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The Revolution

9

为了万无一失，虽然真理已经没有发情期症状了，古米还是嘱咐她继续过了两天“禁足”的日子。到了第三天的早上，在书房睡了几天的凛冬久违地出现在了卧室门边。
真理正坐在梳妆台旁梳头发。她一边灵巧地给自己编辫子，一边望向推开门的凛冬，笑着说：“早上好。”
凛冬回答她：“嗯，早上好。”
今天凛冬依然穿着轻便的长裤和短皮靴，不过款式看起来更日常些。她走进房间后，又在离真理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来。

真理从镜子里看着凛冬，发现对方明亮的眼睛也在盯着自己。真理微笑起来：“你可以再靠近点。”
凛冬清了清嗓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
真理编好头发，站起来，走向凛冬。凛冬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但真理飞快地拉住了凛冬的手，牵着她走到梳妆台前，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再次拿起梳子。
“忘了告诉你，你的头发很漂亮。”
真理不紧不慢地，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凛冬的棕色长发。那些细软的发丝在阳光里闪着金色光晕，其间几缕艳丽的粉色也变成了柔和的淡红。真理本以为凛冬会拒绝自己的接触，然而凛冬什么都没说，好好地坐在那儿。真理慢慢梳着，一边偷瞄镜子，镜子里凛冬稍稍垂下头，脸颊似乎变得红通通的。
真理忍不住用一只手抬起凛冬的脸。凛冬在镜中疑惑地挑起眉毛，眼睛也微微睁大了一点了。蓝灰色的眸子，像洁净的宝石一样总有咄咄逼人的光芒。
“你的眼睛也很漂亮。”真理说。
“……看来你的确没事了。”凛冬终于推开真理的手，站起来。真理知道她在害羞，自己偷偷笑着，没再说话。

“如果你感觉不错，吃过早饭，我们可以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
“总在这里很闷吧？”
真理最近的确过得很无趣。不过，她由此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么我可以坐你的车子了吗？”

10

乌萨斯的深秋气候干燥，几乎每天都是蓝到让人眼晕的晴空。已经带着寒气的北风仿佛有了形状，冷硬地拍在人脸上。凛冬的越野吉普车总是不装顶棚，坐在副驾驶座位的真理用围巾包住头，缩起脖子。她带到凛冬家来的衣服太少了，甚至忘了拿一顶适合这个季节的帽子。
凛冬没有戴帽子，她的鼻尖和脸颊发红，眼睛依然熠熠生辉。
真理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不放音乐？”
凛冬愣了一下，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似乎是忘了打开音乐。真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凛冬要带自己去哪里。她因为这种神秘的气氛有些心跳，于是什么也没有问。

车子一直开到郊外，经过一段国道后进入乡村的小径，又开了一阵山路，才停下来。真理跟着凛冬跳下车子。路两侧种满了白桦树，真理跟着凛冬穿过树林，终于看到一片小小的湖泊。湖水是浓重的墨绿色，湖面没有一丝波纹，静静反射着岸边的风景和晴空倒影。
凛冬在岸边站定，说道：“小时候，我爸爸曾经带我来这里钓鱼。”也许是开车有些累了，她重重地呼了口气，接着伸了下胳膊。
“我的爸爸只带我去过马场……那时家里还养得起纯种马。”真理抱着肩膀，也回忆起往事。
“骑马我也喜欢，打猎也很有意思。”凛冬跟着说。
真理突然问：“你不做那个吗？”
“什么？”
“人们到湖边都会做的，扔石头。”真理笑着，朝湖面挥动手臂。
“啊～”凛冬立刻明白了。她马上低下头，盯着地面来回找了一会儿，捡了几个石头攥在手里。真理期待地在旁边看，凛冬掂了掂石头，用力一挥，动作熟练流畅。真理转头去看水面，小石子在宛若玉石的湖面上蹦了三下，消失了。
“真厉害！”真理由衷赞叹。
“最多的时候能打出五下呢！”
“我可不信！”
“你自己来试试！”

她们在湖边四处找石子，因为这简单的游戏兴奋了好一阵儿。真理总是没办法比凛冬打得更好，最后她干脆把许多石子一股脑地扔进湖里，岸边不停回响着咚咚咚的水花声和女孩子们的笑声。
等她们玩够了，凛冬走近真理，牵住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热着，凛冬的手掌里还有点汗。真理忽然想起她们共度的第一个夜晚，凛冬皮肤上散发的热量……现在真理经过第一次发情期，信息素似乎也已经平稳下来，情绪波动不再会轻易引起生理不适了。除了发热的脸颊，再没什么会暴露她心里的羞涩。她们踩着湖边的碎石子枯树枝，并肩慢慢地散步。

“我第一次在学校里看见你时，”凛冬突然开口说，“你在十月的校庆上演讲。一直以来，年级代表总是alpha班级的学生，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做代表的beta……可你做得比其他人都好得多。”
真理立刻开始回忆凛冬提到的校庆。是在真理刚刚进入学校的那年，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讲了什么？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你讲了些年轻人的责任，和作为预备军人的自觉……那篇演讲的内容倒是比起你的其他文章要柔和许多。”
“我的其他文章？”
“你在学校办的杂志我每一期都读过。”
“……”

真理因为惊讶而停下脚步，凛冬便也停住了，转头看她。
“那根本，不算什么杂志，那只是随便写的，无聊的小报……”真理一边说，一边回想自己在那些所谓的“杂志”上写过什么。是不是真的值得别人阅读……是不是值得凛冬阅读。一直以来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文章收到什么评价，但如果对象是凛冬的话，她还是有点逞强的虚荣心的。
“的确作为杂志形式有点简陋，只是把纸折起来订在一起，但内容很有意思。”
“只不过是评论和散文……再说，那根本不是给alpha班级的人读的。”
“但我还是很喜欢。为什么我不能读？我们不是在同一个学校里吗？”
凛冬说着，走到真理面前，转身面向真理站好。金棕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起来，白桦树在她们四周哗哗地响了一阵。从凛冬身上浮起一些信息素，也许是因为她变得兴奋了。但此刻，真理从那信息素中感受到了一种新的波动，并不是源于身体的冲动，而是精神上的呼应。真理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来自凛冬内在的热忱——在呼唤着自己。
凛冬说：“你是beta，我是alpha，可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11

“……一样的？”真理不由得用疑惑的语气重复道。
“对，即使你写的没有那么尖锐——也许是因为你还有作为旧贵族的矜持，但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和我一样，都在渴望崭新的世界！”

凛冬热烈的眼神如此认真地望着真理，真理忍不住去回应那双明亮的眼睛，可她最终转过身，望向湖面。在风中水面开始浮现涟漪，真理打了个寒颤，也许是因为山间的风，又也许是因为凛冬的那句话——崭新的世界！令人心醉的，可怕的句子！

真理回想着她自己做的那些粗糙的杂志，用的都是从报社回收的旧纸，她自己在蜡纸上制版，每周去父亲的单位送饭时偷偷用油印机印出来，常常弄得满手黑墨……她不能完全记住那些文章的每一个字，但还能清楚回想起写下它们时跃动的心情。每个人都在说这个世界不够好，每个人都被困在原地，那么只有打破它！打破所有！而年轻人必须准备开始这场斗争！
真理背对着凛冬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你所期盼的是同一个世界？你并不是……我们不可能是一样的。”
“哈！你真小瞧我了！”凛冬冷笑了一声。
真理咬着嘴唇。
“因为我们的身体不一样？因为什维利家更有权势，可那又怎么样？你一定不知道男性alpha和女性alpha在政府会议中的权利差距。alpha和非alpha的区别，男性和女性的区别，乌萨斯人和外乡人的区别……家族里的长子和其他子女的区别。除了上帝谁能了解所有的痛苦？重要的是我们要做的都是一样的。”
“……”
“哪怕因此失去已经拥有的——我当然早有准备。”
真理叹了口气，摇摇头：“真正的改变并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成功的！”
“对，正是因为这样——”凛冬拉过真理的肩膀，强行让她面对自己，“正因为这样，我才需要你！需要你清晰的头脑和丰富的知识。”说完，凛冬紧紧抱住了真理。

她们的信息素在呼应着彼此的情绪，可对于真理来说，此刻更让她激动的是凛冬坦诚的热情。凛冬需要自己，不仅仅是作为一个beta的自己——
“你是我自己挑选的新娘，也是要与我并肩改变世界的战友，真理！”

还没等真理在激昂中回应凛冬的话，突然有一阵刺耳的电子音响起来。凛冬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通讯器，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怎么了？”
“是古米。我们得赶快回去。”

她们急匆匆地回到车上。在开往凛冬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她们心里还留着对湖边那段告白的兴奋，结婚以来她们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扉，而这样的撞击让她们觉得像是经受了一次再生。可同时又感觉到害怕，第一次正视自己的野心原来是如此可怕的事情，真理想。

在车子马上要进入凛冬家花园时，一阵剧烈的头痛让真理忍不住捂住额头。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头痛的原因。从凛冬家里，正有一股强大的alpha信息素散发出来。那当然不是凛冬，也一定不是凛冬的家人。真理从未感受到过的，仿佛刺骨寒风一样锐利而冷酷的alpha气息，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凛冬在停下车子后，连忙抱住真理的背拍了拍：“你没事吧？”
“没事……”真理推开凛冬的手，她不能总是败给alpha的气场啊。
凛冬没有再多说什么，但真理很快发现，凛冬身上也开始喷发出强烈的信息素。那是真理已经习惯的，海潮般的气息，被凛冬的信息素包裹着，真理反而感到身体轻松了许多。
可凛冬却紧紧皱着眉毛，瞳孔逐渐变窄，像野兽一样露出犬齿来。这是alpha在受到威胁时的本能。

她们走进房子，在客厅里，古米正不安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的椅子上，穿着礼服的军人似乎正在喝茶。真理从没见过有这样一头银色长发的军官，而当他转过身来时，真理又吃了一惊。那是双黎博利人的眼睛，乌萨斯传说中死神的金色眸子。军队里居然有黎博利人，而且是已经上年纪的军官！
来客放下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优雅地向凛冬低头行礼示意。“晚上好，凛冬少校。”
凛冬的表情看起来只是不太愉快，但真理明显感觉到她的信息素正像暴风中的海浪一样沸腾着。

“晚上好，赫拉格将军。”凛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