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足饭饱后,墨燃冲小二打了个响指。
小二颠颠跑来:“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墨燃往小二手里塞了个银锭子,笑道:“小二,打听个事?”
那小二接了银钱,登时眉弯眼笑:“这位仙君真是客气了,有什么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墨燃也不多客套,一只手托着下巴,神神秘秘道:“我听说这沸海上有座仙山,山上有位‘水云仙’,种的仙草很是玄妙,此事当真?”
小二听了这话,笑容顿时敛了去。他见墨燃态度亲和没什么架子,便也搬了张凳子在桌边坐下,严肃道:“二位仙君,听小的一句劝,若是想去求取仙草,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哦?为何?”墨燃挑了挑眉。
“实不相瞒,这座仙山名叫思归山,但我们当地人都叫它死鬼山呐!就是因为慕名求取仙草的人都有去无回,沉尸海底啦!”
墨燃和楚晚宁对视一眼,正色道:“愿闻其详。”
小二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其实这死鬼山,以前还没有这么邪乎。那时它虽然神秘,但也是有人求得过仙草的。
“但是七年前,变故来了。有人寻到仙山,求得仙草,却为了一己私欲恩将仇报,偷空了半座山的仙草跑啦!水云仙震怒,关闭了死鬼山,并在山外设下邪阵,此后前去寻找的人,都把命搭进去咯。”
楚晚宁问:“那人最后怎样了?”
小二摇摇头:“这小的便不清楚了,不过水云仙竟没报复他,想来他拿着那么多仙草,下半辈子都不愁吃穿了吧。”
见没人搭话,小二又啧啧叹道:“这人可真不是个东西,我要是水云仙啊,必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可见这水云仙是个性子软的。唉,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墨燃见他大有发表一番高论的架势,连忙打断他,道:“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小二谄笑道:“那小的就先退下了,若还有想知道的,二位爷尽管问!”便继续忙活去了。
墨燃见楚晚宁陷入沉思,便也摸着下巴作思考状,问道:“师尊觉得,这传言可信吗?”
楚晚宁道:“不可全信。”
对于传言,他向来都是心中存疑,待亲自考证后才下判断。
“那师尊有什么想法?”
楚晚宁沉吟道:“这水云仙独居深山,所种仙草却不为牟利,连孤月夜也留不住他,想来并不是个性子软的。我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墨燃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墨燃探头望去,见方才那小二提着一个黑布袋,正神色匆匆地往外赶,便又叫住了他。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一见是他,便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注意后,才低声支支吾吾道:“仙君,我也不把您当外人啦,我们后院酒窖闹耗子了。”
说完又怕墨燃误会似的,慌忙补充道:“不过我们店很干净的,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耗子,您放心,您的饭菜绝对没问题!”
“偷酒喝的耗子?”墨燃奇道。
“是呀,我也是第一次见。喏,就在这袋里,刚准备扔出去。”小二颠了颠手里的布袋,“说来也可笑,这厮居然喝醉了,捉它没费什么力气。”
墨燃突然来了兴致:“可否让我看看,这偷酒的耗子长什么样?”
小二便将布袋打开一条缝。里面那耗子竟有寻常耗子的三倍大,通体雪白,四爪粉红,此刻正一动不动。
墨燃“咦”了一声,对小二道:“我出二十银,这小玩意卖给我好不好?”
小二惊得瞪大了眼,喝酒的耗子已经够奇怪的了,肯花二十银买耗子的人更奇怪。
他大方地把布袋往墨燃手里一塞,摆摆手道:“一只耗子而已,仙君想要就拿去。只是还请仙君不要声张此事。”
墨燃笑吟吟道:“自然。多谢小兄弟啦。”
小二走后,楚晚宁望着那黑布袋,十分嫌弃道:“什么时候你还有养老鼠的爱好了?”
墨燃神秘兮兮一笑。倒不是他喜欢养老鼠,而是这只老鼠不太一样。
他撑开袋子,冲楚晚宁挑挑眉:“师尊再仔细看看,这只老鼠有什么特别的?”
楚晚宁不情不愿地瞥了一眼,目光却定住了,这不是只普通老鼠,而是只鼠妖。只是它浑身充满灵气,没有一丝妖气。
墨燃捻起一粒米,在上面结了个印,扔进了布袋。那鼠妖闭着眼,耸耸鼻尖,张口吃了下去,竟是个睡着也不忘记吃的奇妖。
“这灵力很不寻常,不像是灵核之力。”墨燃封上布袋,“我给它打了追踪印,说不定这小东西和我们要找的人有关联。”
楚晚宁“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渐渐发现,墨燃的确成熟了很多,很多方面甚至比自己考虑得更周到。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以长辈的姿态,教导、保护墨燃。现在他猛地只剩下了二十七岁的记忆,他和墨燃的角色就好像调换了,墨燃成了那个保护他的人。
那个笑容甜蜜的青涩少年,蓦地变得比他还要高大成熟,从细枝嫩叶的幼苗,拔成了身姿挺拔的苍劲松柏。楚晚宁在感慨欣慰的同时,其实还有些失落。
他想保护墨燃,甚至想自私地把他永远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离开了酒楼,二人找了块没人的地,放走了鼠妖。
那老鼠爬出布袋时,还像模像样地冲他们作了一揖,便支棱着小短爪一溜烟儿跑了。
墨燃笑道:“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鲤城的商业很是繁荣,天还没暗,夜市就开了七七八八。许多小贩在路边支起了摊,吆喝着:“瞧一瞧看一看,珠宝首饰,胭脂水粉,手工小玩意样样都有嘞——这位仙君,要买点什么?”
墨燃好奇地探头打量,最后拿起一顶憨态可掬的虎头帽。
楚晚宁嗤笑道:“你几岁了?”
墨燃兴致勃勃地把玩着那虎头帽,闻言偏头狡黠一笑:“当然不是我戴啦。”
他冲楚晚宁眨眨眼:“给夏师弟买的。”
楚晚宁刚想以夏司逆他爹的身份,装模作样地说一句“不必破费”,突然琢磨出不对来。他和墨燃已经在一起六年多了,想来这个“秘密”早就被墨燃知道了,这人是在调戏自己呢。
他狠狠剜了墨燃一眼。
小贩没察觉出这俩人微妙的气氛,直言道:“这位仙君眼光真好,可是要给孩子买的?这虎头帽用料精良,质量可好啦,戴着暖和得紧!”
墨燃一本正经:“嗯,给我们儿子买的。”
楚晚宁头顶冒着青烟,转身拂袖而去。墨燃搁下银锭,道了句“不用找了”,也飞速追了上去,留下原地一脸懵怔的小贩。
楚晚宁走得飞快,但很快就被墨燃追上了,因为前方的路被堵住了,巷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师尊师尊,你等等我嘛——”墨燃拎着虎头帽,在楚晚宁身后气喘吁吁地停下,“咦,怎么这么多人?”
楚晚宁冷冷开口:“有车队经过。”
墨燃默默收好虎头帽,走进围观的人群。他个头很高,视野开阔,毫不费力地就能看到道路上的情形,突然明白为何这么多人围观了。
因为那行车队,从头到尾里里外外,都写着四个大字:“我很有钱。”玉勒金辔头,雕鞍铁甲装。轮毂上镶着玉石,车辕上嵌着珠宝,就连车帘上都用金线绣着暗纹,随着摆动熠熠发光。
有钱。
墨燃啧啧暗道。
他朝身边的中年妇人问道:“姐姐,这是哪位大户人家呀?这么气派。”
妇人瞧他一眼,见他生的极俊,嘴又甜,不由心生好感,耐心解释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难怪不知道沈家。这车上坐的呀,是鲤城最富的沈归沈公子。年纪轻轻便家财万贯,长得也端正,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梦中郎君呐……”
正说着,忽见人群中窜出一道白影,车夫慌忙拽紧缰绳,那马却受了惊,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眼看着马蹄就要踩扁那白衣少女,只听唰的一声,车内那人掀开车帘,身如轻箭掠至马前,一旋身将少女从马蹄下拽了出去,几乎是紧接着,马蹄就在身后险险砸了下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墨燃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端的是爽朗萧肃,英气逼人。
沈归放开那惊魂未定的少女,人群中甚至有几个女人发出了尖叫。
本是英雄救美的标准剧情,直到沈归薄唇微启,冷声来了句:“你没长眼吗?”
一双桃花眼,半分不含情,目光凛冽地瞪着那少女。
墨燃叹了口气。
多好的俊公子,可惜长了张嘴。
身旁妇人继续道:“唉,可惜沈公子太不通人情世故,估计没几个姑娘家受得住。所以这沈公子至今未娶。”
果然,那白衣少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跑开了。
墨燃:“……”
车队离去,人潮也散开了。天色一点点沉下来,街道两旁华灯初上。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客栈老板见来了客人,满面油光地道。
“住店。”
“好嘞,要几间房?”
墨燃和楚晚宁无声对视一眼。
墨燃:“一间。”
楚晚宁:“两间。”
几乎是同时出口。
“……”
“师尊,我们没钱了……”墨燃小声道。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半真是,他挥霍了一天,所剩银两确实不多了;半假是,他私心想和楚晚宁住一间。
“……那便一间吧。”楚晚宁无奈瞥他一眼。
这两天下来,他虽然已经慢慢认清了现在的处境,也怕墨燃伤心,已经尽力不让他感到疏远生分。他甚至能直白地说出“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狮子头”这种话,可他还是无法想象……和墨燃同床共枕。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应不应该,但他看着墨燃的眼睛,那么真挚温柔的眼,就无法开口拒绝了。
老板引二人上楼,墨燃走着走着,感觉肚子叽咕了一声。他拽住楚晚宁的袖子,晃了晃。
“怎么了?”楚晚宁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
墨燃有些不好意思:“饿了。”
也不能怪墨燃胃口大。中午他忙活了半天,又光顾着看楚晚宁吃了,自己都没吃几口。
楚晚宁对老板道:“不好意思,我们先吃饭。”
墨燃又摇了摇他的袖子。
“又怎么?”
墨燃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想吃师尊做的红油抄手。”
楚晚宁一震,心不可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墨燃连这个都知道了吗?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但被当面挑开时,楚晚宁还是生出些慌张和赧然来。
他故作镇定地应了声“好”,差点同手同脚的步伐却出卖了他的局促。
楚晚宁虽然失忆了,包抄手的手艺却一如既往的好。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抄手已经排满了大半个案几。楚晚宁捏起一只雪玉饱满的龙抄手下进了锅中,水嘟噜噜吐着泡,抄手沉了水消失在氤氲的水汽中。
墨燃看着那一个个浑圆可爱的抄手,耳边突然就响起了他那句“东施效颦”。
胸口刺痛着,他想,自己怎么就没有早些发现呢。
楚晚宁一个临安人,书架上却常年放着一本《巴蜀食记》。炒个豆腐能炒成焦炭,第一次包饺子却包得那么好。
对一个人好的蛛丝马迹是藏不住的,只是他那时根本无心发现。
还好,他发现得不算晚,最后也没有把楚晚宁弄丢。他甚至可以对着失忆的楚晚宁,跨过时空弥补那份遗憾。
真好。
“好了。尝尝?”
回过神来,楚晚宁已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抄手,正偏着头注视他,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不用尝,他都能回忆起味道,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胜过全天下所有山珍海味。
也许是一心证明龙抄手很好吃,墨燃犹如饿死鬼投胎,不停筷子地吞了三大碗,然后——不出意料地撑着了。
他躺在楚晚宁腿上,楚晚宁无奈地给他揉着肚子,骂道:“多大的人了,吃饭还不知节制?”
墨燃打了个嗝,甜丝丝一笑:“若是能吃师尊的龙抄手撑死,也算喜丧了。”
楚晚宁数落他的话还没出口,就看他猛地坐了起来,神情谨慎。
“追踪印有动静。”墨燃抓起一根筷子,在上面结了个印,搁在桌子上一转,筷子片刻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在西南。”
二人跟着追踪印的踪迹,一柱香后,停在了一座雕栏玉砌的府邸前。
夜幕下,牌匾映着幽幽的光。那上面赫然二字——
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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