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实》



　　——总有一天，虚拟的广厦会崩塌瓦解。



　　——总有一天，种子会结出果实。



　　1.



　　JP将光纤数据线从陌生男人的心脏接口拔掉，轻呼一口气。他活动了一下检修数据过久导致的酸痛的后颈，离开电脑椅，起身走向窗户边。时钟正指向十一点，从这个阴暗狭小的下层居民区能看到的光景，只有杂乱野蛮的彩色霓虹灯。



　　不知道姓名的仍然失去意识中的男人霸占着JP居所内唯一一张床。



　　今天下午是JP第十八次拒绝这片区域的反抗黑客组织发来的邀请，当然不仅是这附近的组织，整个大型城市范围内所有有反抗想法的组织都给JP投来过橄榄枝。这是对以“JP”为代号，个人行动功绩卓越，似乎已经摸清许多政府与集团内秘密的黑客一致的肯定。可惜谁都没有想到的是，JP对引起地下内动荡表示满意，却拒绝了所有邀请。



　　这次事件的起因也是对方在被拒绝后，给JP发了挑战信。



　　JP对此不屑一顾，对方想干什么他一清二楚，无非是想暴力获得他手上拿到的情报。他可不想真的和那群接受过社会福利义体植入的改造人动手。JP是纯人类，体内别说义体，一根线都没有的，非常纯的人类。



　　然而他还是在傍晚时分去了江边——悄悄去的，躲在一个小角落想看看他们准备玩什么花招，顺便试试能不能反向从他们那里偷到点什么没见过的信息。



　　结果他还真见到了一堆花招，也真的带回去了一个没见过的……改造人。



　　简单来说，JP看见一群改造人乌泱泱聚集在一起，连着侦查外设试图找到每一个路过的家伙。这种时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瘫在自己的生活空间里安静地享受虚拟设备带来的刺激与快感，没可能有无辜路人路过被卷入。JP也早就想到对方会用的小手段，提前黑掉了他们的侦查外设，把自己的接收信号改成了一个路灯。过了一会，一个穿着风衣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人从路对面走来。



　　JP本来以为这就是个真的惨的不行被卷入的无辜路人，可他万万没想到，组织直接把那个陌生人当成了“JP”，那个陌生人也解释都没解释直接动起了手。来的人是下层完全接触不到改造人，和社会福利改造完全不同几乎全身都被改造加强过的改造人。JP多少听说过一些这种所谓上层培养出的精英的传闻，但亲眼见到的感觉和听过载信息时完全不一样。那个人用碾压的方式处理掉了区域组织聚集的所有人，简单处理过现场，调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同上层联系。



　　咳咳，JP不承认自己因为担心暴露会被当成同伙弄死所以一直没敢吭声。



　　但JP不是那种会什么事都不做的类型，他悄悄的打开自己的终端，窃听了上层跟陌生男人的对话。前面的内容基本是报告任务的废话，重要的地方是，上层表示这次处理的组织手上有的情报是不该由这位来自政府的“特工”所得知的机密，为此，政府将彻底销毁这次行动记录，也彻底消除这位特工的存在。



　　等JP回过神，他已经下意识地拦截了上层远程引爆终端传来的部分指令流，因此原本该发生的大爆炸就仅仅是摧毁了部分政府特工的强化皮肤与义体。



　　就是这样。



　　JP站在事故现场纠结了一会后，硬是将那个好像没死透的特工扛了回去。赤红色的晚霞彻底消散在夜空中时，JP气喘吁吁地从自己的阵地里翻出一根接通植入义体与外部终端的光纤数据线，扒开对方因爆炸变的乱七八糟的外套，从破损的强化皮肤和被冲击波影响到而有些变形的骨板中找到义体接口，插好，接上自己的终端，从头开始检修义体。



　　JP从来没做过这种修复工作，事实上他也没好心到一定要救这个和他大概率是敌对关系的陌生人。能救就救一下，救不了拆了研究也挺好。抱着这样的想法，JP开始读取对方体内各个义体的参数，把自己能做到的部分解决了，拔了线。



　　他站在窗边，随手玩弄着自己的口袋里的闪存盘。他听到自己的邻居回到住所打开电子锁的滴滴声。这栋总共只有两层每层又只有两户的小阁楼在表面世界几乎绝迹，只有下层的深巷里才会成群的出现。一楼是荒废的仓库，算起来，也只有JP和他的邻居住在这里。



　　关于JP的邻居，他先前见过几次，打过一次招呼。在JP印象里对方是个看上去很体面也很随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应该处于中层的人会住在这里。



　　不过那无所谓，JP不是很想知道原因，他只需保证自己的邻居不知道自己的底细，也不是什么反抗组织的成员就行。



　　远处的霓虹灯闪了闪，变换着刺眼的颜色，JP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估计是自己带回来的那个人死透了或者又活了，JP转身，正看见对方从床上坐起。



　　“哦，你醒啦，今天下午是……卧槽！”



　　JP话没说完，对方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锁定了猎物。只用了一瞬间，对方已经起身，移动到JP身前，抓住JP的手腕向回扯，同时绊倒JP脚踝，让JP重重地面朝下倒在地板上。对方将JP一只手别在身后，同时用自己的手按住JP后颈，骑在JP身上。



　　“别动，也别出声。”



　　对方俯下身，在JP耳后低声说道。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下动静太大，隔壁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抱歉，请问发生了什么吗？需要我帮忙吗？”邻居带着善意的问候声响起。



　　“告诉他没事，让他离开，不要轻举妄动。”对方的手握着JP裸露的脖颈，JP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想，他下一秒就能彻底告别这个世界。



　　“没事，我绊了一下，不劳费心！”JP无法反抗，只能微微仰起头，冲门外喊道。邻居停顿了一下后回复道，“好的，打扰了。”



　　等确定门外走廊没有任何动静后，对方没有感情地声音传来，“姓名，职业，这是哪里。最好不要说谎，我植入过测谎义体。”



　　靠，早知道还给你修什么修。



　　“JP，20岁，这是哪我也说不清，你连测谎都会能不会定位？”



　　“真名。”



　　“我都告诉你我是JP了还不够？”开玩笑，他上个月才用JP这个代号黑过一次上层会议记录。



　　“真名。”



　　“……王文。”JP不情不愿地说。



　　出乎意料地是对方问完这些后便陷入沉默，既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JP实在讨厌这种姿势加上他的手臂被别的太难受了，他动了动身体，开口说道，“我说有话好商量，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一命，你能把我先松开不？”



　　对方这次倒是没怎么犹豫，他放开手起身站到一旁。刚才那一下他摔得结结实实，JP苦着脸翻了个身，干脆就坐在地上。“那什么，下午的时候要是没有我你真就被炸的义体成灰了，能别对你救命恩人这么残忍吗。”



　　“你是那个在一点钟方向巷子里的人。”对方用叙述的语气说。



　　“对啊就是我……不是，你怎么知道那有人？？”



　　“真少见。”对方低头盯着JP，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你居然是个纯人类。”



　　“哈？纯人类怎么了？看不起纯人类？纯人类也能把你们这群改造人的义体崩了你信不信？”JP不服输地扬起下巴。



　　“不，只是觉得很稀少。”对方这次是肉眼可见地露出一个笑容，他伸出手，“抱歉刚才只是本能所以对你那么粗鲁。谢谢。”



　　“哦，那什么，我也就是顺手。”面对对方突然改变的态度，JP反而不好意思表现出太敌对的态度。他搭上对方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我救了你，你就当不知道我是谁回去继续给政府干活，我们结清了以后也当别认识就行。唔，虽然我不觉得上层有本事抓得到我。”



　　“是吗。”对方表情没什么变化，“你确定我还能重新回到上层？”



　　“啊？”JP想了想，好像这位正是因为要被抹杀所以才能被自己救回来来着，“哦……那不是正好，反正别把我是谁这件事说出去就行了。”



　　“所以，能不能再拜托一件事。”



　　“什么？”



　　“稍微收留我一下，至少等我找到办法把这幅躯体彻底修好，怎么样？”对方笑着指了指自己胸前，“想一下，如果是纯人类的话，我现在就相当于血肉模糊的状态。”



　　JP挠了挠头，说实话他介于他现在还有点疼的膝盖，他不是很想答应。像是读懂了JP内心的抗拒，对方又加了一句话，“这期间，如果还有类似下午这种有组织想找你麻烦的情况出现，我不介意帮你用暴力解决。”



　　“成交！”这下JP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哇这不是很快乐的合作吗，真好真好，顺带一提你叫什么啊？”



　　“亚历克斯·帕基特诺夫。”这不是他的本名，他本来也不该有名字，这只是他最后这次任务里使用的代号。亚历克斯伸出手，“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就麻烦了。”



　　JP一边嘟囔着名字好长一边暗自记下，和亚历克斯握了握手。



　　窗外的霓虹灯仍然闪烁，他们这时或许也没有想到未来他们能够走出附着在所有人身上太久了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