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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德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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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咒术回战 家入硝子 , 夏油杰 , 五条悟
标签 咒术回战 , 家入硝子 , 夏五硝 , 夏油杰 , 五条悟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夏五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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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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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28 15:54
- 导读
- 一位曾在傲慢方面毫不逊色的女同学。
2005年冬天,家入硝子第一次和同学一起抽烟。
是个巧合。家入没想到夜深人静的树林旁会有人,还是她的同班同学。
夏油杰看见她,先礼貌地抬手一笑:晚上好,硝子。然后他看见刚被点燃的红色火星在她指尖闪动,不知是有一点尴尬还是惊讶,神色在冬天黑黢黢的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家入从善如流地回应:晚上好,夏油。这么晚了出来散步?想家了吗?
无意义的寒暄只坚持了两回合。夏油率先沉默,三秒后指了指她嘴边的香烟,问:“可以给我也来一支吗?”
没有惭愧、没有罪恶感,亲手给他点火的家入反而因越界的刺激感到一丝快活。夏油自称第一次抽烟,姿态不老成,但没怎么呛到,安静地抽了一会儿,问她:“硝子一直抽烟吗?”她说不,只是从很久以前就想试试。夏油轻声笑,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
她是哪样的?家入有些想问,但没来得及,另一个同班同学从远处的黑暗里爆发出一声叫喊:“杰,硝子,你们俩偷偷摸摸的在这儿干嘛呢?”
五条悟厌恶香烟,说一闻到味道就恶心,希望咒术界在祓除诅咒的同时也顺便把香烟人道毁灭,于是那一刻发现两个同窗背着他抽烟,而且是搭伙背着他抽烟,实在难以忍受。五条站在两人身边,没有遮挡的蓝眼珠盯着黑暗里两个红点,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指责他们抽烟还是指责悄悄搭伙,最后简洁道:“我要跟老师举报你们。”
夏油被他之前一嗓子惊出冷汗,现在反而冷静下来,摆出一副好学生的嘴脸循循善诱:“我们只是想试试。悟就当作没看见吧,怎么样?”
五条板着脸模仿夜蛾正道:“杰,你这家伙怎么带坏硝子?”言语间的默认让夏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女孩——她的烟快烧完了,夹着它的手指一松,落到地上,被草率地碾熄了。他看得一愣。家入踩着烟回答:“是我带的头喔。”右手作吸烟状在嘴唇上一蹭,又补了一句,“不过是夏油自愿的,我什么也没做。”
于是五条把刚才的事都忘了,睁大眼睛看着她:“硝子,原来你真是个不良啊。”
“说什么傻话。”她说,最后一点残存的烟雾从她唇边水波似的飘出来,“我明明是三个人里最乖的那个。”
夏油欲言又止:“不,硝子,你也……”
五条却笑了,整齐的牙齿露出来,蓝眼睛比燃烧的火星更明亮。家入说,该回去睡觉了,小心待会儿有前辈起来抓人。说着抬腿走了,把两个同学留在黑暗里。夏油叹气,但声音也在笑,他俯下身掐灭手上的烟,又捡起家入的烟,说这么不注意的话肯定会被发现的。
没想到硝子是这样的。原来你真是个不良啊。
后来家入硝子想起两个人的话,感到很有意思。总是如此,因为是女孩,因为长了一张乖巧的脸,因为有治愈的天赋,于是从品行到人格,一切都在她之前早有说法,不等她亲自回答。家入觉得好笑,也觉得无聊,觉得厌倦。她想可能很多的人生都是这样,可能今后她的人生都是这样,但她无所谓。她的无所谓公平冷淡地分给世上大多事。只是有人来理解就更好。有人能在黑暗里走近她,注视她,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样更好。愚蠢一点,胡闹一点,怎么都没关系,家入自认对此很宽容。
那时候她最先有一种高傲。觉察于自己的聪慧,满意于自己的年纪:比五条年长一点,比夏油年长更多,仿佛家入硝子注定是三个人里最为成熟可靠的那一个。在此之前的十五年岁月,她不需要这种自信也能快乐地活下去,可是当这种无言的优越在她心里扎根生长,她感到更快乐,像在夏天喝冰汽水,在冬天钻进被炉,像胸口被某种飘渺的实在之物填满。
被什么填满呢,是微风还是海水?很多年后家入回忆起来,原来是香烟,是令十五岁的她向往而跃跃欲试、让二十三岁的她终于下定决心摆脱的味道。
* * *
家入对理论知识兴趣缺缺,国中时不喜欢,上了高专也不喜欢。她活着依赖灵感,依赖对万物天然的知觉与感悟,凡事讲究浑然天成,做什么都变成破坏。家入硝子被说是生性淡泊的人。那就是吧。她不在意自己是怎样的人,觉得怎样都不错。
老师说她拥有的是反转术式。但只有反转术式。初听这个词汇时,它没有意义,是一团含混而神秘的想象。之后她明白了:原来就是单纯的医生。她的天赋原来是这么枯燥沉闷的东西。
那时家入可能笑了,可能没有,心里想的是:真无聊,不过也挺好。她从平凡的世界里来,自知不同于常人,但不曾幻想在魔法世界获取什么惊天力量成为英雄。那样的情节反倒令她感到滑稽。
两位同学得知她是极罕见的未来的治疗师,齐齐发出“喔”的感叹声。家入不禁去辨认他们的眼神,知道那是欣赏、赞扬与高高挂起的不屑。所以果然是没什么人想要的能力:谁都需要,但谁都希望是别人拥有,落到谁头上都是倒大霉。最大的缺点是会被占便宜。占就占吧,家入想,不过世上没有这种好事,她是一定会收取回报的。
起初就连皮外伤也不一定能治好。
三个人一起出任务,五条向来冲在最前,偶尔因威力太大顺便痛击队友,但是从来不道歉,只会笑,高声恣意地笑,因为知道别人拿他没有办法。夏油那时候没有多少咒灵,没几个拉风的,长得也极难看,召出来会被两个人嘲笑,把他气得眯起眼睛,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那是最开始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五条悟极尽所能展示自己,夏油杰摆着一张装模作样的脸,家入硝子面对治不好的伤口无动于衷。只有最开始。他们很快就翻天覆地地改变:五条会给搭档留出空间,夏油变得更坦率,家入学会独善其身,悠闲地等他们自己折返。时间太短了,短到每个人都很快抛却它,再也没能记住。
能够轻松医治他们的时候,家入立刻厌倦了。已经征服的未知没有意义,无论如何精进,前方无非是反复和蹉跎。但是五条和夏油永远有未知可以征服。力量的枝丫可以向上一直长,长到天边去。家入想,真没意思。
五条看她突然变得懈怠,指指点点:“硝子怎么能这么不努力?太拖班级后腿了。”夏油在旁边不帮腔也不反驳。家入瞥他一眼,嬉笑道:“那你就去受更重的伤回来给我吧。”五条懵了一下,立刻咧嘴笑开,说他也想,但他太强了,实在很难受伤。说完又带上夏油:对吧杰,我们是最强的。这时候夏油也笑了,露出和五条悟一样的嘴脸,大大方方地承认。
家入不理会他们,只觉得好笑。傲慢又幼稚的男同学真好笑。幸运而不自知的笨蛋真好笑。于是三个人一起笑,边笑边想着各自不同的心事。
* * *
之后五条和夏油开始打架。或许是知道总有个人能帮他们很快治好,打得毫无顾忌,什么不着调的理由都能打起来。
“是因为精力太旺盛吗?”家入问他们。
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并不过于冷淡。或许因为有弧度的不算长的眉毛,因为下垂的眼角,因为眼角的痣,不需要笑容也会显得柔和而富有生气。跑来疗伤的两个人朝她笑。夏油说,谢谢硝子,有反转术式真是帮大忙了。五条说,是啊,硝子真的好重要,有了硝子就敢放心受伤了,好方便。家入点点头说,这样啊。
夏油瞪了五条一眼。五条莫名其妙,圆形镜片遮住眼睛,上下翕动的漂亮嘴唇显得很蠢:干嘛?这话你不是也说过?夏油果断放弃和他较劲,扭过头来说:抱歉,硝子,其实也不是悟说的这个意思……五条意识到自己是被嫌弃了,不依不饶:那是什么意思?你在搞什么鬼?迎上夏油比和他打架时更凶狠的眼神,终于意识到大概不该再说下去,于是也转过头来:硝子,杰有点怪怪的,你别理他。
你这家伙……夏油话说到一半,被家入的笑声打断了。
家入硝子的笑很特别。原本柔和无害的面部活跃起来,隐隐能窥见一丝令人不安的锋利与自娱自乐,看起来就终于与两个同窗有些相似。她一这样笑,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好像过剩的能量被她的术式带走,又或被她不知所谓的笑声带走,突兀地安静下来。
家入想,她是被当作什么角色?他们是不是从没有尊重她?这么想的时候,家入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因自己早已料想到结果而沾沾自喜,觉得滑稽。
“还真是两个人渣啊。”家入说。两个男生第一次被她这样形容,一时愣住了。她又说:“好啦,搞定了。那我就回去了。你们别再吵我。”
走出房间的时候,家入听见两人开始窃窃私语。然后是相互推搡的声音。她踏着轻快的步伐穿过走廊,心情不错地想,可别又打起来。就算打起来也千万不要来找她了。
2006年某个夏日,家入和夏油坐在教室里,隐约能听见楼道里五条被夜蛾老师训话的声音。
家入趴在桌子上,心里想的是周末和庵歌姬出去玩该穿什么衣服。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好好购物,因为除了上课和任务以外的生活都被五条和夏油占领。但是现在好多了。家入想要改变一下她的生活。
夏油突然说:“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悟很烦人。”
家入没有坐起来,将头枕在手臂上看他:“干嘛,想要趁机和我吐苦水吗?我有可能会直接告诉五条哦。”
夏油接着说,悟这个人就是比较不修边幅,也不会体贴别人,不过不是故意的,因为他的确不太懂得别人的感受。这时候他终于把目光从他手头的书里抬起来,和她对视,神色十分认真:前两天他说要请你吃点心。家入沉默了一会儿,毫不在意地说,所以是在和我套近乎咯,你们两个。夏油被她点明也不尴尬,笑着承认了。家入也笑了:为什么?没必要吧?夏油想了想,回答:因为硝子最近和我们变得疏远了。
“喔。”她说,一只太过空闲的手指在校服袖子上划拉起来。这样面对面的时候,家入发现夏油和一年级时不太一样了。但也说不上是哪里。不会是刘海的长度变了吧?她注视那双细长的眉目,宽阔的耳垂,还有时常微笑、只有在与五条一起时才舍弃内敛的神情,又觉得总是一样,一样到甚至无趣的地步。“我也没有讨厌你们啦。所以不用介意。”
“我知道。我就是……”夏油停顿了一下,“觉得悟确实有些不好的地方。但他大概不会反省的,所以只能……”
“少来了,”硝子轻声笑起来,明亮的揶揄在她眼角垂下的大眼睛里发光,“你俩明明就是一卦的。”
夏油被她噎了一下,那张妥帖的脸面差点没有绷住,讪笑道,我应该好一点吧?家入沉吟片刻,说,大概是好一点。那双细长的眼睛又笑起来。她紧接着说,别得意喔,也就那么一点点吧。
* * *
2007年秋天,夏油无声地向家入证明,他不仅没比五条好多少,还终于捅了连五条都要自愧不如的篓子。
听见消息的时候,家入想,所以还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她说知道了,然后想起夏油那张逐渐变得消瘦和阴郁的脸,想起夏末时自己对他说,夏油果然变得不一样了啊,想起他干巴巴的笑声,他向她投来的带有审视与企盼的眼神。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无趣,能不能做些出乎意料的事?
为什么他们不能出乎意料地平安度过这一年?
家入还是觉得滑稽,觉得好笑,但这次不再沾沾自喜了。她想,这下完蛋了,和夏油杰半斤八两的五条悟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后来在新宿街头见到夏油,她不知道她胸口轻飘飘的滑稽的感觉有多少来源于夏油本身,又有多少是因为她嫌恶这意料之中的一切。太滑稽了,太无趣了,太笨了。太幼稚了,夏油。她把这句话说出口,不计较他的感受,看见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又觉得更加无趣。她给五条打电话,边打边想,真是完蛋了,五条这个笨蛋竟然让她留住那个叛逃犯,又想,等五条来见过他,等五条再回到学校去、回到她身边去,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不是你的错。”
最后家入这么说。五条没有抬起头,两只修长宽阔的手插在柔软的白发里。我才没觉得是我的错。他说,声音有些沉闷,但透过这么近的距离,透过晚风,还是得以真切地传到她耳朵里。
“那就好。”即将率先抵达十八岁的家入说。她轻轻地拍了拍那颗白花花又毛茸茸的脑袋,不经意间也碰到那双曾想要但没能杀死友人的手。“你继续这样想就很好。”
这一年的末尾,五条和家入两个人履行去年此时的约定,一起过生日。提议是五条出的:三个人的生日都在冬天,干脆就一起过吧,正好还能一起跨年。
不觉得这样交换礼物很有氛围吗?那时的五条说,因不合常理的期待而手舞足蹈。剩下两个人一个在笑,笑得眼睛彻底眯起来,另一个面无表情,但面无表情比笑起来更让人安心。
2007年12月31日,五条送家入一个名牌打火机,是她在一年前说想要的礼物。家入送五条一个新出的游戏卡带。五条把礼物拆开,怔住了,随后怪腔怪调地说,没想到硝子这么大方。她不理会,坦然道,确实舍不得,但这是给两份礼物准备的钱,反正也用不上了,干脆奢侈一回。
她用新火机点燃一支烟,也学着他的语气说,一辈子就这一次,希望你能珍惜。
* * *
2017年底,家入在高专待命,随时准备支援几处战场。她最讨厌这样的工作。不仅在日常繁忙的杂务上又添一笔,还让她不得安生。从医多年,她不曾找到多少趣味,始终相信拥有这种天赋是倒了大霉。但虽然劳烦她,也保护她,不让她去危险的地方,将她的命看得很重。这是唯一的好处。
结果最危险的战场又回到她身边。动静实在是太大了,陌生的,熟悉的,新生的,陈旧的,蛮不讲理地混作一团,把高专炸得震天响。家入在办公室里静静坐着,蛮不讲理地想:你们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就算惹了麻烦也千万别再来找我了。
破天荒地,五条悟这次真的没有回来找她。
一周后,时隔十年,五条和家入终于又一起过了生日。实在不是个好时候,两个人都太忙了,于是谁也没来得及买礼物。两手空空地见面反而轻松。
家入给自己倒酒,对五条面前的果汁看都不看一眼。五条说:“一转眼都二十八岁了呢。硝子新一岁有什么愿望吗?”
“就活着吧。希望能工作顺利地活着。”
“好随便。”
“五条呢?”
“收到好学生。要变得很强,最好像我一样。”
“太贪心了吧。”
“贪心一点愿望才能实现啊。许那么贫瘠的愿望,神就算真的存在也会觉得你没有诚意的。”
“是吗?那我也贪心一点吧。”她又倒了一杯酒,“希望五条收到的好学生们也都活着。”
五条笑道:“那真是帮大忙了。”
家入喝了一口酒,后知后觉地说:“但这样好像就和工作顺利区别不大了,没什么意义。那就你也活着吧。你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这种事不用专门许愿吧?”五条说,“不过还是谢啦。”
* * *
2018年的春天是从一具尸体开始的。
五条不请自来走进解剖室的时候,家入正好将袋子拉开,陌生术师的遗体暴露在她面前。五条说,哎呀,来得真是不巧,那我在这里陪你好了。家入说随便,然后去处理尸体。等工作结束,家入摘下口罩问,所以你来干什么?五条戴着眼罩,表情看不分明,沉吟一会儿说,没事也可以来吧?显示我们关系好。家入说,那太好了,我以为你又有工作要给我。
五条出声笑起来,笑完了突然说:“啊,想到了!我们找个时间去踏青吧?”
“我很忙的。”
“那就这么说定啦,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说着自顾自走了。等一只脚已经踏出去,家入突然叫住他,他应声回头。
“真奇怪啊,五条。”家入说。五条莫名其妙地看她,神情都藏在黑布后面。“明明我们的关系本来也不是这样。”
“……不是吧,硝子,难道在反省这么多年对我太冷漠吗?”
家入径自继续说:“明明我从没想过要改变态度的。五条没有想过吗?为什么只是少了一个人,剩下的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五条不说话了,残存的笑意还挂在他嘴边,在他的沉默中显得格格不入。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家入硝子懒散地坐在前阵子新置办的办公椅上,眼睛也没有抬一下,留一个瘦削的侧面给他。她问:“你们是不是总觉得我很不讲情面,不会考虑这些问题?”
“硝子,只是以防万一哦,”五条答非所问,“以防万一我先问一下:不会要哭吧?”
“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家入说,坐姿变得颓然了一些,“但是稍微有一点想抽烟。”
“是哦,你在戒烟。已经多久了来着?”
“第五年。”
“真了不起。”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对话中断了。过一会儿,家入突然说:“那时候我也想过。”
那时候。她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提示。可以是2006年,可以是2007年,也可以是2017年,或者是中间漫长十年的某一个时刻。五条没有问。
虽然只有一次,但我也像你一样想过,如果当时我做了什么,是不是会不一样。家入说,双眼盯着解剖台上一片不起眼的污渍。她不是那样的笨蛋,不是没有察觉,但什么也没做。至少很不努力。大概觉得随便做一做就好了,随便做一点什么,对得起他们的关系,就不会羞愧和内疚,就可以把自己撇干净。她以对五条前所未有的坦诚说,那时候我总是想,反正你们两个幼稚的人渣闹出什么事都正常,不关我的事。只要我自己不被波及就好了。只要像往常一样就好了。锃亮的解剖台的反光竟让她有些迷惘,仿佛自己其实是在对器械剖白。她自言自语似的问,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最终却会感到懊悔呢?
一段长长的静默。没有言语,没有叹息,什么也没有。不知为何,就连思绪也中断了,久远的回忆、眼前金属的冷光,任何令她惶惑的知觉都如同烟雾被校舍外的夏日晚风吹散;那是个如童话幻境般再也无迹可寻的夏日。家入突然想要沉溺于这样的安宁。又过了几秒钟,她狠心掐灭它,好像十七岁时随手掐灭一支烟。她终于看向五条。
“是我太随便了吧?还是说太自私了?”
五条问:“硝子自己怎么想?”
“我吗?”她略微侧过头,像是尝试回忆,但又不知道究竟应向何方。十年实在是太久了,往事也太旧了,那么多的每一天,滑稽的,无聊的,愚蠢的……于是她笑了:“大概是想:原来我其实和你们两个家伙一样傲慢。真是可恶啊。”
笑意重新含在了五条的声音里:“就这么不想和我们一样吗?”
“当然。”家入轻声说,“和你们一样可怎么行啊。”
“觉得自己有错吗?”
“没有吧。”
“那就好。”五条走近来,拍了拍她的发顶,“我也觉得硝子没有错。”
“……为什么?”她稍稍抬起头。
“什么为什么?本来就没有错吧。”
她指了指头顶,又重复道:“为什么?”
“哦,这个。”他笑嘻嘻的,“是在鼓励硝子戒烟啦。”
五条把手拿开了。那是一只修长宽阔的、有力量的、杀死了昔日挚友的手。他说,虽然确实没想到硝子会这么想,不过以前的事怎样都无所谓了嘛,还不如考虑更有意义的事。
比如呢?家入问。比如改变称呼怎么样?五条说,我一直喊的是硝子的名字哎。家入想了想,喊了他的名字。五条说,好像还不错,就是太不习惯了。家入点点头,又说,那就算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 * *
2018年秋天,家入梦见少年时的高专。
毫无惊异和怀恋,她在身体和意识的强烈习惯中直接走向了医务室。医务室里站着夏油杰。
这时候家入才清清楚楚地想,我是在做梦。于是思维也变得清晰起来,明白这是故地重游,又觉得成了一个私闯他人领域的局外人。她看着老同学,看他和记忆中一样年轻的面容和骨骼,发现自己分不出这是哪一年的夏油——最初的一年里,他们总是在一起,难以分辨对方身上产生了什么变化。最后的季节里,他们又不常见面,偶尔匆匆一会,也来不及在意这些。再后来,他们只见过一面,夏油变得和以往都不同了。夏油借火给她点烟,冲她装腔作势地笑,那副故作坚定自欺欺人的样子让她看了不爽,不禁想要出言嘲笑。然后再没有了。她没有看过他的尸体。家入又觉得滑稽,她早已想不起的事,以为早已模糊到被抛却的画面和轮廓,原来一直好端端蜷在她大脑的某个角落里。
夏油看见她,先礼貌地抬手一笑:早上好,硝子。然后逡巡的目光游过她的脸,她的肩膀和手,说硝子好像瘦了,很憔悴的样子。家入觉得他这副好学生的样子很好笑,说道:早上好,夏油。这个时间怎么在医务室?逃课了吗?
夏油说,不是约好一起去市区吗?悟已经跑去外面了,我在这里等你。家入说哦,知道了,谢谢你,可是我工作好忙。夏油问,都在忙什么?她带一点恶意地说,忙你们留下的烂摊子,都怪你,夏油,还有五条也不让我省心。夏油怔住了,说道,我是个笨蛋真是抱歉了。
家入惊呆了:真是吓了一跳,我竟然有这么想听你承认自己是笨蛋吗?于是毫不吝啬地朝他笑,感慨道,做梦真好啊,还能听到你说这种话。干脆再迁就一点怎么样?
好啊。夏油说,用的是当时那副专门拿来唬她的语气,硝子想要我做什么?
一起走吧。家入说,不是在等我吗?现在就一起走吧。
夏油却摇头。她想,所以还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夏油为什么永远不能让她出乎意料呢?太无聊了,无聊到使人发笑。这么快就食言,真是个人渣啊,她说,然后夏油还是好脾气地笑,反过来问她,硝子一直在这儿没关系吗?悟该等急了。她说就要走了。等了几秒却没有动身。她又问,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只待一会儿,他说。一会儿是多久?夏油挑起眉毛:就是一会儿。硝子怎么了?问那么多,真有点不习惯。她摆摆手:行了,不问了,没意思。
家入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拜拜,夏油。夏油朝她挥了挥手:拜拜。然后笑起来,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很宽容,眼睛眯起来,细长的眼睛连神色都看不清了。于是家入知道了,比十五岁坦率,比十七岁明朗,眼前这位肯定是十六岁的夏油杰。家入也对他笑了,开怀得仿佛终于对自己和对方都释然。还是愚蠢,还是幼稚,但或许没有那么滑稽和无趣。这样就挺好的。她说,那我真的走咯。
老同学说,好,你们路上小心。
20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