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听见敲门声，从高度和力度判断八成是陶德。他阴沉地扫了一眼面前的画架，更加阴沉地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综合考虑现在的时间（下午三点）和来者身份，决定不做应答。
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很温和的力道，这不是个好兆头。达米安摸出口袋里的播放器，调高音量。
对方安静了十秒。随后敲门声以某种奇异的规律持续不断。他不由自主地听了一会，发现陶德正试图用摩斯码敲出《宝宝芬之歌》。他把第一句改成了“我是个蝙蝠宝宝我能像男子汉一样摇摆。”
雕虫小技。达米安可不会被这种伎俩干扰。

陶德开始不停地重复“我会打你的屁屁，我会打你们所有人的屁屁”。
达米安忍无可忍地咆哮一声，跳下凳子打开房门。
“干嘛？”
“我有一个光荣的任务要交给——”陶德眼疾手快地卡住门，达米安使劲推了两下，接着抱起双臂，皱鼻子。
“——交给你。”对方得意地咧嘴一笑，继续说，“陪AlvinD做Portal 2双人模式实况。”
“你说德雷克？”达米安不易察觉地挪动脚步，尽可能挡住陶德的视线。“他为什么不能自己玩？”
“双人模式之所以叫双人模式是因为它需要两个人一起玩。”
“这完全不成问题。”
“你不明白。极客宅男鸟宝宝当然能自己一个人通关。但是这个模式的精髓在于卖队友。”杰森贴心又热情地解释。
达米安扬起一道眉毛。
“而且他不停烦我，但是我不想陪他玩。”
“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达米安露出阴森森的得意微笑，看上去比刚才的杰森更加心怀鬼胎。
“恭喜。”
“你不想踏入德雷克的死亡陷阱，于是前来请求技艺更加高超的我，希望以此反制他。”
杰森翻了个白眼：“你高兴这样想也行。”
“但我看不出丝毫回应你请愿的必要。”达米安一秒变脸。他希望自己现在的表情能充分勾起杰森小时候半夜掏冰箱撞上阿尔弗雷德的回忆。别问他怎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他玩游戏的姿势很有趣。”杰森指的是提姆，“他的天际省潜行弓大师级难度探险系列把哈珀都看哭了。你懂的，那种不用在普通跑路的时候为了提高潜行等级慢吞吞弯腰走路的爽快感。”虽然提姆有次潜行了半个小时就为了跟踪某个敌对状态NPC，因为他觉得“该NPC的日常活动非常值得考究”，并且在跟踪过程中不小心误伤了一只鸡被守卫追杀。
“你似乎对他的实况风格很了解。”
“我只是路过哈珀的电脑站在他背后多看了两眼罢了。”杰森摆了摆手，“代替品在这方面有点幽默感。我对利用建模错误在奇怪的地方飙车或是繁琐成就的收集没有兴趣。不过有两集我特别喜欢。一集是他在《看门狗》的大马路上来回走了十几圈分析无关路人的30种可能关系网；一集是他演示如何在《模拟人生3》里用一个小时让社工把你的五个孩子全部带走又还回来。”布鲁斯应该去看看那集，真的。
“在我听来像是他无视游戏设计不停地投机取巧。”

“他也有认真遵循游戏架构的时候——超级沉闷，超级超级沉闷。那家伙有强迫症，强迫症你懂吗。”杰森顿了顿，冷静下来，“有次他被‘UP主的强迫症让我也强迫症了好痛苦’的评论队形刷屏了，打算采取一些措施。他请迪基鸟来客串远程同步解说，然后自己打到一半睡着了，两次。他当时在玩寂静岭4，第一次瞌睡在地铁站里来回绕了25分钟，第二次刚好碰上游戏Bug，他在那个卫生间墙内通道里爬了快半小时。”看得杰森幽闭恐惧症都要发作了。
“然后？”
“迪克全程说个不停。”
“可以预见。”达米安哼了一声。
“不。你不明白——你也不应该明白。”
“什么？”
“那段实况是在凌晨4点多的时候播的，估计他们两个那天夜巡都结束得比较早，不幸的是这没有改变他俩都迷迷糊糊的事实。”
“我没空和你打哑谜，陶德。”
“这么说吧，”杰森挠挠鼻子，“那变成了一段辅导级以上的娱乐向实况。”

达米安拿出他父亲的架势维持扑克脸。他可以从杰森一本正经的表情断定自己没有脸红……不对，陶德，一本正经——
“他后来删掉了那段实况录像，找准自己精力旺盛的时段请凯恩小妞帮他解说了《地狱边境》才算挽回他的正常风格。正常的古怪风格。”
“凯恩？”达米安确定自己这次惊讶得张大嘴巴但他没心思管那么多。
“没错。我确定她说了些‘我梦见我很快乐’‘这倒能消磨时间’‘别人痛苦的时候我是不是在睡觉？’‘空气里充满了我们的喊声’之类的话。”

达米安盯着他：“你胡说。”他一脸不情不愿地撅嘴。这表示就连他也不能抗拒“凯恩做的事都特别酷”这一诅咒般的心理暗示。这是家族内部第二大邪教信仰，仅次于“蝙蝠侠做的事都很蝙蝠侠”。
杰森耸肩，怎样都好。他没有说话，等着达米安自己拿主意。

而小男孩绷着脸思考一分钟之后终于说：“我有个条件。”
“说。”
“我的声音必须经过特殊处理。”
“拜托。你只要用Legendary Night的身份直接上大家就会以为你的声音经过特殊处理。”
达米安又摇晃了一下身体，显然是想挡住身后的画架，无奈杰森的眼睛高度远远超过他头顶。
“以及我要用橙方。”
“那就是两个条件了。”这真是可惜，杰森一直觉得鸟宝宝和蝙蝠宝宝的身材刚好分别符合P-body和Atlas。④
“那就两个。”达米安瞥了眼杰森始终保持戒备放在门板上的手，显然是“不答应我就关门”的意思。
“好吧。我去和他说说。”只要能不造成任何损失地围观他的两个弟弟绞尽脑汁把彼此揍得头破血流——虽然这不是格斗游戏，不如说，既然这不是暴力格斗游戏，恰恰是因为这不是暴力格斗游戏——杰森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这个月就指着它活了。
“别高兴的太早，听完我第三个条件。”
“出尔反尔可不是正义之举。”
“你又不是正义人士。”达米安无懈可击地说。
“……行，什么条件？”
“你必须承认要不是这是一个——用你的话说——卖队友游戏，没有人会想和你组队。”

杰森一直知道达米安是一个熊熊熊的小混蛋，但不曾料想对方能说出切实打击到他的话。一点点打击到。最打击人的部分不是达米安的话语本身，而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干脆地生气，也没办法干脆地揍达米安一顿，更没办法干脆地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地冷嘲热讽，就像他对待出自达米安之口的诸多言论一样。

“别哭鼻子，陶德。我也没说第三条件是必要条件。”

……
“你等着。别让我逮到你穿着制服的时候。”杰森面无表情地说。
达米安回赠他一个得意、阴森森、心怀鬼胎的微笑。


与此同时，提姆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检查报表，一边以五分钟一次的频率停止工作，对私人电脑频幕深沉冥想。频幕上是一条匿名建议，发送时间在昨天凌晨五点，AlvinD本月开放请求时段。建议内容如下：

“做双人模式Portal 2。”

附件里有一张以蓝色橙色光圈、破碎玻璃、灰白墙体和黑森林蛋糕作为主题元素的解构主义水彩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