让我再想一想吧。”
他又靠近我,眼神略带渴望却又真挚无比:“也许……我是说也许……也许再亲一次我就能想出来了?可以吗?”
“应该可以的吧……可以吗?”



二、
我得知克莱恩死讯的时候,母亲正在请夏洛克侦探调查她好友丈夫的出轨以及我的猫到底去了哪里。我突如其来的眼泪让谈话一时中断,仆人和母亲都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和迷惑,一片混乱里夏洛克侦探绅士地递给我一张手帕,随后安静地坐回他的位置。
信是梅丽莎寄给我的,她在信里一开头就说很抱歉这么久才给我寄信,我本来还在想怎么会是梅丽莎给我写信,克莱恩在干什么?然后她就告诉了我克莱恩的死讯。
母亲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在廷根市的朋友去世了。
“啊——”她拉长声音,“是那个叫克莱恩的小伙子吗?”
“是的。”我吸吸鼻子,擦干眼泪转向夏洛克侦探勉强笑道:“真不好意思,我想我需要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听一听母亲的委托。”
母亲也竭力为我找补:“这孩子出去了几个月,性格也有点变化,让您见笑了。”
夏洛克侦探温和说道:“为朋友伤心是每个拥有高尚品德的绅士小姐都会做的事。”
我提起裙摆上楼,楼梯拐角处我看见夏洛克侦探脸上带着略显呆板的安静听母亲转述那位可怜夫人的事迹。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我们的眼神在半空中轻飘飘遇见又分开,他微微点头,像是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一般,露出一个小丑般的用力微笑。
梅丽莎在信后写了不少安慰的话,但我们都知道那没有什么用处。
信被我烧掉了。
信纸燃烧的时候我看见楼下又有客人来访,母亲的那位好友终于还是抽出了时间亲自前来,她是一位唠叨的夫人,今天夏洛克侦探大概抽不出时间来寻找我的猫了。
我吩咐仆人转告夏洛克侦探,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可以明天上午九点再来。
纸灰随风洒在贝克兰德的黄昏里,飘向楼房缝隙里露出的那轮红日,似是要在辉光里将自己再次燃烧殆尽。我站在窗前看着它们的二次燃烧,忽而有种侥幸的想法:这封承载着死亡的信被烧掉了,那么克莱恩的死当然也是不存在的。他还在廷根,依然做着每周休息一天的工作,时不时弄出什么新菜谱改善哥哥和妹妹的伙食,闲暇时想着要送给我什么生日礼物。
在贝克兰德的11月底,他会来到这座城市,又或者那时我已经和父母交涉妥当前往廷根,梅丽莎不需要再担心书呆子哥哥的未来生活了。
夜渐深。



九点钟,门铃准时敲响,夏洛克侦探依旧带着他炫耀浮夸的金表登门拜访。昨天临走前他拜托仆人转告我,可以事先准备有小猫气味的物品,比如常戴的铃铛或者猫窝里的猫毛。我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难道要牵来一条狗用来找猫?
他没有。他用一种十分神奇的、我完全无法推理的方式找到了猫,看上去他只是把那些猫毛握在手中,然后散步一样走出大门,走到两个街道外一个公园的树下,把手杖交给我让我代为保管,接着爬上树抱下了猫。
它不知怎么弄伤了腿,又把自己搞到了树上。夏洛克从树上抱下它的时候它只能发出微弱的喵声,腹部以几乎可以忽略的幅度起伏着。
我们就近去了附近的兽医店,等待的时刻里夏洛克侦探一直在低头摆弄他的金表。说实话这个金表和他的周身气质并不相符,颇有点马戏团小丑的滑稽味道。
“您是最近才养猫的吗?”他忽然问我。
“是的。”我回答他,“大概三个星期。”
“对了,您是怎么找到海伦——啊,就是我的猫的?”我问他,“我完全无法推理出您的思路,这实在太神奇了。”
夏洛克愣了一下,缓缓道:“这是……侦探的推理,请恕我无法向您详尽的描述,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直觉。”
我笑起来:“这话听上去很像是命运的指引。”
说着我又想起克莱恩,还在廷根市的时候他经常用这个理由解释为什么不给我占卜——然后被我坑一杯甜冰茶或者其他什么甜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赚了。
夏洛克温和地看了我一眼:“抱歉。”
我诧异道:“夏洛克先生,您为什么突然道歉?”
“昨天您的母亲在谈话里提到了一些关于您那位朋友的事情,拜托我尽量不要提及这方面的事情。”夏洛克解释道,“她说他似乎很擅长占卜,所以……抱歉。”
我在心里叹气,却又无法对她善意的叮嘱生气,只能摇摇头尽力露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您不需要道歉。”
“其实海伦也是在他的提议下养的,”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也不能说是他的提议,但是我想养一只猫作为自己的家人也是他乐于见到的情况……所以我去收养了它。”
“可惜海伦我也没照顾好。”
我们沉默着坐在长椅上,夏洛克侦探的金表滴滴哒哒,是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我找时间又去了一趟廷根,见到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伦纳德。
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我也是非凡者,但依旧不肯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反复说不要再追查这件事。
我问他如果我序列更高,是不是就可以从他那里获得相应的信息,他沉默不语,最后只说他要调离这里去贝克兰德,有机会的话还会再见面。
“你也在贝克兰德吧?”他轻笑着说,带着揶揄的神色,“克莱恩时常提起你。”
我点点头,轻声道谢,离开咖啡馆,踏上了回贝克兰德的列车。



我开始频繁参与非凡者的聚会,收集魔药配方和材料,阅读大量有关仪式魔法的文献。
报纸上只说是火灾,我无从知晓真正原因,也无法像伦纳德那样借助教会的力量,也许未来某天我再见到伦纳德,他已经完成了我想做的事,不需要我参与其中。但是没关系,至少,至少我应该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应该知道克莱恩是为什么而死。



夏洛克侦探很快完成了委托,那位夫人最终还是和她的丈夫离婚,随后收拾行囊去了南方,希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平复自己。
后来我们又在各种社交场合见过几次,有一次是在萨默尔太太举办的名为舞会实则是相亲会的餐桌旁,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堆得满满的盘子,又看向其他忙于交谈的男男女女,默契地走到了一起。
夏洛克问我海伦怎么样了,我说她最近很好,每天都喵得很大声,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精神得像只小狗。
我们那天大概是谈了很多的,不然萨默尔太太也不会在舞会结束时过来问我对夏洛克侦探的印象如何。
“只是在谈论我的猫。”我说,“您知道的,海伦走丢的那一次就是夏洛克先生找回来的。”
其实我们还谈论了其他的,我们抱怨了贝克兰德的天气和大雾,谈到了罗塞尔的小说,罗密欧为什么会喜欢朱丽叶。夏洛克思考了一会儿,笑着说,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灵魂相似。
那时我们在露台,绯红的月光照在他脸上,透过胡子和纹路我猛然间看见一种奇异的抽离感,和克莱恩相似,和我相似。
这让我忍不住想要开个玩笑,比如替身使者间是会相互吸引的……但是夏洛克大概会面带疑惑又礼貌的微笑,问我在说什么。
也许只是因为他初到贝克兰德,还没真正习惯这里的生活。我对自己说。
那股奇异的熟悉感也随着他的下一个温柔笑容消失不见,我们开始讨论其他话题。我说每天出门只能走路或者坐马车,实在太不方便了。他笑着说,他投资了一个有关这方面的项目,或许不久之后我就能在街上见到成果。



萨默尔太太摇头,她问我是不是还记得廷根市的那位年轻人,又劝我看开一些。
“你知道的,”她说,“人总是要向前走。”
我想确实是这样,可是我的灵性告诉我自己只不过是在重蹈覆辙。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夏洛克和克莱恩同样的温柔内敛,所以它在嘲笑我兜兜转转还是被相似的男人吸引,亦或是它在警告我夏洛克也可能和克莱恩一样毫无预兆地离开。
那个夜晚海伦睡在我枕边,我看着她蜷成一团的身体,颤抖着伸出手去摸她的耳朵。
那双琥铂色的双眼猛然睁开,在黑夜映衬下更加像是我熟悉的那个褐色。海伦受惊后大声喵喵,乱窜了几圈后跑到地上她的猫窝里,又睡了。
我也沉沉睡去,梦里是一双又一双褐色的眼睛。它们的主人面目模糊,先是向我伸手,似乎想和我一起向前,可犹豫片刻又把我轻柔推开,站在灰雾中对我挥手,戴好礼帽,提着手杖,头也不回地走向灰雾深处。



也许真像克莱恩常说的“命运的指引”,我和夏洛克在各个街角相遇,巧合到我怀疑萨默尔太太联合我母亲想要撮合我们俩,但暂时还没找到足够的证据。
夏洛克是个很不错的听众,他耐心地听我断断续续讲述了我在廷根的经历,在我讲述的时候只是微笑着看我,一言不发。
他从不对我谈及他的工作,当然了,我能理解,一个私家侦探最宝贵的品质就是保密,这也是我愿意向他倾诉的原因。我甚至动过拜托他调查克莱恩真正死因的念头,但话没出口就放弃了。
我隐隐预感如果我发出了这样一个委托,这位崭露头角的大侦探多半会露出一个苦涩又惊讶的笑,然后以一个合理的、我不得不接受的理由拒绝。
无话可讲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沉默,广场上的白鸽哗啦啦飞起,像一场随机的魔术。
说起来,夏洛克竟然还会变魔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牌,拿出来后那张纸牌无风自燃,从火里飞出一只白鸽。又或者他会从帽子里变出一朵玫瑰,娇嫩的花瓣上还留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露珠,好似情人一滴过夜的泪。
他敲敲手杖,一只兔子就突然出现在他怀里,他把兔子递给我,示意我摸摸它。兔子温顺地用红眼睛看我,嘴里不知嚼着什么东西。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他是怎么办到的,他笑着叹气,说你果然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信徒。
“魔术师不做无准备的表演。”他对我说,“我只是一名偶尔研究魔术的私家侦探而已,为了下一次的魔术表演,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其中的关键。”
他边叹气边笑,看着我的眼神无奈又温柔,说话的口吻又好像已经认识了我很久,远比他来到贝克兰德这短短几星期更久的时间。
“我有说过我信仰知识与智慧之神吗?”我问他。
“我曾见过你去知识与智慧之神的教堂。”夏洛克笑道,“在一次工作中。”
涉及到他的工作,我只能不再发问,摸着怀里安静的兔子,一时间有些恍然。
“夏洛克,你来自哪里?”我问他,“是南方吗?”
“我来自间海郡。”夏洛克温和答道。
夏洛克回答后就望向远方,我转头看他,他向我微笑,那双藏在金边眼镜后的褐色双眼里满是温柔,好像他一直这么注视着我。
我猛地站起身:“真抱歉,夏洛克先生,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做,我先走了。下次再见。”
逃跑途中我暗骂自己的卑劣,我怎么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把克莱恩和夏洛克联系在一起。



他像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写下这句话时我同时想起夏洛克和克莱恩,痛苦的同时犹豫着又补上一句:一个让人平静的,温柔的黑夜,家乡的明月落在夜的正中央,坠入它温柔的怀抱。
时值贝克兰德湿冷的10月底,我终于说服父母,带着我的海伦开始了在水仙花街的新生活。我的新邻居、老朋友,大侦探夏洛克送给我一份礼物——准确来说是送给海伦的一件礼物:一个新的猫窝。
新猫窝海伦很喜欢,夏洛克拿着它刚进门海伦就冲了出去绕着他的腿打转。等寒暄过后我们坐下来,海伦已经窝到夏洛克怀里享受他的摸下巴服务了。
“看上去海伦真的很喜欢你。”我笑道,“她难得那么亲近其他人,我母亲想要抱一抱她都要拿食物才可以。”
夏洛克笑了:“或许我身上带着她喜欢的东西。”
他又是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猫咪玩具,海伦兴奋地扑上去咬住,叼到一边,背对着我们开始摆弄她的新玩具。
我们谈到将来的打算,夏洛克说他暂时不会离开贝克兰德,我则准备去苏尼亚海附近。
“我想去看一看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我说,“或许可以写一些海盗和贵族小姐的浪漫爱情故事。”
夏洛克像是没有预料到我的回答,他沉思片刻,问我房子怎么办。
“我已经和房东太太说好了,我11月中旬离开,那之后她会把房子租给我的一个朋友,等我回来后视情况和她共住,或者另外找房子。”
“11月……中旬?”夏洛克难得露出一丝呆滞的表情。
我“嗯”了一声,扯出一个笑容:“有点突然?我父母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不太想在贝克兰德度过11月。”
“这儿太冷太湿了,我想到暖和一点的地方去。”我俏皮地眨眨眼,对面的夏洛克侦探也露出一个微笑。
他端起红茶杯喝了一口:“贝克兰德的冬天确实阴冷潮湿,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苏尼亚海看一看。”
“或许我们能在那里再见面。”我笑道。
夏洛克摩挲着手里的红茶杯,也对我微笑:“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
这是罗塞尔大帝的著作《基督山伯爵》的最后一句。
“是的。”我轻声道,看向窗外正要迈入冬季的贝克兰德,寒风呼啸卷起枯叶,将它们吹向高远辽阔的灰蓝苍穹。
“等待,和希望。”



我当然没有告诉夏洛克,其实我是为了晋升“侦探”才打算再停留半个月,一来他似乎不是非凡者——这点我并不确定,但是疑罪从无,我暂且认为他不是非凡者;二来在一个真正的侦探面前说自己要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侦探”总是有种奇妙的滑稽和错位感。离开贝克兰德也有消化魔药的考量,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区里我可以扮演任何人,包括“侦探”。
而在我搬出去后,我终于确定母亲确实是想撮合我和夏洛克,当然她不是那么说的,她的原话是:“夏洛克侦探确实是个年轻有为的侦探。”
鲁恩人的含蓄可见一斑,这句话说完就不再有下文,她只是矜持地笑着,用手里的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含着揶揄笑意的眼睛。
“水仙花街的生活怎么样?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到这里,不过也好,夏洛克先生也在附近。”
她又捻起一块甜点,笑吟吟说道。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调侃,只能默默喝茶。
11月初我终于搜集齐了魔药材料,喝下魔药后我休息了将近一星期——好吧,其实是借喝魔药的借口摆烂了一星期。
休息过来后我提上箱子,把海伦托付给我那位热爱小说的朋友,没有和除父母外的任何人告别,离开了贝克兰德。
或许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存在,踏上去普利兹港的列车前我坐在车站前广场的长椅上。教堂的钟声响起,白鸽风暴般飞起引来不少惊呼,纷扬白羽的间隙里我看见夏洛克侦探快步走过,似乎在跟踪什么人。
他漫步在白鸽群中,借人群和白鸽掩饰自己,忽而脚步一顿,察觉了什么。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头微微垂下,仿佛在思考。
短暂的停顿后他抬起头,加紧脚步,跟随着不远处那位提着镶金手杖的绅士,走远了。



三、
我和达尼兹重逢在客轮“白玛瑙”号,我冲他打招呼,他面部僵硬地冲我笑了一下。
“嗨,达尼兹,你也在……”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挤眉弄眼吓到了,犹豫片刻后甚至想要直接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这是你的朋友?”一个男声传来。
来人左手拿着一份报纸,右手提着一根沉甸甸的黑硬木手杖,身着黑色双排扣长礼服,头戴半高丝绸礼帽。他黑色头发整齐斜梳,脸庞消瘦,线条深刻,轮廓刚硬,深棕色的眼眸透过金丝眼镜上下打量着我,好似猎人在看猎物,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又强大的气质。
“是……不是!”达尼兹慌忙给我使眼色让我赶紧离开,“她不是海盗!没有赏金!她只是个作家!你手里拿着的那份报纸上就能看到她正在连载的小说!真的!”
“……”我尽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强迫自己向那位已失望般移开目光的绅士点头,他冷淡而不失礼貌地回应我,随后迈开步子向舱房走去。
“达尼兹?”我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微笑,面朝长舒一口气的达尼兹,“解释一下?”



我几乎笑死在甲板上。
“你还给他洗衣服?就在刚刚?”我笑得喘不上气,裙带也几乎要被挣开,“你给你们船长洗过衣服吗?哦,可怜的达尼兹,屈服于压倒性的力量,将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旅途中遇到的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而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船长……太可怜了!”
“狗屎!为什么你这么一说就那么奇怪啊!”达尼兹双手抱头崩溃道,“我也不想的啊,可是那家伙真的很恐怖好吗!”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格尔曼·斯帕罗。”达尼兹说。
我们聊了一会儿就回了各自舱房,达尼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绕着格尔曼走。
我一口答应,晚上客船停靠班西港,在确认格尔曼选择在船上就餐而非下船享受美食后,快速下船到了达尼兹推荐的青柠檬餐厅享受美食。
嘿嘿……血旺真好吃。



“所以可以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下船吗?”我细声细气,尽量以不引人注目的声音询问身旁的达尼兹。
我以为我的声音足够小了,但是那位达尼兹嘴里的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还是唰一下看了过来,我小心翼翼冲他讨好地笑笑,他微微点头,移开目光。
“他想找船长和大副,还有刚才和你在同一个餐厅吃饭的那一家人,女儿叫堂娜的那一家。”达尼兹同样用气音回答我,“他明明占卜出了班西港有危险……简直是个疯子!”
他还会占卜?我又好奇地朝格尔曼那边望去,他立刻再度看过来,眼神淡漠,隐含威胁。
我立刻收回视线,心里发怵,暗自嘀咕:这人该不会真的想把我卖了拿去领赏金吧?可我根本不是海盗啊……他不相信达尼兹说的话?也是,猎人途径的非凡者,不熟悉的话确实要掂量一下……
但这并不妨碍我琢磨一下用这个借口坑达尼兹一笔。



格尔曼提着昏黄马灯不紧不慢走在队伍最前方,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先从青柠檬餐厅到了班西港电报局,接着又在风暴教堂找到了船长艾尔兰和哈里斯。队伍愈发壮大,而风越来越小,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原因,雾气也愈加浓厚。两侧路灯本就没被点燃,只有绯红月光偶尔从云雾中露出些许微光照亮黑暗前路。
白雾中忽而浮现出一个穿着教袍的身影,他自称是风暴教堂的米勒主教,我透过雾气打量他,只见他脸色苍白,气息虚浮,似乎真如他所言,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电光突至,短暂的光明里我瞥见一丝明亮的金色光芒,光芒消逝时狂风忽起,我艰难保持住平衡落地,刚一抬头就看见六个无头之人从雾中冲出,心里猛地一紧。这时格尔曼丢出了一个不知名物品,吸引了那些无头人的注意,达尼兹也召唤出四面火墙,将怪物隔离开来。
火焰照亮这片区域,此时我才看清那些无头怪物争先抢夺的东西是一个模样颇为古旧的铜哨。来不及再犹豫,我把身上太阳领域的符咒甩了出去,圣洁的太阳光芒骤然爆发开来照亮周遭黑暗。受这光芒的影响,堂娜一行人的神情安定下来,那些怪物也被波及到,争抢铜哨的动作一滞,皮肤上隐隐出现烧灼的痕迹。
仅是两三秒时间,艾尔兰船长已经制作完成了圣水,达尼兹凝聚出赤色火鸦,将装满圣水的酒壶撞碎,无头之人被圣水淋到后飞快消融,转眼便变成一滩血水。
我盯着那滩血水发呆,达尼兹喊了我一声,让我跟上队伍。
“狗屎……”他嘟哝道,“这家伙都要和船长差不多了吧……喂,你怎么了?”
我吸吸鼻子,小声自语:“我想睡觉。”
“啊?你说什么?”达尼兹喋喋不休继续追问,同时走在最前方的格尔曼又回头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总觉得他是在威胁我们不要说话。
于是我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达尼兹,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睡觉。”
达尼兹的表情从茫然到惊恐:“你……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感觉自己在面对女版的格尔曼……”
“……狗屎。”我咬牙切齿道,“达尼兹你脑子都在想什么?”



第二天我睡了一整个上午,等我醒来,白玛瑙号已经在海上飘着了。
在甲板吹风的时候我遇到了达尼兹,我们聊了几句,正准备回舱房时格尔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周围。
“你为什么会认识达尼兹?”
“我想我没有告知您的义务。”我彬彬有礼回了这么一句。
达尼兹脸庞扭曲,看上去很想跳下船让洋流把他带走。
“格尔曼!她真的不是海盗!她只是个小说家而已!她的小说就连载在你昨天看的那张报纸上!”
“我看过了,”格尔曼言简意赅,甚至还评价了一句,“写的不错。”
“……谢谢您的赞美。”我微笑道,“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要先去餐厅了。再见,格尔曼先生。”
我向餐厅走了几步,背后格尔曼忽然开口:“你来自贝克兰德。”
我停下脚步,转头对他一笑:“是的,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格尔曼紧盯着我,一言不发。
“如您所见,我真的不是海盗。”我叹口气,再次对这位疯狂又谨慎的冒险家解释,“我确实来自贝克兰德,来这里寻找写作的灵感,消化魔药,搜集下一序列的魔药配方和材料,仅此而已。”



我的苏尼亚海之旅并不顺利,毕竟我一个来这里采风的作家,如果一切顺利怎么会认识赏金3000磅的达尼兹?
来到这里后我先是女扮男装做起了私家侦探,然而追踪情人和找狗遛猫这些小委托对我的魔药消化助力并不明显。
我不得已去酒吧打探消息,试图以寻找宝藏的形式消化魔药——抽丝剥茧找到不同信息间的联系,辨别真伪,找出最终的答案,这应该也算是侦探的扮演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我在寻找的过程中遇上了同样致力于搜集宝藏信息的达尼兹,他向我抛出橄榄枝,表示想收我为黄金梦想号的船员,大家一起寻找宝藏。
正是借助达尼兹,我见到了冰山中将艾德雯娜·爱德华兹。她对我非常感兴趣。当然,以冰山中将的实力,寻找宝藏不需要我这个低序列的人帮助,她的船上也不需要我这样仅靠非凡能力才勉强精通格斗的人。我的大腿还没达尼兹胳膊粗。
艾德雯娜真正希望我做的事情是协助她给船员授课,为此她表示可以帮助我加入知识教会,借助教会的力量获得以后序列的魔药配方和材料。
得知艾德雯娜的真实目的后我非常愉快地答应了她,然后……然后当时已经和我混熟了的达尼兹向我哭诉那种事情不要啊,并表示虽然上船长的课很痛苦很折磨但好歹是船长本人亲自上课,他和其他船员都非常有动力。
恰好知识教会得知我来自贝克兰德,认为我未来在贝克兰德地区发展更加适合,不建议我留在黄金梦想号上。于是我只在船上漂了一段时间,和黄金梦想号的船员们合力找到了一些宝藏,消化了大半的侦探魔药便离开了。
这段经历我相信以达尼兹的性格,会自己告诉格尔曼,不需要我再说。



晚上我在餐厅再次遇到格尔曼,他依旧眼神锐利,神情冷峻,和他身后对我挤眉弄眼打手势表示自己已经解释过了的达尼兹形成鲜明对比。
我对格尔曼大方一笑,他沉默点头,似是为了弥补中午甲板上的无礼,甚至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柔和笑容,绅士地退让到一边。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涛声沉沉,月光绯红。
旅途漫漫,我想今后格尔曼不会再注意我了。



我要收回这句话。
格尔曼出于某种未知的、我无法理解的原因,依然对我保持着很高的注意……我只要看他一眼,下一秒他就会立刻看过来,目光冰冷,仿佛在看行走的金镑。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在提亚纳港下船。下船时达尼兹恋恋不舍,表示愿意替我负担到达拜亚姆的旅费,只要求我继续待在船上。
“……我拒绝。”我说,“我本来就计划在提亚纳港下船的,而且不久之后我也会去拜亚姆。”
达尼兹据理力争:“那你迟早都要去拜亚姆啊!”
我拎起行李箱,随手朝达尼兹身后一指:“啊,格尔曼先生,您也在提亚纳港下船?”
“不要用这种拙劣的小把戏骗我。”达尼兹强撑着不回头,“我知道格尔曼要去拜亚姆。”
“所以你为什么坚持要我和你们一同前往拜亚姆啊?而且格尔曼先生对我似乎很关注,一定是因为你……我真的要下船了,你再抓着我的行李箱不放我就把格尔曼先生叫过来。”
“……你不怕他也把你俘虏了?”
“俘虏这个词用在爱情小说里会有一种隐秘的刺激快感,但很遗憾现实不是小说,我相信格尔曼先生作为一名绅士会帮助我,一位弱小无辜且纯洁的小姐,摆脱你的纠缠。”我顿了顿,缓缓道,“而且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可以联系艾德雯娜船长。以及,格尔曼先生真的就在你背后,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我可以肯定他看见我们了。”
“……狗屎。”



我在提亚纳港的一个小旅馆里服下了序列6“博学者”的魔药。
服下魔药后,我好似分裂成了不同的我。
一个“我”缩在角落里小声抽噎,身周散落着各种物品:甜冰茶、前往贝克兰德的车票、绿色长裙、手机、漫画书、画笔、合照……原本世界的我和现在这个世界的我最牵挂的东西都出现在了那里。
一个“我”呆坐在椅子上,目光无神,那是现实世界服食了魔药而暂时失去意识的我。
另一个“我”则飘在空中,以理性冷静又悲悯的目光看过一个呆滞一个哭泣的“我”。
而现在这个正在观察着她们的“我”,不属于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又与她们有着千丝万缕的本源联系。
她们忽而直直朝我看来,三张相同的面孔,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齐齐逼视着虚空中不存在形体的“我”。
“我是谁?”
“我”们是我生而为人的本能,我约束自己的枷锁,我为人处世的面具。把握到“我”们之间联系的瞬间,所有的“我”都回归于一个整体,我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脑因海量知识的灌入有些发胀。
阅读者途径序列6,“博学者”。这个阶段我可以分析他人然后模仿,终于算是有了一定的攻击手段。
你总不能期待一个会被狂风吹起来的人整天和别人贴身肉搏,我自嘲道。



随后我赶去拜亚姆,在香树叶酒吧达尼兹告诉我,他的赏金涨到了4200镑,而且目测还会继续增长。
说实话,听到这个数额后,我也想把达尼兹卖了。
“你这个表情,狗屎!你是不是也想像格尔曼那样把我拿去领赏金!”达尼兹朝我肩膀上拍了一下,差点没把我拍到地上,“回去我就和格尔曼说你也有赏金了!”
第二天我们又在香树叶酒吧见面,达尼兹见了我,“呵呵呵呵”笑起来。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达尼兹朝嘴里灌酒,一副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样子,眼神呆滞麻木,“他说你不是海盗,就算是海盗,他也不会把你拿去领赏金的。”
“这是礼貌。”他说着还模仿起了格尔曼,试图向我重现当时的情景。
“狗屁的礼貌——他对我怎么一点都不礼貌!”
“达尼兹,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说,“格尔曼先生长得很帅气,而你显然没有他好看。”
达尼兹表示他不想再和我说话了,并试图挑衅我:“你该不会是看上格尔曼了吧?”
我眯起眼微微一笑,满意地看到对面达尼兹表情一僵:“你猜?”
达尼兹知道我有过一段没有结局的爱情故事,他甚至撺掇我把这个故事写成小说,而我的回应是真的把它写出来并赚了不少稿费——当然,男女主人公都进行了适当的改变。
把它写出来时我心里异常地平静,大概是因为构思这个故事时我就已经把自己摘了出去。我笔下的那对男女脱胎于我和克莱恩,但他们又不是克莱恩和我,我看待他们像看我的孩子,而不是我自己。
写完那天晚上我自我评估,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走出来了……也许我该回贝克兰德找夏洛克先生……吧?
但是夏洛克和克莱恩又很像,我怀疑我只是……只是恰好找到了一个替身。
羽毛笔上墨水已干,我用力吹熄蜡烛,把自己扔到床上,瞪着天花板。
诡计多端的克莱恩!



我在拜亚姆逗留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格尔曼的名头日益响亮,传言说他搭上星之上将嘉德丽雅的“未来号”,前往苏尼亚海。达尼兹的赏金也水涨船高,终于有一天他的赏金达到了10000镑——为可怜的达尼兹默哀,希望他不会在酒吧被暗杀。
我和格尔曼·斯帕罗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拜亚姆。
当时我只是走在街上,怀里抱着我刚刚写好的,以格尔曼·斯帕罗为男主原型的小说大纲。
然后有个人突然地、诡异地出现,对我说祝你生日快乐。
闷热空气里我抬头打量这个人,他个子不算太高,典型的拜亚姆本地人长相,穿着也普通。只是脸部皮肤粗糙,呈现出常年被海风吹拂又被大浪捶打的痕迹,五官也凶恶,看上去更像是海盗,肢体略显僵硬,让我想起木偶,或者僵尸。
“我想您认错人了。”我对他笑笑,绕过他重新向前走去。
朝前走了没几步,我忽有所感,又回过头去看那个人。他还停在刚才的位置,低垂着头,似是感应到我的转身,他对我咧嘴一笑。
“祝你生日快乐。”
“……”我慢慢睁大眼,忽而意识到一个我从未想过的可能。
“你……你还活着吗?”我问他。
那个人依然重复着那句话:“祝你生日快乐。”
我一点都不快乐。
我要鲨了克莱恩,让他以后都不敢再骗我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我抱着手稿失魂落魄走在街上,大脑似乎在思考着很多事情,可又没有任何结论。
格尔曼·斯帕罗就是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悄无声息地从我背后出现,撑着一把伞。
他什么话也没说,我们共打一把伞走在街上。雨又大又急,伞面不停震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很快积起水洼,我们踩着水前行,格尔曼没有问我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
“格尔曼先生。”我忽然开口,迫切地想证明我那个荒谬的想法,“您经历过很多冒险,有听说过死人复生吗?”
格尔曼看都不看我:“没有。”
于是我继续失魂落魄向前走,格尔曼也未曾主动开口,不知不觉,路已至尽头。
刚才还暴虐到要淹没一切的大雨忽而停了,格尔曼收起伞,我也勉强收拢起思绪,表示想请他喝点什么表达谢意。
格尔曼保持着他一贯的冷硬态度拒绝了我。
“你晋升了。”他用肯定的语气说。
我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点头:“是的。”
他又问道:“达尼兹在哪儿?”
我回想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最近我在忙着写书,没和他联系。”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问问艾德雯娜船长。”
格尔曼垂下眼未做表示,随后他说了声谢谢,转身欲走。
我忽然有种冲动,或许是我所剩无几的良心,或许是这个世界中我日益强大的灵感,我觉得我应该喊住格尔曼,然后……然后说点什么。
“格尔曼先生!”我喊住他,面对那双锐利的深棕色眼眸有些紧张,一时之间组织不起完整的话语,“我……我想请您找一个人……不,我以您为原型写了一部小说……”
格尔曼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
“期待你的新作。”他压了压帽檐,干脆利落地转身,大踏步向街道另一边远去了。



盛大日光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我抱着手稿继续向前走。
格尔曼的离去将我短暂回归的理智也一并带走了。我现在只想回到过去,无论是那个不知隔了多久的过去还是和克莱恩一起喝甜冰茶的过去都可以,我不想——我大口大口喘气,几乎要把自己胸腔内的所有东西都呕出来——我不想在这个疯狂又混乱的世界里独自徘徊了。
恍惚间我看见那个蹲在角落里的“我”,她把甜冰茶摔到一边,又把绿色的长裙拿剪刀绞碎。可泄愤般做完这一切她又大哭起来,抽噎着把已经摔碎的杯子贴到脸颊上。
如果这时候克莱恩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打他一拳。我好讨厌他。



四、
“美丽的小姐,请允许我占用您一刻钟的时间,我希望能跟您讲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愚者。”
我打量着眼前身穿黑色长袍,头戴古典礼帽的年轻男子,接受了他的请求。
一般而言对这种传教人士我会直接拒绝,可神战过后我已经晋升了序列4“预言家”。正是在“预言家”的灵感指引下,我坐上那班列车,在一场暴风雨后来到这个名为乌托邦的小镇。
乌托邦……这个小镇一定和克莱恩有关。
现在我的灵感同样在我耳边低语,让我留下来听一听这位信徒的传教。
“我主自称‘愚者’,在过去,在现在,也在未来。他居于现实和灵界之上,是支配灵界的伟大主宰,也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更是每个生灵追求永恒的道标。”
“他的尊名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我本以为他会讲很久,没想到这位信徒非常守诺,说是一刻钟,最后也正好讲了一刻钟。
“感谢您的聆听。”信徒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热情道,“我还是一位魔术师,可以让我为您表演吗?”
“我的名字是梅林·赫尔墨斯。”



这位魔术师说他有一面神奇的镜子,能够回答任何问题,但是作为交换,提问人也必须回答它的一个问题。
他笑容满面把一面古朴的银镜塞给我:“您可以开始提问了,任何问题都可以。”
“梅林先生是不是克莱恩?”我问魔镜。
镜子表面很快浮现出惨白文字:“他不是。”
“下面轮到我发问了。”镜面蠕动着要形成新的文字,却久久不能成形。这个过程中魔术师立在一旁,面带略显浮夸的、小丑般的微笑。
我等待了很久,文字终于彻底成形。
“你从何处来?”
“……这可真是个难以回答的哲学问题。”我愣了下,转头问旁边的魔术师,“回答不上来会有惩罚吗?”
魔术师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模样,伸手打了个响指:“为了感谢您的聆听和配合,没有惩罚。您可以继续提问。”
我沉思片刻:“它所给出的答案都是正确的吗?”
“在它能力范围之内,它一定会给出准确的答案。”魔术师道,“如果超出它的能力范围,问题不会有任何答案。”
“你刚才给出的答案是正确的吗?”我问镜子。
镜子立刻用鲜红字体显现了答案,我甚至感觉它有些生气:“是的!”



梅林给我表演了很多魔术,他为我变出了三朵玫瑰,多到数不清的白鸽,一碟甜品,一杯冷饮,还有一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猫。
“这只猫很像是我之前养过的猫,我给她起名叫海伦。”我摸着怀里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幽幽说道,“可惜她在战争刚开始时就死了。”
梅林笑容不变,他手腕一翻,递给我第三枝玫瑰:“红月即将降临,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最后的表演。”
他掏出一把纸屑洒向空中,响指响起的同时那些纸屑无风自燃,噼里啪啦在空气中绽放出蓝绿和紫红色的小花。
我怔怔看着那些欢快燃烧的烟花,那是我很久都没再看到的景色了。
猫咪轻巧地从我怀里跳走,步履轻盈转进楼房间的缝隙。我站起身,顶着满头的纸屑向这位魔术师行礼:“谢谢您,期待与您的再次相遇。”
“美丽的小姐,我也期待与您的再次相遇。”魔术师右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礼帽掩住他的脸庞,“也许明天,也许下周,也许下个月,在未来,我将与您重逢。”
他抬起头,黑色的发丝垂下,挡住褐色的眼眸。
梅林微笑道:“那将是一个奇迹。”
奇迹……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叫住了自称梅林的魔术师。
“魔术师先生,”我说,“您听说过死而复生的奇迹吗?”
“没有。”他回答我,“人都会死的,我也一样。”
“真的没有吗?”我固执地又问。
“没有。”梅林依旧笑着回答我,“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
“不可逆的死亡才令人惧怕,即使神明也一样。”
我继续问他:“梅林先生,您也害怕死亡吗?”
梅林微微垂下眼,避开我的目光,答道:“当然。”



第二天我再去寻找那位名叫梅林的魔术师,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小镇上的人也都没有见过他。
乌托邦也终究只是乌托邦。那次离开后我再也没能回到这座安逸得仿佛世外桃源的小镇,它就像是一个奇迹。
即使我已经成为半神,可这好像还不够,从始至终,我还是只能被动地等待奇迹降临。
我讨厌这种感觉。




尾声
我始终等待着这个奇迹,直到1368年,天空隐约浮现出不可名状的怪物,它们正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贪婪而急切地窥视这个世界。
我看见祂披着黑色的斗篷,隐有粗长触手从那斗篷下伸出,上半身则时有透明蠕虫浮现。
天穹下祂的身影至高至大,已经是天使的我只匆匆看一眼便移开目光。那一眼里我勉强辨别出黑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眸,隔着不知多远的过去看见书卷气的青年红着脸又低头给我一个依旧青涩的吻,看见一个已经忘却又不可触及的梦。



十几年前伦纳德告诉我格尔曼·斯帕罗、夏洛克·莫里亚蒂和克莱恩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他手足无措找遍了整个房子,最后才想起手帕一直在他身上。
他把手帕递给我,小心翼翼坐在我对面。
“我知道你很开心,但是……”
“我不开心。”我打断他的话,“我见过格尔曼,我和夏洛克是邻居,我甚至还因为自己对夏洛克有好感而羞愧……”
“你们有联系吧?”我抬头恶狠狠地对伦纳德说,“你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了,我喜欢上其他人了,我……我喜欢达尼兹!”
伦纳德斟酌着语言:“克莱恩可能是有……”
我红着眼看伦纳德。
“好吧,好吧,我写,我现在就写……反正他都主动出现在你身边了……”
等待回信的那几天我一直提不起精神,我不明白克莱恩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夏洛克是因委托而被迫和我有所接触,那么格尔曼呢?他甚至还问我为什么认识达尼兹!
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
伦纳德说克莱恩没有回信。
……讨厌的克莱恩!
之后由于战争,我一直停留在贝克兰德照顾父母。战争结束后,征得知识教会允许,我又离开了贝克兰德,在各地游历。
然后,我遇到了梅林。
再之后是刚刚,我在“愚者”身上找到了夏日的廷根。



天空突兀碎掉,我听见人们的惊呼,看见沸腾的灰雾托举起将将要掉落的天空碎片,耳边回荡着不知名存在们疯狂的呓语。世界在我眼中一时是枯寂沉闷的黑白一时是生机勃勃的彩色,时而布满巨大而疯狂的透明漩涡,时而又是吞噬一切的躁狂色彩。
抓住万物消逝将要的那一瞬间,我向那个我早已知晓尊命却从未祈求回应的伟大存在祈祷。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所有人都在祈祷,用最原始的双手合十的姿态向他们信仰的伟大存在们祈祷。黑夜女神,风暴之主,知识与智慧之神,大地母神,愚者……神灵的尊名们飘到天空之上,等待着神灵的回应。
我在向谁祈求回应?愚者,梅林,格尔曼·斯帕罗,夏洛克·莫里亚蒂,我未曾接触过的那位道恩·唐泰斯,还是克莱恩?
我只能仓促地以一句话结束,希望克莱恩回头不要找我算账吧,不过他已经是支柱了,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
“赞美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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