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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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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常规
原型 恋与制作人 李泽言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一颗布丁丨李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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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6-14 15:36
- 导读
- 卡面摸鱼
黑龙王×人类女
大荒有泽,泽内灵降,被润万物,滋蓄百年。
I.
天和十年,中原大旱,为求雨以保农粮民生,皇帝先后设坛祈雨三次无果后,终下罪己诏,敕令大赦天下,并张榜悬赏,祈得雨者赐黄金万两。
“今岁也不知怎么,偏就如此多灾多难。”正数着家里的余粮,盘算着这些粮食够吃多久,隔壁的吴大娘就摸着门进来,她一边眯起眼打量着桌上的小米缸,一边飞快地磕着瓜子,“听说啊,是今上于政出了大错,是老天爷要罚他呢……”
我费力地把小米缸再搬回柜子里,头也没回,“那大娘可知今上犯了什么错?这般妄议,小心被人听到捉了你去燕京府。”回头一瞥,看到吴大娘手里的一把瓜子,我忍不住开口补了一句,“您这瓜子儿啊,往外边儿吐,屋里不合适。”
吴大娘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口,倒也没二话,把瓜子皮吐在手心里,“自从那贵妃入宫,你瞅着哪年顺了?先是河东洪水,再有河西流寇,今朝又中原大旱,惨啊……”
嗑瓜子都堵不上妇人八卦之心,不过吴大娘这嘴皮子利索也是十里八街都出了名的。
我没再理她,只待她自讨没趣儿后便会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
吴大娘磕完手里的瓜子,便一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凑在我面前低声问,“哎,我听说你那师父颇有些神通,不如请你师父去试试,万一成了,你也跟着沾光啊。”
合着这才是今日来的目的。
“师父他又不是龙王,不会降雨。”我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动作,直直地看向吴大娘,“师父他虽然打着修仙得道的名义,但这么些年了,他那点儿出息您也不是不知,您回吧。”
吴大娘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突然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啪”地拍在了我面前的桌上。“行了吧,你那师父上次可是当着我们面儿,召出了那天上的七彩祥瑞,鬼才信你这小妮子信口胡吣。行了,大娘我好心,替你和你师父揭了这皇榜,等着得官受禄吧!”
“哎不是……”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吴大娘就离开了,背影都带着一股“我造福了你全家”的得意感,摇摇晃晃地看得叫人直咬牙。
桌上确是燕京府门前张贴的那张,左下角明晃晃的“皇宫敕造”不由得让我眼前一黑。
“可去你的七彩祥瑞,那就是师父骗钱玩的。”
前些日子师父囊中羞涩,便弄了盆水,又掏空了口袋买了一面西洋来的琉璃镜,弄了条彩虹出来骗钱糊口,结果就被这帮人当做是得道仙人,信手就能招来祥瑞。
真想问问他们,可曾见过哪个仙人穿得比东市旁的老乞儿还邋遢。
没文化,真可怕。我深吸了口气,赶紧收拾了东西,趁燕京府来人之前,准备溜之大吉。
在东山山腰,总算是找到了我那说是准备采药卖钱的师父。他一身破破烂烂的麻布袍子,扛着个锄头,活像个行走的口袋。
听完我的遭遇,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
“其实,自为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今日再瞧,果不其然啊……”
“嗯?”他把我说得一愣,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难道说……其实师父他会仙术能召雨?
“先贤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摇头晃脑了一番,我怀疑这点抖出来的书袋子是他这辈子仅会的一句,“故而徒儿啊,为师下半生的荣华,就靠你了。”
“啥?”我感觉自己的表情全都皱在了一起,“师父您什么意思?”
“咳……”他咳嗽一声,“意思就是,乖徒儿啊,师父这次肯定是帮不上你,不过呢……”
“哦。”我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就往回走。是我想多了,不,是我太蠢了,还以为这样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老江湖骗子实际上可能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我悲哀地叹了口气,打算去燕京府自首。
“哎哎哎乖徒儿你别走啊!这么着急!”师父在后面喊我,“为师虽然不会下雨,但为师知道有谁能帮你!”
我狐疑地扭头,看着他一张急切到扭曲却又十分别扭着欲说还休的表情。思考片刻,我觉得他的话不可信。
“哎哎哎徒儿!为师错了!为师这就告诉你!”
II.
“大荒有泽,数年前祥瑞降泽,解关中数年之旱,造福苍生。”
拿着师父给的地图,我在一处名为“大荒”的山谷内,寻得了传说中的这方水泽。许是抱着“仙人居”的想法,自我一踏入这座山谷,便觉得这里仙气缭绕,连呼吸间都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通透。
水泽却非常普通。
四周植物茂密,郁郁地将小半片天空都遮住。我蹲下身,看着毫无波澜的平静水面,完全不相信这里会住着所谓仙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礼貌一点比较好。
“仙人您好,冒犯了。”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对这水面开口,“此来是想请您降雨,造福一方百姓。若您大慈大悲能给中原带来福祉,小人愿给您黄金万两……”
水面平静依旧。
山谷内还回荡着最后“黄金万两”四个字的回音。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有些许的尴尬。
“咳,那个……”我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总觉得好像又被师父骗了。算了,能再信师父的鬼话我也是够蠢。这么想着,我扶着膝盖起身,长叹了一口气只得往外走。
然而半刻钟后。
站在一棵茂密大树下,我茫然地左顾右盼看了一会儿,万分确定了一件事。
我迷路了。
兜兜转转地绕了片刻,我发现自己又绕回了那片水泽旁。深吸了口气,我随意地将水边的一朵落花踢入水中,“臭老乞儿,净会骗人……”
这下好了,不仅皇榜的事解决不了,现在甚至我都无法离开这里。水泽旁的落花甚多,因无人清理,有许多花瓣卷入泥土,裹上潮湿,被我一朵一朵挑出,丢进水泽里,水面逐渐泛起波纹。
“凡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正扔花扔得出神的我被吓了一个激灵,蹲着的身体一个重心前倾,就扑进了水中。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我连忙挥手蹬腿,想要大喊一声“我不会水”,却因口鼻处被水闷住而难以出声,甚至难以呼吸。挣扎的慌乱间,听到有人下水的声音。那人兜住了我的身体,手臂箍住我的腰,我也如同抓住了浮木一般,拼命用力抓住了他。片刻后,那人便带着我破水而出,坐于岸边。
终于能够接触到干燥空气的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吐出,心跳如鼓。
“还要在我身上呆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发现自己此刻如那八爪鱼一般缠在这位救命恩人身上,便连忙松开,有些狼狈,连滚带爬地从恩人身上爬下来,待在另一边。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我抬眼打量着这位恩公,心下却是一惊,说出的话已有些结巴,“您您您您您……”
恩公长得很好看。
黑发如墨,紫罗兰般清透的双眼也正看着我,水珠自他高挺的鼻梁而下,缓慢地划过他的唇角、下巴,顺着脖颈的线条没入一片裸露的胸膛。我的眼神也跟着这滴水珠,把他看了个透。
“看够了吗?”
恩公的声音低沉好听,却略带冷漠,硬生生把我从一片男色旖旎里拉出。我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那个……对不住啊恩公,实在是恩公太过诱……太过英俊!”意识到不对,我连忙改口,“多谢恩公救我的命,大恩无以为报,不知您……”
“自那棵树向东,一直走便可出去了。”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树,转头却又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能闯入结界,你倒也不是一般的凡人。”
“嗯?什么结界?”我下意识反问。
“此处虽为大荒,却是设了结界,凡人不得入。”他却是颇有些耐心地解释,“是你……打开了结界。”说完,他便猛地皱了皱眉,目光突然顿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
“你你你你看什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浑身上下湿透了,衣服正都贴在身体上,“虽然你救了我!但是你也不能这样!”
那人微微扬眉。
“我对凡人没兴趣。”他顿了顿,却是扬起一抹奇异的笑,他轻声说,“更何况,你太小。”
III.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原女子,正值如花岁月,在名为“大荒”的山谷中不仅迷路了,还被个流氓看光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我,本应该一边尖叫着一边冲出这片是非之地,结果由于忙着赶路而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的一声歌唱,此刻的我却坐在了水泽边,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和那个看光我的好看“流氓”狠狠地骂着我那无良师父和嘴碎手欠吴大娘。
“皇榜?”他皱了皱眉,冲我伸手,“给我看看。”
经过刚才一番落水折腾,袖中的皇榜早已变得湿哒哒的。我有些尴尬地把这团已经难以被称之为“皇榜”的东西放进他掌中,挠了挠头,“凑……凑合看吧……”
“所以你才会闯进这里,为了找你那师父说的仙人?”他颇有些嫌弃地敛眉,勉强看了看便丢到一旁,“若是没有仙人助你,你当如何?”
“那便只能带着皇榜回燕京府自首了。”见他如此嫌弃,并且似乎有要把皇榜丢出去的想法,我连忙从他手里抢过皇榜,小心地收回袖子,“不过,恩公方才说什么……结界?莫非此地真有仙人?”
如果眼睛可以发光,我相信此刻我的眼睛里大抵有着燕京府里最绚烂的烟花之光。
男人却似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若说他能帮你降雨,你又当如何回报?”
“呃……”听他这么说,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飞快,“那便将这皇榜上的黄金万两给那位仙人!”
“就这样?”
“啊?这样……还不够?”我眨眨眼,有些茫然。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仙人嘛,都得道成了仙,早已看破红尘万物,钱财都乃身外之物,确实大概对仙人的诱惑不大。我想了想,“不如就让仙人提,若是我能做到的,便一定尽力而为。”
既然不要黄金万两,那便归我就好,我是红尘众生之一,重财重色。
他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我有些不满。
“凡人,你知不知道,只有龙王才掌人间雷雨。”他说,“我帮你降雨一场,但你需得将你那珠子如何来的,告知于我。”
他指了指我胸前挂着的那枚黛青色的珠子。
“真的?”我睁大了眼,“你……恩公你就是仙人?!啊不,您就是龙王?!”我一把把胸前的珠子扯下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是把这个珠子送给您都行!”
他颇有些无语地看着我,半晌,“李泽言。”
“啊?”
“我的名字。”
那珠子是我甫一出生便于我掌中握着的,也是因此,我的父母早亡。邻里街坊们本不欲管我,却因当时途径家宅门口的老道说了句“此女贵不可言”,从而使我吃着百家饭长大。而那老道,也就是后来的我这位不靠谱的师父。
我曾问过师父,为何说我是贵不可言,他却嬉皮笑脸了一句,“不过是当时瞧你这女娃娃可怜,信口胡诌的罢了。”
气得我想追着他打。
而问及那珠子时,师父却正色了起来。他用细银链子打了个兜,将珠子塞进去,随后挂在我的脖子上。
“总有一天,他会因此找到你。”
最后这句我没有告诉李泽言,只说了是自出生之时便带上的珠子。尽管隐去了期间的很多细节,但却从李泽言的表情上看出了一些奇怪的神色。待说完,他微微一哂。
“万载千秋,原是如此这般。”
他轻声低喃,叫人听不真切。片刻后,他抬眼,对上我探究的目光,“明日,我随你去燕京。”
翌日。
在龙王李泽言大人的建议下,我带着烂糟糟的皇榜,进了燕京府,在一群官差衙役的奇异目光下,我把皇榜拍在桌上,底气不太足地开口。
“咳,民女燕京人,能够祈得上苍垂怜落雨,特揭皇榜,为民造福。”
周围一圈官差沉默了片刻,随后一个个地都捂紧嘴巴,浑身直抖。为首的燕京府知府清了清嗓子,“既然这位……这位小娘子如此……如此有胆略,那便请吧。”
燕京府上下官员一脸“你能求得降雨我就信了你的鬼”的表情,簇拥着我移步至燕京皇家敕造的祈雨坛上,摆明了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我深吸了口气,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心里却也是惴惴不安。
龙王大人,希望你也不要和我那无良师父一样,光嘴皮子利索啊……
跪在坛中,檀香袅袅而起。我双手合十,掌心内是胸前的那枚珠子。李泽言说,我若是向珠子祈愿,无论在何处,他都能听得到。此刻身在燕京城某一处不方便现身的他,应该能听得到吧……
心底默念了三遍“龙王大人下雨吧”,片刻后,燕京城上果不其然飘飘落下细密的雨丝。雨丝清凉,伴着干涸已久后甫被雨水滋润后的泥土清香,自地面而起。
雨势渐大,范围也自燕京城扩散至整个中原地区。周围百姓的欢呼声将整座城市环绕,可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擅揭皇榜的罪总算是躲过去了。
IV.
还未来得及反应,我就被一股力量自祈雨坛上拉下,七拐八拐地将我带上城中某座府邸的屋顶,撞入某位龙王半敞的怀里。
“男女授受不亲!”我跳着从他怀里钻出来,感觉脸上一阵翻涌的热度,“啊呃……那个……多谢大人帮我……”
“男女授受不亲?”李泽言轻笑一声,目光中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色彩,他轻轻伸手,替我挡住头顶眼前的雨。我抬手把他的手拿开,“让我享受一下吧,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下雨了。”
举目望去,街道何处的百姓皆自家门而出,也不撑伞,都如我一般在雨幕中尽情欢笑。
“大人,”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侧头,看着他精致好看的下颌线,问,“我听说,老天爷会派龙王来人间降雨,今岁一直大旱,难不成真的是今上做错了事,让老天爷生气了,便不让您降雨了?”
李泽言看了我一眼,“都从哪儿听说的?”
“自然是话本子了。”我歪着头,“大人便说是也不是吧。”
他眼中闪过几分无奈,却是轻微点了头。
“那大人这般突然降雨,算不算是……违背了老天爷的命令?”我想到话本子里那些常常心狠手辣拆散眷侣和昏聩好淫的天帝们,心有余悸,“大人会不会受罚……”
李泽言突然笑了。
“不会。”他说,“纵使被罚也无妨。”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垂下的眼睫纤长,不知怎的,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画面,模糊却亘古难忘。
黛青色的珠子在胸前泛出柔和的光芒。
胸口一阵汹涌的热度,直冲上眼眶。在满脸淋漓的雨水里,有温热自眼角而出。怔然着,我也不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尤其是听到他说那句被罚也无妨时,心里翻涌起的酸涩感呼啸冲撞着,欲将我整个人打散。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陌生,落在大雨中无比疼痛。
“终于见到你了……”
淋雨淋得倒是痛快,只可惜之后的高热也来的很痛快,一点儿都不含糊。
躺在床上,本该在我心中被供起来上贡的龙王大人反倒在我家里翻翻找找地,找出了仅剩的一小把青菜和昨日未来得及煮的面条,下了一碗清淡的青菜面端给我。
“知道淋雨会生病,就不要图一时开心去淋。”他坐在床边,替我换了额上的手帕,“吃饭。”
不知是烧的脑子不清醒,还是实在是想问出口,“大人,那珠子,是不是和大人有关系……”
李泽言的手顿了顿,却没有说话。
“吃完了便睡吧,我去给你找药。”
他明摆着一副不想说的样子,我也不好勉强着再继续追问,更何况他气势颇盛,我也不敢再开口。捧着碗一口一口吃面,虽然是清汤寡水的青菜面,却吃下去十分温暖。在他的目光下,我把这一碗吃得干干净净,将空碗还给他,便老老实实地躺进了被窝里。
“好好休息。”
李泽言顺手替我掖了掖被角,又嘱咐了一句,“莫要踢被子。”
许是因着高热,做的梦也一如身上被闷出的汗一般黏腻。梦里繁花似锦,同样水泽旁云雾缭绕,玄色盘龙自天庭而下,落入水泽化作黑发少年,他救起失足落于其中的少女,自此便与她共话人间情长。却是好景不长,黑龙因擅作主张降下甘霖,却一时失控引人间洪水,被天帝落雷,少女以血肉之躯替他挡劫,却由此落得个死无全尸。临没前,他将心口处一片逆鳞拔下,化作一颗心珠随她转世,以求护得她来生平安。
少女转生那日,灿星自天际坠落,燕京城外三十里处有一长发须眉老道,默默望着天空流星,加快脚程往燕京城去。却在城门口,剃了那仙风道骨的白发。
“自是缘孽均深重。”
他轻声说。
V.
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醒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了李泽言,大抵是如他所说的出去寻药了。我坐在床上怔怔地握着那枚珠子,久久难以回神。
所以,他愿帮我,是因为那珠子,也自是因为这段自梦里而知的前尘往事。看梦里他那副样子,还是少年的青涩模样,想来便也是过了千百年。
所以他含糊低喃了一句,“万载千秋”。
心头不知道泛上的是何种感觉,虽说才只认识他两日,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想来,这种感觉便也是因此而来吧。我突然有些厌恶自己,感觉自己陌生得不像自己。
师父因所谓的转世而庇佑我,邻里街坊因他的话而抚育我,龙王李泽言因前世而襄助于我,那么,有什么是因为我,而发生的呢?
正当我这样想着,李泽言却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看我,“怎么哭了?”
我一愣,摸上自己的脸,触到了一片潮湿。
怪尴尬的。
“那个……”我试图为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找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却难以找到,“我方才做梦了……”
他微微扬眉,“噩梦?”
“这倒不是……”我摇摇头,深吸了口气,“我梦到一些,很奇怪的事。”我摊开手掌,看着珠光流转的黛青色,“这是大人的一片逆鳞吧?”
李泽言愣了一下,眉毛皱在一起,没有否认。
我把珠子塞回到他手里,“大人对那女子的情意深重,只是这样的东西于我手中,却是毫无意义的。”我低下头,没敢看他的脸,“好像自我出生以来,任何以我的事情似乎就没有发生过。师父是这样,大人是这样,他们也都是这样……”
眼前的万物逐渐变得模糊,李泽言的指尖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落在我脸上,替我拭去了腮边的泪珠。
“不是这样。”他轻轻说,“不仅是这样。”
我懵懵地抬头看他,落入他一片剔透紫色却深沉的眼中,“什么不仅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先把药吃了。”
他把药丸递到我嘴边,我也只得就着他的手吞下。本以为苦涩的药丸入口却是甜丝丝的,我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是他将药丸制成了如此甜的味道。
“大荒那一面,并非是我初次见你。”李泽言说,“我见过你很多次。”
“啊?”我不解,并不能从他这简单的两句话中得到任何我想知道的东西。正欲开口再问,家门却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随着淅沥雨声而入的,还有那豪爽熟悉的大嗓门。
“乖徒儿!你真找到那仙人了啊!快,黄金分我一半,好好孝敬一下为师我……”
他的声音在闯入屋内后便逐渐变小,最终渐渐消失。我抬眼看去,果然是我那无良师父。他此刻比往常更加邋遢,而表情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但几乎是瞬间,他摆出了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师父看向李泽言,轻轻一笑,“春秋几度,你终究耐不住。”
李泽言起身,身高优势使他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师父,“我说过,今生之愿唯此一个。”
“你觉得事到如今,忘却前尘的她,还愿意再续前缘吗?”师父微笑的样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招人厌烦,“看样子,老朽该在外面多看看雨景才是。”
VI.
李泽言之后便从屋子里离开了。
师父再转头看向我,又是那一副堪比泼皮无赖的笑容,“怎么样,见到前世爱人的感觉,是不是既兴奋,又狗血,还有那么一点点伤感?”
“行了,您也别幸灾乐祸了。”我没好气儿地翻了个白眼给他,“您不也是为着前世的我才会对我多加照拂的吗?这般虚伪,不愧是您。”
“哎乖徒儿,别这么说嘛,若不是你实际是个性情可爱的小姑娘,为师我也不会陪你这么些年嘛……”师父挤眉弄眼,“不过啊,方才这位黑龙王所言非虚,这些年你可是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若非这两年……他也不至于不认得你……”
“等等,您都知道什么?”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内容,“说清楚……不然我就把你这老道好不容易蓄起来的眉毛再给你拔了!”
“哎哎哎别别别,我说我说……”师父立刻闪身躲到另一边,他一边嘟囔着“怎么养出个女蛮子”一边摸摸自己的眉毛,“你那梦不是别人,正是为师我给你托的!这些年来虽说你一直不知,但他自你诞生那日便就知你了,几次三番来偷看你,也都被英勇的为师我打出去了……”见我恶狠狠的眼神,师父又连忙继续,“你的生辰礼也都是他备的,还有你那些个喜欢的玩意儿啊,也都是他托我给你的。若说这龙族深情起来,倒也是如山难移啊……”
我回想着自幼时起的那些礼物,还曾疑惑过,为何师父那副落魄样子,还能送出那般合我心意的礼物,原本就不是出自他之手……摊上这样连生辰贺礼都不送的师父,我这运气也是好到没边儿了。
“乖徒儿。”老道神神叨叨地再次凑到我面前,此刻却是无比正色,“若为师说,能让你想起往昔之事,你可愿为了他……?”
师父故意没把话说完,我知道他想等我一个笃定的答案,并且,他也笃定我不愿。
“若我不想,是不是会发生什么?”难得此刻我脑子转的飞快,问他。
师父眉毛扬起,弯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天帝允他三世情,却要那女子转生后甘愿舍弃转生后的自我,换来前生记忆,才可让他们终成眷属。”他说这话时声音颇冷,“乖徒,你是你,莫要因他人而舍了自己。”
心情颇有些复杂。
自我和他我,这本就是两个同等诱惑之物。
“原来天帝,真和话本子里的一样,冷酷残忍啊……”我摇摇头,感叹了一句,却在师父的注视下,又问了一句,“那他们……是不是真的很相爱?”
师父看了我一会儿,却摇了摇头,“是你们。”他叹了口气,“当年黑龙因爱上人类而被天界所不容,又因遭人算计失控降雨而挨了天刑,说是个可怜人,却也是他心甘情愿。怎么,你心软了?”
我摇头,“并非我心软。只是……”我深吸了口气,“其实师父您不知道吧,知道今天我才明白,我所谓的存在不过就是因前世而有意义的。更何况,若是我就这样碌碌一生,其实不仅对不起你,对不起他,也对不住我自己。”
“你们仙家道尊清心寡欲惯了,师父其实您也原本有一腔情意吧,不过是时间久了,被冷惯了而已。师父,您本是轰轰烈烈的人,何苦呢。”我轻声说,“让我看看吧,师父。”
师父表情冷凝,他缓缓才吐出一口气。
“你这小妮子……”他摇摇头,“也罢,你若愿意,倒也无所谓了。”
VII.
所谓情字,便可跨越生死,自黄泉忘川至九重琳宫。记忆如潮水醍醐而来,我在那般繁花胜景中渐渐迷失,因她哭而哭,因她笑而笑,因她情动而心悸,因她悲痛而欲绝。
可盛景一圈,我却还记得今生事。
师父看向我, 却是一脸慈悲。
我静静地看着他。
师父笑了,“仙家道尊虽冷情,却有大慈悲。便是这大慈悲,欲予你一份圆满成全。”
大荒。
我匆匆穿过山谷,寻着云烟缭绕的清香钻入花海,在尽头出找到了那片水泽。水面平静,却有美人于内,衣裳半解,长长的龙尾弯出水面。而他胸前,却有一道依旧汩汩流血的伤痕,鲜红异常。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开口唤他。
是以一声“大人”,还是以千载前的那声“阿言”,我并不知道。
他却闻声回头,看到我时,也是一愣。
“你怎么……”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我便就毫不犹豫地跳入水泽之中,扑腾间被他立刻抱在怀里,“怎的如此鲁莽,不会水还跳下来作甚?”
耳畔是他微恼的声音,我靠在他怀里,借着他的身体浮在水面上。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我感受到他身体略微的僵硬。
“以自由换转生,你不悔?”我咬着牙问他,“纵使转生后的我再也学不会水,纵使此生若我不想接受那份记忆便从此再无缘分,你也不悔?”
李泽言愣了愣,他的手也抱住我的身体,“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我不由得抱他抱得更紧,眼泪簌簌而落,却突然想起他胸口还有伤,便连忙想退开,却被他紧紧抱住,“你……你受伤了,不能沾水……”
“我是龙,黑龙司水,无妨。”李泽言的声音低沉,一如当年夜色入酒时的情重,“你本不该如此。”
“所以,龙王大人就只打算此生远远地看着我便好?”我却是心疼他。他这样的人啊,不,他这样的龙啊,面对独爱之物之时虽常是必要拥有的,但面对情爱,他确是不肯的。他要一个自由抉择的我,要一个完全的我,所以他宁可只远观、偶尔参与我的人生,却也不会逼迫我、引诱我去选择那项于我难堪的选项。
短短两日,我不够了解他,但我却不后悔,了解更多这样的他。
师父说,众生万相的大慈悲固然在他人看来漠然,却是泽被万物的福祉造化。情爱的考验,便也是另一份由天交于我们的慈悲。
“我从不悔。”他低低地说,高挺的鼻梁蹭在我的颈边,“但此刻,却是后悔,曾那般因怕而不愿走近这一世的你。”
万般皆是命。
前世我坠入水泽,被少年的他所救,自此便是同心相结,缘至今生。
“我也不悔。”我轻轻地贴在他耳后,印下一个属于我的印记,“我想陪你再过百年。”
Fin.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是夜,趁着龙王大人靠在水泽畔打瞌睡,我偷偷摸摸地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自他披散的长发上剪下一缕头发,随后也从自己的发上剪下一绺,正美滋滋地打算溜走,下一秒就被拎着后脖领子带到他面前。
“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龙王大人懒懒地睁眼,看到我手中的两绺头发皱了皱眉。
“自然是长发绾君心,与君做结发夫妻呀。”我笑眯眯地靠在他不知何时就卷在我腰间的龙尾上,颇为舒适地摸出一条红色丝线,将两绺头发合在一起,以红色丝线束紧,放进准备好的香囊内,“喏,这个要好好存放,可是我们情意的化身呢。”
他眉目舒展,卷着我的尾巴微微一用力,却带着我整个人都躺在了他的膝上。骤然换了个角度,满眼都是他的脸,我感觉脸上一阵烧红,“你你你……你干嘛!”
龙王大人轻笑一声,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红色的木梳,“为娘子梳头绾发。”
他说的轻松,脸上的笑意渐深。
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扭头把羞红到发烫的脸埋在他膝上。
此世便是岁月静好。
纵使只相守于这大荒之中,便也满足了。
宿惜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