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340086
【岩魈】归尘。(一)

作者 : 雨久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钟离,魈

标签 岩魈 , 钟魈 , 原神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岩魈】归尘。

428 1 2023-3-18 02:14
导读
(是谁忘了在这同步,哦,是我)

习以为常找不到感情线的一天

含有可能引起不适联想的内容
壹·蛇象之章

        一行人踏入这处已经荒凉的村落时,都感到原本刺目的阳光似乎突然收敛了些许。明明是在采樵谷附近的村子,众人却都感觉到了那种无妄坡特有的寒气。

        带路的烟绯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也许这次真的会有所收获了……”

        “说实话我觉得就算和我们的目的无关,可能多少也会摊上点事……”荧也在一旁搓了搓裸露在外的手臂,看来像夜兰当年一样出行时常备一件外套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地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呀,怎么总觉得阴森森的……”派蒙甚至不敢飞得太高,她小心翼翼地搭着空的肩膀,提防着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

        其实周围的宅院看起来并无异常。家家户户的主人家似乎都只是外出未归,院落里虽积了不少灰,许多角落里也结了厚重的蛛网,但东西都收纳得很规整。只是好几家的屋子和院子外墙上爬藤葳蕤,有些屋子被遮严实的窗户不慎暴露了这里已经久无人烟的真相。幸而众人从门外偶尔还能看到有卷尾的蜥蜴停在院内的空地上,这一路才没那么冷清。

        魈在最后和钟离并排走着,周围突然紧张的氛围让他不由得也警惕了起来。这种感觉很久违了,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魔神战争,他还真正担任着帝君身边的护法夜叉一职的时候。他不由得瞟了一眼自从进了村子便若有所思的钟离,即便心里清楚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他们都应对不了的事,结局肯定会是岩王帝君护住在场的所有人,他也还是已经反射性地做好了随时要冲出去打头阵的准备。

        “这里其实三年前还有人居住的,但是发生了那件事……听说之后没多久,村民们就都迁走了。”烟绯走在最前面,但也走得很小心,“说起来当时那个案子甚至惊动了仙人们……或许帝君大人也有所耳闻?”

        “我应该知道是哪件案子。”钟离并未回忆多久。毕竟璃月人向来追求自食其力、和气生财,即便有为了各自利益互不相让的时候,也绝大多数是些小打小闹,极少有人会真的下手害人。但三年前……

        “到了,就是这个屋子。”为首的烟绯确认了门牌,在推门而入之前还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一次。

        这处宅院建得比村子里其他的人家要气派些许,却是看起来最冷清荒芜的一户。许是大部分院子都被山壁遮挡,这一户的采光本就略微逊色,故而无甚草叶生长于此,自然也没有什么虫豸。粗略一瞥,竟是窥不见任何生机。

        院门很轻松地被推开了,门轴由于很久没有活动,发出了一点响声。

        “救、救命……终于有人来了!求求你们救救我!”

        众人还未看清门内景象,便有一个身影扑了过来。荧眼疾手快地把烟绯往后拉了一把,空则上前扶了一下差点将众人扑散的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漂亮女人。

        “别慌,慢慢说,你遇上什么事了?”钟离走上前,话语中带着安抚,但魈看到他的目光中包含的更多是审视。

        “这家人、这家人太可怕了……我……我看到了他们做的一切,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女人似乎对自己的所见所闻难于启齿,她抱着双臂,身子微微颤抖,“但是……中途我好像晕过去了,等醒来之后这家人就全不见了。只是不知为何我一直出不去这个院子,我大声呼救,可是外面好像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也一直没有人进来……”

        烟绯皱着眉头,很轻地摇摇头阻止了派蒙好心的追问。

        “这里现在似乎并无他人,你害怕的人应该也不在。不如我和我的同伴们去附近检查一番?”钟离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跟还没来得及了解具体情况的旅行者们解释一下现状。

        “谢谢你们……但是我不想一个人……”

        “魈,你可以和她一起留在这里吗?”

        “请交给我吧。”

        “嗯,我们很快回来。”钟离的手搭了一下他的右肩,又稍微沉了沉手掌,略微俯身,靠近他耳边道:“之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贸然行事。不要忘记……新的契约是有证人的。”

        “……是,我明白了。”



        钟离带着其他人往院子另一侧走去。众人走远后才发现,刚刚那处不知为何,空气似乎都比别处更潮湿黏稠。

饶是岩王帝君也没有料到此行会有如此遭遇。想到现在还要跟本不知情的旅行者们讲一遍这地方的来龙去脉,钟离属实是有点头疼。幸好烟绯是有备而来的,每次带路到这些可能引出业障的地方时,她都会带上相关卷宗,这次是真的用上了。

        “帝君大人,我来给旅行者和派蒙说一下这地方吧……三年前,这里发生了一起手段非常残忍的凶杀案。”见钟离同意了,她便直接讲了下去。

        三年前,这家人由于财迷心窍,在这里残杀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璃月港一户富商家的千金,也是这家小儿子的前妻。他们一家人贪图女人的万贯家财,在这之前就一直以两人的孩子为借口从女人手中搜刮了不少钱财。只是那些钱财并没有多少真正用在了孩子身上,于是发现真相后的女人提出要将孩子们接走亲自抚养,并且从此不再给前夫一家任何金钱援助。一听到即将无利可得,这家人便急红了眼,几番争吵无果后,一家人转而打起了继承权的主意——如果女人过世,那她与这家小儿子的孩子是有一定遗产继承权的,等到小孩子拿到了财产,还不是要由他们这些监护人来管理?思及此,贪得无厌的一家人便生出了一套惨绝人寰计划:先是设法将女人骗来了这处院子,再在这里将其侮辱杀害,最后是为了掩盖罪行的毁尸灭迹。

        “当年有一个很关键的证物一直没有找到。虽然要给这家人定罪,已有的证据也绰绰有余,即便缺了这个证物也不会影响最终审判。”烟绯说到这,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那个证物是……被害者的头颅。当时千岩军搜遍了整个村子,甚至寻遍了附近的山谷,搜寻犬也都出动了,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噫——唔!!”派蒙早在听到案情中段就有点摇晃了,得扶着空的手臂才没摔下去,听到这里直接忍不住要惊呼出声,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旁边的荧捂住了嘴巴。

        “这也太惨无人道了……”荧松开镇定下来的派蒙,觉得这周围的空气好像也变得更加潮湿粘腻了,连露出在外的四肢都凉得有些僵硬。

        “所以这个女人就是当时的那个女人……?”空回头往他们过来的方向看去,那个纤细的身影仍然坐在原处,月白色的衣袍挽起,绀色的裙裾落于身侧,看似不曾沾染丝毫血气或恨意。站在一旁的魈看起来也与平日无异。

        “应该就是她。”钟离颔首,“我猜,遗失的头颅恐怕还在这院子里,只是不知她是用什么法子藏起来还遮掩了气息,而这大概也是她的神魂被拘束在这里不能离开的原因。”

        听闻此言,众人先是四下张望,尤其观察了自己脚下,生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唉……感觉这是胡桃的专业领域了。我们能解决这种问题吗?”派蒙有点丧气。

        “肯定可以吧,毕竟钟离可是岩王爷……而且之前还当了那么久的往生堂客卿。”空安慰道。

        荧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是什么逻辑顺序,哥哥怕不是被吓傻了。”

        “但是她刚刚说的那些……她是不是不记得发生什么了?”甚至仿佛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三年。

        “应该是记忆有些混乱,具体原因尚不清楚,但估计也和头颅失踪有关系。不过……找到头颅的关键或许也在于如何让她恢复记忆。”钟离其实也摸不准这两件事究竟是怎么个先来后到法的,但是总该有一方是前提,他倾向于先帮女人将记忆复位。

        太平久了的璃月确实甚少发生此类骇人听闻之事。曾经往生堂遇上的多是因遗恨难消或牵挂太深而徘徊逗留的魂体,即便是战乱时,牺牲的将士们也更多是怀着遗憾坦然离去的,这般迎来人生尽头的人属实太过罕见。按理说这个女人经历了这种事后应该恨意滔天,不无化作厉鬼祸害凡人的可能才是,可现在她甚至似乎还不明白她看见的一切不幸其实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也不知道自己早已身死。眼下钟离也不好断论她的真假各有几分,又究竟意欲何为。

        他身为岩之魔神,生来对这片土地上的异常应是有所感应的,若是要在这个范围内找一个特定的东西也不是太复杂的事。但是现在在此处,他既没有感应到什么特别的存在,也感觉不到遗失的证物。他不由得在想,如果三年前千岩军搜不到遗失的头颅时就寻自己过来,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恢复记忆?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荧只是略微想象了一下都头皮发麻。刚刚他们光是听烟绯三言两语地将那残忍的害人手段概括了一遍都能切身产生疼痛的幻觉,而亲历者若是恢复了那段记忆,岂不是等同于被残害了第二次?

        “确实很残忍……但是可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也认为她是自己用了什么方法把头颅藏起来的,之后出于某种原因记忆也混乱了,毕竟本身人的精神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下就是非常脆弱、容易被影响的。而且如果记忆不恢复,她恐怕会因为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死而永远无法离开此处。”烟绯整理了一下思路,发现这简直是一个衔尾蛇,“如果一直不能离开,神魂没有归处……好像也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结局。”

        “……该面对的就要面对吗,这也真像是胡桃的作风。”空比较认同烟绯的推测,“可是我们要如何让她恢复记忆?”

        众人陷入沉思。片刻之后,钟离提出了几个假设,并且大致安排了一下每个人的任务。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后,便返回了原地。



        “这院子里确实没有人在,我们刚刚从外面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也没有看到人。”互相招呼了一声后,空先开口道,“你在这里多久了啊,一直都出不了这个院子吗?”

        “多久……?应该是,从天空还是黑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虽然那家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一直很害怕,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女人蹙眉道,她想了一会,发现自己好像对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什么概念。她感觉自己应该在这里待了不少日子,但潜意识又明白人类不可能在这里没吃没喝地活这么久,于是她下意识避开了对这个问题的深入探究。

        荧接着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这里是……唔,我好像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女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感觉现在自己的脑中仿佛蒙着一团迷雾,手只要再努力往前探一探就能触摸到那朦胧中的答案,眼前却仍是一片迷茫。

        魈看着他们交谈,有些不明所以。他望向钟离,投以询问的目光。钟离注意到他视线里的疑惑,示意他现在安心当个观众就好。自那日之后,魈居然也渐渐习惯了假装成局外人。众人好像真的把他体内“已经化形、可能拥有神智”的业障想象成了老谋深算且阴险狡诈的敌人来万分提防,具体表现为对各种行动计划守口如瓶,只让魈放心跟着便是。

        受训不如从顺,在被钟离耳提面命、旅行者们苦口相劝了数十载后,如今的魈也总算是能比较坦然地接受他人的好意了。否则事毕后,钟离横竖会在言语上让魈体验一番何谓高处不胜寒,逼得向来恪守本分的金鹏大将也不得不冒着不敬帝君的风险自己给自己搭个台阶下。魈有时候感觉,帝君在此事上似乎颇有种乐此不疲的意思,甚至偶尔在失去了为难他的机会时,他好像还能看到对方面上带了些许遗憾的神色。这属实是君心难测了。

        见女子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心下便有了底。

        “你说你看着这户人家做了很残忍的事,可当时为什么不出去求救呢?”派蒙不解地问。

        “我……当时动弹不得……”女人试图避开回忆中那些可怕的内容,却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完全是一团散发着腥臭味的阴影,那些令人癫狂的片段如影随形。暴虐得宛如失了智的施虐者,和早已不成人形的受虐者,影影绰绰。但真正令她如坠烟海的,是一次次从后颈向发顶冲撞的疼痛。

        “你还好吗?”荧看着抱着手臂有些颤抖的女人,还是有些担心原本的计划是否真的可行,“那些人既然这么久都没出现,说不定就是遭了报应回不来了,你不要害怕了。”

        “……报应?”女人似乎愣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混沌的脑子中一闪而过,随后她的意识便又被那疼痛占据了。

        那些骨肉分离的声音仿佛是从她自己的后脑勺发出的一般鲜明。并且这声音越是清晰,那从后颈蔓延上来的钝痛也越是凶狠地撕扯着她的理智。

        为什么?我明明只是一个旁观者……难道是因为我没有施以援手,神明才用这种疼痛惩罚我吗?女人尝试着从记忆中挖掘出能够证明自己不该承受这种痛苦的证据,却适得其反,只得到了愈发频繁的剧痛,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在肉体支离破碎的痛苦煎熬中突然想起一件事:即使在那等暴行下都未曾现身……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吗?即便有,这位神明又真的注视着弱小的凡人吗?而这痛苦这般执着地纠缠着她……只因它们是曾经在她身上真实存在过的罢了。厘清了这些矛盾的瞬间,她脑海中仿佛有一束阳光穿透了云层,那片迷雾就这么被劈开了。

        “看来你应该已经明白了。”钟离看着眼神逐渐清明的女人,暗中示意其他人要保持警惕。

        “我……呵呵,难怪我没有办法出去。”片刻之后终于缓过来的女人疲惫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却只有苦意,“叫我槿儿吧。我想……你们也不是为了寻我才来此处的吧。”

        “遇见槿儿姑娘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们此行本是为了看看当年害了你的那些人,却没想到你还留在这里。”

        “什……那群人怎么会还在这里?!”

        “你别紧张,那家人当时被捕后很快就接受了璃月刑法的惩罚,早就下地狱去了。”饶是见多识广的烟绯,也忍不住添了一把火。

        “但如果你没有留在这,我们此行必定毫无收获。也正如你所说,我们现在需要知道你把自己的头颅藏在何处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槿儿十指交握,逐渐绞紧,“罢了……知道了我又能拿你们如何呢?”

        她走向院中的一个屋子,屋子里有空空的灶台。她在灶台边蹲下,示意众人将灶台内角落里一块黑黑扁扁的东西取出来。钟离取了一块帕子,隔着帕子将这块焦炭般的物件拿了起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锁状的佩饰。但不知为何,玉石本应不能焚化,他能察觉出这块佩饰应是某种石料制成的,可它现在却如此黢黑,仿佛烧焦了一般。

        “我现在碰不到它了。”槿儿看着手帕中的黑色物件,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它本来是一个洁白的玉锁……据说是我祖上的人碰巧帮了一位仙君后,仙君回赠的宝物。后来它就成了我家的传家宝护身符,长辈们会在家里最小的孩子的成年之际赠与他这个宝物,那之后,这个孩子就要每天都把它带在身上。”

        “没有人知道它具体有什么用处,但既然是仙君送的宝物,家里人就自然认为是平安符一类的东西了。直到……那时候我实在忍受不了,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最后,我想要留下一点点、最后一点点还算得上是完整的自己……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这个玉锁里传出来,它说可以实现我的请求,但是我并不能再见到我想留住的东西。其实现在想想,留下那一部分身体又有什么意义?但当时我什么都没有了……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它的意思,我还是让它这么做了。”

        “原来如此,它当时的力量应该只够把指定的某样东西锁在那个时空了。这个法器本该是有分割部分时空的能力,但是留存在里面的仙力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散了,又或者那些仙力在过去的时间里的确保护过你的祖先们。”在证实了这个物件原本确实是一个玉锁的外观后,钟离心里大概有了些眉目,“所以那时它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将你想留下的某样东西的时间维度斩断,但是因为客观现实中的时间并不会就此停止,故而现实中的人将再也见不到这个东西。”

        “原来如此,难怪千岩军搜查了几个月都一无所获……”烟绯小声惊呼。

        槿儿苦笑道:“那我现在又算是什么呢?如果不是见到你们……我会一直沉浸在错误的回忆里,自以为是替别人痛苦,实际上连自己遭遇了什么都忘了……可现在我除了这般痛苦的回忆,无处可施的恨意,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时空锁并不是坏了,只是当时的力量不足了。它现在应该还能再启动一次,能回到它产生分割时间维度的那个时间点,到了那个时间点后还可以回溯之前的时空,只是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钟离确定了这个焦黑的锁状物还能维持固定的形状,“就像之前说的一样,我们要去那里会会那些害了你的人。槿儿姑娘,你若不愿前往,在这里等待离开的时刻亦可。”

        “离开……每个人死后都会这样离开吗?”槿儿闻言有点难以置信,“你们……莫非是仙人?哦,我真傻,肯定是了,不然怎么会认识仙家的宝物……”

        她又迟疑了一会儿:“如果我和你们一起回去,时刻到了的话我会在那里上路?就像正常离世的人一样?”

        “是的,灵魂归去无所谓地点。”

        “真不知道你们找那群畜生有什么事……算了,我便不去了,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又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经历,我也不想再痛苦一次。不过真没想到,我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遇上仙人啊……”

        “……抱歉。”作为知晓现场细节的人,烟绯听了这话有点愧疚。

        “那我和魈过去看看,麻烦各位请在此处稍等。”钟离语毕,将金色的岩元素力缠绕上了手中的锁状物。

        焦黑的物件浸没在元素力中,待它将鎏金色的元素力吸收完毕后,金白色交织的光芒从其内部开始迸发。刹那间,钟离和魈的身影一同在众人眼前消失了。



        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魈便已经察觉到了体内的业障开始躁动了起来。

        他还记得钟离在清除业障的计划里对他的要求:如果业障开始发作,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让业障显现出来。在此之前,每当业障发作的时候他都会尽力控制不让业障外溢,因此无论业障再如何发狂,被折磨的也只有他自己的精神。他当即表达出了对业障现身于外界可能产生不良影响的担忧,但钟离仍然只是笑着让他确保自身安全即可。

        好吧,帝君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是有他的考量吧。而魈从来不会去怀疑岩王帝君行事的可靠性。

        眼下,他们已经抵达了那个被法器锁住的时空。魈能感觉到从体内溢出的业障已经贴附在他的手臂上,不断地向上攀爬,寒气蚀骨。他分出些许心神来抑制躁动的业障暴起后,才定睛看清眼前是一个怎样的地狱。

        “不要勉强自己。”钟离察觉到魈的状态已经与平常有些出入,及时地扶了一下他的后背。

        他们眼前的,是利欲熏心到宛若失了智般,在害了人后还要用最不忍直视的法子毁尸灭迹的一家人。现在,他们正要将槿儿最后剩下的头颅也化为渣滓。

        魈囫囵地看着他们尝试用剥皮、削骨这种对待牲畜的手法一点一点地破坏着女人的头颅。那里本该有一张温婉动人的面容,现在却只余痛苦到极致后的狼狈和扭曲。但人类的头骨是那般坚硬,没有正确的工具也没有除了害人之心以外的技巧的这家人只能用最原始也是最残忍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看着这般场景,如坠回噩梦。还清醒的那部分意识中自己的记忆被翻搅,早已沉积下去的泥沙从河底向上翻涌,仿佛正在经历这般虐待的是他自己。他似乎感觉到了活生生被撕裂皮肉的疼痛,甚至耳边就是皮肉烧焦时油脂滋滋冒出的声音。

        然而,他用于自身业障对峙的那一部分意识则被感染了狂欢的欣喜——是贪婪自认即将凯旋的喜悦,是从触手可及的满足那儿预支来的快感。生理的折磨和精神的欢愉同时渴求着他的垂青,甚至,它们之间的因果已然错乱。他在混沌中以为自己此刻的酣畅是来源于那极致的皮肉之苦,而此刻的畏惧则是来自于这贪婪即将被终结的空虚。

        “我还要……所有都是我的……”

        这是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业障的呓语。他还维持着清醒的那部分自我不由得臆断,这来自异世界的除障计划应该是初步成功了吧。

        只是他自己目前好像已经无法说话了。他虽能维持这部分自我的清醒,却好像失去了和自己身体的联系。他尝试着去说点什么,尝试着要告诉身边人自己现在的感受、对放任业障现世的担忧,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听着那地狱中传来的骨肉被摩擦的声音。

        “是同类……的味道……”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原来他身体的控制权已经被业障占据了大半,难怪他从刚刚开始就无法出声,甚至连挪一下手指尖也不行了。这下这具身体的安危可由不得他了,魈有点自嘲地想。

        似乎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钟离释放出的岩元素力汇成了细细的暖流重新从他的指尖攀绕而上,刚刚被业障攀附过后变得冰凉的皮肤又渐渐重新暖和了起来。魈的五感还保留着,几千年来沉稳如一的熟悉的元素力也让他在这种情况下悬着的心又缓缓落了下来。

        计划中,只要如钟离所言,他在保障自己自我意识完好的前提下给予苏醒的业障些许自由,其他人就会尝试用异世界理论引导出的方法剿灭独立现身的业障。为了保证魈理解了这个作战计划,两位旅行者甚至轮流向他确认了好几次对“合作精神”的理解。

        “……等等……这是幻象……?”这是业障第一次成功控制了这具躯体,虽然十分兴奋,但它一时间还不太会动作。本来闻着同类的味儿苏醒了、想要饱餐一顿壮大实力的这部分业障在努力吸食了一会这空间中闻起来就很香的贪念之后,才发现引诱它出来的这股欲念只是徒有香味罢了。闻起来很鲜美,它能肯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试着吸了半天,却不知为何完全没有任何力量的增长。

        “这不是幻象,只是你并不属于这个时空。”钟离站在魈身后观察了一会,暗中布置好一切后,才出声将业障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你是……这元素力……你是岩之魔神?!”业障这才意识到魈这次并不是单独行动,习惯了每次出现对方必然远离人群的情况,这次反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它控制着这具身体想要离开钟离身边,但刚动弹了一下便被岩元素力化作的绳索缚住了脚踝和手腕。钟离甚至还给它套上了一层玉璋护盾,为了不让它逃去别的地方。

        “你……元素力对业障可没有那么大用处,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好不容易出来了一次,还终于控制了一次宿主的身体,即便这部分的业障并不能兴风作浪多久,它也卯足了劲儿不想让面前的岩之魔神好受——倒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败者对胜者与生俱来的厌恶罢了。

        “确实。”否则他麾下的仙众夜叉也不会只余下了这一位降魔大圣,而众仙这么多年想了也试了种种方法,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屡次为魈性命所悬的的那一线再续上些许丝缕。

        当这“确实”二字落入现在只能被动接受外界信息输入的魈耳中时,他却不知怎地,反而感觉自己终于在时沉时浮的水面上寻找到了尘埃落定的安宁感——沙子总归是要沉入泥底的,就像人类总会死亡一样,夜叉也总有着与业障相互消磨殆尽的一刻。他需要的从来不是对自身命运方向的认知,而是那一道能让他安于命运之道的宣判。

        “这元素力自天地之间诞生,却并不一定带着灵智,即便是没有生命的晶石也能被元素力眷顾。而诸多魔神的怨念则恰恰相反,单凭自身的力量甚至不一定能摧毁一株琉璃百合,却能通过寄生的方式,只是用残留的执念便能将宿主折磨至同归于尽。”钟离像是在自言自语,话语间的威慑却逐字增强。

        “所以?看来这次降魔大圣的意识几乎没有妨碍我们现世也是你设计好的吧。岩之魔神,你还是这么诡计多端啊。”业障突然略显得意地笑了,那是魈的脸上不曾出现过的表情,“但是那又如何?让出身体的控制权已经注定了你们失败的结局。”

        “你确定,你已经完全控制了这具身体?”

        “那就来试试吧,摩拉克斯!”业障突然暴起,直接挣断了束缚着四肢的岩元素力绳索,它甚至没有化出武器,只是将黑色的瘴气凝结在手中便朝钟离冲了过去——

        “……看来时机成熟了。”

        钟离并未以往常的方式应战,他只是闪身至另一侧,原本的位置上一个空间扭曲形成的秘境入口赫然出现。已经闪现到他眼前的业障还来不及理解他话语间的含义,刹那间便被这异化的空间吞噬了。

        随后那秘境入口便如凭空出现时一般,又凭空消失了。

空气的流动仍然和缓,这个空间中仿佛什么怪象都未发生过一般,远处的地狱之景还在继续,而面前的钟离沉稳得一如刚刚从未面对过要暴起伤害他的人。

        魈这时才发觉了这一切的矛盾之处——他还在这里。方才由于业障控制了他的身体,他只剩下五感,即便业障是在用他的身体暴起、欲要欺君犯上,身体控制权被夺走的事实也让他只能当一个看客,丝毫没有那是他自己的参与感。而现在,那部分业障应该已经连同他的身体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秘境吞噬了,可他的感官和意识却还在原地。

        而且他对自己躯体控制似乎也逐渐恢复正常了。

        “帝君大人,这是……”他尝试开口说话,一切与往常无异。

        “一点小骗术罢了。”钟离看着身旁一头雾水的魈,微微笑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魈有点好奇地活动了一下四肢,确实没有什么变化,没有缺哪条胳膊也没有少哪条腿。

        “你现在能感受到体内的业障吗?”

        “……好像,少了一点?”魈闭上眼睛,尝试着去探寻体内业障的踪迹,发现它们确实变少了一些,只是剩余的部分好像斗志更强了,但既然伤了元气的业障似乎眼下并不想立刻为自己讨回公道,还不甚明白事情始末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去探查更多,“它是去哪里了?”

        钟离笑意更深了:“去了一个可以无止境地实现它欲望的地方。”

        自从他们开始进入这个时空,钟离便借法术之力隐匿了魈本身的气息,再施术使魈真正的躯体隐形,将气息引渡到早就准备好的空壳上,刚刚苏醒还在混沌中的业障便自然而然地找上了替身。为了不留破绽,他甚至封闭了魈本身的所有感官,转而将替身的五感嫁接了过去,这才使魈能切实感受到“身体被业障所控制”,也是因此,这个骗局才最终都没被神智清明后的业障识破。

        至于那个秘境,实际上是一个早已布置好幻景心生之术的壶天,且其内部并没有设置出口。进入这个壶天的生灵会在这种幻术中经历一切梦寐以求的事,即便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在这个壶天里也能实现。只是对于贪障而言,每一个眼下的欲望被满足的瞬间都会立刻产生新的欲望。宛如一个漏水的水桶,清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桶却永无盈满的一刻。

        “所以,它会在那里不断重复自己欲望的实现……如此循环,永无止境?”魈明白了那个壶天的关窍,不由想象了一下这般枯燥的循环往复,觉得很是折磨。

        “可它应该会觉得很幸福吧。什么也不用付出,一个欲望就轻易实现了,尽管下一个欲望永远是加倍膨胀的,但只要一直待在那里便再也没有不能实现的欲望了。它应当会相当享受这个地方才是。”

        于他财物,恶欲名贪。但重贪欲者,往往也是因此经常一无所获。他们的‘贪’大多是对自身所付出价值以上的结果的渴求。魔神遭到镇压、剿灭之前未能实现的心中所求会变成执念,这执念之后即化作了魔神残渣的遗恨的一部分。只是许多未曾拥有大智慧的魔神也未曾明白过,他们心中所持的欲念本就是无果之花。不结恶果便不能实现的欲望自生出便有着残花一般的命运,无论如何执着也注定要走向凋亡。

        “万事皆空,万物皆无……作为魔神,明明可以拥有无限的时间,却自取灭亡,何必呢?”

        “并不是所有生灵的追求都是一致的。他们有的不屑于等待漫长时光后的收获,有的则认为自己是那个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渴求不应得之物,说是诸般痛苦的根源也不为过吧。”钟离不再看这个院落中的地狱之景,“回去吧。”



        钟离与魈回到现世时,槿儿已经离开了。

        “你们去了那个时空之后,槿儿和那个前夫的两个孩子来过了。原来还有几日便是她的忌辰。”荧讲了一下这期间他们在现世的经历。

        两个孩子至今也不过十来岁,却都早已从他人口中知晓了发生在自己血亲身上的惨案。也许是以往从未在这个伤心地见过他人,年长两岁的姐姐第一次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又或许是不知为何,母亲离世后她第一次在这个只能感觉到阴森骇人的宅院里产生了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她终于忍不住将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悲伤倾倒了出来。

        原来当年惨案发生前,她曾无意中听到了生父一家的谋划,于是在去外祖家探望的时候她便和外婆说了听到的一切。奈何老人家只当她是小孩子做了噩梦,搞混了梦境与现实,还安抚她说世上不会有如此险恶之人。结果事发之后,他们本就体弱的外公直接气得下不来床,逾年而逝;外婆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的噩耗,陷入癫狂,之后被璃月的相关单位送入了疗养地。虽然她平时看起来还是那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却已经完全不认得这两个外孙了。

        “如果不是案发后他们马上就被千岩军逮捕了,我和弟弟也逃不过的。”小女孩在院子里放下带来的供品,拉着弟弟走完了简单祭祀的流程,“在他们眼里,我和弟弟就只是用来从母亲那里讨钱的借口,讨不到钱的话就是两个拖油瓶。如果母亲没了,我们能继承到遗产,那只要再让我们也消失,他们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挥霍从母亲那里得到的一切钱财。”

        两个小孩子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的亡魂就在身旁。小女孩讲述着往事的语气甚至有些麻木。槿儿最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并拜托旅行者们帮她问问孩子们现在是如何生活的。

        “不用担心我们,总务司给我们安排了地方生活。”只是他们身为这种罪犯的孩子,无依无凭,又还有什么人生可言?璃月不会让小孩子流落街头,但总务司也会关注一切潜在的不安定因素,他们的一生注定不能有任何逾越之处。

        两个小孩子在完成祭祀后便并肩离开了。槿儿沉默了许久后,才向他们询问亡魂要如何去往该去的地方。

        “我终究是不属于此世了,却没想到……活着的人会因此长久地痛苦下去。”槿儿苦笑道,“我刻意忘了还留在这世间的人,就因为我害怕看到他们活得煎熬。如果我当初没有认识这家人该多好?但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了。”

        将亡魂引渡到“边界”的路数还是他们从往生堂的记录里寻来的,其实准备工作时也有向重云问过方士家族在这方面的术法符箓,以防万一。但旅行者们向来是实践派,船到桥头自然直,哪个能用就用哪个。他们先试了往生堂的路子,顺利打开了秘境的入口,然后便让烟绯留在原地等钟离和魈回来,他们将槿儿送去“边界”。

        结果旅行者们送了人一程回来后又等了一会,钟离和魈才与他们会合。

        见二人完好无损,派蒙立刻上前询问两人在那个时空中的经历。钟离将承载那个壶天的容器取出来,跟众人大致讲了下那业障被困住的过程。

        “也就是说,现在那部分业障被关在这个壶天里,只要给壶天加以封印,它就不会再出来了?”派蒙绕着这个看起来只有巴掌大的葫芦状白色瓷质容器飞了两圈,好奇地问。

        “理论上说,是的。”钟离把白瓷葫芦收起来,“甚至里面还有理水预先种下的踱山葵,可惜没有预先在这个壶天上加一道窥视的法术,现在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状况。”

        这个壶天是当日众仙家在讨论后,回去合力备下的法宝。留云借风真君寻了这个容器将歌尘浪市真君最擅长的壶天之术纳入其中,理水叠山真君在壶天中移植了自己山间的踱山葵,旅行者们也在其中放置了一些在异世界得到的据说可能有用的道具——比如写了解秽咒的符纸。布置好内部后,壶天外部的第一道封印动用的是三位真君的仙力,第二道封印则交与岩王帝君之手。当时众人也无法预知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但总归是手段之一,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么说这个法子确实是可行的,那之后也可以如法炮制咯?”兜兜转转了有些时日后,今天终于首战告捷,荧难免有些激动,“魈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业障少了一部分吗?会觉得比平时轻松吗?”

        魈一连被问了几个问题后有点招架不住,不得不说这么多年了他其实还没习惯周围人时不时突然爆发一下的热情:“无甚特别之处……但是业障确实应该是少了些许。”

        “嘿嘿,少了应该就是成功了吧?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开个庆功宴?”派蒙在空身边搓了搓小手。

        “不错的提议。不若叫上众仙家,正好可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们。降魔大圣的业障终于得了削弱之策,不可谓不是千年一遇的佳讯。”

        “好耶!”派蒙满脸期待地和旁边面显无奈的空击掌。



        庆功宴选在了老地方,归离原的那株却砂木下。

        仍是留云借风真君的机关烹饪神机担任主要的大厨位置,理水叠山真君和削月筑阳真君则又是同时出现的,他们这次带来的食材是刚猎到的新鲜野猪肉和捆着爪子吊着过来的几只肉鸽,还有春季必不可少的鲜嫩春笋,再加上旅行者早有准备的咸火腿,文火慢炖腌笃鲜的食材就齐了。派蒙点名要将鸽子做成烤乳鸽,众人也没有意见。

        仙家们在听了他们今日的经历之后,俱是满心欢喜溢于言表。正如钟离所言,护法夜叉身上的业障能有破除化解一日,是璃月众仙翘首以盼了千年的佳讯。三位真君闻此喜讯,纷纷由此出发开始考虑其他的可行性,当然同时也没忘记设法改进目前的方案,比如依帝君所言,在壶天之术上再施加一层透视术法,以从外面窥视壶天中的情况。

        魈听着三位仙君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有些许恍惚。魔神战争后,璃月进入了漫长的和平年代,曾经追随着岩王帝君征战四海平定八方的仙众们也各自寻了喜欢的山林归隐而去,大家自此便是聚少离多。之前天理之战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仙家们出谋献策的机会,现在这在当年战时才有的唇枪舌剑之景让他在怀念之余不免也有些惶恐。

        曾经他作为一名武将,甚少在众仙设计敌人时参与讨论,更多地是守在一旁,倚在庭院中的树下等待岩王帝君给自己发布号令。而如今的自己却成了讨论的中心,时不时还要被问几句感想,他属实是不太习惯。

        许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钟离让他去机关烹饪神机旁和旅行者们一道看看庆功宴的菜肴。

        魈闻言如临大赦,脚不沾地地溜了。钟离看着他迅速离开的背影,不免失笑。若说这千年时光中有什么未曾改变的,魈这面皮必定要占一席。

        空和荧正一人一边地指导派蒙如何烤乳鸽,见魈也过来了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荧一边示范如何刷烧烤酱料,一边跟魈搭话:“其实我还挺难想象的,如果说业障是魔神没有实现的欲望和残留的执念形成的,发作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魈平时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如果业障发作的时候受到它们影响,就会去做它们执念中的事吗?比如今天的这种,发作的时候也会像人一样感觉到贪念缠身时那种欲罢不能吗?”

        “就是……需要去对抗它们的蛊惑吧。”魈搜刮了整个脑海,最终翻出来自认为算是比较贴切的“蛊惑”一词,然后略微压低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但可能……也没有那么清心寡欲。”

        “你刚刚后面说什么了吗?”烧烤架下木炭燃烧的声音有点噪,荧并没有听清他刻意含混不清的后半句话。

        魈想了想,改口道:“我想,也许只是我自认为已经得到了眼下我所能拥有的极致,才会看起来像是清心寡欲。活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才是常态。”

        空笑道:“那就是说魈的愿望基本都实现了吗?”

        魈不自觉地往石几旁的众人处扫了一眼,没有否定:“可以实现的,确实如此。”活在这世间,为帝君有所用,为世人有所求。只要能追随在岩王帝君身侧,他便不会生出其他念想。

        荧看魈在一旁空着手,给他也拿了一只串好的鸽子,让他站在边上一起加入烤乳鸽的队伍。

        派蒙没太注意他们的话题,转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既然说业障是被镇压的魔神的遗恨,那不就是说神也会有贪欲吗?”

        “会吧?神就不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吗?派蒙不就连好吃的都没法拒绝吗!”荧不留情面道。

        “只要是对本不应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占有的心思,便是起了贪念。人总是会有一些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这就是人的弱点,也是人的丰富性所在。”不知何时踱步过来的钟离接过话头,“很多魔神只是徒有力量,有欲望是常态,但是魔神却未必知晓何为道德、何为原则。若是服从于没有原则的欲望,终将自取灭亡。”

        即便是人间话本中这样的故事也很常见。比如一个穷书生最开始是想有口饭吃、有个小官做,如愿顺利得了顶乌纱帽之后又想要青云直上,而飞黄腾达后又想要亲朋好友满座、长享团圆之喜乐。这些虽然也是不断膨胀的欲望,但总归都是美好的愿望,却是不知这书生途中在何处突然鬼迷心窍,要么是被权力迷了眼,要么是被钱财熏了心,一次次想方设法取得了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底线随之逐渐瓦解,最后连谋害他人也不甚犹豫。这般一去不复返后,过往的繁花似锦似乎只是幻梦一场,他要么是带着遗恨,要么是死不悔改地走到人生尽头。

        “所以钟离你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是一个很有原则的神呀。”派蒙掀起眼皮,有点嫌弃。

        “不敬帝君。”魈小声怼了一下白色的飞行向导。

        钟离笑了,走到魈旁边带着他给手里的烤乳鸽翻了个面:“凡人钟离,不敢僭越。况且想要成为凡人,欲望也是不可或缺的,重点是要如何追求心中所求。”

        “帝君大人,我有一事不太明白。”烟绯也从开始为新的计划如何部署而互不相让的几位仙君那边溜了过来,“这业障困扰了夜叉一族这么久,为何今日将其困于幻境中便可解决了?”

        “嗯……我想,也许用旅行者从异世带来的书卷理论来解释要更容易理解一些。‘一切业障海,皆由妄想生,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与其说是我们将它困在幻境中来解决这一切,不如说能束缚它的本就只有那一念罢了。”钟离帮着给那只烤乳鸽刷上了蜜色的酱料,“魈能与这业障共存这么久,凭的全是不生妄念罢了。任他善恶真假,只要坚守自性清静,这业障纵使千幻并作,也奈他无何。”

        魈在旁边点点头:“幻由心生,非是实相。业障蒙眼,一切皆空。”这是当时摩拉克斯将降魔杵赠与他时的劝诫,也在后日里成为了他寻觅那一丝清明时的路引。

        只是谁都不知道他埋藏心底的那点心虚。他有时候会想,兴许他逃过一劫只是因为他不如自己的兄姊们明白自己所寻求的具体是什么。弥怒有自己坚持的美学可追寻;应达热衷于帮每一个陷入困境的人出谋划策;伐难包容却最为坚韧,是大家最愿意依靠的姐姐;浮舍平日里看似冒失,却是所有仙众夜叉中最能为守护理想奉献一切的那一个。

        和兄姊们的追求相比,自己仿佛只会顾及眼下。他会尽一切可能拼赢眼前的战斗,也会希望现在身边其乐融融的场景能长久存在。岩王帝君命他护佑一方土地他便恪尽职守,遇见危难的人呼唤他守护他也从不推托。但是他鲜少考虑自己想要去追寻的事物。

        最开始是出于带罪之身不可过多逾越的心理才压抑着自己,从不去想这些,后来则是更习惯于不对明日抱有幻想地度日。仙人可以拥有一望无尽的岁月,但他也比人类更畏惧短暂的拥有,因为那意味着他将面对更漫长的失去。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他自知做不到凡人那般从容地面对得失,纵使心下清楚时光能将沧海变桑田,能将一切冲刷殆尽,可眼前的欢喜和烦恼也都是真的。故人,并不是自一开始便只是回忆。

        “魈,再不翻面它就要糊了。”钟离看着魈逐渐神游天外,最终还是出于不应浪费食材的考虑出声提醒了他。

        “……”魈面上一热,故作镇定地给手里的烤乳鸽翻了个个儿。

        “说起来,入药用的清心好像也快没了,这之后回去的路上我们绕道采一些吧。”

        “我自己去就……”魈习惯性地要单独行动,话说到一半突然注意到旁边钟离逐渐黯淡的目光,为了收住话头差点咬了舌头,“我知道了,又要麻烦帝君大人一程了。”

        众人嬉闹中,菜肴总算是备好了。树影婆娑,这庆功宴上杯盏相交的第一声也在徐徐晚风中响起。



本章参考内容:
        贪念:佛教贪嗔痴,七宗罪之贪婪。
        案件素材:现实中三个比较有名的案件,分别是最近HK的、前两年重庆的、几年前上海的。
        道教法术——地煞七十二变:壶天,隐形,魇祷(幻术)。
        引导亡魂去往“边界”:胡桃传说任务。
        “于他财物,恶欲名贪。”——《俱舍论》
        “人总是会有一些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这就是人的弱点,也是人的丰富性所在。”——改自莫言的演讲《悠着点,慢着点——“贫富与欲望”漫谈》(原句中为“放下”)
        “幻由人作,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蒲松龄
        “幻由心生,非是实相。业障蒙眼,一切皆空。”——《般若心法》
        “一切业障海,皆由妄想生,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是故应至心,忏悔六情根。”——《观普贤行法经》



        本章捏造内容:
        魈的降魔杵相关。
        四夜叉相关。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