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食物”的需求是永无止境的,由人类聚集的国家其实也一样,哪怕他们很大程度上并不像人类那样通过脂肪、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来满足口腹之欲,维持机体运转。亚瑟·柯克兰在狂风暴雨之中离开英格兰,没有吃早饭。
他此行的目的是参加在格拉斯哥举办的第26届联合国气候峰会,为期两周。前往苏格兰必然要和他的那个混账哥哥见面,但只身一人匆匆忙忙出发连饭都没吃实在不是他的风格。然而这阵子女王身体一直不太好,亚瑟在温莎住了半个月,平时就陪着老人家喝喝茶看看书,乐得清闲自在都不想回伦敦。等到首相真正找上门时都是万圣节了,英格兰正在陪小公主玩球,在王室一大家子面前呈现出修炼了十几个世纪的演技:“还要我去?”
“陛下身体欠佳,大家都能体谅。”首相完全没给他台阶下,“但您已经缺席今年的G20峰会了。本次气候峰会在苏格兰举办,许多国家元首都会来,他们的国家也会来。”
他没说具体的格拉斯哥而是说到苏格兰。亚瑟抱着球斜睨着他。
首相今天才从罗马赶回来。他最近过得不太好,已然显露疲惫的老态,乱翘的金毛也有些颓唐。他又扯出笑对旁边的王子夫妇道:“还希望陛下不要责怪我刚刚回国就空手前来。”
这话是说给那位陛下听的。王子点点头去找祖母了,王妃领小公主回屋。不谙世事的女孩边走边回头,担忧地望了眼之前还高高兴兴的玩伴,金发年轻人放下球朝她挥挥手。
他转身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和他这个老奸巨猾的首相展开政客之间的交锋。
“陛下怎么样是她的事,还轮不到我们置喙,我希望您能拎清楚了。”
“当然,当然。”首相忙不迭点头,“陛下对这次峰会也很重视呢……”
“约翰逊。”亚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打断他,“苏格兰出了什么问题?”
他上午还和斯科特视频过,对方吃好喝好睡好完全就是个和他一样的懒散状态,不然也不会连续两个月天天晚上跟他开视频了。斯科特不闹事,亚瑟甚至还不习惯,看到首相又拿着苏格兰问题急急忙忙来找他,还有了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外加那种诡异的“啊,本就该如此”的不出所料之感,类似他上上个礼拜又收到北爱地区暴乱消息时的心情。
随后也是疲惫,在心里痛骂这帮凯尔特人白眼狼没良心,于是看连轴转累成狗的首相都顺眼了点。他稍微垂下脖颈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咄咄逼人。
“啊……没啥问题。”首相挠挠头,“您是个聪明人所以肯定知道这个月有多么的重要……”
亚瑟立即决定抬起头并唾弃自己刚刚对这老东西产生见鬼的同病相怜。“我没您聪明。这个月还有多重要?能比下个月重要?除了
纪念日和那个家伙的——”
他戛然而止,神色不虞阴晴不定地瞪着首相。
好啊,好啊,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对哟!您真聪明。”见他终于醒悟,首相也活泛了点,胆大包天地打了个响指。亚瑟相当不满地看着他:“这里是温莎城堡!”
“我逾矩了。”首相难得道歉,但又打蛇随棍上般不依不饶,“但恕我直言,柯克兰先生,您以前可都是提前去爱丁堡陪着那位先生的,值此峰会大好时机——”
“我去年就没去。”亚瑟不为所动,“去年他家还封锁来着,他还威胁我要罚款。”
开什么玩笑,现在让他去爱丁堡陪斯科特睡一个月?他宁愿回白厅加班!
亚瑟完全没发觉他已经把首相的“增加两国友好交流增进联合王国凝聚力”的初衷自动理解为了“陪斯科特睡一个月”。
不过鉴于他们常有的异地分居状态,斯科特也完全有那个能力把事情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亚瑟一惊,稍微摇头要把这个冒泡的黄色思想给按下去,对首相神色肃整道:“上次联合国发来的参会名单确定无误了吗?”
“是的,已经确定了。”
“哦。”亚瑟现在不是搅理的人,首相百忙之中还敢跑到王家城堡来堵人,想必也有他的考量,而英格兰只负责后退一步从中斡旋。
“峰会明天召开,我明天去爱丁堡。跟联合国和苏格兰那边打个招呼,不用接待。”
他没等对方喜上眉梢就继续说:“开完会我就走。”
“没问题!那我明天一早来接您!”首相笑眯眯的,之前颓废神情一扫而空,亚瑟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演戏了。
他摁住就要脚底抹油开溜的老东西,阴恻恻冷笑:“首相实在是用心良苦劳苦功高啊——我怎么忍心让您舟车劳顿呢?不如现在就留下来稍作歇息等晚上陪陛下她老人家共进晚餐吧——”
首相也哈哈笑,使劲儿掰着他们柯克兰先生的手准备随时逃跑:“先生您真是说笑了啊——我这不也是为女王和国家着想嘛?您看陛下好不容易休息了我也没必要再去打扰她您说是吧——”
“我他妈没跟你开玩笑!滚过来加班!”
“唉……”
遂加班。首相没吃晚饭一直熬到夜里十一点,就差求饶说他刚从罗马回来就待在温莎还夜不归宿传出去影响肯定不好,英格兰才大发慈悲放他回去。他站在落地窗边目送那辆公务车逃也似地离开,百无聊赖地剥着手里的南瓜糖糖纸。
王宫大管家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小殿下们都收到您的糖了。”
“行。他们睡了没?”
“没呢。”
亚瑟叹了口气,将糖果重新包装好塞进口袋:“今天闹了点笑话,还闹到陛下那儿去……别把我看成是个不近人情的。”
“当然不会。”年老的管家眼神温顺有如绵羊,但亚瑟很清楚这一位维护起他的王室时会有多凶残,“您的辛苦,陛下都看着呢。”
一夜无梦。亚瑟睡得还是很惬意的,以至于早上被催命般的手机铃声弄醒时都有点反应迟钝。紧接着,他彻底清醒了。
“什么叫做航班延误?你给我说清楚了!”他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厉声道。他站起身拉开窗帘,望到窗外狂风大作间心已经沉了半截。
“英格兰南部突降暴雨,昨天夜里索尔兹伯里发生了火车相撞事故,有30余人受伤。先生,您还好吗?”大管家担忧地注视旁边人的脸色,亚瑟摇摇头让他继续说。
“飓风时速超过80英里导致航班延误了,伦敦也取消了部分车次。首相已经乘专车离开,他建议您保险起见走军事通道前往格拉斯哥。”
“夸张。”亚瑟说,“让我的助理留意着那个车祸。我的行李送到车上了吧?”
“是的,先生。”
“直接送我去火车站。”
“好的,先生。”大管家又皱起眉,“您没有吃早餐。”
“来不及了。”亚瑟看室外绵延不绝的瓢泼雨幕,“车上再说吧。得亏我今天起得早——”
他正在半开玩笑,视线就落在门前那个苍老的身影上,不由得停下脚步,声音也变得困惑而拘谨。
“您……陛下?”
大管家同样停下行礼。雨下得越发大了,将城堡里的石板地面冲刷得无比光洁。
临行前和女王说了一番话的结果是亚瑟完全没时间再去吃早点。他坐的也是专列,倒不至于和倒霉的普通乘客一样滞留尤斯顿火车站。只不过昨晚的火车相撞事故过于严重,恰逢更改冬令时使得南边交通瘫痪了一大半。亚瑟一直被电话轰炸或者他用电话轰炸其他人,一早上折腾得无比混乱。列车到站时他只喝了几口茶就拖着行李箱冲下车,一头扎进苏格兰刚刚开始的凛冬,随即面对忙乱的车站广场彻底茫然。
好在他很快发现目标。他对首相说不需要接待,并不意味着真的要他自己徒步走到会场去。斯科特也明白这个道理,没出现在他眼前,但派了他那个忠实的老助理来接他的麻烦弟弟。道格拉斯·麦克唐纳德拎着行李箱就跟拎玩具似的丢进越野车后备箱,自来熟地跟他搭话:“您这行李有点少啊!”
“我开完会就走。”不知为何,见到这不着调的老熟人时亚瑟终于松了口气,饥饿感随即而来。他尴尬地询问老助理:“呃……待会我们……”
“峰会还有二十分钟开幕,您可得抓紧时间了。”道格拉斯已然坐上驾驶座,“路上还有游行堵车,我直接送您去会场了啊!”
亚瑟干脆闭嘴了。行驶过程中,他在口袋里摸到昨天剩下的南瓜糖,悄悄剥开塞进嘴里。
反正他只是去当个吉祥物,散会了他就可以溜之大吉,这会儿饿着点也没什么的。
他就是在饿得头昏眼花时撞到斯科特的。确实是撞,下车时他的脑袋空空两腿虚软,北方的瑟瑟寒风增加了身体上的不适。他抖着手打开车门脚却踩空,身子往前一扑,没等他回过神便撞进一个携带雨水和烟草气息的温暖怀抱里。
红发男人一手拉着车门一手稳稳扶着他的倒霉弟弟,目光沉沉望向下车来查看的老助理。
“晕车吧。”道格拉斯说,“他早上马不停蹄从温莎赶过来的。”
“折腾。”斯科特·柯克兰下了一个简短的点评,把晕晕乎乎的亚瑟架起来晃了晃,“喂,还活着吗?”
绝对是他饿出的幻觉,亚瑟甚至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到斯科特的眉眼都柔和了点。
他咬咬牙站直了,先确定自己衣襟上佩戴的
红色纸花无恙,往后撤了一步。“你……”
“还有六分钟开幕。”斯科特说。
亚瑟顿时大惊失色,不顾形象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斯科特哈哈一笑跟上前。一些徘徊在会场附近的记者不明所以,举起摄像机时就有慈祥的肌肉大爷挡在他前面。
“非礼勿视啊,先生。”
恶劣的天气给气候峰会带来不少话题。亚瑟后来得知许多外地参会人员因为交通延误不得不打道回府,乃至于线上参加会议。大家都很忙,能够坐下来面对面讨论问题已是难得,但亚瑟只是在思考他什么时候能吃东西。
首相和他打了个照面就被叫走,现在他的事情明显比亚瑟多多了。亚瑟坐在角落的位置里,面对峰会分发的苏格兰纯天然矿物质纯净水,胃部一阵抽搐。
如果不是顾及尊严,他甚至想去问问路德维希有没有多余的胃药分给他一点。
除了女王发来的视频致辞,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怎么听会议到底在讨论什么。斯科特倒是坐在他身边,很是勤奋地做笔记。他悄悄用眼角余光端详他戴着口罩的侧颜,认真的男人总会讨人喜欢,但亚瑟并不想承认这一点而只是沉默地欣赏着那双深色的眼睛,直到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油田问题。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戴上同声传译的耳机就听见斯科特说:“你还需要这玩意?”
“我对阿拉伯语不太熟。”亚瑟听了一会儿便失望,和他过去一百年听到的套话没什么两样。他放下耳机瞧见斯科特仍然看着他,本能地拧起眉毛,语气也轻蔑:“怎么,怕我们不会批准你们的新油田开发项目?那可是大好事。”
“
设得兰早就翅膀硬了。”斯科特回过头,眉间神色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听你这么一说,他们会很高兴。”
“你自己要提设得兰的。”亚瑟也重新靠回椅背。
他松懈下来,就没法坚持那表面的隔阂了,不自在地咳嗽。
见鬼,到底什么时候散会吃饭?
“你再咳得大声一点就会有警卫来拖你去做核酸检测。”
“……滚。”
前排的人回头不满地瞪视他们。亚瑟有些赧颜向他道歉。斯科特则好像乏味了一般摇摇头,拿起手机发短信。
国际气候峰会还没有逗旁边的小蠢货有意思,他已经准备跑路了。
不过可能是疲于奔命让亚瑟一直没恢复状态,加上这里是斯科特的主场,他总是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兄长,选座位时也没有坐到首相或者美国人旁边去(哪怕其实只是他们进会场太迟只能坐在角落)。这种认知某种程度上取悦了斯科特,他弯了弯嘴角又编辑一条短信发给亚瑟。
-中午想吃什么?
亚瑟大脑空白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一行字。斯科特在问他“想”吃什么而不是吃什么,这种情况本身就超出了亚瑟的理解范围。
苏格兰在为他考虑待会吃什么。
谢天谢地有口罩遮挡他抽搐的表情。他抿着嘴唇努力斟酌词句,最后还是手指微微颤抖打了一句话发送出去。
-中午什么时候吃饭?
斯科特简直要笑出声了。虽然他们正在正式的会议上缄口不言,但这种隐秘的交流确实有趣。他突然侧身凑到亚瑟耳边,没等英格兰惊讶地睁大眼也没等前排的人再度表达抗议。
“如您所愿。”
会场里的空调温度似乎调得太高了,不然为什么他连耳垂和面颊都在发烫?亚瑟深吸一口气用小幅度的动作将这家伙推开,低头死死地盯着手机上一条环保组织集体抗议的新闻好像在深思远虑,实则什么都没看进去。
不过事实也证明斯科特完全就在油嘴滑舌说废话。亚瑟好不容易捱到上午的会议结束,肚子都饿扁了也没收到午餐的消息,倒是一堆记者围着国家领导人要拍合照。他往会场门口走时脸色发白地拉住斯科特的衣袖:“到底什么时候吃饭?”
“半小时后去市中心酒店。”斯科特心情好随口答了一句。亚瑟差点晕过去。
还只是到酒店!再等达官贵人们集合开饭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接连遭受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面色就更不好看,也后知后觉旁边的傻子其实根本没发现他已经饿急眼了。他顿了顿放开斯科特,转身就要离开。
斯科特向来在他的小动作上相当敏锐:“去哪儿?”
亚瑟很想回头吼他一句吃饭,但一方面许多重要人物都在场他不至于把事情闹大,另一方面他也确实着急要去填饱肚子,连话都懒得说拔腿就走。斯科特立即原形毕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个踉跄就被扯了回去按在男人硬邦邦的胸口前。
他被抓疼了,一大早的混乱匆忙疲倦饥饿一股脑地全都涌上来令他喉头发苦发紧,空空如也的胃袋痉挛迫使他弯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斯科特拽掉他的口罩,最先撞进眼帘的却是那双明显被逼红的眼睛,又怒又怨望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眼神却潮湿。斯科特扶住他苍白的脸庞。
“见鬼了,英格兰。你他妈就有这么不乐意……”他低声说,不由自主停下来,本能抬头充满戒备地迎着那道目光盯回去。
意大利人完全手足无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他似乎正在和谁说话,一回头一不小心就被苏格兰人敌视了。路德维希皱眉,拍了拍他的手臂将人往身边拉了点。斯科特却垂眸缓和了神情,对唐突被吓到的费里西安诺点头致意。
……德国人直接把他拉走了。
斯科特啧了一声,揉了揉怀里不明所以的亚瑟,听声音似乎还是不快:“怎么?早上没吃饭?还要老子去搞点胃药来?”
亚瑟简直莫名其妙,是自己被饿着了这人还不高兴什么?然而听斯科特的话显然他已经明白过来,冷哼一声要甩开他。
“你再不说实话老子就去找德国佬要胃药了。”
“……我要吃饭!”
亚瑟把斯科特车里的小面包搜刮了个干净,终于进食的充实感瞬间盈满整个四肢百骸,他舒畅地半瘫在座椅上叹息。斯科特瞟了他一眼,这种如愿以偿的满足样子真的很像一只……被喂饱的猫。
“有话不好好说活该你饿得半死。”
“我乐意。”一旦底气十足亚瑟就开始嘴硬,“你车上怎么这么多儿童食品?”
“道格拉斯弄的,不关老子事。”
亚瑟直觉他同样不坦率的兄长没说实话。他不去揭穿而换了个话题:“就这样走了也没关系?”
“没事。这里没人管得了老子。”斯科特一打方向盘拐进另一条街道,“你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突然消失会发生什么。”亚瑟却得意洋洋地朝他晃了晃手机。
“唉呀,我手机没电了。”他状若无辜道,“而且我被苏格兰人拐走了,鬼知道他会对我做什么。”
斯科特也笑,然而嘴里的话完全没法听:“你这样真的很欠操。”
亚瑟不理他了。
诚然,半年来他与斯科特的关系貌似和缓了许多。斯科特不搞事不意味着他会永远安分守己,可哪怕这种安详的假象存在一日,就好像蝴蝶吸食野地里那一点可怜的水源,他们就能一直这样依附一点残余的温存苟延残喘下去。谁也不知道谁会下一秒将那颗心扎得血肉模糊,于是都闭口不谈装模作样地混日子。
他没去问斯科特要将他带到哪里去,午餐会吃些什么,仿佛将自己全然交付给这个男人,任由他载着自己在这座不欢迎他的城市里转来转去。他可能是睡着了,但肯定睡的时间不长,熟悉的低沉声音将他唤醒时他下意识地哼哼:“嗯……唔。”
斯科特一滞,有那么一瞬间确实很想当场脱了裤子用实践证明他关于“欠操”的真理发言,不过现实让他毫不留情地晃醒了亚瑟。
“起来了小懒猫。”他一边晃一边近乎贪婪地将人刚刚睡醒的小表情全都印在眼里,等那双湿漉漉的绿眼重新恢复清明时,又换上和平时一样似笑非笑的表情。亚瑟砸砸嘴将他推开,斯科特也没恼。
“怎么,世界末日了?”
“可能比世界末日要严重呢。”斯科特看向车外,“是交通堵塞。”
“……”亚瑟无语地瘫了一会儿,从座椅上支棱起来坐直了,“斯科特,或许有那么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你的城市管理太垃圾了?”
“下个暴雨就交通瘫痪的蠢货就不要来说老子了。”斯科特迅速回击,但看他轻松愉悦的样子并无不满。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亚瑟注意到斯科特在看外面交警焦头烂额地疏通堵车时,左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大腿。
他没敢再往上看,只好无所事事地和他一样围观交警。
十分钟后他们都察觉到不对劲,一动不动的车队里逐渐出现骚动。斯科特接了个道格拉斯的电话,亚瑟听到他低声骂了句粗话,按兵不动没吭声。然而可怜的警察显然没法应对游行群众汹涌的抗议诉求,绿色旗帜与烟雾一时间遮天蔽日,亚瑟扭头就有一张海报啪地贴在车窗上。
“人类的贪婪正在吞噬我们的未来。”
“操你妈。”斯科特啪地解开安全带下车。亚瑟震惊地望着他捋起袖子走出去,连忙叫道:“斯科特!这是环保组织别跟他们——”
他一着急,声音就显得有点尖锐,斯科特脚步顿了顿还是离开了。亚瑟绝望地看他的背影,不相信爱民如子的苏格兰会真的对无知群众下手,但还是咬咬牙拔下钥匙锁好车,三步并作两步去追赶他冲动的兄长。
出乎他的意料,斯科特并没有进行暴力活动而只是站在路边和警察交谈,看到亚瑟追来时也只是点点头。警察走后亚瑟冲到他身边瞪视他,满脸写着“我需要一个解释”。
“傻逼环保组织,等他们什么时候不穿衣服不吃饭了老子就给他们颁奖。”斯科特说,“我刚刚问了警察,已经堵到三个街区之外了。”
他似乎又想揉一揉弟弟的金毛脑袋,亚瑟护住头不给他碰,神色之间还恼怒。斯科特收回手。
“这下麻烦就大了,弟弟。我倒是很乐意请你吃饭,但咱们得想个办法:现在怎么去餐厅?”
“……”亚瑟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吃饭?”
“‘油滑小猪’(The Crafty Pig),他家有全格拉斯哥最棒的烤猪排。”
亚瑟听到自己的肠胃发出十分不争气的渴求声音。
他们一致决定弃车而行,喊尽职尽责的老助理来等着恢复交通后把车开走。亚瑟还挺抱歉的,斯科特把他拉回现实:到底该怎么去餐厅?
“地铁也罢工了,他们似乎是商量好的……”斯科特观察亚瑟的神色,头一回有了种戚戚然的心情,“你现在还骑得动自行车吗?”
亚瑟直接抱着膝盖蹲到地上了。斯科特摇头,同样弯曲膝盖又俯下身,回头朝身娇体弱的弟弟招手。
“上来。”
亚瑟瞬间懵逼,随即闹了个大红脸慌忙蹦起来疯狂退后:“不、不用!我自己能走路你不要过来!”
什么玩意啊!他们都老大不小还搞什么哥哥背弟弟的深情戏码啊不对别人看到绝对会以为他俩就是神经病同性恋的吧!
“噢。”斯科特直起身。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还挺失落的,红毛脑袋上好像就要有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他猛地捂住脸用发冷的手指让自己清醒点。
“那就走路去吧……慢慢走,不着急。”亚瑟气若游丝道,“我再在路上买点吃的垫一下。”
他这会儿好像才记起应该问一问东道主的情况,眼神飘忽不定。“呃,我是说,你也开了一上午的会,那个……”
“还好。老子不像某个蠢货饭都不吃就出远门。”斯科特又恢复他那欠揍的笑容,“或者说老子现在想吃你,这算不算饿了?”
每一座城市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河流,格拉斯哥也是如此。克莱德河贯穿整座城市,携带海鸟的羽毛汇入海湾,左岸寂静右岸车流蹒跚。斯科特一直带着他朝河岸走,过了商业区又过桥。亚瑟在路边摊买了一份炸鱼薯条,趁着没人注意到他们拉开了口罩飞快吃掉。他没想到自己今天正儿八经的第一餐居然是这样的简易油炸食品,尤其他西装革履却捧着食品盒叼着薯条步伐匆匆地走在大街上,看上去就是个疲于奔命的工薪阶层。
“这块炸鱼都要比你的脸还大了。”斯科特嘲笑他,“还有你做贼心虚,现在没人管你戴不戴口罩。”
亚瑟已经吃完绝大部分鱼薯,只剩下那块炸鱼无辜地躺在那儿,油腻的外壳突然令他有点恶心,把食品盒推给斯科特。
“行,你问心无愧,给你了。”
“啥玩意儿?”
“帮我吃掉啊,哥哥。我吃不掉了,但是又不能浪费食物。”亚瑟露出甜美的微笑,尽管看斯科特的表情他绝对想要在这里把他暴打一顿,“现在你不是正举办保护地球生态的气候峰会吗,五个街区之外还有环保组织游行示威呢。”
斯科特猛地冲到他面前来伸手似乎就要打他,亚瑟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做出防御姿态,然而对方只是去抢夺那个食品盒。亚瑟连忙把盒子举起来并且躲开他,边跑边喊:“不会吧不会吧你连一块炸鱼都——”
手里忽然一松,白色的影子呼啸而过,指尖好像才触碰到坚硬的爪甲和柔软的羽毛,食品盒瞬间不翼而飞。亚瑟眼睁睁看着那只胆大包天的海鸥抢走他的炸鱼飞向水面,河上突起的大风把他的头发刮得乱七八糟。他抱住了脑袋。
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膀。亚瑟重新扣住口罩,声音嘟嘟囔囔:“我知道你是来嘲笑我,爱怎么样怎么样……”
“你很久没来格拉斯哥了,这边的海鸥有点野。老子的建议是以后不要沿河走路的时候吃东西。”
亚瑟眨了眨眼,寒风中脸热得彻底,也再度理直气壮起来:“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
“你看起来好像很饿。”斯科特耸耸肩,“吃得飞快都没噎着。”
亚瑟又翻了个白眼指使他去马路对面买茶解渴了。好像他受欺负之后斯科特就很好说话,哪怕那只是一只可恶的海鸥。他们终于走到餐厅门口时一人手里一杯茶,亚瑟这才想起人类的规定:“这里可以外带饮料吗?”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放心。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餐厅人数不多。店主是个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大叔,上菜时的动作却十分敏捷。他乐呵呵地单手将两大盘烤猪排外加配汤酒水和刀叉端到餐桌上,亚瑟不得不钦佩他的臂力。
有了刚刚喝的绿茶和赠送的蔬菜浓汤解腻,他看滋滋冒油的烤猪排就没那么反胃了。斯科特示意他先吃,双手交叠抵着下颌,像欣赏艺术品般看他吃东西。
亚瑟埋头切肉,鲜嫩的猪肉入口后他先是眉毛皱成一团,而后慢慢舒展开,但是睁大眼略显迷惑地对上斯科特的目光。
“呃……”亚瑟在他的注视下吞掉第一口,斟酌恰当的词句,“是甜味的……甜酱和沙拉酱很浓郁,嗯……”
“有什么问题吗?”斯科特相当有耐心得不像个苏格兰。
亚瑟硬着头皮又吃了一点,放下刀叉摇摇头。
“不,很好吃,烤肉的手法和火候掌握都老道,食肉动物肯定会喜欢这道菜。”
“你不是传统意义的食肉动物。”
“或许吧。”
亚瑟不管斯科特看他的视线,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这种烤肉得趁热吃才美味。斯科特也动刀了。
“他用了焦糖欸,我之前有想过。”总算吃到像样的正餐,他满意之下话匣子也打开了,“但是不知道他怎么做到去腻的,难道因为加了芹菜?”
“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斯科特头也不抬地切猪排,声音却很居心叵测,“老板三十年如一日在研究这种烤猪排,但给你三十年你只会浪费时间祸害他人。”
亚瑟回以嗤笑,但也认可了斯科特之前的言论,这种独特风味的烤猪排确实能够独冠美名。
他们吃饱喝足直到三点,甚至翘掉了下午的会议,反正剩下的议程也不需要他们全部参与。这在三个月前的亚瑟身上是难以想象的,然而城堡里悠闲自得的日子把他的懒劲又养出来了,现在他只想睡觉。结账时亚瑟还拿到了老板的联系方式,没等斯科特嘲讽他就自嘲:“我在家里做个烤猪排实验都不行啦?”
“随便你。”斯科特说,“糖分超标小心变成死胖子。”亚瑟踢了他一脚,老板在旁边哈哈大笑。
他又羞又恼,却也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他故意没给手机充电,斯科特表面也是波澜不惊。然而亚瑟的行李还在道格拉斯那儿,他询问一肚子坏水的兄长:“晚上我住哪儿?”
“你想住哪儿?”
“我怎么知道。”亚瑟避开他的眼睛,“如果我要和首相他们一起住酒店,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
“随便你啊,你这样说好像老子在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不过我家房子还蛮大的。”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几套房子。”
“索希霍尔那边的不错,旁边还有茶馆和剧院。不过大学城的也可以,绿园附近就太偏……”
“你还真敢说啊斯科特·柯克兰!?你他妈到底花了多少钱??”
他劝慰自己只是因为斯科特难得好心地请他吃了一顿正餐,犹如雪中送炭,那么他理应给出一点微小的正面反馈,比如选了索希霍尔那套房子住下。“会议结束就走”像个沉睡魔咒,使他在那条人为画出的线之前停了下来,心安理得接受兄长与丈夫的不怀好意。他甚至就要作茧自缚,刻意忽略掉那些重要的特殊的时日。
只是遮住耳朵不去听并不能阻止祸从口出。就像他被迫抓住男人的身体时,嘴里咬着的肯定也不是什么英式香肠。
国际性气候峰会上最引人注目的新闻不是碳排放宣言,而是某超级大国总统在开幕式上公然睡着了。至于
网红博主又在发表什么正义言论啦,环保组织人员用胶水把手粘在马路上示威啦,各自有人关注。亚瑟倒是收到一条有趣的消息,首相称之为“混乱中的进步”,只不过首相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跟斯科特进行友善的晨间床上运动。
“不行……不行斯科特!”亚瑟大喘了一口气,扣住男人探进睡衣里的手。然而紧接着的冲撞令他差点直接尖叫出声,只能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可疑的呻吟。
“叫老子做什么。不是你说晨勃有利于身体健康的吗?”
斯科特从他后面环住他发抖的肩头,用和身下完全不相符的力道和速度,慢条斯理将他咬出印子的手腕一点一点从呼出热气的嘴里拿出来,又低头重新吻在那些痕迹上。
这下亚瑟连指尖都颤抖了。
他总会疑惑他为什么老是会和斯科特滚到一起去,明明昨天晚上他们只是很纯洁地躺在一张床上。他归咎于他的酒鬼兄长把从“油滑小猪”打包的啤酒喝光了,凌晨睡醒就堂而皇之地骑到他身上。
他被骑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谢天谢地或者糟糕透顶,有人给他打电话。亚瑟挣扎着要去拿手机,斯科特就把他拖回来压着操干一直干到亚瑟都射了他还没射——亚瑟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睡醒就迷迷糊糊被斯科特忽悠着给他口了。
室内暖气太足,他没法分辨脸上黏糊糊的是汗水还是泪水,亦或是男人亲吻他滚烫的脸颊时弄到的津液。斯科特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亚瑟吃痛咿了一声,不顾体内还插着勃发的性器,反手要去打他。
“我没说过!”亚瑟怒道,虽然满眼泪花满面绯红的样子实在没什么气势,“要么你赶紧射要么我接……啊……等、等等……”
斯科特侧着将他抱起来,湿漉漉的茎身从那穴里滑出来一点又顶得更深,把他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语言顶得支离破碎。
“就来。”男人埋头在他颈窝里闷声道,听上去居然还有点不满。亚瑟很清楚这人真的会干出一边干他一边叫他接电话的混账事,张了张嘴态度和缓了些,努力在身后人的怀里支起身子摆动腰肢,想赶紧结束这一场清晨突发的性爱。
斯科特一直脸不红心不跳地弄他,四平八稳宛如战场坐镇的将军。然而在感知到怀里人配合他们律动的频率后他顿了顿,突然狠狠咬在亚瑟肩膀上,将牙齿和性器全都嵌在这个人的血肉里攻城略地。他们贴紧了更加忘乎所以地交合,哪怕手机铃声早已停歇,身体的耸动也没有停下。斯科特终于喘出了声,掐着亚瑟的大腿根吻他的嘴角低哑询问:“……我射在里面了?”
亚瑟闭着眼睛捂着嘴不住地点头,以免发出一连串丢人的声音,完全没意识到他桀骜不驯的兄长竟然还在性事里征求他的意见。
“唔……”他最终还是呜咽起来,斯科特射在他的敏感点上,骤然释放的温凉涌流刺激得他不由得弯腰缩起身子。亚瑟用尽全力抓着斯科特同样汗涔涔的手臂,以免自己彻底瘫软下去,大口呼吸着把微微痉挛的腿搭在被子上,一点也不想动弹。
斯科特伸拿过早已偃兵息鼓的手机。“首相的电话。”
亚瑟睁了睁眼,在“莫不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大早上纵情淫乐已经很丢人了我要马上起来回电话”和“唉管他呢好累好困全身都软绵绵的他妈的斯科特怎么还不滚出去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之间摇摆不定,斯科特就扶着他的腰身慢慢退出来。他尽量没把穴道里的精液弄到床上,但还是在两人腿上溅了点。
亚瑟看不到这些场景,他只是因为斯科特的动作哼哼几声,带着事后的疲倦温软侧卧歇息。斯科特的喉头滚动,按捺蠢蠢欲动的心思问他:“去洗澡?”
“你的房子你做主啊……我好困……呼。”亚瑟仿佛已经陷入半梦半醒,直接无视了兄长的一反常态。弟弟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斯科特也知道亚瑟来之前住在温莎,在午后红茶的浓香里陪女王陛下读书才是他最悠闲的日子,肯定比跑到天寒地冻的苏格兰来受苦受难好多了。
斯科特拎着换洗衣物去浴室。热气弥漫里他撑着墙思索许久,还是伸手往腿间探去。
亚瑟连身子都没清理在床上赖到了午饭时间。实际上他又睡着了,被斯科特喊醒时浑身酸软无力,连屁股里都黏……他一下子就惊醒,忿忿不平地瞧着始作俑者,用脸色表示不想和他说话。
“我烧了土豆洋葱汤,肯定比你做的好吃。”斯科特说。
亚瑟断然否定:“不可能!”随即在斯科特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摸了摸鼻子,轰他出去再收拾自己。
今天气候峰会上出了件不大不小但很尴尬的事儿,会议准备不周没有考虑到无障碍通行,结果一位患有肌肉萎缩症的以色列部长因为轮椅无法通行,在会场外等待两个小时后不得不回到住处。首相专门向她道歉并承诺安排无障碍通道,打电话来也是为了通报此事。亚瑟快速浏览手机消息,问正在给面包抹黄油的斯科特:“这是你的问题吧?”
“苏格兰方面负责提供会议场地,现场安排和会议调度都是英国政府决定的。”斯科特无动于衷把小刀插回刀架上,“所以是你的问题,亲爱的弟弟。”
他们这种氛围可真是奇妙,几个小时前还在床上缠绵不休,现在就在餐桌前互相推卸责任。亚瑟也不想做过多消耗,全都怪斯科特大早上突然发情把他的一天都搞废了,他现在连脑子都不想转一下。
亚瑟低头喝土豆洋葱汤。“你觉得是就是。”
没等斯科特把那个在亚瑟看来他自以为高深莫测、实则无比傻逼的笑容给压下去,亚瑟又放下碗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补充一句:
“但是你做的汤真的好难喝,亲爱的哥哥。”
他们没有经过任何的讨论就自然形成一种默契:每周的单数日去开会,剩下时间在家里或者城里厮混。只要有事可做,两个星期对亚瑟来说也过得飞快。斯科特却热衷于带他去外面吃饭,每次亚瑟都被那些高热量高脂肪但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食物诱惑,回来就只能发愁地揉着小肚子,产生和美国人一样的担忧。
他倒是可以运动锻炼身体,但在斯科特家里最后只会发展成陪他一起床上运动。联想到之前首相大力推崇他过来和斯科特住,亚瑟不禁开始怀疑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把自己丢在苏格兰增加体重。
疫情以来他确实比以前清瘦了,但也不至于需要增肥才能见人,更别说之前由于衣服不合身而闹出一系列破事。斯科特经常嫌弃他抱在怀里骨头硌人,亚瑟就膈应他让他滚去抱羊。他整天游手好闲怎么不动动狗脑想一想自己有多忙?就不能指望苏格兰人能对他共情。
散会后斯科特被人喊走,亚瑟在会场外等待首相。这家伙接连几天接待各国政要,亚瑟还以为他已经撑不住了,没想到见到人时还挺有精神的。首相热情洋溢地要与他寒暄,亚瑟后退一大步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您看起来真是精神焕发!”首相恭维他,“这几天您过得真好!”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先生。这几天斯科特对我确实挺好的——他又跟你达成了什么协议?”
“您这可就冤枉我了。”首相反应极快,满脸堆笑地摆手,“只要苏格兰在联合王国一天,他就必须履行他的职责和义务,不管口头上说话有多大声。所以这次其实是他陪着您。”
亚瑟深吸一口气,让北方冰冷的湿气驱散胸腔里的闷浊。“……确实如此。”
“但您多虑了。”他对首相说,“马上就是停战纪念日,女王的身体一直……我料他不敢在这种时候胡来。”
首相对他竖起大拇指:“您看,您不就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嘛!”亚瑟把他赶走了。
他烦躁地在会场草地前绕了几圈,冷眼瞧那些随风招展的旗帜,没有雨雾的灰白天空竟然有些刺眼。他走到大楼旁背过身掏口袋,还没碰到什么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借个火?”亚瑟镇定自若地掏出烟盒抖了抖,抬脚踢男人的小腿,“我忘带打火机了。”
“在气候峰会的会场外面抽烟,还真有你的。”斯科特并没有松开他,在他身后从烟盒里拿了两只烟出来,分给亚瑟一只。
“操,这是老子的烟吧?你他妈什么时候顺的?”
“在你目不转睛盯着那个美女发言人的时候。”亚瑟直接踩在他脚上,“放开我!”
“哦,你说的美女发言人隐形牙套上沾了一片菜叶,我一直在想她什么时候能发现。”斯科特十分自然地说,亚瑟瞅着他。
他本该刻意忽略掉这件事实:斯科特又在向他解释。但他只是略显急躁地抓着男人的西装前襟,差点将那里佩戴的红色纸花弄掉下来。“打火机,搞快点。这里有记者。”
两人宛如叛逆的初中生偷偷摸摸躲在一起抽烟,亚瑟一声不吭居然抽得比斯科特还快。尼古丁暂时麻痹了躁动不安的神经,他长舒一口气,正打算说点什么和缓气氛的话,斯科特朝他吐了一口烟,他顿时咳嗽起来。
没等他质问出声,男人单手搂住他的腰低头吻他。这是一个充满了烟草气味的吻,比他撞在斯科特怀里时的气息浓郁多了。不知为何,那天的尴尬场景一直在亚瑟的脑海里闪现,同样是潮湿灰白的天空,水迹洇晕的大理石地板,身形健壮的老人,与这一切都不相适应但确实存在的……
他呆呆地望着那双隐含笑意的深绿色眼睛,嘴巴不由自主就张开了,亲吻吞咽间沾湿嘴角,直到老人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斯科特神态自若地松开已然呆滞的弟弟,抽出前胸口袋里的手帕帮他擦嘴,另一手还稳稳地拿着烟。道格拉斯朝他们摊开手:“我是不是得准备一个烟灰缸?”
“可以考虑。”斯科特笑道,亚瑟突然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跑远了。斯科特重新叼住那只快要燃尽的烟。
“玩情趣可以,但你要考虑后果啊老板。”老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打量他,“这里有记者,他们很喜欢到处乱拍的。”
斯科特咬着烟头,无所谓地叠手帕。“哪家?”
“加拿大。具体哪家还在确认。”
“噢,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但是迷糊。”斯科特把手帕揣进口袋,“去给他们的保卫部门知会一声,我相信他们不是故意的。”
道格拉斯应了一声便先行离开了,并不在意他的老板用词义冲突的两个词形容了谁。斯科特迎着家乡的萧瑟寒风往停车场走,广场上落叶纷纷而下,翻滚着追随他的脚步前行,直到一双哑光皮鞋旁才停歇。
金发青年抱着手臂候在越野车旁,因为寒冷而裹紧了风衣,绿眼睛相当不满地瞪着他。斯科特笑了。
他好心情地大力揉搓已经被风吹乱的金毛脑袋,在亚瑟发出抗议之前上了车。
“带你去吃好吃的。”
在连续几天被斯科特拖去各个餐厅塞了一肚子的泡菜烤面包、椒盐黑布丁、泰式辣酱煮鳟鱼和西红柿酱烤豆配炖羊肉之后,亚瑟终于强硬拒绝和斯科特一起出去吃饭了。倒不是不好吃,当然肯定没他亲手做的好吃的,可当他脱掉衣服站在体重秤上时,指标距离需要警觉的数字已经越来越近了。这还只是他的净体重!
亚瑟很想去当面质问首相,但他上次已经直接说过一次,首相轻而易举就把话题抛回来了。至于斯科特,除了那些具有苏格兰特色的日常骚扰和习惯性对杠,他的表现甚至比过去几年还要好出不少,亚瑟实在没理由把他也拖上体重秤看看到底是谁成功增重了。
但随着气候峰会即将结束而停战纪念日愈近,亚瑟也没什么心思再关注自己还是其他人的体重问题。王宫一直对女王是否会出席伦敦的纪念活动语焉不详,亚瑟倒是确定他家陛下不会参加,因为以他对老人身体情况的了解,让她在十一月的冷风里站一个小时简直就是大不敬。
晚饭时他和斯科特谈到这件事,对方表示理解。“天佑女王。”苏格兰是这么说的,“不过在不少人看来,这似乎是你联合王国行将就木快要嗝屁的前兆。”
他的雅俗通用令亚瑟不忍卒听:“你给我闭嘴!”说着泄愤般地切下一块农舍派。
斯科特跟没事人似的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首相已经回伦敦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马上回去。”亚瑟咬着叉子突然怒骂,“可他居然先跑了!每次都是这样,他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老子觉得很有意思。”斯科特端详自己勺子里的酱牛肉,“纪念日那天我回爱丁堡。”
“……哦。那我回伦敦了。”亚瑟说,把自己餐盒里的农舍派吃得一干二净。
他们都以为对方会追问下去,你为什么要回去?你会和我一起……?而实际上他们谁都没说出口,沉默地吃完最后的晚餐,斯科特收拾餐桌亚瑟去洗碗。这种温馨美好的日常仿佛只有普通人才能拥有,他们好像只是很短暂地把握了一下,就算夜晚彼此纠缠得再深入再亲密,天亮了还是得穿好衣服各奔东西。
可他们肯定还能再见,所以这不算离别。如果要为一点错过哭哭啼啼,那他昨天还没赶上伦敦的圣诞点灯仪式。亚瑟目送那辆黑色越野车在高速路口远去,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拍了拍斯科特临走前塞给他的一袋子甜点,喊了辆的士去“油滑小猪”。
他的火车又误点了,因为车站在罢工。他注定没法及时赶上今年的纪念日活动,除非他走矮人专用通道,可那是违反常理的,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轻易用。亚瑟很确定他妈的斯科特知道这回事而没跟他和霍华德说,等发现了为时晚矣。他干脆抽空去烤猪排餐厅和老板切磋厨艺了,学到许多新鲜知识,但也给对方厨房添了不少麻烦,于是自告奋勇去洗碗。
他问老板是否参加格拉斯哥市里的纪念日活动,老板耸肩:“有人去就够了,我还得做生意呢。”
亚瑟对此十分抱歉,抓紧时间刷餐盘。这在外人看来是难以想象的场面,仿佛天生贵胄的金发年轻人西装外面套着小猪围裙,哼着歌在满是清洁泡沫的水池前刷餐盘和锅子。他很清楚这座北方的文化之都有多讨厌他,但这不代表个体的人会对他冷眼相待。他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与此同时,苏格兰爱丁堡,圣安德鲁大厦前,道格拉斯·麦克唐纳德不顾列队径直穿过低头静默的人群,冲到身着正式裙装的红发男人身边急促地说了什么。他年事已高了,却仍然清楚地看见斯科特·柯克兰的绿色瞳孔在他低声说话时骤然收缩。
英国伦敦,阵亡将士纪念碑前,霍华德跟随在黑压压一片的政府成员和皇室成员之后,担忧地注视着看似毫无波动的首相,几乎就要伸手到口袋里握紧手机。哀悼专用的黑衣和红花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抬头望到阴沉的天空下飞过一只渡鸦。
英格兰
利物浦,利物浦女子医院门口,路人惊恐地对着一辆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指指点点,医院保安和急救人员匆忙将伤者抬进医院,警笛声由远及近了。众多机械字符和代码飞快汇聚成网络上的冰冷图片和文字,它们共同宣称的内容却如此鲜活:
利物浦发生恐怖袭击!
与此同时,亚瑟·柯克兰脱掉了橡胶手套准备拿震个不停的手机,突然注意到水池里的异样。
他凝视那些鲜红的颜色,好像装满了一池鲜血,但又与普通的血液不同,透彻得都能看到底部的入水口,好像穿过那些液体就能将他吸入进去。亚瑟强行压下那种突如其来的暴虐和悲伤,脑子里如同被风暴碾过一般尖锐疼痛,又好像有火焰灼烧伤口通红。
他伸出手,发现手掌里全是血迹。
英格兰眨了眨眼,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都消失了。他想要大口呼吸,血腥味便充满了口鼻。
他张嘴,突然持续不断地咳嗽,咳出大块大块的淤血,锈色的血块彻底沾污了他的衬衫和佩戴的红花,绽成一朵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他踉跄着要往后退。
“柯克兰先生!?柯克——”
前厅的老板听到动静跑到后厨来,惊愕地与他对视,好像看到恶魔的绿眼。
他张了张嘴,无力地望了老板一眼便倒下去。
……亚瑟。
道格拉斯在傍晚冷风里衔着烟头,背手凝视正在调度的机场跑道,望见那朝他小跑而来的士兵便丢掉没抽完的烟头碾了碾,也没管这种行为彻底违背了这座城市前段时间才举办过的气候峰会环保理念。士兵向他敬礼,大声汇报航线准备进度,年轻的呼吸在北方的寒气中很快化成一团白雾,再随风散开。道格拉斯点点头,跟随士兵登上摆渡车来到一架军机前。
他在机舱口前跺脚又脱掉冰冰凉凉的外套,随手丢给乘务人员处理,不顾低温就这样穿着单衣弯腰进了机舱。不过他敢说就算机舱里开再多的热风空调,也没法驱散他老板脸上山间冰棱般地寒意。
“空军确定航线了,二十分钟后到爱丁堡。”他试图开玩笑活跃几乎要胶着的气氛,“不过别怪老头子多嘴,您这也太夸张了,咱们有这个时间整军事通道,开高速早就到了。”
斯科特慢慢皱眉。“现在走陆路不安全。”
“得嘞,反正这里您当家做主。我就不说关心则乱了。”道格拉斯坐到担架一边,还是没忍住轻声感慨,“我操好热。”
然而亚瑟的手一直是冰冷的,如果不看他并不太安稳的呼吸,斯科特会以为他好像就此死去了。这种想法如飞矢流星划破夜空般刺中他,斯科特下意识抓紧那只仍然冰凉的手。
今天中午利物浦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事件,袭击者当场死亡,一人重伤。所有人都在参加纪念日活动时,英格兰昏倒在格拉斯哥一家餐厅的后厨里。好心的老板打了999将他送到医院,斯科特见到亚瑟时其实他已经醒了,靠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胸口前全是暗红血迹。
“我要去利物浦。”亚瑟对他说。
他们爆发了三个月或许六个月以来最激烈的争吵,说了很多可怕的话或者魔鬼般的诅咒,最后以斯科特夺过急救室的镇静剂直接给他弟弟按了下去而告终。
鉴于陆地上的安全情况尚不明朗,唐宁街也已提高全国恐袭威胁等级,斯科特单方面决定他们走空军航线回爱丁堡,首相曾经的玩笑话此时一语成谶。道格拉斯乐得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帮凶和工具人,但还是在见到斯科特毫不犹豫又给晕晕乎乎即将清醒的亚瑟扎了一管镇静剂时,脚底和背后升腾攀附凉意。
他不能说他的老板他的祖国并非冷静,实际上他一直都在头脑清醒地坚定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只是这个男人不再笑时,样貌依旧英俊而不再像是一个人。
他只能让斯科特的眼神放和缓一点。“你这样那些兵蛋子会以为咱们要去开战。”
“胡说八道。”
“说真的,我好歹也是当过兵的。你那种眼神我见得多了。”
不是要杀人,就是被杀。
好在总会有其他人治得了他们,比如女王或者国家,哪怕是其他总被忽略的国家,也依然是长辈。或许上帝终于听见某些人的祷告,飞机起飞前斯科特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让道格拉斯暂时避让,道格拉斯照做,钻进驾驶舱抻了抻老腰,在驾驶员奇怪的眼神里呵呵一笑。
“真是扭曲的兄弟之情啊。”
“我对你们之间扭曲的关系不予置评,但是你在干什么?”威廉·柯克兰直接质问他,“斯科特——苏格兰,你在做什么?!”
面对难得动怒的长兄,斯科特没有一点愧疚和慌张。“如果当时我就带他走,他就不会变成这样。所以,现在我只是在弥补我没做成的事。”
“你觉得对我鬼扯这些废话有用吗?”威廉沉声说,“还是说你有多大的能耐还能干预一场预谋的恐怖袭击?你他妈清醒一点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自找的。”斯科特说,“老子什么样子?他现在这幅鬼样子居然还想去案发现场!?做白日梦也要有点——”
“你害怕了。”
倘若忠实的老助理在身边,也会惊讶地发现红发男人猛地抿住嘴唇,绷紧 面部肌肉后有凶狠咬牙的轮廓。他紧紧盯着面前虚空的一点仿佛要盯出吞噬一切的黑洞,哪怕他身边正躺着昏睡的弟弟和伴侣。
威廉似乎突然很疲惫,声音也变轻:“你到底想怎样?他已经过来了,你还想让他怎样?”
“为什么你们说得都好像是老子在无理取闹?”斯科特奇怪道,“英格兰难道还值得同情和共情吗?那得是多好的吸血鬼预备役啊。”
“你只是在无能狂怒。”他们的大哥少有地发出冷笑,万箭穿心,“我来告诉你这样像什么——惊弓之鸟,杯弓蛇影,丧家之犬,听到一点声响就夹着尾巴逃回去的老鼠!只是因为你那该死的恶心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就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你还没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勇敢。”威廉说。
亚瑟似乎被什么惊扰到,微微挣扎着发出难受的呜咽。斯科特恍然大悟般,对那些斥责充耳不闻,搂了搂他的肩膀像是安抚,掖好盖在他身上的格子羊毛毯。
他低头注视机场昏黄的灯光下,北地夜色里英格兰疲倦的睡颜。
“违反法理强行带走你的国家,人类会将这种行为称为绑架。我只会警告你最后一次。”
“谢谢,哥哥。”
“……你是在忤逆,苏格兰。”威尔士一顿,用叹息一样的声音继续说,宛如白发苍苍的诗人吟诵悠久古老的歌谣。
“你也在害怕,斯科特·柯克兰。哪怕只有两英里,你都受不了。”
格拉斯哥和利物浦之间的直线距离约219英里。爱丁堡和利物浦之间的直线距离约221英里。两地和利物浦之间的直线距离相差约2英里。
你永远也无法得知自己能否控制他不会越过那区区两英里而奔赴未知的不可接触的再也消失不见的远方。
勇敢的苏格兰,哪怕只有两英里,你都害怕得受不了。
十一月下旬,万木枯黄冬风呼啸的时节,老死不相往来的北爱尔兰居然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又喝多了?”亚瑟又用肩膀夹着手机随口一问。他正忙着清理壁炉,待会儿还要修剪昨天刚送来的插花,没时间跟这小子唠嗑。
不料诺斯·柯克兰那边诡异地沉默,艰难承认:“我喝多了。”
“???”
“我那天喝多了。”诺斯了无生趣的声音都能让亚瑟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面如枯槁精神不济的年轻人站在北海峡边波浪拍打的石崖上,拿着手机眼神空洞地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海,忧郁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罪恶暴力又缺爱的一生——
他急忙刹住脱缰思绪,本来是一心二用地听诺斯说话,听着听着手里的抹布停下了。
“我喝多了所以脑子不太清楚……那几天我一直睡在妖精酒吧里。咳,你知道的那个。”诺斯不自在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大喊大叫,我分不清他们是谁,我就觉得很烦……妈的全都毁灭算了,这样……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雪地里,那辆车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框了。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呃,噢,这样子。”亚瑟说,“嗯,你在说哪天的事情?”
“7号吧,记不清了。”电话那边传来挠头的摩擦声,听上去像是几个礼拜没洗头。
“那么,北爱尔兰同志,其实你家在上个礼拜一也烧了辆公交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哦。”
“你被谁胁迫了?”刺激之后亚瑟开始给他顺毛,“斯科特?”
“说出来的话老子会很丢人。”
“那就是斯科特。”亚瑟笃定道,随即丢掉抹布无力地躺在地毯上,“你不用管他,脑子有问题。”
“你真的被斯科特绑架回爱丁堡了?好恶心。”
“……北爱尔兰,你他妈为什么还不滚去上班?”
亚瑟挂掉电话后舒展开四肢,瞪着熟悉的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儿,爬起来继续擦壁炉。诺斯说得其实没错,他的确被斯科特“绑”回爱丁堡了,整个过程中他就记得疯狂吵架然后失去意识,等他睁眼时已经躺在卡农盖特大街的公寓里了。没错,他还记得他说过挺喜欢斯科特在爱丁堡的这套公寓来着。
过去半个月通过美食建立起来的良好印象轰然坍塌,斯科特·柯克兰在亚瑟眼里又变成了那个本性难移的狗逼。然而他的所有不怀好意都是有迹可循的,亚瑟只是一直在纵容他直到自己再一次被利齿咬穿脖子。屡教不改。
他真的要实现首相的那个美好愿望了。陪斯科特睡一个月!亚瑟只是想想就恶寒,赶紧加快干活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实际上,利物浦的恐袭并未给他造成诸如七月病般的严重影响,他当时都已经清醒了,反而是斯科特给他扎镇静剂害他头晕了好几天。后来威廉专门去了趟利物浦探视,告诉他那边一切正常。一个英勇的出租车司机发现乘客不对劲,在医院门前袭击者即将引爆装置把他锁在车里,自己的背部炸伤。首相和民众都在赞扬他的见义勇为,亚瑟也感慨万分。只是一面对斯科特那张臭脸,他又不想说话了。
而提及苏格兰时,威廉只是呵呵一笑:“翅膀早就硬了啊……”
不只是亚瑟自己和威尔士,苏格兰的大臣对这种竟然还动用了军事资源的冒进举动相当不满。斯科特加了好几天的班,每天深夜回来时亚瑟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他心情不好睡相也不怎么样,直接霸占了整张床。
斯科特被迫收敛自由散漫的习性被无情的国家机器摧残了整天,一回到家看到这种场景,全身都松懈下来。他把弟弟搬到原来的位置,帮他调整睡姿,仿佛要和他们都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些林间的影子重叠。亚瑟哼哼唧唧的,他的心里也黏黏糊糊的,百味杂陈像是添了焦糖或椒盐。
因此,亚瑟白天的横眉冷对根本不起效果,该动手动脚的还是动手动脚,该欲拒还迎的还是欲拒还迎。亚瑟闷头做家务的几天也想通了,就连训狗还得注意大型犬的心理健康呢。斯科特可能心理上真的出了什么大毛病,不闹事就不舒坦的那种。对待病人他要宽容大度。
说起来他为什么要帮斯科特家里做家务来着?
他可以在爱丁堡或者整个苏格兰闲逛,在这时却到底也回不了习以为常的家乡。斯科特的强行彻底把那条线扯断了,但亚瑟仍然知道他是有理由的,只是那个理由有人无法接受而已。他选择闭口不谈。
人类的语言尚且无法好好沟通交流,人类之外的存在常常用行动或心灵来实践。独角兽瑞安探头探脑地进来时亚瑟正倚在沙发上打瞌睡,朦胧间看到个龇牙咧嘴的独角脑袋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他总觉得这只独角兽被斯科特养歪了,怎么看都怎么吊儿郎当。
好像探知他心中所想,独角兽恢复高冷状态,昂首挺胸但屈膝下跪卧在沙发前,银白的独角上正插着一朵紫蔷薇。
“……别。”亚瑟终于叹息,“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太丢脸了,我受不起。”
独角兽倔强地昂着脑袋,蓝眼睛衬着光滑皮毛仿佛流光溢彩。紫色的蔷薇颤巍巍地顶在他的独角上,花瓣已有蜷曲,不堪摧折。
亚瑟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独角兽慢慢低下头,修长的脖颈似乎要朝他靠过来,又停住了而保持一段距离。
金发的青年伸手将紫蔷薇摘下来。独角兽高兴地蹦起绕着沙发跑了好几圈,没等亚瑟说话就消失不见了。亚瑟把那朵花和插花摆在一起。
一旦开头便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他的遭遇越发离谱。比如他清理壁炉时就会有地精从里面冒出来,红着黑黝黝的脸庞向他举起脆生生的坚果;或者是几只调皮的
棕精灵笑嘻嘻地突然出现在门廊上,叽叽喳喳把一小罐的新鲜奶油和蜂蜜挂在门边;甚至头戴小王冠脖子打领结的绅士
猫妖精也来拜访,在书桌上迈着倨傲的步子送来一本边地诗集。
“以阿尔比恩殿下的造诣,应当早就能读懂了。”黑猫呵呵笑着捋顺自己长长的胡须,亚瑟拿了条熏鱼送给他。
反正都是斯科特家里的,不用白不用,他也不心疼。
这天难得有点冬日阳光,亚瑟披着披肩倒了杯茶在书桌边读诗。窗子微微开了条缝,外面就是小花园,虽然已是北地凛冬,他依然打理了常青灌木。他正在读一首描写柏步丽的诗歌,伴随悉悉索索悉的声音,几只花精悄悄地朝这边张望。
亚瑟皱眉放下诗集,打开窗户让她们进来。
“现在天气这么冷,你们还出来?”
“我们许久没见殿下来访了。”一只花精用纤弱如歌般地声音回道,“那儿总有一位矮人殿下在徘徊。”
“啊?”
另一只较小的花精抢答:“唔,矮人呢……也不是矮人,他肯定生得很高大,只因他一直弯腰屈膝,看不清原有的样貌。”
“真难得,还有你们看不清的?”亚瑟笑道,“你们是说,他现在就躲在我家外面?”
花精们面面相觑,晶莹剔透的翅膀扑朔。
“……你家?”窗外传来低矮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宛如锯子锯开粗壮的老树。
“我家。”亚瑟对不速之客突然插话并无不悦,“我早就说过了。‘吾乃大不列颠,吾乃联合王国。’所以,以此类推,整个苏格兰都是我的,爱丁堡也是我的,这套房子也是我的。”
“这真是贪婪极了。”那个声音说。花精小声惊呼,而亚瑟只是摩挲着茶杯的烫金边缘。
“
矮人也配说我们贪婪吗?不仅如此,矮人还暴躁、粗鲁、固执,头脑简单还发热,一点儿也听不进人话。”
窗外只有轻风低吟。
“我不会特别生气。这些缺点人类都有,他们犯起错来和你们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亚瑟说,“所以我不会特别生气,但是我也有脾气。”
“我也有脾气。作为一个混账,我只会按照我所想的去做。”那个声音在风中有些断断续续。
“嗯,我早就知道了。”亚瑟把手揣在袖子里。
“但是,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希望你不要以偏概全,不要偏心。”那个声音越发模糊,却在说到下一句话时坚定不移,“矮人……有很多缺点,他们还骁勇善战,工艺精湛,如果认准了,他们甚至不分对错。这些,很多人类都没有。”
亚瑟吸了吸鼻子,抬手挡在额头前遮住酸涩的眼睛。
“……茶都凉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肯滚出来?”
“我的错。”
红发男人沉声说着,搭着窗框从灌木丛里站起来了。花精早已悄悄飞走,亚瑟微微眯着眼逆光看他的身形轮廓,起身隔着窗户拿掉斯科特头发上的杂草。
可能是天天熬夜加班所致,他看起来比半个月前清瘦了,于是显得那双和他相似的绿眼愈发深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仿佛在屏息等待一个最终判决。
“傻。”亚瑟点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按耐不住的轻快上扬,“这段时间我被你害惨了,你应该怎么补偿我?”
“……要不要请我吃一顿好吃的?”
“我还是不太明白,棕精灵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候餐时亚瑟看到路过餐盘上的奶油,回忆起这个细节,“那是他们的工资和礼物,但我没在屋子里发现蜘蛛。”
“神话也会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化的。”斯科特说,“现在他们住在人类的家里,只是因为喜欢这一家人。不过如果看到自己的赠礼被糟蹋,他们还是会很生气。所以要慎重对待。”
“噢噢,无所谓,反正是你的房子。”
斯科特面无表情地指责他:“你之前还不是这么说的。”
“不行,我看到你就想到你用针扎我,我也很生气。”
原来生气的点只是因为被针扎了吗?斯科特哑口无言,眼睛却转了一圈。亚瑟警惕地看着他。
“我得提醒你,我们还没有和好。”他低头整理自己的餐巾,觉得自己越说越错,“呃……我是说,你的行为太冒犯了。如果是女王你也敢这样做吗?”
“你知道我的很多行为都是特定的。”斯科特帮他调整餐具的位置。
“好啊,特定的是吧。”亚瑟没好气地回他,“我可是听说你把威廉气得够呛,他就像……啧,他从来没讲过那样重的话。上帝啊你简直……”
服务员为他们端上今天的大餐,他们都不出声了,目不转睛地注视丰盛的海鲜,脸上是普通人见到美食时都有的神情。
一大盘沸腾烤虾,干奶酪为底却并不油腻,佐以腊肠更增加了肉食咸味,西芹和韭葱点缀其间,虾壳因高温爆裂开让鲜美的汤汁浸润整只海虾。亚瑟的手指动了动。
“这其实是阿伯丁的一道招牌菜,但这里的味道也足够了。”斯科特选了一只黄金色泽的大虾送到亚瑟的餐盘里。他的弟弟矜持地道谢,小心翼翼剥开虾肉咬了口,顿时惊奇地睁大眼瞧向斯科特。
亚瑟轻叹出声:“好吃……我不想说太多废话,它就是好吃。”
斯科特点点头:“可见你的味觉并没有完全失灵。”成功收获了亚瑟的一个白眼。
这道美食仿佛就是一个暖炉的开关,驱散了本该刺骨的寒意而让人浑身暖洋洋的。亚瑟大快朵颐满脑子烤虾,于是斯科特问他话时都连声答应,等到服务员为他们换餐盘时才反应过来:“你刚刚问我什么?”
他妈的美食诱惑!亚瑟此时后悔不已,万一他又答应了斯科特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他的一世英名又要不保了。
“我说过几天带你去拜访布里奇斯太太,她收养了格林。”斯科特慢条斯理地剥着最后一只虾,“你还记得
格林吧?”
那只大金毛犬,曾经是斯科特一位过世邻居的宠物。亚瑟一愣,缓慢地点头,拿过餐巾擦嘴。
“你已经答应了。”斯科特提醒他。
“我知道了!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吗?”
“难说。”
他还是能看出来斯科特的情绪有点不对头,然而受到美食安抚之后他们的思维都挺迟滞,离开餐厅在街上闲逛时步伐都慢慢悠悠的。
“你这里应该没有什么野蛮海鸥了吧?”亚瑟问他。
斯科特一脸生人勿近:“还是难说。”
“请问你只会说这一句话了吗?喂?斯科特牌机器人?”
“因为我说的是现实。”斯科特突然胆大包天地抓住他的手拽着他往前跑,“带你去见识一下?”
亚瑟目瞪口呆:“我开玩笑的啊!……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不用!”这一声风中的回复竟然带了点蛮横和凶狠,“老子翘班了!陪老婆看海鸥有什么错!?”
仿佛冰棱坠落,春涧初生,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男人以强势的语言和行为再一次彻底挑明他们的关系。亚瑟用空出来的手再度捂住脸,但可能是从餐厅出来的热量过高,那些热度甚至沾染了他的微冷指尖,一同温暖起来。
餐厅离福斯湾不太远,他们气喘吁吁地径直冲到沿海马路上,零星的游客正在拍照,海鸥四散飞舞。一个穿着深蓝色毛衣的小男孩正在抛洒面包屑,几只健硕的海鸥围绕他争抢吃食,发出沙哑辽远的叫声。
男孩注意到了奔跑来的两人,没等斯科特说话,兴冲冲地朝他跑来喊道:“斯科特叔叔!你来了!”
“下午好,库克。”斯科特说,“我今天只是路过,没带面包。”说完突然一顿。
亚瑟抱起手臂斜斜地瞅着他。
他好像明白车上的那些儿童食品有何作用了。
“……”斯科特的表情如同面具裂了条缝般。
“没事!我今天带了足够多的面包。”男孩对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毫无察觉,挥了挥手里的袋子,几只海鸥寻到目标俯冲而下,他连忙躲到斯科特身后,男人将那群海鸥喝退了。
“还是要一点一点喂,他们胃口大了,你就喂不饱了。”
男孩又跑到看台上了,面包袋子上的丝带翩跹起舞。然而斯科特面向海湾没有回头,他知道亚瑟肯定还在斜睨他。
没等他思考出一个不跌份又适合的借口,身边爆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斯科特叔叔。”亚瑟笑得特别疯又特别开心,斯科特大概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他这样开怀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你老啦!你被小孩喊叔叔……夏洛特还直接喊我哥哥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是吗。”斯科特立即转身脱掉手套一把掐住他的脸。奇怪,这小蠢货的脸蛋居然红扑扑热乎乎的,握在手里感觉极好,他又捏了几把。于是连带着亚瑟的愤怒表情都生机盎然起来。
最终斯科特憋出一句:“……再笑日你。”
他歪了歪脑袋,逐渐找回主动权,在亚瑟略显惊恐的眼神里微微一笑:“你也可以喊啊,喊大声点,在床上喊哥哥,叔叔……喊爸爸都行。”
“……你不要说了啊!”亚瑟此刻只想遁地而逃。
他们在大洋站的购物中心吃洋葱圈,斯科特说亚瑟如果还气不过可以把洋葱圈当成他来扎,只不过晚上他肯定是要扎回去的。他们乘公交回市中心,华灯初上的街景隔着玻璃从金发年轻人清俊的脸庞边经过。西波特街上正在进行威士忌展览,斯科特去讨来了一杯老酒,只给亚瑟嗅了嗅自己就一饮而尽。于是他又带亚瑟去吃晚餐,黑啤巧克力牛肉火锅,亚瑟表示这种东西听名字就很不对劲好嘛!但还是塞了满嘴浓郁酒香的巧克力酱,嗓子甜腻,心底也有丝丝的蜜味,以及对体重反弹的隐约担忧。
“说老实话,亲爱的。”斯科特如实陈述,“如果你不吃点高热量食物,你可能熬不过这里的十一月。”
“谁跟你说我要……”亚瑟话说到一半停下了。他忐忑又惶然地停下,扭头望一直在他身边不紧不慢跟随的兄长。此时商业街的灯光晦暗又明灭,斯科特的脸庞被暗色笼罩,但亚瑟知道现在他不会有愤怒或者悲伤的任何情绪,只是同样回头时与他对视的眼眸依旧深深。
他在等待自己做出回应。
亚瑟长舒一口气,踹他去买奶茶。“你看看你带我吃的都是什么?我渴了!”
然而真的走到奶茶店门口时他又退缩了:“算了吧……”
“不是你要说喝奶茶的吗?”斯科特疑惑地晃了一下头,“事多。”
亚瑟看着那可爱字体的虹光招牌,吞咽困难。这些奶茶名称和他的风格完全不符啊!
可没等他婉拒,斯科特就挎着他到柜台前了。他沉默地扫视名单,亚瑟还没庆幸一秒钟,就看到他哥,他顶天立地、衣冠楚楚、英俊潇洒、狂拽酷炫的哥哥沉声开口:
“要两杯厚芋泥烤栗子巧克力酷脆啵啵牛芒奶茶,热的,打包。”
……
“……你还真能豁得出去啊,哥。”
他们去拜访布里奇斯太太的起因其实相当难堪,当然探视格林是主要的,只不过,还因为亚瑟很快就发现斯科特回爱丁堡还带他去吃大餐的真实背景之一。
“我要饿死了。”亚瑟抱怨,“斯科特你家里为什么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流浪汉的窝都比你家饭多。”
斯科特躺在他旁边玩游戏,一条腿横在沙发边一条腿搭在地毯上,有恃无恐完全无视他的问话。
亚瑟一把扯掉他的手柄。
“嗷!!!”高大的男人从沙发上蹦起来时弹跳力简直惊人,抓狂地举着游戏机,“我他妈还差两步就跳过去了!”
“我要饿死了!你家饭呢!?”
“噢。”斯科特又躺回去了,十分坦然地重新装上手柄。
“物价太高,老子买不起菜了。反正你做也是糟蹋食物。”
“斯科特!”
“家里不是还有熏鱼吗?”
“……我送猫了。”
“那就不怪老子了。”斯科特侧过身去继续打游戏,“而且你也挺能吃的啊,弟弟,老子家里的存粮都被你扫荡得一干二净。”
亚瑟摸着鼻子不吭声了。斯科特加班的那段时间,家里的食物确实被他挥霍得比较多……那也是因为他心情不好需要食物来宽慰!
他在厨房翻箱倒柜了一番只找到两根冷藏黄瓜,只好去点鸡蛋炒面外卖。但他们不能总是吃外卖和速食,终于在亚瑟的胁迫之下,斯科特答应带他去郊区拜访布里奇斯太太,探视那条金毛犬。
这位好心的女士是一名插画家,去年十二月收养了格林。斯科特作为前主人的邻居和友人来探访过一次,也和布里奇斯太太熟络起来。他向对方介绍亚瑟:“我的伴侣。”亚瑟侧目看他脸上一片沉静。
格林在他脚边扑腾毛绒玩具,有人要摸摸时也会顺从地抬头,完全看不出他曾经历过生离死别。亚瑟挠着大狗的脑门,对斯科特悄声说:“我闻到牛肉的味道了。”
这次对方为了欢迎他们准备了不少家常菜肴,颇具乡间野趣。主食牛颊肉馅饼和野莓奶油粥,配汤胡桃南瓜汤,甜点奶糖烤布丁。布里奇斯太太还抱歉地告知他们来不及做哈吉斯了,所以菜品可能会有些少,他们连忙表示没关系。
在乡下宅子里停留了一天,亚瑟终于找回了和待在温莎城堡时一样的闲情逸致。斯科特带格林去野地里溜了一圈,亚瑟嫌冷只躲在屋子里和女主人聊天。
“柯克兰先生很好心呢。”布里奇斯太太告诉他,“我回国后听说他每周都会去看望格林,当时还以为要跟格林错过了。”
“您之前不住在苏格兰吗?”
“嗯,我在挪威工作,离婚之后回来了。”女主人说得十分自在。
“噢……”亚瑟捧着手里的葡萄玫瑰茶吹了一口气,“我家,嗯,我家先生平时工作比较忙,所以没什么空闲养宠物。但他确实很关心这些小动物。”
“是呢。”
亚瑟笑了笑。“我也挺忙的。说实话,我都不住在这里。所以……嗯,其实我们已经结婚很久了,但您从没见过我,只是因为我不在这里工作。”
“听您的口音,您是英格兰人?”
“对。”
壁炉柴火噼啪作响,火星照亮了他们的眼睛。
“……我刚刚见到柯克兰先生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布里奇斯太太说,“但是,他身上好像有种很重的责任,一直在牵绊他。有些奇怪,本来以我的直觉……可能有些唐突了,但我的直觉是,他应该是很自由的。”
她朝亚瑟点点头:“格林能看出来,所以每次见面,他总是努力去让柯克兰先生高兴。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现在看来,原来那种牵绊和责任是您。”她友善地笑了,“只是他见到您来,就已经很高兴了。”
斯科特搓着耳朵走进屋子。大金毛犬许久不见跑得太疯,他没戴耳罩也低估了乡下的寒冷,回途中耳廓已经没知觉了。室内烧了壁炉如沐春风,他一打眼就看到客厅里的亚瑟正在刺绣,坐在沙发上低头垂眸,一针一线地描摹女主人给他的插画,眉眼专注而柔和。
他站住脚跟。
那些永远也无法言说的情和欲仿若风雨裹挟而来,几乎要令他浑身战栗。他总会恼怒和憎恨有谁假装的若无其事和闭口不言,可亚瑟那么喜爱甜食,于是他也沉溺于那样黏腻的味道和带来的能量,无法自拔近乎疼痛。
他的亚瑟那么好,他宁愿永不与人将他提起,不愿让他给所有人都看到。
他知道这永不可能。只是这并不妨碍他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不会在寒夜里,阴天下……冷冽风中仓皇奔逃。
“回来了。”亚瑟并不意外地看到斯科特,招呼他去吃晚饭。
金毛犬兴高采烈地扑到沙发边,蹭他的裤腿。男人对他点头,喉咙里同样发出一声大型动物般的咕哝。
“好。”
他们谁也没有提那幅刺绣上绣了什么。
黑色星期五,斯科特喜提加班日一天,特地把自己的老助理拨给亚瑟,强调一定要抢到
塞尔达的最新DLC卡带。亚瑟在道格拉斯浏览购物网站时摸起了斯科特的游戏机,不出十分钟就沉迷其中。
隔着一层屏幕,开放世界的辽阔大陆上绿草如茵,镀过夕阳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只不过等道格拉斯凑过去看时,他的小老板正在做菜。
在游戏里做菜。
锅碗瓢盆碰撞出清脆的碎裂声,老人悚然看到屏幕里出现一盘“微妙的菜肴”。
“也不是不能吃,只是,非常不想让人看见!”游戏对话框如此诚实地描述,并对相关图片打上马赛克。
亚瑟丢掉手柄抱住脑袋。道格拉斯安慰他:“您这只是初次上手,多试试就好了!”
于是试了一上午。道格拉斯最后的安慰变成了:“反正也能吃,对吧,吃了又不扣血!”
“我觉得是游戏的问题。”亚瑟已经从被打击的麻木中获得更多勇气,“所以斯科特才需要买DLC!”
“对对对!”道格拉斯说着,又往购物车里添了一本菜谱,全球料理海纳百川,衷心希望他家老板夫夫能从中获益匪浅。他一回头,亚瑟已经钻进厨房去煮红茶了。
“你们平时加班都做些什么?”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道格拉斯谨慎地在国家机密和老板利益之间转了一圈。“和您差不多。”
亚瑟哈哈一笑:“是不是还准备着怎么谋逆从我这儿搞钱?”
“哎哟,那是大臣的活儿,可不是咱们的。”道格拉斯说,“我只是柯克兰先生的助理,所以我只对他忠诚。”
亚瑟端详着开水煮沸时翻滚的泡沫。“你没有成为他的助理前曾经想要杀掉我。”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先生。”老人爽朗地大笑,“风水轮流转嘛。”
他带着老助理出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买了一袋玫瑰丸子后异想天开:“我能去见你们的大臣吗?”
“您可以见到任何您想见到的人。”
“我是说,斯科特的上司。”
“当然,只要您想见到她。”道格拉斯不卑不亢,“只不过,这个消息一定会通报给柯克兰先生。”
“那就算了。”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出现在圣安德鲁大厦的正门口。
英格兰大步流星地走向闸门,保安正准备阻拦,道格拉斯先行一步小跑着帮他刷开了门。亚瑟向他道了谢径直来到电梯前,未经过任何提醒按下楼层,出电梯后直走拐弯,熟练得就像在自己的办公厅里一样。他气宇轩昂地走过蓟花交缠的徽章,在蓝白十字的旗帜下经过,步履里的干练和眉眼间的志得意满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官员更盛,如果不看他手里还拿着一袋“安妮烘焙”的玫瑰丸子的话。
他不再履行绅士之道,没等门口秘书起身劝阻就直接打开会议室大门。苏格兰的整个政府震惊地望着他,但他没看到苏格兰本身。
“等等!你们怎么——”
秘书的喊声戛然而止。
他好好欣赏了地方大臣面部表情极具戏剧性的变化过程:从猝不及防混合着的惊愕放大,像馅饼上的褶子一圈一圈地皱起来,然后猛地崩裂,坍塌凝固成岩浆蛋糕一样的外壳,那是甚至有些滑稽的意想不到与绝对愤怒。
“下午好啊,我的臣民们。”亚瑟·柯克兰说,“我来找我的丈夫。”
亚瑟背着手等在会议室外,听着里面的争执,大臣安抚官员们显然花费了不少力气。道格拉斯趁机朝他挤眉弄眼:“您可真能,我都好久没见到她气成那样了。”
“我哥也不行?”亚瑟随口一问。
“你哥不屑于气她,有机会早就跑路了。”
他们在大臣办公室进行单独谈话,老助理十分上道地关好门守在外面。身着紫色办公套装的中年女性气势瞬间崩塌,就差指着他的鼻子了:“您——有何贵干!?”
“放心,我也不喜欢你。”亚瑟对她微笑,“我来见识一下是谁何德何能可以让斯科特心甘情愿留下来加班的。”
“这是国家的责任与义务。”大臣冷声说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不像您这样悠闲自得一直逗留的。”
“哦,那位工业部长玩弄小男孩也算履行职责吗?”亚瑟寻了个舒适的座位就坐下了,看到大臣微妙的表情后就要朝她露出牙齿。
“放轻松,我们礼尚往来。我只是陪你们的阿尔巴睡了一个月而已,期间陪吃陪玩任劳任怨的,我觉得我也在履行我的责任与义务。”
大臣深吸一口气仿佛让自己呼吸顺畅。“但是他没有。强行调用军用机场是荒唐的行为,他必须要知道这一点。作为一个地方的大臣,我不能——”
“他瞒着我买了一百二十套房子也挺荒唐的。”亚瑟揉捏着烘焙袋子上的标签,声音毫无起伏,“什么责任义务都是扯淡,你不是因为斯科特强征了军机而愤怒,而因为他强征军机是为了接我来爱丁堡。”
“您也明白这一点啊,英格兰先生。”大臣终于笑了,“所以您有何感想?被桎梏于这里整整一个月,您该怎么想?”
“我想了很多,比如我去格拉斯哥之前女王曾经告诉我,她很抱歉不能亲自来苏格兰。”亚瑟敏锐观察到大臣的瞳孔震颤,手指慌张地蜷缩,于是挪开了视线看着沙发罩面的传统格纹。“还比如其实斯科特比我更生气,就像他总是违反你的意愿,我也在违反他的意愿。”
“但他接受了。”英格兰骄傲地宣布,扬起下颌的那一刻犹如打了一场胜仗,“他会认为他伤害到了我而因此害怕和……兴奋。我承认这种心理挺有毛病的,但是对他来说,我不奇怪。”
“而对你们来说……”他的目光如巡视国土般,扫过办公室里的一寸寸,最后落在脸色煞白的大臣上。
“假如我详细描述他是怎么给我剥虾壳的,你们大概有一半会恶心得吐出来,另一半悲愤自杀吧。”
他笑得像个绿眼的恶魔。“对不起,我很阴暗的,我只会看到有人对我好就加以利用他,不好的就无视他或者从中作梗搞乱他。我最擅长挑拨离间了。”
“斯科特知道这一切。他比我还要年长,他知道应该怎么对付我。所以,我们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都会有对方的参与。我希望我的未来能有他参与。”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那是因为情绪上某种不正常的振奋而非悲怆,此时此刻他外表冷静而眼睛明亮如星的样子竟然就要和某人重合。
“你们何德何能,可以参与其中还妄想控制一切啊?”
大臣看上去快要晕过去了,她死死抓着书桌边沿不让自己到下,声音激动尖利:“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之前没告诉你吗?”亚瑟说,“我来给我丈夫送玫瑰丸子吃。”
对大臣大放厥词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些,一定是北方野蛮的风俗把他给带坏了。道格拉斯带他去找斯科特,在路上说:“我刚刚听到你的演讲了。”
“办公室门的隔音效果这么不好?”
“精彩绝伦。”道格拉斯对他点头,“我应该录音下来发给老板,他肯定会给我加薪。”
“……还是别了。”亚瑟的眼神游离,“我都是瞎说的。”
只要不再面对他敌视的人,他的态度就自然而然地软化了,看起来甚至还挺好说话。道格拉斯不置可否:“他刚刚出去了一趟,正在咨询委员会。我说小老板,我可是亏大了,他不知道您要来,我的奖金要被扣光了。”
“我回去给你打钱。”
“好嘞!”老助理健步如飞地带他往里走。
他就在那个拐角看到玻璃隔间里的男人。层层叠叠的办公桌之后,簇拥着的公务员身旁,西装革履的红发男人拿着一份文件对周围人讲解着什么。明明这里的人很多,大家都穿着普通的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亚瑟一打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斯科特·柯克兰。他为什么拧着眉毛呢?如果想发脾气而发不出来,那样肯定很窝火。如果他的这些公务员再能干一点,想必他也能躲在办公室忙里偷闲一会儿。他什么时候换了领带?亚瑟明明记得斯科特不喜欢这种松木条纹的青色领带,他说会让他看起来像颗圣诞树。
笨死了。他看着他的兄长和丈夫想,明明穿什么都很好看,都像一颗沉默坚挺的树。
他飞快走过去甚至跑起来,如倦鸟归林。
他没看到对方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惊讶还是意料之内都无所谓了,因为他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斯科特手里的文件被弄皱了,但他同样毫不在意只是抄着亚瑟的腋下晃了晃。“怎么过来了?”
“我不小心把你塞尔达的卡带给删了,不好意思啊。”
斯科特呼吸一滞,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与议论里捏住亚瑟的后脖颈,就像捏住一只小猫咪的命运。“你他妈……真的很擅长惹老子生气啊弟弟。”
他直接拖着人离开办公区域了。亚瑟挣动了一番把烘焙袋子送到他面前,斯科特探头过去嗅了嗅,并没接过而是朝他张嘴。
“懒得你!”亚瑟斥道,愤愤地拿了一颗最小的丸子丢到他嘴里。斯科特一口就吞了下去,咂吧咂把嘴。
“没啥味道啊。”
“你一口就没了当然吃不到味道。”
于是斯科特拿了一堆丸子咬在嘴里,口齿不清地问他:“黎用厚带出猹掐辽?”
“???”
“我说。”斯科特尝到了舌尖上的玫瑰花瓣,“你又和大臣吵架了?”
“什么叫做我又?你难道没和她吵过?”
“不,我会提前跑路。打女人是犯法的。”
“打任何人都犯法,人生来有他的尊严,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侮辱。”
斯科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还在朝他讨要玫瑰丸子。亚瑟干脆把袋子揣到对方怀里了。
“可我们有父母吗?我记不清了。”斯科特说,“我们的好多东西都是人类赋予的,他们希望我们结婚,我们就结了。他们觉得该和德国佬打仗,我们就打了。他们觉得英国要完蛋了,我们就争吵。很多时候,我的脑子和北爱尔兰一样稀里糊涂的。”
亚瑟侧过头看他。
男人很少承认他有过这样弱势的时候,可他在他面前走到这一步,亚瑟已经将他视为真实强大。他轻轻地叹气:“你天天争取独立自主争了个鬼?笨蛋啊,一点也不划算。”
“至少你已经在这里了。”斯科特对他笑道,“如果只是熬夜加班两个礼拜就能让你在这儿,那老子还是觉得很划算的。”
他们在这儿煞有其事地讨论国家主权和个人智商的伪命题,互相拥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吻对方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谁说英格兰是被桎梏在这里了?他傲然前来打破国家机器的牢笼,将又退回原处站立的苏格兰拉过了那条线。于是他被风暴彻底吞噬了,而他甘之若饴,在亲吻的喘息间呢喃:“我带你回去了?”
“你带我回家。”斯科特说,却反其道而行之攥着亚瑟的手腕冲向楼梯。他总是这样敏捷矫健,亚瑟下楼差点踩空他就拦着他的腰将他摁在身边,飞快地英勇无畏地冲进人群,让他的弟弟带他离开,表现出的却是牵着他的妻子逃离人类制定的这些繁文缛节与庞大规则,连发丝都好像要随风飞扬。他们在冷峻无星的北半球夜空下对视,弯腰喘气,哈哈大笑。
“回了,回吧!”
他的手覆上他的眼睛,指间携带烟草镌刻的铭。
他是他无上光辉之下的影,他是他秉直剑端前的星。
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傲娇,亚瑟向来会把一些重要的特殊的事情拖到最后才做,像是去找格拉斯哥烤猪排餐厅的老板讨论厨艺,又像是他兄长和丈夫的……生日。
没错。为什么无论首相还是大臣乃至他们自己都默认为这停留的时间只有一个月?斯科特生在十一月的终末,他站在凛冬高地之上遥望远方。至此星火陨,北海变,孤岛出。
而他总与春天和黎明告别。
亚瑟暗搓搓地准备搞个大新闻。自从上个礼拜他给大臣吓唬了一番之后,斯科特的上班时间就恢复正常了。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亚瑟特意物色好了洛锡安的皇家级酒店,准备了全新的礼物。他兴冲冲地安排时甚至都没考虑到要通知霍华德,全程亲自动手丰衣足食。因此直到他接到那个糟糕透了的坏消息时,其惊怒也就可想而知了。
“什么叫做‘立即开始居家办公’!?你给我说清楚了!”他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抓着道格拉斯的衣领子使劲摇晃,对方无奈地摊开手:“就是字面意思……苏格兰和英格兰都查出来确诊病例,您家首相还没告诉您吗?他今天还拒绝了苏格兰和威尔士方面的旅游限制申请呢,大臣当机立断决定居家办公了。”
“靠!!!”英格兰骂道,“这老女人他妈的坑我!”
“说真的,您可别被情感彻底冲昏头脑了。”道格拉斯说,“奥密克戎(Omicron)新病株的传染率比之前的新冠病毒变异株强了大概三倍,圣诞节都快保不住了。更别说……”他及时地停下话头,因为小老板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你说的对。现在也只有这种事情能让威廉和斯科特站在一条战线上。”亚瑟平复呼吸,重新冷静下来,但还是小声抱怨,“可是……我都准备好了啊!”
他不甘心,咬着指甲给酒店打电话,果然得到会餐取消的消息。他问道格拉斯:“所以斯科特也会……?”
“还有一个半小时他就回来了。”
何其讽刺,这绝对是亚瑟一个月以来最不希望对方那么快就回家的时刻。他眼神放空了一会儿,突然一跃而起抓过衣架上的外套,边往外跑边喊:“道格拉斯!”
“咋?”
“我们去买菜……我给他做一顿真正的生日晚餐!”
“得嘞!”老人高声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为他开车。
斯科特重新为自己戴上口罩,向门口保安示意后离开政府大楼。他深吸一口气,只闻到了消毒水和卫生隔层的气味。他朝自行车停放处走去。
“如果他问起来就说都是我的主意。”超市里,亚瑟一边往购物车里塞花椰菜和胡萝卜,一边得心应手地指挥老助理,“你去生肉区拿点牛肉……和猪排!”
红发的男人轻声哼着歌,快速拐过了一个街角,北风和路灯无声地抚摸他的头发和领带。
威士忌专卖店的老板笑眯眯地接过金发青年递来的支票,今天的最后一单生意让他心情愉快地朝柜台后喊道:“拿一支格兰菲迪21!最好的那支!”
“您要的泰斯卡黑风暴。”矮人恭敬地为阿尔比恩呈上珍藏的酒水,“不过说起来,殿下,我们的威士忌准入……”没等他的话说完,对方就已经冲向地道拱门准备离开了。
布里奇斯太太惊讶地接到一个电话,格林在她身边汪汪大叫。“您需要那些鳗鱼碎?……噢!放在门口就行?哎……好的,我这里正好还有哈吉斯!我自己弄的呢!”
头戴尖帽的棕精灵一如既往叽叽喳喳的,嬉笑着把一大桶奶油和鸡蛋挂在门廊上,那桶比他们的身子都还要大了。
“黄油!道格拉斯!我忘记买黄油了!”
“我是不是来不及做焦糖了?操……”
“土豆的价格是……”
快一点,再快一点,因为这是一年一度的日子,他不想为这一年留下彻底的缺憾。斯科特不像他和女王有多少生日,他只有这一个降临的日子。时间被无限地切割了,他陷入极度的混乱匆忙疲倦饥饿,但面对那个重要的特殊的时日,他依然很乐意接受。
如果说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征服他的胃,显然斯科特和亚瑟的目的都不止于此——当然,也不止于吃。
他把忙碌囫囵吞下,精心调制着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生日晚餐。胡萝卜肉桂蛋糕上平民的最爱,他保证口味不会出错。辣黑豆麦片炖牛肉看名字就很抵饱,而威士忌鳗鱼碎炒哈吉斯……亚瑟得承认这是他的一点小小私心和创新,绝不是为了报复那该死的苏格兰人。花菜很普通,苏格兰蛋加上土豆泥会更好,还有甜点,甜点,他最喜欢的香蕉太妃派……那个人吃到嘴里,脸上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道格拉斯给斯科特开门时亚瑟正蹲在烤箱前观察猪排的烘烤程度。
老助理一直在给老板使眼色,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似笑非笑进了厨房,正好撞上亚瑟戴着手套把烤盘端出来。
环顾厨房一圈,斯科特挑眉,解开领带缠在手里。
“你又开始毁灭厨房计划了吗?”
亚瑟放下烤盘拍了拍手,一点也不害怕地和他对视。
“我这是在努力回报,用吃的。”
他们谁也没提新冠病毒、政府、油田还是气候危机,只是如同一个普通家庭在谈论晚餐般对餐桌评头论足。过去一个月的一幕幕仿佛在他们之间飞快闪现,在那些被切割成无数个小方格的时间里,他们是怎样疯狂怎样分隔,怎样患得患失,怎样相依而眠,怎样饱食餍足,怎样的互相追逐,怎样历历在目。
薯条,炸鱼,黑布丁。
红茶,奶茶,威士忌。
哈吉斯,沸腾烤虾,胡桃南瓜汤。
洋葱圈,苏格兰蛋,野莓奶油粥。
奶酪焗花菜,炖肉配烤豆。
牛颊肉馅饼,奶糖烤布丁。
这种至高又堕落的秘密,当然只有这种日子才会揭晓。
亚瑟弯起嘴角。
“我觉得你最近一直都在讨好我唉……”他装模作样地背着手,“但你这算哪门子的讨好?‘油滑小猪’的招牌菜明明是焦糖奶油香辣烤猪排,你好大的胆子敢把辣椒去掉?”
“我来教你怎么讨好。”他把新鲜出炉的烤猪排推到他面前,“我找老板研究过了,绝对正宗。”
斯科特笑容愈深。
“我觉得不行。好像还差了点什么。”他故作思索地支着下颌,“不如咱们一起猜一猜?谁先开口谁就赢。”
三,二,一。
“祝我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祸从口出,然而那昭然若揭的真相,始终自口而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