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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风早巽 , HiMERU
标签 巽露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晚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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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9
55
2021-11-17 15:56
- 导读
- *CP风早巽X十条要(现露)
*原作基础上全是捏造
训练室未开空调,汗液顺着皮肤下淌,渗入涤纶面料,搭在肩膀上的毛巾也是湿的。十条要低头垂目,握着水平的手搭在曲起的膝上,静待体表的热度自行降解。
椎名丹希呈大字状躺在地上,抱怨说自己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Crazy:B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训练活动,前阵子放假大家都是各忙各的,不被某种目标强制联系在一起他们似乎就不会聚集在一起,因而久违的舞蹈排练才会让人觉得分外疲惫。
天城燐音喝着水,走到椎名身边,用脚抵了抵他的腰侧:“喂,接下来还有五遍呢。”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补充点能量。”椎名丹希像是烧饼一样在地上翻滚,避开天城燐音的腿,脸朝下,声音沉闷,“而且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还在做偶像啊!说好的不用努力就有饭吃的日子呢!燐音君这个骗子!”
“哈?你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吗?不过区区一个丹希。”
樱河琥珀靠在墙边用毛巾擦湿润的发梢,看起来脸不红心不跳,他的体能和天城燐音一样在队内都属于怪物级别:“嘛,不过没想到一个月后就要进行演唱会,又加入了新歌,也只能现在辛苦一下了。”
正如七种茨预料,那期综艺播出后立马获得了极大的反响,有些人一开始还十分抗拒在屏幕上看到Crazy:B等人的脸,后面被狂热的舆论所影响,点开后意外地发现有意思,网上不少人都在说他们组合并没有传闻中可怕,尤其是先前风评最为不好的天城燐音,他在游戏中优秀疯狂的表现以及和白鸟蓝良幼稚拌嘴的剪辑冲击了众多人的认知,他们开始为这个“疯子”着迷,当初并未被Crazy:B表演风格所蛊惑的保守派,如今在综艺的渗透下品尝到了蜂的毒素。
当然网上讨论最热烈的还是要数HiMERU和风早巽这一组。
毕竟HiMERU赢得了比赛,而风早巽的淘汰又显得如此有戏剧性,有人甚至一帧一帧地扒拉那片段,说HiMERU在风早巽淘汰时的表情把她看哭了、什么“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只恨自己不够强大”。
放屁。
十条要很少说粗口,但这是他在看到这条推文时唯一的想法,他看了那部分,自己的脸上除了震惊一无所有,对方到底哪只眼睛看到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但这条不仅没被人诟病,还被万人所转发,有过去曾追solo现在转推组合的人顺便科普,说过去HiMERU就在某杂志采访中说过很崇拜风早巽,对方是他引以为豪的前辈,而且也有业内人士透露过两人私底下关系很好。
转发里“爷青回”的数量一手划过去数不过来。
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十条要还是只想捏眉心,他现在确实有了“只恨自己不够强大”的心,无法反抗公司的决策,七种茨现在肯定看着数据乐得合不拢嘴。前两天对方还像没事人一样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说恭喜他顺利完成录制,风早巽似乎也没在节目里表现出异样,之前的事说不定是十条要多心。
十条要于是想起了还有件事要和对方算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七种茨哈哈哈一阵笑,表示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动了节目的剧本是吗?”十条要虽然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在陈述。游戏中途他便产生了异样感,事后越想越不对劲。这个剧本太巧合了,简直就像是为了激发他和风早巽的某种矛盾量身定做的,而游戏的某些进程又设计得十分暴力,非常符合副所长的趣味。
七种茨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只是说十条要多心,然后又抛出了另一个消息转移话题,因为Crazy:B在综艺中的突出表现,公司总算决定让他们回归舞台,一个月后将会有他们的首次专场演唱会,同时也会推出崭新的mini专。
这个消息来的是如此突然,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日程,Crazy:B的成员真正成为了不得半刻休息的蜜蜂。公司这次似乎是来真的要包装他们,不管是作曲还是编舞亦或是mv制作团队请的都是业内叫得上名字的人物,业务要求水平相当高。
他们的新曲编舞是个爵士舞界的大牛,同时暂时兼任他们的舞蹈教练,第一天来戴着鸭舌帽撑着脑袋看完他们的表演后打了个哈欠,说我知道你们的风格是混乱与疯狂,但是只有技术的支撑才能称之为风格,如果只是一群混子在舞台上划水,那根本不叫表演。
她说天城燐音有力量,但是动作都是胡乱作一气,没有技巧性可言;椎名丹希根本就是在浑水摸鱼;HiMERU舞蹈单拎出来没有任何问题,非常完美,但完全没有和队友融合上;樱河琥珀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感染力不够。
一言以蔽之:惨不忍睹。
然后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启了他们睁眼闭眼全是练舞的魔鬼生活。不过严厉总比敷衍好,这位编舞师虽然态度略显傲慢,但对待工作一丝不苟,根本是将他们当做一流的偶像在要求。椎名丹希从一开始的每练半小时就会哀嚎一次,渐渐地变成了现在只在中途休息时才会有气无力地说上一两句,似乎他也意识到哀诉是没用的,只会消耗体力。
天城燐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怨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被编舞师揪动作时也没有出言不逊,反倒听得很认真。MDM过后他的内在便产生了某种变化,十条要在听说对方过去走的是传统派偶像路线时还不太能想象,现在倒是能从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热忱中看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不过在对方拖着调子说都快看腻了队友的脸时,十条要还是把那丁点的改观给抹杀了。
今天的训练还有五遍,结束后大概是晚上十点,明天还有新歌的录制。十条要掏出手机确定日程安排,看来这几天都不得不麻烦伊藤去确认HiMERU的情况了。
在HiMERU的床头发现那张卡片后,他立马联系了伊藤,伊藤说他今天过来时并没有雏菊,也就是说花的主人是在伊藤离开后、十条要过来前放置的卡片。根据最晚探视时间他们锁定了区间,拜托医院方调来那段时间的监控,发现在晚上八点左右有一个人捧着花进了楼梯间,八点半左右又空手从里面出来。
从监控模糊的画面中,可以看见那人身形矮小,带着口罩和墨镜,卫衣的帽子一直笼罩到额头,既看不出性别也看不出年龄。
伊藤看起来十分惊慌,说必须转移医院,十条要也必须考虑放弃现在的计划,对方明显已经知道了如今的HiMERU并不是本尊的事情,如果将这个事情爆在了网上,后果不堪设想。但当时十条要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在去COSPRO开会那天所在病房遇到的事,当时的门莫名其妙被打开或许就是这个神秘人的杰作,他早在那天就目睹了真相,中途却一直什么也没做,甚至在闯入HiMERU的病房后也只是留下了一束花和一张卡片而已。
十条要感觉神秘人对自己有敌意,但是敌意并非那么强,并不是要真的摧毁他们,如果现在他们有了什么大动作,反而会刺激到对方。
这个决定很艰难,但他还是劝说伊藤先不要替HiMERU转移医院。先不说这里有他们的信任的主治医生,而且如果在转移中途被有心之人埋伏就糟糕了。但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行,他们最终决定将HiMERU转移到更高楼层的病房,这家是私人病院,最顶上两层的病房设有专门电梯,必须刷卡才能进入。
“你有办法筹到钱吗?”升级病房的费用不是小数字,十条要有些担忧,因为最近HiMERU父亲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他的原配似乎知晓了HiMERU的存在,就像炸了毛的母狮,对丈夫账上的流水看管的极其严,不允许他给那个私生子一分钱, “抱歉,如果我当初不说停止活动……”
那么“HiMERU”就能一直保持活跃,现在也不会被公司评判为“吊车尾”,也不用担心金钱的事。
“请不要说这样的话,十条君。”初开始的慌张过去后,伊藤也冷静了下来,甚至因为自己竟然需要一个晚辈来考虑对策而感到羞愧,此时一脸正色,“大人自然有大人的解决办法,你不需要担心这些事。”
既然伊藤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是有,不过隔天,HiMERU就被转移到了VIP病房,十条要也因此稍稍松了口气,能够投入到Crazy:B的工作之中。但他期间一直有关注网上的消息,提防出现“如今的HiMERU是冒牌货”的发言,但事实表明那个神秘人果然没有告发他的意思,一片风平浪静。
顺着tag往下滑,十条要不期然又看见了那条万转推文,内心乏力,正要划过去,忽然看到评论区多出了这样一条言论:“HiMERU不会做出这种表情。”
他说的是“不会”而不是“没有”,十条要脑海里的某部分神经被触动了,点了进去,发现这条评论下面已经有相当多一部分人给了回复,大多说这条评论是在ky,这里汇聚的都是怀念玲明双TOP时期并希望两者友好相处的人,这么喜欢较真为什么不去健身房抬杠?
……网友也真是人才。
十条要心里叹了口气,接着往下看,发现无论他人怎么说,原评论的主人都没有要回复的意思。他想要查看对方的个人主页,却发现对方上锁了,只对限定人开放,这在社交平台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十条要心中的在意却迟迟没有消解。
会不会太疑神疑鬼了?说不定对方这么措辞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十条要盯着锁定的主页界面沉吟,目光忽然落到对方的头像上,小小的圆圈内黑色占了主基调,只有中间一小圈有一点亮光,看上去像是夜空中的一点星。
等等,这不是星星,他知道“这个”。
十条要的心跳忽然加快,点了一下头像框,图片顿时放大,果不其然,展现在眼前的是于地面拍摄的远景,因为那时是黑夜,周围过暗,而中心的场景又十分明亮,小图才会令人产生认知错误。那其实是一场演唱会的现场。
并且是十条要最熟悉的,哪怕想忘也忘不掉的,玲明校庆时期的那场舞台。
“哟小蜜蜂们,休息的怎么样啊!”
门口处传来编舞师活力十足打招呼的声音,宣告着又一轮的训练即将开始,她一手提着塑料袋,里面是一些补充能量的零食和饮料。椎名丹希一下子就活了,从地上“唰”的一下爬起来,看向对方的眼神由一开始的丧尸入侵转变成了圣女降世。
就像从一场冰冷的梦境中惊醒,十条要将手机放下,也缓缓站起。训练室的灯光有些晃目,他侧过头,正看到落地镜中的自己,只见里面的青年身着训练服,面色苍白,汗湿的头发用皮筋扎起,神情阴郁而疲惫。
HiMERU的话一定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十条要忽然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正如那个神秘人所说,他是个冒牌货。
在连轴转了将近半个月后,十条要总算有时间得以去医院一趟。
伊藤对此很不赞同,他当过经纪人,知道偶像筹备新歌和演唱会的工作强度有多么大,难得得了空闲,十条要最应该做的是在家好好休息,而不是到处操心。
“我没有在勉强自己。”十条要摘下了口罩和黑色的假发,放在病房的桌子上,“呆在HiMERU身边能让我感到平静。”
这次来探视的时间正好是周末,医院来往人员很多,他不得不进行严密的伪装,同时也是提防神秘人。
“HiMERU过去也说过类似的话。”伊藤叹气,“不过对象是风——”
他话未说完,像是立马意识到问题,尴尬道:“抱歉。”
“没事。”十条要搬了张椅子坐下,语气淡淡,“我知道。”
HiMERU今天是醒着的,但是他醒着也和睡着时无异,只会进行最基本的生理活动。他会自己走去洗手间,把食物放在面前他也会吃,不放他也不喊饿,除此之外,他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也不会看向任何人,十条要和伊藤的对话在他耳边可能只是像微弱的电流音,转瞬即逝。
十条要看着HiMERU恬静的侧颜,对方盯着窗台边沿的一点,好似在发呆,浅金色的瞳仁漂亮而通透,空无一物,他盯着窗台,绝对不是因为在看上面的纹路,但同样的也不是在思考什么别的东西。他的脑中被某个怪物侵占了,怪物不允许他从自己的王国里出来。他只是坐在那里,好像就会从空气中消散。
“他最近还好吗?”即便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十条要还是问了。
伊藤苦笑,扶了扶眼镜,仍是以一种尽量开朗的语气说道:“挺好的,前几天我给他看了你参与的那个综艺,他很喜欢。”
十条要垂下眼,双手交握,声音很轻:“是吗……”
如果HiMERU真的能产生“喜欢”这个概念就好了。
伊藤看着他,面上露出了担忧:“十条君,你的脸色很差,不如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之前的事还好吗?”
之前的事指的自然是神秘人那件事。十条要想到前阵子在网上的发现,打算先不和伊藤坦白,只是说一切正常,对方看样子确实并不想毁掉现在的“HiMERU”。
“那就好。”伊藤大大松了口气,并表示如果真的曝光,他也有办法将十条要和HiMERU移民到美国,在那里谁也不会威胁到他们。
“伊藤先生,你知道吗……”十条要听完抬眼看他,面上有一种浅淡而放松的笑,“有时候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像是个律师。”
律师应当要理智冷静,公私分明,但是伊藤总是看上去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他做到的远比HiMERU父亲委托他的所要多得多。
对此伊藤只能无可奈何地一摊手,表示这习惯一时半会是没得救了。因为他接下来还有工作,所以无法呆太久,十条要说他想再在这留一会儿,伊藤看了眼时间,嘱咐他要到点一定要吃晚饭后,便离开了病房。
十条要于是将椅子搬得离HiMERU更近,VIP病房比原来的空间要更大,HiMERU所在的病床只占很小一个角落,十条要不太愿意想象他们都离开后的样子,即便HiMERU如今并不在意,但是这个房间还是太过空旷和冷清了。
因为神秘人的影响,伊藤现在对花都有了阴影,不敢再买,只在床头放了一个大大的熊玩偶,这似乎是HiMERU出道没多久时粉丝送的,当时他高兴了好久,一直宝贝地放在卧室的置物架上。
房间有些暗了,但是十条要却并不急着开灯,他从自己带过来的挎包里找出了一叠信,这些都是HiMERU的粉丝寄来的,有旧粉也有新粉,虽然现在回信的工作只能由十条要来做,但他还是希望HiMERU能听到这些声音。
他展开来一封一封地念,语气很平稳,没有多大起伏,却十分认真。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热爱、怀念与期待,包括如何从“HiMERU”身上获得力量,对于他中途销声匿迹的担忧,如今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欣喜。
信只念了一半,HiMERU却已经又睡着了,他甚至都不会躺下再睡,只挨着靠枕,偏过脖子闭上了眼。他的头发在这一年中长长了许多,已经过了肩胛骨,歪着脑袋时,鬓边的发丝便会垂落,像帘子一般遮住他的半张脸。
伊藤曾提议要不要请人来帮HiMERU理发,被十条要拒绝了。不相信外人是个原因,HiMERU的长发于他而言也是个提醒,每当他替HiMERU洗头,十指缠绕上那和自己已经迥然不同的长发时,他就会意识到那场悲剧依然在延续,而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途。
他将信放在一旁,一手撑着HiMERU的肩,一手将被子拉开,让对方慢慢地躺平,后脑勺轻轻落在柔软的枕头上。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透进来的只有缥缈的夜灯。
在这种光线下,HiMERU的脸看起来就像易碎的珍品一样透明白皙,十条要摸着对方的头,明明应当已经习惯这种现实,但当他在暗沉的夜幕中看见这一幕,他平静的表情还是破碎了一瞬,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肩上。
“你得好起来啊……”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我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强大。”
他永远不可能真的变成HiMERU。
十条要抬起上半身,也像是要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将床头柜上的信重新收好,放入包里,离开了房间,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HiMERU眼睫微颤,眼角溢出水光。
十条要出来时正好遇到这一层的护士长,对方是知晓他们真实情况的医护人员之一,平时给予了许多帮助,此时也热情道:“十条君这就要回去了吗?不如留下来和HiMERU君一起吃个饭?我们的医护餐和别的医院不一样,味道还是蛮受好评的。”
“非常感谢,但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十条要的笑容有些勉强,“顺便HiMERU刚睡着,能麻烦您晚点再叫他起来吃饭吗?”
“当然可以。”护士长连连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双手叉腰,眉头微微皱起,“十条君也要注意身体,不管从事什么工作,身体都是本钱。你是不是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个感觉怎么和伊藤一模一样。
十条要只得说自己有好好注意饮食,只不过最近工作强度有点大,休息不太足,不过等忙完这一阵子应该就会好许多。
护士长还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样子,但是又不好真的对他人的工作指手画脚,只得作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哦对了,刚才有人捡到一封信交到了前台,说是之前一位先生掉的,她们听外貌描述挺符合十条君的,就让我上来问问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十条要今天确实有带许多信,但他不记得中途有将包打开过。蓦的预感到什么,他将信拿过来,在护士长惊讶的目光中拆开,开头第一行,就是大大的两个字:叛徒。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癫狂密集到已经快令人认不出字形本身的书写,力道之大几乎快将纸面划破,压迫感扑面而来,十条要立马将信纸合上,不让护士长窥见里面的内容,神色如常:“谢谢,这确实是我的东西,您知道送来这封信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前台值班的应该——哎!十条君!?”
护士长的声音在身后远去,十条要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有急事要处理,便飞快地奔向楼梯口的方向。一楼的值班护士还没到换班点,十条要穿梭在人群中,压低了脑袋,将口罩往上提了提,黑色的长假发遮挡住了来自侧面的打量。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不那么急切,缓步地走到前台处,用指尖敲了敲台面:“您好。”
前台护士小姐抬头,一眼便认出了十条要,笑容亮了一瞬,又赶忙收敛,心领神会的没有喊他的名字:“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吗?”
“我想知道送来这封信的人大概长什么样?”十条要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米色信封。
护士一愣,反应过来什么:“这难道不是您掉的吗?”
她或许是想起之前有人闯入HiMERU病房的事,脸上的血色逐渐退却。
“……不,是我的,我只是有点好奇。”不想吓到对方,十条要撒了谎,“这封信对我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道谢。”
护士松了口气,说那就好,但她也无法提供很详细的信息,因为对方同样戴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是听声音感觉年纪不大,是个男孩,穿着棕色卫衣。
“嗯……大概就像——”护士环视一圈,忽然指着人群中的其中一个,“啊对,就像他穿的一样,等等,他不就是那个男孩吗?”
十条要猛地回头,正看到人群中一人拉低了卫衣帽檐,匆匆转身。他立马追了上去,然而对方跑得飞快,混入来往医务人员当中,十条要碍于不能引起公众注意,无法奔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拐入了深处的一条走廊,等他到达时,对方已经消失了。
走廊的灯并未开全,只在尽头处亮着一盏白炽灯,更衬的面前的道路漆黑阴暗,孕育着千万个都市怪谈。两边的房间都未开灯,玻璃橱窗内一片黑暗,但是看标识像是放置药品的仓库,门口都有密码锁,对方理应进不了这些房间。
这么说选项只有尽头的紧急通道。
十条要深吸一口气,抬腿迈向那扇门,他有种自己成了刑侦小说中主人公的感觉,紧张中带着微妙的昂扬感。但他不打算完全沉浸在这种情绪中,现实和小说不一样,如果接下来他判断出事情有危险,就不会再进行深究。
在快走到门口时,他看到地上有一片小碎纸,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后,他捡了起来,上面是和那封信一模一样的字迹,写着“去死”。
对这种诅咒性的言论蹙眉,十条要发现背后似乎也写着东西,翻过来一看,顿时僵住了,蚀骨的恶寒从脚底攀上脊背。
虽然已经被红色的笔来来回回涂得面目全非,每一道似乎都承载着主人的深切怨恨,但仍是能透过那些横杠看到下面鲜明的字样:风早巽。
风早巽,怎么会是风早巽?抬头时能发现门缝隙中也隐约露出字条的一角,十条要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手搭在门把上,推开了紧急通道的白色铁门。
身后的灯光映亮漆黑的楼梯间,十条要的影子拖的很长,覆盖住了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字条,上面的每一张都写有字,像是雪花一样铺散开来。
【无法原谅!】
【把他还给我!】
【去死!】
【风早巽去死!!!!】
每捡起一张字条,十条要都感到耳边嗡嗡作响,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失真感,意识好像泡沫一样变得轻盈,心跳却又很沉重。没错,就像当初在囚井里看到那些信时的感觉一样。
他熟悉这些言论。
应该说,即便没有明确的表达出来,这些东西也曾、或许现在依然,埋藏在他的心底。在每当他来医院,每当他和伊藤谈起过去的事,每当他看着HiMERU的睡颜,那潭漆黑粘稠的湖水便会“砰”的翻出一个泡炸开。
他的动作越来越急躁,几乎是乱抓着把地上散落的字条塞入随身携带的包内,然后起身,将包重新挎好,快步向前方走去,声控灯在他的头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那个人一定还在这附近,为了观察他的反应,他知道对方一定在。
应急通道内的走廊并不长,尽头的防盗门半开着,出来是一片狭窄的小巷,左手处是垃圾分类处,远处停放着不少车辆,看来这里直通医院后门的停车场,头顶夜色茫茫,看不见一颗星。
十条要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神秘人的身影,夜风让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他谨慎地迈开步伐,正准备从小巷出来,就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次的数量感觉比以往要多,你总算再次发达了啊,‘革命者大人’。”
脚步蓦的一顿,十条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也或许对方口中所说的和他所下意识联想到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但这种疑虑很快被打破了,因为他听见了那个耳熟至极的声音。
“滨田的情况最近如何?”即便对方语带尖酸,那人的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像春日里和煦的风。但是为什么……怎么可能这么巧?他记得对方医腿所在的医院并不是这一所。
十条要放轻了动作,紧贴着巷壁,偷偷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停车场边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之一赫然便是风早巽,他背朝着十条要所在的方向,正在和一名年轻的女性对话。女性约莫二十五六岁,作餐厅服务员打扮,似乎是工作途中抽空过来的。劳累与疲惫压垮了她脸上本应有的青春的明媚,她低头看着手上的厚牛皮纸信封,嘴角咧出一个讥诮的笑。
“如何?还能如何,不就那个样?没人陪着哪都去不了,母亲前天扭伤了腰,非要我带他来复诊,明明我连自己的工作都快忙不过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像在忍耐什么一样,十指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信封,“真好啊当偶像,轻轻松松就能赚到我们普通人累死累活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
风早巽的声音黯淡了许多:“如果您有什么别的困难,请随时——”
“闭嘴!”就像突然被这句话激怒了,女子粗暴地打断了风早巽,将信封高高举起,“你真以为这样就够了吗?这样就可以抵消你过去所做的一切了吗?别开玩笑了!”
她将信封重重地摔在风早巽肩上,前者滑落,掉在地上,散出了几张钞票:“你只不过是断了个腿,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舞台上!我们家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你懂吗?什么都没有了!健太郎那孩子就是太傻了……他太傻了啊……”
明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话,泪水却不断从女子的眼中滑落,她死死地瞪视着风早巽,如果杀人不犯法,她可能真的会将面前之人千刀万剐。
被那过于非现实的景象所震颤,十条要一时间忘记了呼吸,他从不知道风早巽私底下会做这样的事情。那位女性对其憎恨非常,还提到了“革命者”,很明显是当初玲明革命的受害者之一,但她不像是有过从事偶像的经验,年龄也对不上,再加上两人刚才的对话,唯一的可能性便聚焦在了她口中的“健太郎”身上。
十条要努力从脑海中搜寻有关“滨田健太郎”的一切,却一无所获。他知道这样偷听不好,却无法挪动脚步,他直觉这是风早巽从来没对外人道过的一个秘密,一个十条要预感自己会抗拒,却十分重要的东西。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风早巽的神情,对方良久没有说话,最后缓缓蹲了下来,将地上的钱捡起。他的五指白皙,在黑夜中都鲜明,那本是一双触摸玫瑰念珠的手,此时却在尘土上进行摘携。
风早巽将信封整好,重新递给对方,语气平和:“我从来没有想过仅凭这种行为就能抵消过去的事,但是滨田需要这些钱,还请让我出一点力吧。”
女子怔怔地看着那个皱巴巴的信封,尖锐刻薄的外衣终于从她身上脱落了,她哽咽着接过,用手背擦着眼泪,正准备说些什么,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嗡鸣。
十条要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忙后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伊藤,对方肯定是来问自己从医院离开了没有的。离防盗门只有一步之遥时,他的手被拽住了,风早巽的双眼在夜色下凛冽剔透,声音一反常态的有种冰冷:“请留步。”
十条要感到从被触碰的地方有种火辣的痛感传来,名为窘迫。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想说自己只是路过,或者来找个车,但他还没开口,风早巽眼里的压迫就消散了,他看起来惊讶极了,双眼瞪大:“……HiMERU?”
“……”
在戴了口罩、假发、美瞳的当下,十条要还是被认出来了,他一时半会分不清究竟是自己伪装太差还是对方眼神太好。
无言的沉默中,只有手机振动发出的嗡鸣在持续,但很快也归于沉寂。伊藤非有急事不是会一通电话打多遍的人,在一个小时之内他都不会再打过来。
十条要不知如何开口,先前综艺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又以如此尴尬的情形相遇。
“是谁?”先前那名女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十条要心下一惊,风早巽注意到了他的动摇,本抓着他的手,此时顺势将其拉到垃圾分类箱的侧面,宽大的箱面所构成的死角即便躲一个成年人都绰绰有余。他神色认真地朝着十条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着女子走来的方向迎去,语气如常:“没什么,可能是路过的,已经走了。”
牧师又撒谎了。
十条要压低身子,尚未从刚才被抓住的惊骇中缓过神,心跳仍是很快,被风早巽抓过的地方泛起一股麻意,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盖住。眼前的水泥地面上,停车场投射来的光线被箱壁切割成漂亮的几何形状,明暗两块似乎成了不可逾越的结界。他离防盗门其实只有一步之遥,但是风早巽已经认出他了,再度试图逃跑也没有意义,只会让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控。
“路过?”女子不知为何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哭过的影响,“对方会不会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要是他认出你了怎么办?”
“对方并没有看到我的脸。”风早巽语带安抚,“而且就算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让其牵扯到你们。”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女子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恐惧所操控,音量骤然拔高,然后又像意识到了什么般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喃喃自语,“怎么办,如果被媒体知道了,我们家就完蛋了……不行,绝对不行……”
十条要闻此愕然。
因为依据两人先前的对话,女子很明显掌握着风早巽的某个秘密,并对其怀有莫大敌意,如果风早巽出事,她应当是最喜闻乐见的那批人之一。但她现在表露出来的担忧与惊惶又不似作伪,这不像是一种出于对他人的关心……更像是,怕引火上身。
她比风早巽更怕那个秘密的曝光。
“美都姐,你先冷静一下……”
“事情落不到你头上你当然叫我冷静!”女子吼完,深吸了一口气,音调颤抖,“一年前,你也是这么和健太郎说的吗?”
“‘没关系’、‘我会处理好一切’、‘遵循着我的引导就好’。那孩子没什么心眼,很容易就听信这些话……但是我不一样,我不相信你!”女子的语速很快,咬字很轻,就像在水面上掠过的小石子,她试图用这样的节奏来说服自己,脚步也越发逼近,只要再走两三步,她就能发现十条要。
现在这个情况无论站不站出来都很难收场,十条要握紧了挎包的肩带,脑内飞速运转。直接冲向防盗门自然是最保险的办法,但是那样风早巽就会很难解释,如果静呆着被发现,可能同样会刺激到女子,而且要是对方也认出HiMERU就糟了。
“我不会做有害于你们的事的。”风早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而且如果我真想对滨田做什么,一年前就可——”
清脆的声响在巷内回荡,十条要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条光影线,头脑陷入短暂的空白,一时间无法理解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就知道!你果然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女子咬牙切齿,音量不大,里面却有种比歇斯底里还要深沉厚郁的情感,像是绝望与愤怒的畸形产物,“可是我们家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是我承担这一切?为什么你当初不就那么摔死?你要是当初自己摔下来死掉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风早巽久久的没有回答,女子却已经像是被溃堤的情绪所击败,落荒而逃。十条要听着女子的脚步声远去,缓缓从躲藏的方向站出来,停车场投射过来的远光灯就像夜中的太阳般耀目,光线却是冰冷的。十条要迎着光,正对着侧身站着的风早巽,对方正用手背轻轻贴上脸颊那块红肿的地方,此时听到声音微微偏过头,阴影的掩盖下,他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摒弃了深思熟虑的措辞,他的处境,风早巽的疑心,十条要如今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在美瞳的遮盖下他的双眼是棕黑色的,少了平日的锋芒,却依旧具有魄力,“你的腿难道不是意外事故导致的吗?”
意外事故,这是业内普遍流传的说法,但是对于其中的细节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训练过度,有人说是彩排失误,还有人说是风早巽自己不慎摔伤,无论哪种,似乎都是命运的作弄。十条要接受了这一事实,虽不至于拍手称快,但也不觉得可惜。如果风早巽没有受伤,玲明的风波将不会如此快平息,那就还会出现像HiMERU一样的受害者。
但是万一这一切都是错的?
万一这并不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定数,而是又一场人为的、丑陋的悲剧?
面对质问风早巽只是怔然,然后略微移开视线。
这一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十条要浑身发热,包里的那些纸条一瞬间又活了过来,像蚯蚓一样从拉链的缝隙中钻出,攀爬过他的肌肤,驻进大脑,引起一股眩晕般的热度。他一直赖以坚信的某些东西开始逐渐坍塌,黑色粘稠的情感失去了容器与支架,开始慢慢顺着平台往下滑,四处游弋。
“喂!那边的先生!”不远处忽然传来第三者的呼喊声,打破了这片凝滞的空气,过往的记忆碎片追随着风的轨迹远去,徒留下飒然之声,“方便过来帮把手吗,我手机掉车底下了,没有手电找不到!”
对方一连喊了两三声,风早巽总是见不得人求助的,即便他自己的半边脸还发着烫:“抱歉HiMERU,我先去那边看看。”
十条要下意识想跟上去,却又觉得暂时一个人冷静下比较好,刚才得知的事实对他的冲击过于大,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思绪。长久以来他认为风早巽从来没有受到过内心的苛责,复出的决定,对往事的敞然态度,还有那些轻飘飘的说要赎罪的话语,都令人觉得可恨。十条要凭着这么一点土壤令自己的不甘与愤恨有了寄托,却又在这一刻被告知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风早巽见识过那片地狱,并且仍身处在那。十条要可以仇视自己臆想中的伪善者,但是他没有办法,尤其是在看到风早巽那样的神情后,没有办法做到眼盲心塞,去憎恨同样的受害者。
他何止是没有HiMERU所说的那样强大。
十条要单手捂面,深吐出一口气,感受到光线被遮挡后视野里搅动的黑,当他再度睁开眼时,正看到风早巽在不远处和一个人说着什么,那人站在两辆车的缝隙间,身形瘦小,停车场的探照灯只能映亮他头顶棕色卫衣连体帽的一角,十条要周身一僵,立马冲上前:“喂!”
风早巽讶然回头,神秘人趁此机会重重地撞了他一下,转身就跑,速度飞快。十条要刚来到风早巽身边,对方就已经窜出了医院后门的铁栏,以狂奔的姿态消失在夜色之下。
“可恶!”十条要一手砸在膝盖上,喘着气弯下腰,语气里含着隐忍的懊恼,“你没事吧?”
风早巽没有回话。
十条要将头发别到耳后,偏过头,正对上风早巽有些无措的紫眸,对方一手按在腹部,另一手摊开,只见上面全是猩红一片。
*
今日的柏青哥店仍是一如既往的嘈杂,缤纷的色块,目不暇接的各类主题音乐,再加上噼里啪啦的小钢珠撞击声,都呈现出一种异样狂迷的氛围,初来乍到者可能会被吓退,但是对于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的人来说,这就像自己的第二个家一样舒适又安逸。
“哟燐音,好久没见你了。”一名将头发染成亚麻色的青年熟络地将手搭上椅背,在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中俯低身子,“我看了你参加的那个节目——”
一根戴着指戒的食指举到他面前,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天城燐音盯着电子屏幕目不斜视,另一手操纵着旋钮:“一分钟。”
青年早已对此见怪不怪,直起身耸了耸肩,退到了一旁。一分钟后,天城燐音面对着屏幕上清晰的蓝字烦躁地挠了挠头,重重靠在椅背上:“今天运气不佳啊……”
青年在一旁啧啧有声:“都上过电视的人了,还在乎这么点钱。”
“这话就不对了。”天城燐音翘着腿转动椅子,从柏青哥机的凹槽里拿出一颗钢珠抛着玩,“钱嘛,自然很重要,但是得知自己中奖的那一刹那所产生的喜悦才是最有价值的,毕竟谁不想体验命运女神的垂怜呢?”
“是是天城哲学家……”青年大叹气,双手撑在身后的柏青哥机上,“不过看你没什么变化我还是挺开心的。”
他和天城初次相遇的地方就是在柏青哥店,当时对方坐在他隔壁,明明打着令无数人沉迷深陷的游戏,他的眼神却很冷静,气质青涩而拘谨。当初他还以为是谁家未成年偷摸进来赌博,正纠结要不要上报店家,对方的一颗珠子就从滚到了他的脚下。
后来他们成为了朋友,即便天城燐音的性格和身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也未曾改变,只要在柏青哥店,他们就只是邻桌的闲友。
“咱能有什么变化?”天城燐音挑眉。
“你现在火了啊!比当时火多了!”青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哈哈大笑,“我女朋友都知道你们了,还说想要签名。不过你还是照常来这种店没问题吗?偶像不是都要注意形象什么的。”
天城燐音摊手,不以为意:“首先咱没有照常,咱已经有十八天零十三个小时没有来了,而且看咱还能畅通无阻地出入这里且没有被包围……嗯,似乎也没有很火。不过你把你女朋友叫过来天城大人也不介意的哦。”
“滚滚滚,我是绝对不会让她见你的。”青年立马垮下脸。
“哈哈,小心眼的男人可不会受欢迎。”天城燐音笑嘻嘻。
“谁小心眼了?而且她主推也不是你,而是你们队那个有着奇怪艺名的家伙。”
天城燐音顿时倍感无趣,伸了个懒腰,将椅子转了回去,小声嘟哝:“啧,那眼光还真差。”
“小心眼的男人可不会受欢迎——”青年拖长了声音,音调毫无起伏,“不过她最近好像被什么流言搞得心绪不宁,要是身为队友的你能给我点准确消息去安抚她,那我还真可以替她谢你一声天城大人。”
钢珠被笼于手心,天城燐音眉头一皱,再次转了过来,碧眸眯起:“什么流言?”
“这样真的不会太过麻烦吗?”
“就当HiMERU是为了还莉茜那件事的人情吧。”
“可是——”
“别可是了,你快进去。”
将干净的衣物塞到风早巽手里,有些强硬地将对方推入浴室,十条要快速地将门带上。
里面总算没再传来推脱的言辞。
十条要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空气内散发着木与漆的气味。明明已经租下半年,这间公寓的人气还是很少,连家具都只有那么基础的几件,甚至连台电视机都没有。如果不是它的面积不如HiMERU先前所住的那栋屋子大,外人走进来肯定会觉得空荡得可怕。但是十条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如果不是伊藤执意要的、替他增加一些摆设,他甚至觉得只要一张床就够了。
他来到开放式厨房的水台处,摘下假发与皮筋,长而软的发丝凌乱地散在肩上,十条要一下子感觉头部轻盈不少,他双手撑在桌沿,忽然看到了指尖上的红渍,眉头略微蹙起,打开水龙头开始进行冲洗。
一直到那点痕迹洗干洗净,指腹重新泛上新的血色,他才仰头将美瞳取下,金色的眼眸重新回归到光线之下,他看着食指上那层柔软的膜,听着耳畔的另一道水声,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他仍是不知道现下这个时机把风早巽带回来是否是个明智的选择。
当初在停车场看到那一幕时,十条要整个人都懵了,条件反射要去医院喊人,结果被风早巽止住,说这只是红墨水。
“红墨水……”十条要喃喃,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三个字。当时这片狭缝很暗,对方又戴着兜帽,风早巽没能看清对方的样子。
“大概是某种恶作剧吧。”风早巽垂着眼神情无奈,他的双手都沾上了墨迹,根本无处安放,而衬衣更是重灾区,还在往下滴滴答答淌墨,连带着裤子与鞋都一片狼藉,一看便没法直接回星奏馆,他想找个洗手间,但是这副模样进医院定会吓到他人。
踌躇之际,十条要忽然道:“那你要来HiMERU家吗?”
当时说出这句话,首要的是不放心,他看过那些纸条,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恶作剧,在不确定神秘人会不会做出更过激的行为前,去一个相对私人的空间会更保险。但同时,十条要也无法否认自己存有私心,想要沿着真相的裂缝探的更深。
这根本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情:暴露自己的住处,在明知道风早巽可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后仍是进行接触。但是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听耳边的声音,在恨意流离失所后,那道声音变得越发清晰,它说:要,把盒子翻过来。
【把名为风早巽的盒子翻过来。】
小时候父亲的书房里有过一个精致漂亮的盒子,放在他触不可及的高度,父亲嘱咐他说:要,听好了,绝对不可以碰这个盒子。但是越是不让做的事情便越会激起人的逆反心理,十条要搬来椅子打开了盒子,被里面弹出的刀片划伤了手,那是父亲从某个古玩收藏家那里淘过来的玩意,用途已经不明确,但制作者绝对没安好心。
当时父母都不在家,他一个人翻出医药箱包扎,一个人按响了隔壁家彼得叔叔的门铃,请求对方带自己去医院打针,因为他听说这种伤口可能会感染破伤风。彼得有个啤酒桶一样的肚子,见到他手上缠的绷带都吓坏了,赶忙翻出车钥匙,他跑动时像个滚动的球。
在了解事情原委后,他边开车边语重心长地教诲:好奇心能让我们发现更多东西,但是过剩的好奇心只会招致毁灭,十条要应当分清楚什么能好奇什么不能好奇。
当时十条要只是盯着自己渗出红渍的纱布,在摇晃的车厢中点了点头。他很聪明,知道应当翻动什么样的盒子。推理小说里的盒子是安全的,大学课本里的盒子是安全的,HiMERU的盒子有风险,所以他一开始避开了,而风早巽的盒子绝对不应触碰。
因为那里面有能毁了“十条要”的东西。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十条要擦干手,拿出来一看,仍是伊藤,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给对方复机,这么久没消息,对方理应担心了。
滑开接听键,对面果然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这时候才接电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神秘人的出现让伊藤的操心程度上升了一个指数,但他这次随口的一句话却真实戳中了核心,十条要没有讲今晚发生的众多事,只是说手机被压在了包的最内层,所以没听见。
对方已经不再是经纪人,有自己的工作要处理,十条要不希望用还没出定论的事情去打扰对方。
伊藤闻此不疑有他,又问了那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离开医院没有,HiMERU情况如何,吃没吃晚饭。十条要回答间,忽然听到浴室内传来一声巨响。
他按住收音口,脸色一变,匆匆和伊藤说有事要处理后便挂断了电话,快步来到浴室门前。白色的磨砂门后是一片模糊的光影,看样子并没有人在走动,十条要等了半晌没动静,只好敲了敲门:“……巽?”
门内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没、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十条要想起对方的腿伤,语气凝重了起来:“没事吧?要帮忙吗?”
风早巽忙说不用,然而话音未落就又是一声闷哼,十条要叹气:“HiMERU进来了。”
浴室内雾气蒸腾,弥漫着沐浴乳的芳香。这间公寓是自带淋浴房的,所以水并不会溅得到处都是。洗衣筐内放着被仔细的包成一团的衬衫,风早巽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此时匍匐在地上,一手撑起,似乎很努力地想要站起来。
都这样了还说不用帮忙。
十条要单膝蹲下,给出一只手:“喏。”
风早巽头发还在滴水,濡湿了衣领一圈,睫毛长而润,当他抬头看十条要时,眼底一闪而过难以捉摸的情绪,但还是抓住了对方的手,满怀歉意:“麻烦了。”
将其安置在客厅的沙发后,十条要给了风早巽一条干净的毛巾拭头,对方的身形和他差不多,他没穿过的新衣服套对方身上正合适。
反正也没打算再穿,干脆送他得了。十条要一边倒水一边无谓地想。
虽然是他主动邀请,但是家里迎来除了伊藤之外的客人还是第一次,尤其对方还是风早巽,说心情不微妙绝对是骗人的。
“我没想到HiMERU会住在这附近。”身后传来问话声,风早巽好像这时候才开始打量四周。
果然会出现这个问题。
“过去刚出院时租的,毕竟要时常复诊。”十条要语气淡淡,顺带解释了他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家医院的停车场。HiMERU住过院的事在业内并不是秘密,光凭着这点信息风早巽也很难确证到什么。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另一手端着水走了过来:“你的腿……综艺那时候的伤还没好吗?”
风早巽不知为何有点走神,十条要走近了才反应过来,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水杯,随后摇了摇头:“不……已经完全好了,刚才只是不小心。”
“是吗。”十条要如此道,在沙发的另一角落座,易拉罐开启的声音在空气中格外清晰。
风早巽双手捧着瓷白的水杯,波纹轻漾,他偏过头来,语调平和:“HiMERU,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并没有……并没有想到腿伤会复发,因为根据我主治医生的说法,那种程度的活动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
易拉罐的外壳渗下细密的水珠,十条要用食指划过沿口:“HiMERU已经说过不生气了。”
“但我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风早巽低声道,话语里沾染上些许苦涩,“我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同样的错误。”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十条要转头望向对方,金瞳率直而瑰丽,像是能划破迷惘的箭:“‘滨田’也是这个错误之一吗?”
风早巽并未立马回答,却也没像先前那样移开视线,他回视着十条要,眼神沉静而认真,好像正在确认着什么,半晌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没错。”
“革命”最后一段时期究竟呈现出怎样一种状态,十条要虽未再直接参与,但也听到了不少传闻。那是名副其实的混乱,玲明已经许久没有正常上课了,学生们却围聚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像是老鼠一样啃食着这座庞然大物的根基。
当时就算风早巽发现问题也已经没用了,虽说是他主导,但是革命前期的成功有多方面的要素,追根究底还是玲明的制度确实已经腐朽不堪,只要一点星火就能点燃整块朽木。然而到了后期,事态便完全不是一人所能控制的了,那是一场毁灭性的狂欢,所有人都沉浸在集体的权力中,他们审判一切,决定一切,不光是最开始的特待生,甚至连正是因为革命才得以有机会站上舞台的人都没放过。
风早巽说,滨田是当初那个发传单的雀斑男孩。
十条要一愣,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他记得那个男孩,一年生,腼腆而又拘谨,当时就因为风早巽和HiMERU要帮忙发个传单,便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的经历是风早巽引发革命的直接诱因,风早巽也曾满怀温情地讲述过对方终于实现梦想后的情景。
但是。十条要忽然意识到了问题。如果滨田是革命前期的受益人,按照当时的发展此时应该在圈内小有名气。可如今他却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他……发生了什么事吗?”其实十条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却有些不愿相信,一个陌生的名字忽然化作现实生活中打过交道的人,带来的共情总是不一样的。
“他被当时尚未找到好工作的学生所针对,收到了恐吓信,十分害怕,几次打电话来向我求助。”风早巽道,“我没能帮上他。”
十条要想起过去所看到的风早巽被学生所包围的场景,那一刻对方苍白虚弱的侧颜似乎和这一刻重合了。那些信徒把这个青年当作神,但他终究是人,会疲惫、会分身乏术、会感到疼。十条要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安慰的话,但是HiMERU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令他沉默,他没有办法去完全的恨,但却也没办法就此释然。
因为特待生的转移,无法在分配给自己的工作上获取自我价值的人便将怨气发泄给了那些成功的人,即便他们原本都同样是普通生,但是阶级永远存在,嫉妒之心长存。他们开始怀疑风早巽是否有所偏颇,是否会因为私心更喜欢哪个学生而把更好的资源给了对方。那些如今活跃发展的普通生们,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实力站上舞台的吗?
滨田在一次次收到充满着谩骂诋毁的信后,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根据信上的要求来到学校进行“证明”。风早巽那段时间正因为对方的求助而有所警惕,听说滨田突然回校后立马赶了过去,然后他就在一间废弃的演出厅里,看见了站在颤颤巍巍铁高架上唱歌的滨田。
台下有密密麻麻一群“观众”,都穿着制服,听到开门声一齐转过头来,无数双眼睛像是暗夜中反光的兽瞳。一阵诡异的死寂后,议论声顿起。
风早前辈怎么来了?
谁告的密?
滨田吗?他果然和风早前辈关系不浅。
“你们在干什么?”风早巽平生很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
“我们没干什么。”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看不到脸。
“是啊,我们只是想听听看他的歌声是不是有那么厉害。”
“不过他刚才第一个音就破了。噗,果然是冒牌货吧,凭关系拿到的工作。”
风早巽不发一语,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径直来到铁架下,仰头,声音温和:“滨田,下来吧。”
少年一手死死地抓着侧边的铁栏,双眼紧闭脸色发青,根本不敢往下面看,身子止不住的发抖,缓缓蹲了下来:“不、不行啊风早巽前辈,我我我我得唱歌,我得、我得证明我自己。”
“他们如果真想听你唱歌,大可去看你参加的歌唱比赛,而且站在地上不能唱吗?”风早巽话音刚落,底下就又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风早前辈——你为什么要这么偏心滨田啊!”
“是啊!当初不是说好了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平等的得到回报吗?!”
“你骗了我们吗!”
风早巽的脸色白了几分,眼底一闪而过痛苦的神色,他还未开口,身旁的铁架忽然就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它本就上了年头,锈迹斑斑,根基又不稳,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嘎吱怪响。他抬头一看,却见滨田站了起来,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整张脸皱在一起:“你、你们别说风早前辈的坏话!”
有学生看到他滑稽的表情,哄堂大笑起来,于是指责的愤怒成为了闹剧。风早巽眼看着滨田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赶忙顺着楼梯爬上去,向对方伸出手:“别逞强了快下来!”
“不!”似乎从来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瘦弱的身躯里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能量,当滨田吼出这一个字时,整个演出厅都安静了,只有他抽噎的声音在回响,“我、我当然很想下来啊!但是接下来又能怎么办呢?如果没法在这里受到认可,我就再也没法在舞台上唱歌了,风早前辈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其实当然还有别的办法,还有千千万万种办法,滨田的世界不会因为没法在一个破旧演出厅唱歌而崩塌。风早巽当初明明能说这些话,但是他太累了,这种疲惫剥夺了他的思考,当他看到滨田紧抓着的扶手螺丝开始松动时,下意识就冲了上去,而滨田也在紧张的情况下用力一推,伴随着扭曲的金属声响,风早巽掉了下去。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带着痴傻又肃穆的表情望着这一幕,看着他们的救世主,他们的神,就此陨落。
当天在场的有五十多个学生,没有一个将这件事告诉旁人,他们就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惜这个秘密,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是崩溃的滨田打电话叫了救护车,风早巽才被送往医院,但同时,前者也面临着刑事问责。
风早巽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不追究滨田的责任,并且要求刑警不公开调查结果,称这一切都是意外事故。未成年加上过失未致死,后又积极进行了补救,滨田并没有被送到家庭裁判所,而是被要求在家进行教育。但是他的精神已经出了问题,时常梦到自己杀了人,滨田的家庭本就不富裕,为了支持他进玲明的梦想家里已经耗费了许多钱财,他的姐姐美都高中未毕业就开始工作,本来所有人都指望着他能成为出色的偶像,却没想到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这一刻十条要终于将盒子完全翻了过来,知晓了那名女子的身份,那些话的意义,以及蕴含在诅咒中最深刻的情感。但不知为何他并未感到畅快,而是胸闷异常,于是他知道盒子里的毒素已经开始渗透。风早巽在讲述时,总是对他人抱有更深的同情,而对自己的事漠不关心。
他说滨田是被他毁掉的。
如果滨田的姐姐美都在场,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的承认这一事实,然后将自己人生中的不幸、现实生活中的压力通通借着此事发泄出来,因为风早巽总是包容的,不会对此反驳,哪怕他自己早已遍体鳞伤。
确实,如果风早巽当初能够直接说服滨田下来,如果他更重视对方的求助,如果他能更早一点察觉到革命的弊病,甚至,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革命,滨田现在最起码能拥有正常的人生。
但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不是吗?而且人也不应该将那些未知可能性所带来的悔恨压在身上。
他们不过都是血肉之躯。
重新得出这一结论时,十条要感到惊异,因为这正是他当年无数次尝试说服自己却无果的说法。他无法接受HiMERU的结局,也无法原谅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于是他选择了闭上眼睛,不去看真实的风早巽,把他当成自己想象中的加害者,亦或是,当成那个不灭的神明。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他听到自己如此说,直视着风早巽,好似在做一个彻底的决断。
有某种束缚着自己的执念远去,横亘在眼前的栏木断裂,长久以来他一直以来都在同一个坑洞周围打转,试图在里面捞到一丝救赎的光,但是十条要其实是知道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要,那样太悲伤了。】
风早巽闻此微微瞪大双目,随后露出一个浅笑,将未动一口的水杯轻轻放在茶几上:“HiMERU真的很温柔呢,说不定我就是想听这样的话才讲给你听的。”
可乐掉在了地上,汩汩地流出带有白色泡沫的液体。
“你……”十条要愣住,因为对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但是HiMERU其实没有必要去用道理说服自己。”风早巽上半身前倾,引着十条要的手贴在自己的颈脖处,虔诚地阖上目,“我不会反抗的,做你想要做的事吧。”
有那么一瞬间,十条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理解错了整句话的意思。但是当他对上风早巽那双紫色的眼眸时,便知道这并不是一场玩笑,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凝固,无法很好的发出声音。
对方的皮肤即便在夏日也有些冰凉,带着头发晕染而生出的湿意,颈动脉在手下突突直跳。十条要感到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起来,立马想要松开手,但是风早巽止住了他的动作,力道之大令人难以想象。
“……别这样。”十条要低声道。
风早巽闻此睁开眼,里面是一片氤氲的空,像是能生出蛊惑人心的藤蔓,正如在囚井那时看到的般,他白皙的脸上还留着清晰的印记,即便当初为了掩护十条要,也能有更好的做法,但他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激怒美都。
十条要的猜想成了真,风早巽在故意寻求“惩罚”。
“为什么?你理应恨着我不是吗?”风早巽语气轻柔,他每说一个字,十条要便能感受到手下喉结的滑动,像是滚烫的羽毛在心间拂过,“既然是‘你’在这里,就代表那孩子也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遭受到了伤害吧,因为我的原因。”
就像被五颜六色的油漆桶从头到尾浇下,那一夜的画面重又浮现在眼前,闷而潮的人群,扑面而来的热气,震耳欲聋的音乐与欢呼声,还有那几乎要被淹没的细小的哽咽。
【我也想变得强大啊,要。】
【是我做错了吗?是我太自不量力了吗?】
怎么会呢,HiMERU已经很努力了,他忍受了太多,付出了太多,他不应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只有他,绝对不应该获得这个结果。
【把他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啊!】
纸条上的字句好似烧红的烙铁侵蚀着十条要残存的理智,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风早巽压倒的。沙发深陷,好似能一直拖着人到达那不见光的深处,他跨坐在上方,双手紧紧地卡在对方的脖子上,骨节泛白,及肩的长发遮挡住了他的面容。
【如果这个人消失。】
风早巽正如他所说没有做任何反抗,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上方,小痣在笼罩而下的阴影处黯淡的几乎会消逝。
十条要并没有用力。
“‘我’做不到……”他说。
风早巽伸出手,一开始只是试探性的,后面见十条要没有抗拒,便抚上了对方的颊侧,将对方的鬓发别到耳后,小声叹气:“HiMERU总是容易想很多。”
恨意是野蛮的,它没有任何的框架,只是一团混乱污浊的情绪,它正确健康的成长应该是像美都那样,破坏与吞噬一切。
“但这样不就和那些人一样了吗……”听到十条要的话语,风早巽指尖的动作一顿。
凭着自己的情绪与自以为是的正义去伤害他人,欺凌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存在,怯懦得不敢承认自己的问题,不停地逃避、逃避,想用对某个人的恨意去找一个归处。
风早巽只不过恰巧被淹没在了他人无理的恨意里,无意义地背负着荆棘进行他的天路历程。
十条要松开了手,然后在风早巽茫然的神色里一把揪住了对方的领子往上提。额头相碰,十条要疼得一皱眉,他相信风早巽也是同样的感觉,但是他不允许对方错开视线,他在那紫色的汪潭中探寻,想要找到当初综艺时所看到的人性,不是属于圣者,而是一个人应有的恐惧与痛苦。
“玲明那时候的事确实是你引发的,你没办法逃脱责任,你是不是说罪孽不会消失,惩罚总有一天会降临?”
风早巽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盯着十条要的眼睛,好似被震慑住了,口中轻喃:“‘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十条要松开了对方,冷淡道:“那你就接受你应当‘收取的’,同时好好看着你如今所被‘赏赐的’。”
这样下去风早巽总有一天会被过去的幽魂所追上,而失去现在的一切。
“滨田的事不完全是你的错……HiMERU所经历过的同样。”十条要说到这里停住了,垂下了眼睑,这一刻他像在荒野中迷路的旅人,迷惘而又戒备,但他最终做出了决定,“‘HiMERU’很喜欢巽的歌声,一直以来都将你当做前进的目标。就算是为了爱着你的人,也请更爱自己一点……毕竟‘HiMERU’如今仍是存在于这里。”
风早巽完全怔住了,他就像是失去了思考的空壳,但是眼里不再如先前那般荒芜,而是漾出种种温暖而明亮的水波,他缓缓地将手触到额头上,小声地笑了:“好疼啊。”
疼死他算了。十条要看着流了一地的可乐也很头疼。
他从沙发上下来,小心地避开可乐所漫延的地方。风早巽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愧疚地说要帮忙清理。十条要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神情语气都正常了,于是没有推辞,告诉对方拖把和抹布在哪个地方后,就捡起空空如也的易拉罐走向了厨房。
“要。”风早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和澄净,“谢谢。”
十条要微微偏过脑袋,一板一眼道:“别用那个名字叫HiMERU。”
他将瓶子拿到水池中清洗,好进行垃圾分类,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十条要整个人都是一愣,因为他的住处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平时鲜有访客,况且今天伊藤明确说了有工作,不可能过来。想到先前的神秘人,十条要的心沉下来几分,将手上的水擦干,满怀警惕地来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这一看他彻底僵住了。
居然是天城燐音。
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住处?不对,他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直接打电话吗?
猫眼内扭曲的人像见半天没人开门,脸上逐渐显露出不耐烦,伸出手正要按第二遍,十条要立马将门打开了,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迅速钻出,顺带将身后的门掩上。
“你怎么在这里?”他狐疑,左右观望,虽说这栋公寓每一层住户都很少,但也难保不遇上其他人,天城燐音身为公众人物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上来,“这个地方是谁告诉你的?”
“你真的住这啊?”天城燐音挑眉,吹了声口哨,他很明显是刚从柏青哥店出来,身上还残留着赌徒的敏锐和激情。只见他伸长脖子,目光极力想越过那条狭窄的门缝,“干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十条要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回答HiMERU的问题。”
“是是是。”天城燐音高举双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哝,“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这种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男人……”
十条要转身就要进屋,被天城燐音拉住,对方笑眯眯的,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当然是咱们万能的副所长大人了!咱和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当面谈,他就给了咱这个地址了。”
果然是七种茨。
不过对方并不是会轻易泄露他人隐私的人,十条要和他有过协议,由此看来天城燐音是使了点花招。
十条要眯起眼,双手环胸,倚靠在门框上:“有什么事是电话不能说的?”
“哎呀,都说了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电话里怎么能讲的清楚呢?”天城燐音一如既往地用着他那浮夸的语调,朝着十条要勾了勾食指,“咱听到一个有趣的流言,有关MERUMERU你的……”
他说到这便不说了,眼里都是暗示。十条要内心不悦,但还是把头偏了过去,天城燐音一手搭着他的肩,隔着发丝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十条要慢慢地收拢了五指。
“HiMERU,冰箱里——”房门忽然被从内拉开,风早巽一手提着拖把,抬头间正和门口两人打了个照面,愣住。
十条要头脑一空,天城燐音也是愕然,但是后者比他反应快多了,一把松开他,伸手将房门完全推开,越过风早巽跨步入内,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玩味:“诶~MERUMERU,为什么弟弟君的队友会在你家里啊?”
“天、城!”十条要回过神,立马追进去,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不知道未经许可擅自进入他人家里是犯罪吗?”
“那是什么?”天城燐音双手叉腰站在客厅,饶有兴趣地四周环视了一圈,像个探访民间的帝王,“咱可是乡下人,不兴那套玩意……”
他的声音在看到沙发底下那滩刚处理过的水渍后奇异的消失了。
不可置信般的回头,他先看看十条要,然后再看看风早巽,后者俨然是一副刚受过蹂躏的模样,左颊微肿,颈脖也泛着红,衣领凌乱,拿着拖把立在一旁,看起来柔弱而不安。
“你们……”天城燐音好像在组织语言,惊叹地点了点头,“玩好大。”
十条要想拿个花瓶砸死对方再拖出去抛尸。
最后在他的简要述说下,天城燐音总算了解了来龙去脉,当然涉及美都和医院的事十条要都没有提,只是说风早巽被人恶作剧弄脏了衣服,而自己路过就顺带让对方来家里清理一下。
“你这话有个很大的漏洞啊——”天城燐音神情严肃地指了指十条要,然后在后者神情开始紧绷时一本正经道,“首先你是那种会助人为乐的人吗?”
十条要挽起袖子:“你是要自己滚还是HiMERU帮你?”
“你看你看,对队友都这么无情的人,很难想象他有好心的一面吧?”天城燐音像只乱跳的松鼠一样躲避着十条要的追捕,同时还不忘征求风早巽的意见。
风早巽双手支在拖把杆顶部,一边叮嘱两人小心不要踩到未干的地面滑倒,一边露出和煦的笑:“怎么会,HiMERU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天城燐音和十条要都止住不动了,像两尊凝固的雕塑,前者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望着十条要面色沉重:“MERUMERU,你到底把他打的有多严重……?”
十条要也有点怀疑人生,不知道风早巽哪根神经搭错了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刚才那一下额头真的撞重了?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怪响,天城燐音虚弱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说自己从上午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刚才一番追逐战把他剩余的体力都消耗光了。
墙上的时针指向七点,对于用餐来说确实是属于比较晚的时间段了。
“那你快回去找椎名。”十条要冷冷道。
天城燐音哼唧:“那也太远了,下午又把口袋里的钱输没了,也没法打车回去……”
一旁的风早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温声道:“既然这样的话,燐音君要留下来吃饭吗?”
“嗯?这里有东西吃吗?可以啊。”
十条要:“……”
他感觉对话好像遗漏了一大部分,首先从确认这是谁家开始。
风早巽表示方才在门口想说的正是这一件事,因为他看时间也晚了,十条要似乎也没吃晚饭,就想在冰箱里看看有没有食材,结果发现东西意外的多,虽然有些已经过了保质期,但能用的依然很多。
这都是伊藤的杰作,对方经常趁十条要不在家往冰箱里塞一些食材,本意大概是希望他能好好吃饭。但是首先十条要工作繁忙,根本没有时间自己做饭,其次比起自己做的东西,他还是觉得外面的更好吃一点。
他几次三番要求伊藤别再这么做,太浪费了,对方嘴上这么答应着,工作压力一大就又开始往十条要冰箱里塞东西——通过照顾他人来纾解压力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十条要不断催眠这都是为了不浪费食材所做出的妥协,他坐在高高的吧台椅上,面前摊开着一本书,蹙眉撑着头侧,耳边都是天城燐音和风早巽热火朝天的聊天声。
虽然让看似为“伤患”的风早巽一个人忙碌不太好,但对方提出厨房面积有限,一个人活动会更加轻松,而且光是有人能陪他说话就很愉快了。十条要的家里根本没有餐桌之类的东西,用餐都是直接在连接着厨房的吧台上,平时一个人的时候很方便,但是一旦人多了起来,就开始变得异常拥挤,虽然这个距离确实很方便交谈,但十条要还是不能理解这两个人是怎么聊起来的。
一开始似乎是食物,因为椎名的关系天城对于烹饪也有不少心得,虽然可能他自己做的不怎么样,但听描绘还是挺像模像样的。后面就成了ALKALOID和Crazy:B的团队日常,谈到了天城一彩,天城燐音再一次吐槽起上一次综艺的事,风早巽好脾气的笑笑,说莽撞是年轻人的特权,上帝也会应允的,况且一彩君事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书里的字呈断断续续之态进入脑海,十条要一段话已经看了三遍,却还是没有理解它的意思。他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吧台后风早巽忙碌的身姿,对方正在切一个西红柿,刀握得稳而优雅。是的,十条要也是第一次看人用刀会联想到优雅二字。
风早巽微低着头,袖子挽到手肘处,背脊挺直,后颈微弯,曝露在光线下。十条要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对方演唱会时的情景,只不过当时高高地站在舞台上的人如今出现在了如此触手可及的地方。
“嗯?”注意到了十条要的视线,风早巽停止了和天城燐音的对话,偏过头来弯眼一笑,“怎么了HiMERU,是饿了吗?”
“没有,还行。”十条要重新望向书页,他的确不是很饿,前阵子的高强度工作让他对饥饿产生了钝感。
但风早巽闻此,还是切下了半片薄薄的西红柿,贴在刀尖上递给十条要:“要不要先尝尝?”
他的手指长而白皙,映衬着艳红的西红柿和冰冷的刀锋有种奇异的美感。十条要露出抗拒的神情,下意识要拒绝,结果一抬头见风早巽正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顿时产生一种无力感,站起来,将头发别到耳后,咬住了那块西红柿,退回座位慢慢咀嚼了起来。
天城燐音用一脸微妙的神情望着他:“……如何?”
十条要快速咽下去,面无表情:“除了西红柿味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趁着风早巽转身去热锅,天城燐音一把将椅子移了过来,贴近十条要,压低声音:“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HiMERU。”十条要还想问刚才是怎么回事,烦躁地翻了页书,虽然上一页在讲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今晚情况特殊,他可能心情有点不稳定,忍一会就好了。”
风早巽回头时,正看到两个人又挨在一起,怔神片刻:“两位关系很好呢。”
“哈哈哈,你大概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天城燐音见状立马从小声交流转变成了大声谈笑,勾过十条要的肩,重重地拍了拍。十条要捏紧了书页,闭眼隐忍,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风早巽微笑颔首,不再说什么,重新专注于手中的活。约莫十几分钟后,整个屋内都弥漫着勾人食欲的芳香,浅浮着绿色海带与白豆腐的味增汤,色泽金黄酥脆可口的炸猪排,还有混杂着牛肉与胡萝卜的咖喱,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烟。
“你很会做嘛风早!”总算正经地叫了对方的名字一次,天城燐音难掩兴奋之情,撑着桌子一副准备饿狼扑食的模样。
十条要也被震撼到了,他是隐约听说风早巽会做饭,但不知道做得这么好。
“过奖了。”风早巽谦逊道,擦干净手,在吧台对面找了个空位落座。
天城燐音和十条要也洗了手后归位,前者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正要夹一块炸猪排,就见风早巽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开始低声祷告:“感谢神赐给我们如此丰盛的食物——”
天城燐音:“……”
他看向十条要,十条要冷漠地移开视线,但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好像早就想到了这一茬。
“亲爱的天父,感谢你赐下的阳光和雨露,使地上产出丰美的食物……”
天城燐音收回了筷子,转而端起了味增汤。
“也求你为我们洁净这食物,祷告奉主耶稣基督的名,Amen!”风早巽说完,略怀歉意地睁开眼,正要说些耽误大家用餐不好意思的话,刚喝一口味增汤的天城燐音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就差没直接喷出来。
“这、咳咳咳咳!这是什么!”天城燐音低着头咳得满脸通红,用手背压着嘴角,努力平复着呼吸,“这真的是给人吃的吗?”
风早巽愣住。
十条要皱眉,端起味增汤小抿了一口,神情顿时变得飘忽起来,放下碗,言简意赅:“好咸。”
大概是汇聚了一个盐山的感觉。
风早巽自己也尝了一口,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下去。天城燐音抓着喉咙嚷嚷要喝水,风早巽赶忙要给他倒,但是在要送过来时不知是绊到了什么,还是单纯的没把握好平衡,杯子在对方刚要接过时骤然向前倾去,一杯水全倒在了天城燐音身上。
风早巽的脸色有多苍白,天城燐音的脸就有多黑。
后者缓慢地、缓慢地抹了把湿漉漉的脸,话语里嗖嗖地往外冒凉气:“……弟弟君的队友,你对咱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噗。”
两人同时望向十条要,天城燐音眼神森然:“MERUMERU……你刚才笑了吧?”
“没有。”十条要板着脸,他用筷子夹了一块炸猪排,咬了一口,“其他菜味道还是正常的,不喝汤就成了。”
并不只是正常的水平,其实很好吃。
食物温暖的感触顺着食道流向胃部。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晚饭,十条要已经不记得了,更别提是在家里。这栋房子于他而言就是个暂时休憩的地方,紧连着医院的那头才是他心系之处。他时常能想起和伊藤以及HiMERU共同用餐的回忆,伊藤喝了酒总是会变得话多,而HiMERU总是笑着听周围人说话,他对所有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HiMERU现在还能尝的出食物的味道吗?
十条要不知道,甚至觉得自己咽下的每一口饭都变得艰涩起来,因为坐在这里的本应该是HiMERU,和队友与前辈笑闹着的应该是那个一直渴望这一切的孩子。
明明最开始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但一旦在里面体会到快乐,痛苦也会随之而来。
风早巽是想在十条要脸上找到一丝刚才的笑意的,但他所看见的只是越发深沉的阴霾,一时间,他没听见天城燐音和自己说了什么。
水流顺着吧台沿滑落,溅到了地上,散成破碎的花
*
神秘人没再出现在十条要面前,前阵子从天城燐音口中听到“疑似现在的HiMERU不是本尊”的流言时,他还以为是对方的手笔,但按照现在话题度不增反减的阵势,神秘人参与的可能性很小。
毕竟只要他想,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毁灭现在“HiMERU”的证据。
十条要上网搜了,发现传出这种说法的居然都是从过去开始就一直支持HiMERU的老粉。但他们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因为无论是比对表演视频还是私下采访,两者都一模一样。
“但是还是有哪里不一样……”
“现在的HiMERU,给我一种虚假的感觉,我不喜欢。”
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自然是没办法激起水花的,再加上COSPRO的后台操纵,这一流言只小范围地传播了一阵,大部分Crazy:B的粉丝根本不在乎。但也有小部分HiMERU的新粉丝感到了不安。
真敏锐。
十条要很难说明看到这一现象时的心情是如何,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感受到了那些老粉丝和HiMERU之间的羁绊,因为他们时隔一年多都能发现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十条要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知晓了。
他无法创造出HiMERU所创作出的那些东西,只能单纯的模仿。
忧的是他不知道这样下去“HiMERU”是否能长远的走下去,即便他拼尽全力,可能也无法达到那些人的认可。编舞师前阵子还训斥了他,说他训练太过,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伤的。十条要无法回答,他汗流浃背,狼狈不堪,镜子里的自己让他觉得很陌生。
Crazy:B结束专辑封面拍摄的那天晚上,椎名丹希兴高采烈地说要一起去大吃一顿,十条要忽然收到了风早巽的信息。当时他看着便携空间显示的名字愣了好久,因为虽然严格意义上只要是ES广场的人,都能通过便携空间找到联系方式,但他还是第一次收到风早巽的信息。
他的第一反应是神秘人又做出了什么行动,但如果这样风早巽该做的就不是给他发短信,而是报告事务所了。
风早巽问他最近的行程有没有空挡。
再过不久就要进行演唱会,这段时间正是最忙碌的时期,但是十条要想起这周六下午两点,结束杂志拍摄后有半天的闲暇,他原本是要去医院的,想了想,还是打算先问对方有什么事。
自那天过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交流。本来就不在一个事务所,只要不合作,碰面的几率微乎其微。十条要不是热情的人,风早巽也不习惯用电子设备。
风早巽说:最近莉茜过来了,她说在电视上看见了我们,于是想见见你,不知道HiMERU有没有空?
十条要想起了那个迷路的西班牙小女孩。
樱河琥珀见他一直在原地盯着手机,好心的提醒:“丹希和燐音已经走了哦?”
十条要反应过来,快速地打了一行字发送,向樱河道了谢,两人迈步往ES广场的食堂走去。
【如果这周六下午四点过后也可以的话。】
他在那个下午踏着渐消的暑意和金灿的余晖,再次来到了风早巽家。
先前他已经去医院探望过HiMERU了,对方的情况一如既往,无论他说什么都毫无反应,不管是工作的近况,网上的言论,亦或是和风早巽先前发生的那件事。
十条要用随身携带的皮筋将HiMERU的长发松松地扎了起来,这样对方坐着时既不会硌到脑袋,看起来又精神了不少。他摸着HiMERU的头,还想再待一会儿,但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莉茜站在礼拜堂的门口,看见十条要远远走来,立马兴奋地松开风早巽的手跑了过来。她今天穿了条蓝色的裙子,头上夹着十条要第一次见她时握在手心里的金蝴蝶,配上在风中飘舞的金发,就像乘着金色的浪潮翩飞一样。
然后对方在离他差不多有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拘谨不安地仰着头看他,好像不知道怎样的亲近方式才是对方所能接受的。十条要反应了过来,笑着蹲了下来,就像是第一次见她时那样绅士地伸出手,用英语道:“好久不见,女士。”
莉茜的脸红扑扑的,碧绿的瞳孔明亮,她像个成熟的淑女一样将手放到十条要的手心中,一字一句道:“上次的事,妈妈和我都,谢谢,HiMERU。”
十条要有些惊讶,因为对方这句话用的居然是完整的日语。
“这句话她练了很久。”风早巽此时也走了过来,私下里他总是穿着最朴素的白衣黑裤,但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白衬衫了。
十条要抬眼,一段时间没见,风早巽看起来和先前没有丝毫变化。在检查了对方脸和脖子上都没有任何痕迹后,十条要松了口气,毕竟偶像的脸可是重中之重:“上次那件事巽出力比较多。”
风早巽无奈:“HiMERU太一本正经了。”
十条要起身,不冷不热的回击:“比起你算好的吧,牧师大人。”
莉茜不解地仰头看看两边。
风早巽笑着摇摇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既然这样我们就快出发吧,时间也不早了。”
十条要一愣:“去哪?”
这时候他才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他的人,无论是风早夫人还是莉茜的母亲都不见踪影,只有一辆纯黑的SUV停靠在修道院斜前方的空地上。
风早巽还未开口,莉茜就已经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大声喊:“Kamakura!(镰仓)”
十条要彻底呆住了。
风早巽忍俊不禁,又不想惹对方不快,只得低头轻咳两声,解释了原委。原来这都是莉茜母亲的请求,那位妇人有一次来找风早夫人倾诉烦恼,说他们夫妻是因为调职才搬来的日本。收入增多本来是好事,但工作量也随之加大,陪伴女儿的时间就变少了。莉茜和原本家乡的朋友分别,本就十分难过,来到这里过后更因为语言不通而处于孤立的状态,她说莉茜一直念念不忘上次的事。如果,当然是非常冒昧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那两位年轻人找一次机会带莉茜去散散心。
“所以我就想……这次说不定是个好机会。”风早巽笑道,“从这里去镰仓开车来回只用两个小时左右,当然选择权还是在HiMERU手上,你不想来我也不会勉强的。”
明明说着给出选择,但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担忧。
十条要低头看向莉茜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再看向风早巽:“你是知道HiMERU听了这种理由不会拒绝,才没有提前说的吧?”
风早巽只是默而不语,眼神柔和。
十条要叹了口气:“事先说明,HiMERU明天还有工作,不能太晚回来。”
风早巽俯身用西班牙语对着莉茜说了一句什么,后者立马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朝着十条要粲然一笑,蹦蹦跳跳地朝着车的方向跑去了。
“没关系,我会尽量节省路上的时间的。”这句话是对十条要说的,风早巽的食指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了一把车钥匙,笑容干净而澄澈。
“风、早、巽!!”十条要一手紧抓着车顶前扶手,另一手扯着安全带,面色惨白,在眼前悬崖的围栏就要冲上来时死死地闭上眼睛,他听到了轮胎发出的哀鸣,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回到了主干道上,但是他的心脏已经飞出悬崖一去不复返了,“你到底有没有驾照!!”
“嗯?当然有啊。”风早巽直视前方,紫眸平静,一双手熟稔地打着方向盘,然后车子又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擦着路边的告示牌驶入了小道,“如果HiMERU不相信可以打开前面的抽屉,我驾照在里面哦。”
十条要死都不会将两只手放开。
刚才在市区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要进医院了,没想到如今开上高速公路他发现自己留个全尸都难。
这家伙到底怎么拿到的驾照???
观后镜里坐在后排的莉茜已经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脑袋随着惯性在安全带旁左右摆动,十条要觉得晕过去的可能性大一点。
“巽……HiMERU其实、其实时间也没那么赶,你可以开慢一点。”又是一个极速漂移,十条要遏制住反胃的冲动,尝试进行沟通。
风早巽偏头看了他一眼,十条要后悔了,在心里直呼你给我看路。
“我们到了。”风早巽话音刚落,路边浓郁的密林就向两方消散,有如打开了稀世的秘宝盒,一片刺目的金光袭来,不是来自于天上,而是地上,准确来说,是来自那一望无际的海。
十条要一瞬间忘记了恐惧。
金色的海,吞没了半个橘红的太阳,也被它的色彩所沾染,波光粼粼,好像浮着无数个碎日。天是紫与银白的拼接,一边尚未消逝,另一边却已然崛起,被剜去了大半个圆的月挂在天上,有星的点缀,朦胧得好似幻影。
他终于将紧绷着的一只手解放出来,按下了车窗。散发着咸腥味的海风袭面而来,他的头发也在这暮色里被染上了金,十条要久久地看着远处,失了神。
风早巽在一个临近沙滩的地方停下了车,温柔地叫醒了莉茜。对方揉着眼睛悠悠转醒,似乎根本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但当她从车窗外看到海时,整个人就像被重重一拍,一下子清醒过来,扒开车门迎着太阳兴奋跑去。
她将皮鞋和白袜脱掉,赤脚踩在温热而细腻的白沙上,双手放在嘴边,快乐地大喊:“La mar!”
“这是什么意思?”十条要也下了车,海风的味道更重了,每一口呼吸似乎都能在脑内酝出片个广阔的蓝。
“就是‘海’,这是西班牙人对大海表达爱意的称呼。”风早巽将车锁好,他在猛烈的风中眯起眼,单手置胯,“‘这些人说到大海的时候,用的是“el mar”这个表示男性的词。他们把他当做竞争对手,或者一个去处,甚至一个敌人。’”
十条要脑中浮现出字句,微偏过头,低声道:“‘但老人总是把她当做女性,当做一个时而给予,时而不给予恩惠的人’……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看来你也不仅仅只是阅读些宗教书籍。”
“在医院里总是有无数的时间难以打发。”风早巽轻笑,“你过去在书店推荐给我的那本我后来也看了。”
十条要久久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浪潮与风混杂的喧嚣。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重逢后不久吧。”风早巽语气平淡,“虽然在学校时就感到有点奇怪了……你们真的很不一样。”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伊藤总说他们像得可怕,当然,也可能仅是针对外貌。
十条要阖上双目,叹息:“是吗。”
最后一重窗纸被捅破,他却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惊慌。大概真如七种茨所说,他并没有在风早巽面前完美的掩盖自己,那些最为浓烈污浊的情感时刻昭示着十条要的存在。
“或许你是对的,‘我’只是在用道理说服自己而已。”他说,“HiMERU就不会想这些问题,他会毫不保留的接受一切,但是我做不到。”
风早巽静静地听着。
“因为‘十条要’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像是说给对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巨大的红日沉沦,海平线尽头是扭曲模糊的画面。
十条要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不想让风早巽知道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只是不想让真实的自己展露在对方面前,因为“十条要”这个人对比起“HiMERU”实在是太过不纯粹的存在。
“能尝试先用道理说服自己,不也是很了不起的行为吗?”
十条要睁开眼,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风早巽。
“即便知道一些事情并不一定正确,却还是会做,并为之深陷,这是人本有的缺陷,就像当时的我一样。”风早巽在说这些话时,眼中并未出现幽潭与荒芜,他的神情坦荡而平和,“即便是在HiMERU和我说了那些话后,我也时常充满迷惘,不理解自爱与赎罪的界限,甚至仍然希望你能将恨意诉诸在我身上。”
风停止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便裹挟着更大的声潮而来,风早巽的白衬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十全十美只存在于主之中,但追寻它是人类独有的梦。”他笑道,“所以慢慢来就好了,不管是要还是我。”
十条要听到了胸腔中血液滚动的声音,像是雷鸣一般,他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地上细碎的白沙好似隐藏着发光的星,和天上别一无二。
他起来仍是有些冷淡的,但周身的氛围不再压抑,带着点放弃道:“……还真是有你风格的一段话。”
“有吗?”风早巽显然没自觉。
原本在沙滩不远处玩耍的莉茜突然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手心里捧着一个漂亮的白色贝壳,即便沾着沙土,也能看出其细腻的色泽与纹理与普通的贝类不同。她来到十条要面前,双眼亮晶晶地举高手。
十条要于是弯下腰:“是给HiMERU的吗?”
莉茜嗯嗯点了点头:“妈妈说,这个,给喜欢的人,‘Mi tereso’(我的珍宝)!”
十条要一怔,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贝壳湿滑的表面在手中留下鲜明的感触:“谢谢。”
莉茜看起来心满意足了,又欢快地拉过风早巽的手,指着远处,嘴里叽里呱啦地讲着什么。
“嗯……她说在海水漫过的湿沙地上有很多这样的贝壳,想让我们和她一起找。”风早巽一边说着,一边犹豫地看向十条要,似乎不确定他愿不愿意沾水。
“既然都收了这位女士的礼物,自然要尽力了。”十条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包裹住贝壳,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
海水被太阳晒得有些暖,每走一步,游走的金粒子都会在脚踝边散开,那些污浊的、无处而去的情感也像海上的泡沫一样散去,乳白色的浪潮一阵接一阵地拍打而来,脚下有种异样的悬浮感。
十条要迎着风,能感到脸上舒适的烫意,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转头的瞬间头发就迷了眼,他勉强拨开,看见风早巽站在不远处,同样挽着裤腿,正笑眯眯向自己展示捡到的贝壳。确实如莉茜所说,被海水没过的浅滩这类贝壳要更多。
他看到风早巽的脸同样被太阳晒得泛了红,不再像先前那样白的透明,有种鲜活的人气。
“你先前脸上的伤没被事务所的人说吗?”他在狂乱的风中道。
风早巽好像没听清,于是他稍微走近又问了一遍。对方顿时露出苦笑:“啊……嗯,确实是被英智君说了类似于高估我偶像自觉的话,不过他是笑着的,应该没多生气吧。”
这不是很生气吗?
十条要想到那个场景,莫名觉得有意思,嘴角不自觉上翘,然后又很快收敛。
但风早巽已经用惊异的眼神望着他了,走过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个比先前都要猛烈的浪潮袭来,就像在小腿肚重重捶了一击。十条要看到风早巽瞪大眼,心知不好,正想拉住身子倾斜的对方,结果反被对方的重量带倒,两个人都摔进了海里。
十条要重重呛了一口,感到浑身上下都被海水所洗礼。
“你、咳咳!怎么老是摔!”衣服沉得吓人,他撑在风早巽上方,额头几乎能贴到对方的肩头,那股熟悉的花香顿时又若有如无的浮现了。
“……抱歉。”
风早巽也不比十条要好到哪里去,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侧,他垂着眼,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摊开手,里面是一堆被压碎掉的贝壳。
十条要呆愣片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一边长发被别到耳后,露出的耳垂漂亮又晶莹,眼睫泛着金,而浅色的瞳孔又像是蕴纳了落日中无数的色彩,流光溢彩。他笑得那样畅快轻松,风早巽只是出神地看着。
“还是有一个好的。”十条要低着头,从风早巽的手心里挑出一个完好的,因为太小了所以才免除了被压碎的命运,半开玩笑,“你要把它带回去吗?”
风早巽反应过来,收拢五指,轻笑着点点头:“Mi tereso.”
十条要正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就感到后颈处贴上了一只冰凉的手,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度。花香骤然浓郁起来,他失去了思考,只能看见风早巽睫毛优美的弧度,唇上柔软湿冷的感触令他整个灵魂都开始沸腾起来。
他重重推开对方,用手背按着嘴,带着不可置信。
风早巽见他如此反应,脸色也是一白,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十条要已经站起来转身朝岸边走去了。
衣服的重量在起身那一刹那变得尤为鲜明,像是巨石一样拖着他的脚步。太阳已经没下去大半,金粒子争先恐后地回到母体的怀抱,海水本身的墨蓝泛了上来,像是能吞噬人的巨口。十条要环抱住双臂,在风中感到刺骨的寒冷。
莉茜正蹲在沙滩上数她捡到的贝壳,此时见十条要浑身湿透,面无血色走了回来,脸上顿时浮现出茫然,站了起来:“……HiMERU?”
十条要甚至都没能理会莉茜,与后者擦肩而过。
那天一直到送莉茜回家,他都没再和风早巽说一句话。
莉茜的母亲从车门处小心翼翼地抱出熟睡的女儿,顺带提走了对方放在手边的一小袋贝壳,她在夜色中朝着十条要和风早巽微笑:“她看样子玩的很尽兴,这次真的麻烦二位了。”
风早巽忙说没有的事。十条要裹着毛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透过车窗看着女孩安详的睡颜,面上划过一丝痛苦,他知道自己最后的状态肯定影响到了莉茜的心情。
风早巽再度握回方向盘时,十条要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下就行了,HiMERU会自己打车回去的。”
风早巽踩下油门,淡淡道:“我拒绝。”
十条要语气冷了下来:“你不是对别人有求必应的吗?”
“如果HiMERU是想揍我或骂我的话,我很乐意接受。”风早巽叹气,“但是现在已经晚了,你的衣服还湿着,在路边容易感冒。”
风早巽的衣服也还湿着,却把车上的唯一一条毛毯给了十条要,根据他的说法,他从小就是不容易生病的体质。
十条要于是闭上了嘴,头靠车窗,垂下了眼睛。风早巽的回程总算没有去程那般狂野,驾驶稳了许多。十条要隐隐约约都快睡着了,停车时的惯性让他的头磕到了玻璃上,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看着外面熟悉的公寓,怏怏道了声谢就要下车,被风早巽抓住了手腕,他回过头,对方一下子反应过来,立马松开。
僵硬的氛围弥漫。
十条要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最终还是风早巽败下阵,他总是更容易妥协的那一方,不管是神情还是声音都软了下来,低下了头:“对不起,要。”
“我不应该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情……同时也违反了教规,无论什么样的惩罚都——”
“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十条要打断了他的话,移开视线,“从实质上来说它没对HiMERU产生什么影响,HiMERU只希望你能在行动前多思考一下,别再重复当年的事。”
风早巽一愣:“你……认为我只是心血来潮吗?”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他们都是男性,还是偶像,不管是站在风早巽所信奉的教义里,还是世俗的利益与眼光中,这种行为都是极其荒诞的。
“并不是这样的!”风早巽皱起了眉,语气罕见的带上焦躁,“我只是为没有经过你同意这件事道歉,其他的事我不会道歉,也不会为此忏悔。”
十条要抓着毛毯边缘的手都泛了白。
“要,我——”
毛毯从肩际滑落,十条要用他那冰冷苍白的手捂住了风早巽接下来的话语。长发掩去了他的神情,只有近乎冷酷的话语传来:“别说了。”
“我会尝试放下对你的芥蒂,但也仅此而已……剩下的,别说了。”
风早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十条要没有抬头看对方的脸,喷洒在手背上的呼吸温热,连带着他的心脏都烫了起来,最终,他感到风早巽点了点头。
十条要收手,快速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叮嘱自己不能回头,一定不能回,但他在迈上公寓前面的台阶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风早巽并未离开,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晚安,HiMERU。”
十条要看过风早巽那么多笑,温柔的、无辜的、无奈的、惨淡的,但只有这一次,他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对方,那是他看过最漂亮完美的一个笑。
他是跑着从楼梯间出来的,进家门的瞬间就将门重重关上。屋内漆黑一片,他并没有带那件毛毯,湿润的衣服紧贴着肌肤,冷意袭人。
十条要背靠着大门滑坐在地上,茫然地盯着空气中的一点。
他应该感到些许成就感的,因为从结果上来看,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复仇。
但是十条要只感到疼痛,在被风早巽吻的那一刹那,肋骨发出哀鸣,好像要被这一吻的重量压断。因为HiMERU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透明的、安静的HiMERU,曾说过要将自己的一切分享给十条要的HiMERU。十条要明明是想守护住对方的一切,却蓦然发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蚕食对方剩下的生命。
对方那么憧憬风早巽。
十条要揪紧了胸前的衣料,发出了像溺水之人一样困难的呼吸声,隐隐觉得这样不行,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他不明白,如果他已经不恨风早巽,那这份苦痛又从何而来?
这种野蛮的情感除了恨意还能是什么?
*
“好!”音乐结束的那一刹那,编舞师就在一旁重重拍了两下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自豪与喜悦,“完美,就这个状态上台绝对不会有人说什么,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
“终——于——”椎名丹希扶着腰,颤颤巍巍地挪到一块空地倒下,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压力都吐出来一般长呼一口气,凌乱的马尾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侧,“不行了,做偶像太累了……我要回家……”
天城燐音像是被这两个字勾动了什么回忆,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大喇喇道:“哦对了丹希,今晚咱想吃上次那个,就那个什么炖菜?”
椎名丹希出离愤怒了:“这个时候还使唤别人,你是魔鬼吗!”
樱河琥珀已经习惯了这两个人在体力耗到一段程度时的斗嘴,置若罔闻,从地上拿起功能饮料,发现瓶子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HiMERU去买吧。”十条要在旁边看到这一幕,主动提出。
“诶,可以吗?”樱河琥珀一愣,“但是HiMERU你也很累了吧。”
十条要咬着皮筋,重新将散掉的头发扎起,神情淡然:“没事,HiMERU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如果天城和椎名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叫他们给我发信息。”
樱河琥珀看着他,不知为何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HiMERU……”
“嗯?”
“你最近……”说到一半,樱河琥珀又止住了,摇了摇头,“不,没事。”
十条要不明所以,微微颔首致意,离开了嘈杂的训练室。
今天的ES广场依然像个玩具城。沐浴在耀目的光线下,十条要将手举在上空,从指缝倾泻的并不是太阳,而是高楼大厦的玻璃墙,这里的一切都只围绕着一个事物,偶像。随处可见各种大热组合的海报周边,开展活动的主题餐厅比比皆是,不远处传来一阵兴奋的尖叫声,原来是有外来的游客正对着Eden的巨幅投屏拍照连连。
ES广场主打的就是偶像与世俗世界的融合,虽然星奏馆附近有严密的安保系统,但是在平时活动的地方还是能经常看见外来的人。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必须先在官网进行实名登记,社会信用考核,再申报以往物料的购买记录,预约排期后才能进入。
你给偶像花的钱越多,排期便越靠前。
即便这样,仍有源源不断的人为了能离自己喜欢的偶像更进一步,而花费巨大代价来到这里,这是货真价实的资本与梦想垒砌的乐园。
十条要的脚步顿了一瞬,如今他并不是很想面对粉丝这一类存在,于是拐入了另一条小道,打算从捷径去超市。然而他刚一踏入,迎面便撞上了另一个人,啪嗒一声响,有什么从对方的脸上掉下来了。
“啊!我的眼镜!”
眼前慌张蹲下来、在地上乱摸的少年面容陌生,手上戴着象征游客身份的红色手环,约莫十五六岁,皮肤很白,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似乎是天生的。
十条要见对方摸了半天没摸着,总算忍不住,从离少年手有一段距离的地上捡起了那副眼镜,递给对方:“抱歉。”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没看路——”少年感激地接过,赶忙戴上,在世界变清晰的那一刹那,他的双眼不由自主的瞪大了。
“诶,HiMERU!?”少年捂住嘴,在小道前后看了看,确认没人被自己的惊呼所吸引过来后,才难掩激动的吸气,“我不是在做梦吧?”
糟了,他看起来像是HiMERU的粉丝。
十条要握紧垂在身侧的手,不断的告诫自己此时应该拿出营业该有的水准,但是笑容仍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僵硬:“嗯……确实是HiMERU。”
存在于外界眼中的HiMERU只有一个。
“太好了!”少年发出欢呼,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强自稳定情绪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时间变得忸怩起来,低头绞着手,“那、那个,其实我是HiMERU的粉丝,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如、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签个名吗!”
他将背着的双肩包脱下,从里面翻出一个写生本和马克笔,手忙脚乱得仿佛只要晚一秒HiMERU就会消失。
十条要看着面前的纸笔,还有对方满怀期待的神情,第一次觉得这两样东西如此沉重。他浅笑着点点头,缓慢地接过,拔开笔帽,却怎么也落不下笔。
签啊。
签上HiMERU的名字,回馈投注给HiMERU的感情,他不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吗?
呼吸突然开始变得有些困难,十条要微不可查地蹙起眉,正要动笔,写生本就被抽走了。他错愕抬头,看见少年一反方才热情的表现,兴致怏怏地把写生本收回了包里:“算了,HiMERU不想签就不签了吧。”
“HiMERU不是——”
“而且我也不想要一个冒牌货的签名。”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十条要的浑身一僵,他又看到了那堆铺散在医院地上的纸片,像是燃烧着的蝴蝶一样翩翩而来,落在了少年的眉眼上。少年笑着,褪去了那种青涩与腼腆,这一刻他真正和十条要脑中留下癫狂文字的神秘人合为一体。
“别动。”少年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瓷刀,正抵在十条要的下肋处,笑容一下子消失,“我不怕坐牢,你怕死吗冒牌货?”
即便隔着训练服的布料,刀尖的锐利也依然让皮肤隐隐生疼。十条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慢慢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不打算逃跑,他的心跳急促,头脑却转的比平时都要快。
思考是他的习惯,同时也是他得以保持冷静的方式。
“……‘我’以为你并不想毁掉‘HiMERU’。”他说。
参照先前神秘人的表现,即便知道了“HiMERU”的秘密,他也采取的是相对迂回的骚扰方式,内容骇人,但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种矛盾的做法似乎也体现着对方纠结的心理。
“原本确实是这样的,毕竟你也是‘HiMERU’,只要是‘HiMERU’我都不想伤害。”少年用着仿佛成年人一般的口吻,表情在这一刻扭曲了,充斥着浓浓的厌恶,“但叛徒就不一样了,你已经不是HiMERU的伙伴了,而是敌人。”
即便是被胁迫着,在听到这样的话,十条要的脸色还是难看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HiMERU’的一切我都知道。”少年冷笑,“明明都已经把那个混蛋的弱点拱手让给你了,还做了那么明显的暗示,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当时只要你稍微推一把,那家伙就会被自己的罪恶感所压断脖子。”
当时?难道指的是停车场那时候?
十条要愕然:“你是故意在那个时间点把我引到那边去的?”
就为了让他听到风早巽和美都的对话。
少年嗤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HiMERU’的一切我都知道,那家医院,伤害他的人的事,我全都知道。”
当他说“伤害他的人”时,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十条要熟悉这种感觉,因为他本来也应该和对方一样的。
“你究竟是……”他彻底怔住了。
“你当然不会认得我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少年握着瓷刀的手稍微加了点力道,十条要感到刀尖下一秒便能刺破布料。对方咬破下嘴唇,恶狠狠地瞪着他,“只有HiMERU会记得我,你不是HiMERU,也永远不可能成为HiMERU!”
越发鲜明的,那种熟悉感上涌。十条要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被HiMERU光芒所留下的刻印,对方一路沿着追寻,最后却在那场洪流中被击碎,飘荡到深不见底的黑。
“……我知道,我代替不了HiMERU。”明明刀尖仍抵在肋下,十条要却无法再感到纯粹的恐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压抑而低沉,“也无法延续你和他的回忆。但是我有必须站在舞台上的理由,所以即便你接受不了现在的‘HiMERU’……抱歉,我也无法退出。”
他从没想过能成为HiMERU,打一开始他就是作为对方的影子存在的。为了不让世人淡忘HiMERU的存在,为了守护住HiMERU所热爱的事物,他必须做这一切。
是啊,他明明这么下定了决心的。
但是随着新羁绊的不断出现,迷惘也随之而来,那是HiMERU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十条要不知道应该参照什么样的“模板”行动,又怕无意间侵蚀了HiMERU原本的存在。
在主人消失的当下,作为影子的他越发找不到自己的形状了。
少年似乎没料到十条要会说出这样的话,呆愣了一瞬,继而眼神复归冰冷:“……骗子,别一副为了他人的模样,我原以为……我也原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以为你是HiMERU的同伴!”
他痛苦地皱起眉:“但是你不是!你和那个该死的伪善者是一伙的,你并不想让HiMERU回来!”
“怎么可能!!”怒吼之声在小道回荡,少年被彻底震慑住了,一时间忘了自己才是占有主动权的那一方,竟说不出话。十条要像一只孤高的伤兽,言语之间带着隐忍许久、咬碎牙关的血腥之气。
“我比任何人。”他说,每一个字都念得很重,“比任何人都希望他醒过来,想让他离开那间病房,想让他重新回到舞台,想让他重新沐浴在他人的爱之下,也曾痛恨引发了革命的风早巽……但是……”
他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但是这种事情是没有意义的,风早巽已经付出了代价,并且仍将长久地徘徊在地狱边缘,人不能,最起码不该活成怪物的样子,HiMERU也不会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你爱上他了对吗?”少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开口。
有如被重重打了一拳,眼前的画面都成为扭曲的幻影,十条要头脑发蒙,耳边嗡嗡作响。
浓烈的无形之物在胸腔中重新被聚集,化为一粒崭新的种子,在那丑陋枝干死去的地方破土而出,仍是如此强大、野蛮又来势汹汹。
“哈……哈哈,真的……”觑到他的表情,少年瞪大眼,似对上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东西,“当初看综艺时我便觉得不对劲了,你居然……你居然!”
他分明是愤怒的,脸上却又有种想要哭的征兆。少年高高地举起手,刀尖朝下,正要朝十条要头上刺去,从不远处就飞来一道银光,正中他的手腕。
他吃痛,下意识松开手,瓷刀掉在地上,刀刃部分碎成两半。
“Nice shot!小琥珀,你这不是想做还是能做到的嘛!简直和忍者一样!”
“……这次纯粹是运气好吧,而且我受的训练也不是忍者……算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十条要惊愕,正要回头,就被人拉住了手臂。椎名丹希将他拽到远离少年的地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认真得像是在看自己刚做的蛋烧有没有被人偷吃,语气里充满了关切与焦急:“HiMERU君没有受伤吧?!没有哪里痛吧?”
十条要尚未理解发生了什么,愣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MERUMERU你出去买东西买了半天都没回来。”天城燐音不满,从训练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晃了晃,十条要神色一变,立马将手伸入口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忘了,“说好的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发给你,你不拿手机咱们是发给空气吗?”
樱河琥珀也在一旁摇头叹气:“然后我隐约听见这边传来HiMERU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啊,ES的安保措施不是很完善吗,怎么会混入这种家伙。”
“嘛,那就要问他了。”天城燐音迈着长腿悠悠然来到少年面前。后者捂着发肿的手腕,正戒备地瞪着他们,脸上居然没有显现出惊慌。他像个老成的大人一样冰冷地审视一切。
天城燐音本就高,走近了站在少年面前,更衬的对方瘦弱娇小,根本不像一个暴徒。看见少年瞥了一眼地上碎掉的刀片,天城燐音立马用脚将那刀踢到一旁,和掉落在一旁的小钢珠作伴。只见他挑眉:“所以你是要自己去安保处,还是我们把你绑起来拖着走?”
少年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你们不知道是不是?”
“啊?”
“等一下!”十条要反应过来,不顾椎名的阻止上前一步,神色惊惶。
“哈哈,我偏要说!”少年歪着头,看似十分乖巧,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这个身为你们队友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HiMERU’,他只是一个冒牌货,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空气霎时安静。
椎名丹希张了张口,先看了看神情坦然不似作伪的少年,再看了看沉默不语握紧了双拳的十条要,三观仿若遭到了陨石撞击,十指没入长发:“诶?诶!?真的吗HiMERU君,原来你不是HiMERU吗?!等等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那么真正的HiMERU在哪??”
十条要说不出话,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
“当然是被他藏起来了。”少年嗤笑,“如果是真正的HiMERU,根本就不用加入你们这种垃圾吊车尾团,凭一个人的实力就能——”
这时天城燐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掏了掏耳朵:“就这?”
十条要呼吸一滞。
少年笑容一僵,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叫‘就这’?他可是骗了你们所有的人——”
“咱还很期待你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呢,搞了半天不就是把先前那个‘流言’证实了吗?”天城燐音满脸写着失望,长吁短叹,用拇指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十条要,“先不说那家伙原本是真的假的,反正自Crazy:B成立以来,‘HiMERU’这个人都没掉过包吧?”
少年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却无法反驳,不甘的再次咬紧了下嘴唇。
“那不就成了!”天城燐音一拍手,神情张扬而肆意,似乎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反正咱也不认识什么原本的‘HiMERU’,现在这个确实是挺难相处的,但这不就是Crazy:B成员应该有的特质嘛。”
他双手插兜,弯下腰,自上而下俯视着少年动摇的脸,碧眸里全是挑衅:“小鬼头,他在这可是货真价实的。”
樱河琥珀闻此笑了,双手环胸点了点头:“嗯,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不不,有关‘真假HiMERU’这件事还是要回去说明一下的吧!”椎名丹希对上十条要投过来的视线,立马一哽,视线旁移,别别扭扭道,“唔……不过燐音君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我也只认识吃过我料理的HiMERU君就是了。所以说……其实都一样的,反正这段时间一直和我们相处在一起的是现在的HiMERU君嘛。”
“现在”吗?
掌心的指印在一点点消褪,疼痛感也变得不再明显,十条要垂下眼睑,用轻到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声音道:“……谢谢。”
本来天城燐音想“押送”少年去ES的安保处,但是考虑到他可能会再次和旁人泄露十条要的身份,正在思考对策。十条要忽然道:“联系副所长吧。”
没人比七种茨更懂得如何处理这种事情。而且如果可以的话,十条要并不希望少年受到过重的惩罚,这里面固然有同为HiMERU粉丝的惺惺相惜之感,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刚才少年并没有打算真的伤害他。
他明明可以直接以原来的角度从肋下刺伤十条要,却在最终动手时换为了高举,这是一种戏剧性的做法,就像是等待他人来阻止自己一般。而且天城燐音等人出现的方位正是十条要的后方,少年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端倪。
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逃跑。
七种茨很快带着人手赶来了,有序地安排着一切,并没有惊动ES的其余高层。Crazy:B等人被迫要求先行离开,十条要在椎名与樱河的陪伴下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发现少年也在黑衣人的簇拥中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重遥远的梦境远去。
好像啊,少年想。但是又完全不一样。
【谢谢你的帮忙,我感觉好多了!】
【我叫HiMERU,是个偶像哦,你呢?】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那么我要上台啦!你要好好看着哦!光叶!”
青年将双手背在身后,粲然笑着,美得像是误入人间的精灵。但这里不是适合他的幽静之地,嗡隆作响的音箱,不住变换的灯光,红的、绿的、白的、蓝的,青年像是要被这些色彩淹没,身后都是汹涌的人潮。在这种混乱与嘈杂中,光叶产生了一种担忧感,他能看见青年脸上虚弱的苍白,于是试图阻止对方:“你不用勉强自己也可以的。”
青年摇了摇头:“不行啊……我必须去,我必须……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为了巽前辈,也为了要。”
必须。
在光叶的人生字典中,总是会出现这个词。像是必须要吃药、必须要按时去医院做检查、必须汇报每天的行程,必须要把控好自己的情绪。如果不这么做,周围的人便会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担心哪天他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会在他身上生动的再现出来。
他是个疯子吗?光叶想。如果是,为什么他仍会感到压抑?疯子不都是快乐而无烦恼的吗?如果不是,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在做这一切?
他不知道什么偶像,也不认识什么玲明,只是不想再面对医生那仿若要将他解剖一样的眼神。他逃离了那次检查,跟着人群随波逐流,来到了这片狂热之地,最终发现在一旁撑着树痛苦喘息的青年。
从来没有人说他的名字好听。
HiMERU说他不擅长应付人多的地方,但他是偶像,所以有些事情必须通过站在台上才得以传达。光叶看着他有着奇怪名字的新朋友出现在了遥远的舞台上,那么小,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光叶猜测对方大概是笑着的,就像离开时那样。他根本没有看过演唱会,周围都是人,小个子的他只要想稍微往前一步,就会被挤回来,于是光叶无措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在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听到了平生最优美的歌声。
没有矫揉造作的扮演,没有华丽的炫技,HiMERU只是在用他最真实的心情唱着自己最想唱的歌。那些愉悦的时光,珍贵的友谊,努力的汗水,还有所有人追寻的梦想所带来的希望。
光叶是一个潜藏的疯子,疯子是不会哭泣的,但是这一刻他泪流满面。
HiMERU确实传达出了他想要传达的东西,但是底下的那些人却并没有仔细听,甚至不知为何开始向他发泄怒气,演唱会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暴力。光叶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第一次感到出奇的愤怒,脑内燃烧着狂暴的火焰,他想要阻止这一切,但是有人比他的动作还快,一个矫健的身影窜上了舞台,带走了HiMERU。
光叶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冷水,从一个短暂的梦中骤然惊醒。
第二天他还是去医院做了检查,正如HiMERU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光叶努力地想成为一个正常人。HiMERU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但是光叶比那时候更了解他了,网上的资料、视频、专辑、杂志,演唱会的光碟,他全都看过了,并且也知道了玲明学院的事情,明白了那时现场学生所作所为的缘由。
他记得他们口中的那个名字,风早巽,这个陌生的名字被他在笔记本上划烂过。他私下了调查了有关对方的一切,并且很快知晓了滨田的事情,说来也巧,滨田所进行精神治疗的医院居然和他是同一家。
但是光叶已经决定做一个正常人了。
他要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等待HiMERU的回归,不管对方现在在哪做着什么事,光叶都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在惯例去医院拿药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瞬间,光叶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不可能,即便遮掩的很好,那也绝对是HiMERU。他丢下了正和他说话的开处方药的医师,小跑着追了上去,但还是跟丢了。他不死心,寻着大概的方向来到了住院楼附近,仰着头,看着高高的楼层,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层一层地寻找,躲避着医护人员的视线,最终,他来到了那扇门前。
HiMERU这次会在里面吗?他还记得自己吗?
他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打开了门。
*
这次的临时会议依然是在COSPRO的顶楼展开。
七种茨表示和少年谈过了,双方达成了协议,少年不会把十条要的身份说出来,同时七种茨也不追究他这次的责任,但是对方从此会被打入ES黑名单,不得进入广场和任何由ES举办的活动。
天城燐音提出质疑:“他会这么听话?”
“我看了他的资料。”七种茨双手交叉抵在颔下,笑容可亲,“他要是毁约,我就把他送入精神病院。”
椎名丹希默不作声地把椅子往远离副所长的方向挪了挪。
装作没看到对方的举动,七种茨面向十条要:“这样做没问题吧,Mr.HiMERU?”
十条要沉默了一会儿,在众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他觉得少年也不会再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了。
这次算是由十条要的私人问题引发的骚动,七种茨处理归处理,帐还是要算的,他今天要为此多加班两个小时。
“Mr.HiMERU,希望你下次如果有遇到类似的情况,能第一时间告诉我。”七种茨推了推眼镜,嘴角弯着,眼里却没有笑意,“身为偶像,你的个人安全并不只关乎你自己。”
这次确实是十条要思虑不周,他习惯性的将有关HiMERU的事当成他人不可触碰的存在,不仅给组合,连带着给事务所也添了麻烦。他为此道了歉,真心实意的,原本还想和Crazy:B的其他人说些什么,但有些事实在是难以开口。在他纠结的时候,其他三人已经纷纷起身离座了。
十条要:“……你们要去哪?”
椎名丹希一脸理所当然:“吃饭啊,会不已经开完了吗?”
七种茨正在手提电脑上忙活什么,闻此抬起一只手挥了一下,示意他们随意。
十条要的语气一时间有些复杂:“你们……什么都不问吗?”
“反正HiMERU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吧。”樱河琥珀叹气,“接下来还有很长时间都要呆在一起,也不急这一时。”
被这个“很长时间”所触动,十条要微微瞪大双眼,随后无可奈何地笑了:“你说得对。”
走一步看一步,也确实很有Crazy:B的风格。
他们从事务所大楼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街道灯火通明,俨然一副繁华市区的模样。椎名正絮絮叨叨数着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要吃多少东西才能弥补回来,一偏头就看见大门侧边,光线死角处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吓得魂飞魄散:“我、去!什么鬼东西!”
天城燐音和樱河琥珀立马警惕地挡在椎名面前,但是从暗影里走出来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俊美的青年,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歉意:“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想吓到你们的。”
听到这个声音,十条要愣住,望过去,正好和那双紫霞般的双眼相遇。
“什么嘛,这不是风早君吗……”椎名丹希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不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事务所大楼下?”
风早巽迟疑了一下:“啊……我想找HiMERU。”
“诶?那为什么不进去,或者直接打电话也行啊。”椎名丹希表示不理解。
“丹希——”天城燐音忽然勾住了椎名丹希的脖子,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咱饿了,走快点!”
“呃呃不要这么勒我的脖子,快断了快断了!”
樱河琥珀依然是留下来等待的那一个,平静地询问:“那HiMERU等下还来吗?”
十条要望着天城他们远去的身影,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谢谢,下次吧。”
樱河琥珀颔首,并未多问什么,转身跟上了同伴,事务所大楼底下顿时只剩下十条要与风早巽二人。ES广场毕竟是身在市区,天上的星星黯淡,并没有海边的清晰,只有各种商铺与高楼散发出的灯光映亮了寂寞的夜。
十条要看着对方,不知为何,明明才过了一个星期,他却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风早巽了,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你找HiMERU有什么事吗?”他用着疏离而客套的语气。
风早巽一怔,但他显然是隐藏情绪的专家,很快便将那抹异样的抹去,轻声道:“我听说……HiMERU遭到了袭击。”
这次轮到十条要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七种茨不可能粗心到连让身在STARPRO的人都得知消息。
“其实是真宵告诉我的,他好像有自己获取信息的途径。”风早巽为难一笑,似乎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太过可疑,“啊但是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目前应该就我和他知道,我也请求过他不要说出去了。”
十条要听他说着这些,有点点涟漪在心中扩大。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而是认真问:“所以你是来询问HiMERU这件事的吗?”
风早巽沉默了,事务所大堂暖黄色光将他白皙的侧颜铺上暖色,小痣熠然。他垂下眼,听起来有点难过:“……不,我只是担心你。”
涟漪不断产生,水面不再平稳,而是要仿佛将人吞没一样变得湍急起来,在中间产生一个深深的旋涡。
十条要问:“你接下来有时间吗?”
风早巽呆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陪HiMERU去一个地方。”
他们来到的场所是医院。一开始风早巽还担忧他是不是真的有哪里受伤了,直到十条要引着他往住院楼的方向走,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变得安静起来。他们都只是做了基本的伪装,所幸住院楼附近并没有多少人,十条要掏出卡刷开了专属电梯,一回头,见风早巽站在不远处,没有动,墨镜与口罩遮盖住了他的神情。
十条要并没有催促,没过多久,风早巽重新迈动步子,走进了电梯。
HiMERU并没有睡,他坐在床上,面前放着一个小桌板,正在进食。病房内的白光惨淡,他的长发被束起,微低着头,执勺的姿势优雅,却了无生气,即便在咀嚼食物,他也像是在思考伟大的哲学命题。
伊藤忙着整理新买来的花,一手持花剪,一手拿着剪下来的多余根茎,歪着头正在琢磨,忽然听到开门声,立马转过了身。他首先看到了十条要,脸上浮现出笑容,正要说什么,就看到了跟在他身后另一人,脸上顿时煞白一片。
病房里只有HiMERU餐具碰撞的声音。
“十条——”伊藤艰涩地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叫出平时的称呼,但是又碍于风早巽在场。不对,现在两个HiMERU已经摆在面前了,对方知不知道这个名字还有什么意义吗?
“抱歉,伊藤先生。”十条要缓缓低下头,知道现在的行为无异于背叛,“但是巽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了……我想,或许应该让HiMERU见见他。”
从称呼与对方的语气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伊藤脸上的骇怖稍减,化为了纯粹的惊讶。有水珠顺着他手上的花茎落到地上,他半晌无言,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一向谨慎的十条君做这种事,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他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望向了风早巽,“而且如果是风早君,我相信他会守秘密的……真是好久不见了。”
风早巽闻此方才回神,面向伊藤勉强一笑,脸色白得吓人,但是并没有人责怪他的失态。他手里捏着墨镜,一步步地向着病床的方向走去,影子只在他脚底下占很小的一片,HiMERU并未察觉到有人靠近,仍旧低着头摆弄食物。
伊藤给他腾出位置,风早巽在病床旁单膝跪了下来,仰头看着昔日的后辈。那曾同自己向着同一个目标奋斗的同伴,那个乖巧、开朗,又有些迷糊HiMERU,现在就像木偶一样安静。
他开了口,声音轻而柔:“晚上好呀,HiMERU。”
HiMERU舀汤的动作一顿,这一刻空气就像是静止了。他浅金色的瞳孔摇曳,像是聆听到了极其遥远地方传来的嗡鸣,面上浮现出茫然,然后慢慢地、微不可查地偏头,看向了风早巽。
伊藤瞠目结舌,花茎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散开,过去一年多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朝向十条要所在的方位,却见对方猛地别过头去,只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离开了。
十条要并没有走很远,他在本层中央的休息区找了张长椅坐下,这里没有任何人,只有角落葱郁的兰屿肉桂与他作伴。或许是因为少有人光顾,这一片连灯都只开了一盏,他无言地坐着,垂着头双手撑额,半边身子隐匿在黑暗中。
走廊声控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咔哒作响,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棕色的皮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十条要没有抬头。
风早巽于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蹲了下来,声音很小,带着破碎的请求:“别哭了,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你还是恨我的话也没关系。”风早巽声音越发微弱,“你不需要压抑自己。”
有闪着细光的水珠在空中一闪而过。
“不是……”十条要略微抬起一点头,转而捂住了脸,发丝从耳际滑落,他的声音哽咽,“我只是……对于自己的无力感到很不甘心。我和他说了那么多次话……真的,太多次,我已经不记得了,他从来没有理会过我……我在想我对他是不是并不是必要的,成为‘HiMERU’的理由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事实上我根本做不好,我什么都做不到……”
风早巽闻此,握着他的力气骤然加大了,几乎是强硬地将十条要的双手拉开,让他湿润的眼眸暴露在光线下。十条要想转头,但是风早巽捧过他的双颊,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有温暖的热度顺着相贴的部位传来。十条要的眼角泛红,每眨一下眼内就有水光潋滟,他垂下视线,不想对上风早巽的眼睛,但是近在咫尺的呼吸是鲜明的,带着苦痛的意味。
“要……如果你是对过去的事无法释怀,无论怎样怨恨我都愿意承受,但请不要妄自菲薄。”风早巽低声道,“你是我见过最温柔强大的人。”
十条要只是无声摇头,有泪水滑落。这两个词无论哪个都和他不沾边,风早巽和HiMERU反而更符合一点。
风早巽用拇指抚过那道水痕:“你还记得那天用额头撞我时,说过什么吗?”
“你说‘HiMERU仍是存在于这里’。但是对于我来说,当时存在的是‘十条要’,你和HiMERU并不一样,不需要强迫自己去成为他。”
十条要一手放在风早巽的肩上,似乎想将他推开,但最终只是揪紧了那一块布料,闭上了眼,颤声道:“大概他也不需要……”
“要……”风早巽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请不要怀疑,你对HiMERU来说绝对是无可替代的。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详细说过那场庆功宴的事情?”
在MDM时,风早巽曾说他是在一场庆功宴上得知了HiMERU的真名。
那是革命尚未开始前的事情,为了进行筹备,也就是获得更多玲明以及COSPRO高层的支持,风早巽长期周旋于各种活动与商宴之间,有时候是作为邀请嘉宾,有时候是作为工作成员。他并不总是单方面地输出自己的理念,而是审时度势,顺着话题进行渗透,最后达到打动对方的目的。
为了帮助那些追寻梦想的普通生,这种适度的狡猾是必要的。但是风早巽的心里仍是时不时产生罪恶感,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的精神压力过重,甚至影响到了睡眠。
和HiMERU在那次庆功宴上相遇完全是偶然,他们都是作为嘉宾被邀请过来的,事先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直到打了照面,才相视一愣,笑出声来。
风早巽已经很久没有和同龄人聊过天了,当晚甚至忘了要去游说,他和HiMERU呆在其他人注意不到小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其实他有些好奇HiMERU为什么接受邀请,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对方似乎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
“其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HiMERU环顾四下无人,悄声悄气地和他说。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西装,黑色领带上夹着蜜蜂样式的金夹,凑近时蜜蜂的眼睛似乎会发光。
风早巽惊讶:“你是瞒着伊藤先生接下这份工作的吗?”
确实会有一些偶像跳过经纪人接工作,但其中的风险很大,他以为HiMERU不会做这种事。
“啊……也不是,伊藤……怎么说呢,算是我的帮凶?”HiMERU神情苦恼,“因为要老是觉得这种工作——”
他说到这里猛地捂住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眼。但是风早巽已经听到了,歪头疑惑:“……要?”
那一瞬间,HiMERU的表情只能用天崩地裂来形容。
风早巽安抚了他好久,表示自己不会多问的,但HiMERU仍是消沉地用手紧紧地捂着脸,过了半晌,才从指缝中露出一只金色的眼睛,可怜兮兮觑着他:“巽前辈愿意保密吗?”
在这时候,他的称呼又变回了原来的。
风早巽一愣,随后正色,点了点头。
于是HiMERU说那是他真正的名字,全名是“十条要”。一边说着,他用指尖在风早巽的手心里写了一遍。
一笔一划,手中感触消失的同时,脑海里也浮现出了汉字的形象。风早巽合拢手心,虽然他先前已经郑重的进行了承诺,但此时仍不免忧虑:“HiMERU就这么把真名告诉我真的好吗?”
HiMERU写完后,神情已经没有先前紧张了,甚至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好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想让巽前辈知道这个名字。就像一直用着艺名会感到压抑一样,真名无法被人呼唤也会十分寂寞……我希望,真心希望,有一天‘十条要’这个名字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HiMERU说到后面,眼神黯淡了下来,声音接近喃喃自语:“没错……不是作为‘HiMERU’,而是‘十条要’,能体会到我现在感受到的一切。”
风早巽复述的时候,十条要几乎能听到耳边同时传来的HiMERU的声音。他太了解对方了,每个咬字,每个停顿,是用什么样表情什么样的语气说的,他都能猜得到。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住了,撕扯出汩汩热血,环绕在胸腔内。
十条要希望能成为HiMERU的影子,但是HiMERU希望他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风早巽静默地垂下眼,像在做一场无言的祷告,只将自己手心与额头的温度传递过去,他有时候善解人意得可怕。十条要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喉头发紧,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揪着风早巽的衣服,以此来维持最后的体面。
头顶孤零零的那一盏灯依然亮着。
属于Crazy:B的第一次专场演唱会终于到来。
“你们听到了外面的欢呼声了吗?”天城燐音得意道,闭着眼,任由化妆师用刷子扫过他的面颊。
化妆室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热度,带着点紧绷,但并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因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椎名丹希坐在沙发上,一边被工作人员嘱咐不要弄花了妆,一边往嘴里丢着吃的;樱河琥珀还在固定发型,镜中的神情严肃到具有威压,令发型师都不敢和他对视;十条要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正低头检查手链的固定扣是否稳固。
这时候一名挂着工作牌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敲了敲大开的房门,提醒道:“Crazy:B的各位——要准备上台了!”
天城燐音从椅子上起身,慵懒地伸了个腰,其他成员也纷纷站了起来。椎名丹希腮帮子鼓鼓的,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湿巾擦干净手。
越是靠近舞台,欢呼声便越大,他们穿过漆黑的走廊,在舞台上的边缘上感受到了呐喊的浪潮,震得人胸腔微鸣。有无数金黄色的荧光棒在黑暗处摇晃,星辉四起。
“不愧是咱们Crazy:B的粉丝,还真是热情啊——”天城燐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然后回头,碧眸扫视了一圈同伴的脸,最后落到十条要身上,惊讶地挑眉,“怎么回事MERUMERU,你今天表情不错嘛。”
十条要单手叉腰,耸了耸肩,声音一如既然的冷淡:“HiMERU每天都是这样。”
天城燐音哈哈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等工作人员替他们装备好耳麦后,他才一手按着耳返,向着Crazy:B的成员们眯起眼,瞳光锐利:“那就出发了?”
伊藤知道今天有Crazy:B的演唱会,并且在线上有同步直播,特意腾出了时间来到医院。
他熟稔地替HiMERU调整好坐姿,放下他面前小桌板,打开手提电脑架了上去。自上次对风早巽的声音稍微产生反应后,HiMERU又回归到了平时的状态,状态之稳定甚至让伊藤产生当时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只是幻觉。
但这种病目前连医生也无法摸清原因,谁也不知道当时的奇迹是一种预兆,还仅仅只是昙花一现。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舞台,Crazy:B的成员一个接一个的亮相,向着台下的观众挥手示意,十条要单手置在前胸,优雅地向着镜头鞠了一躬。HiMERU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其实伊藤也不确定他到底在没在看,或许这只是眼球角度令人产生的错觉。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伴着Crazy:B节奏鲜明的新歌,背过身开始整理起了花。他先前向风早巽咨询了有关养植物的技巧,现在病房内的花已经不再需要频繁更换了,这算是好事,因为不管是十条要还是他,都对于短暂易逝的东西怀有一种伤感。
这次的品种是百合,伊藤拿起喷雾,开始左右喷水保湿。水雾在花瓣上凝结,顺着弧度往下滑。
他忽然听到了水滴掉落的声音,但是并不来自于自己这处。
伊藤的心脏骤然停跳一拍,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他惊讶中又怀着紧张,望向了HiMERU所在的位置,只见对方盯着电脑屏幕,有晶莹的水珠从对方的下颔滑落,掉在白色塑料桌板上。
电脑中传来十条要低醇馥郁的歌声。
“真好啊……”HiMERU眨了下眼,有更多的泪水溢出,声音因为长久未说话而沙哑不堪。
“要他,看起来很开心。”
*
今天是周天,也就是所谓的礼拜日。
别无其他要事,风早巽早早的便回到了家,帮助父母准备礼拜的各种事项,包括并不止于礼拜堂的卫生打扫、中午聚餐的食材准备以及花园迎宾的布置。在他们这里,礼拜也是亲友之间的聚会。有熟悉的亲朋好友到来,看见风早巽都露出惊讶的神情,纷纷说许久没见过他了。
“专注于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关心家人哦。”一位从小看着风早巽长大的女性长辈语重心长,“你的母亲总是露出很寂寞的表情。”
风早夫人闻此慌忙走来,引着那位友人去了其他人的汇聚地,然后重新回到风早巽面前,语气平和,但不住绞弄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并没有这样的事,只要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风早夫人从小便教导风早巽,要谨言慎行,不说违心之语。但这一刻,她分明违背了自己信奉的教条,她是位虔诚的教徒,此时脸上却只有为人母的神情。
风早巽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让对方担忧了许多。
斟酌良久,他还是没有戳破对方的谎言,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母亲。”
风早夫人悄然松了口气,然后说聚餐的食物由她和其他夫人准备便好,风早巽可以负责照顾孩子们。这里的“孩子”专指十二岁以下的,再大一点的便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聚餐的场所是风早家门前的花园,为了不让小孩子们乱跑捣乱,风早巽带着他们来到了礼拜堂后面的空地附近。翠绿的爬山虎顺着砖缝蜿蜒向上,有蓝紫色的牵牛花在窗框边长绽开,阳光正好,草坪清新。
孩子们早就不是第一次和风早巽打交道了,嘻嘻哈哈的,团团围在他身边。一下子问这阵子风早哥哥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没出现,一下子又问偶像是什么,因为他们的父母说风早巽是去当偶像了。
“上帝是禁止偶像崇拜的!”其中一个七岁大的男孩双手交叉在胸前,义正词严。
风早巽哭笑不得,正想着该怎么和他们解释,环视一圈,就发现人数有点不对劲,他明明记得与会的小孩子有七个,但现在只有六个。
“嗯?莉茜呢?”这次的聚会莉茜和她的父母也来了,明明刚才还能看见她的身影,此时身边的众多孩子中却没有那抹金发。
“不知道!”其中一个女孩说,瘪了瘪嘴。
“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另一人倒没有展现出别扭的神情,实话实说。
风早巽大概猜到了在自己同长辈说话的时候,小孩子间发生了什么,顿时无奈:“‘朋友乃时常亲爱’,莉茜和我们一样都是主的信徒,自然就是家人与朋友的关系。她本来就因为离开家乡而有许多不安,我们不能因为语言的问题而对其有所偏见。”
孩子们都不说话了,一个个低下了头。
风早巽知晓他们都是善良懂事的,也并不打算把话说得太重,双手撑膝,微微弯下腰,语气放柔了许多:“她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一起找找好吗?”
“嗯!!”消沉过后是前所未有的斗志昂扬,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忽然降临到了这些孩子们幼小的心田上。风早巽一边叮嘱他们不要跑太远,一边也沿着礼拜堂附近的路寻找,他呼唤莉茜的名字,就像小石子落入了水中,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难道是又回到聚会场了?
风早巽思索,转到了礼拜堂正门附近。天上有鸟雀划过,在阵阵啁啾声中,他忽然听到堂内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于是踏上了石阶,朝着半开的木门往里望去。
四扇宽大的拱窗让礼拜堂内部的光线不至过于昏暗。阳光投射而入,空气中飞动着细小的尘,两排长凳依序而立,中间留出供人行走的道路。在道路的正前方有木质的高台,以及悬挂在墙壁上的十字架,正门上方的玫瑰窗倾泻下一点彩光,正照在莉茜金色的头发上。
她背对门口,坐在靠右倒数第二排的长凳边上,脑袋低着,挨着另一人的手臂,正念念有词:“此……此候?此后,我看见四位天、天……?”
“天使。”她旁边那人说到,声音低沉而平稳,“‘我看见四位天使,站在地的四角,执掌地上四方的风,叫风不吹在地上、海上和树上。’”
“‘我又看见另有一位天使,从日出之地上来,拿着永生神的印。’”这时另一道声音传来,风早巽将半开的门完全推开,笑着走入,“现在教她念启示录是不是有点太早了,要?”
莉茜瞪大眼睛回头,看见是风早巽后立马跳下长凳,欢快地跑上前。她身旁那人也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书示意了一下,无谓耸肩:“它摊开放在凳子上,正好是这一篇。”
十条要今天穿了一件浅金色的蚕丝衬衫,袖口宽松,举手之间能滑出半截小臂,而下摆垂感丰富,有一半收拢在黑色的紧身裤下。他的领口并未完全扣拢,露出漂亮明晰的锁骨,有细细的黑绳缠上他的颈脖,垂下来一件黑色的坠饰。
即便已经见面多次,风早巽时不时还是会被对方惊艳到。十条要的好看并不局限于和HiMERU同样的脸,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锋芒具有锐气。如果说HiMERU是优美而绚丽的蝴蝶,那么十条要就是蜂,能在人心中刺出肿胀疼痛的印象。
“你看起来很好。”风早巽再一次说出了在综艺时说出的话,笑意更甚,“要今天没有工作吗?”
Crazy:B的那一场演唱会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他们凭借的独一无二的风格与强劲的实力,迅速席卷了各大舆论报刊,并再一次刷新了部分人对他们的印象。在此之前,仍有不少人认为他们是靠哗众取宠而上位。
名声的崛起带来的自然是各种工作邀约,七种茨坚持趁热打铁原则,给他们安排了一溜的采访和综艺,所以这阵子Crazy:B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椎名原以为挨过了魔鬼训练便能得到长假,在看到那一长串的工作安排表后声泪俱下,大干了五碗饭。
“稍微空闲了那么一点。”十条要平淡道。
他从过去开始就是会把工作邀请进个人生活的人,对此并没有什么怨念。不过他和风早巽确实很久没有见面了,演唱会当天ALKALOID正好有工作,风早巽无法去现场,但在隔天补了直播回放,并发了信息过来。那时候十条要正准备去医院,看到这条信息后的下一秒便拨通了对方的电话,那便是他们的上一次见面。
“HiMERU还好吗?”风早巽温声问。
十条要点头:“好多了,虽然注意力还是难以集中,但最起码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风早巽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眼瞳乌黑的男孩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忽然朝外面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
于是呼啦五六个小孩子涌了进来,把风早巽和莉茜拥住,一双双眼睛直盯着突然出现的十条要,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十条要:“……这几位是?”
风早巽正准备解释,其中一个孩子就拉拉他的衣角,仰着头问:“这位漂亮哥哥是新的客人吗?”
他说的客人指的自然是来参加聚会的。风早巽一下子被提醒,想或许可以趁此机会邀请十条要来家里坐坐,母亲也时常说想弥补上次未能招待周全的遗憾。
结果十条要微微摇头:“抱歉,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想进行告解。”
风早巽愣住了。
“告解?”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相信像十条要这样的人有什么罪会需要告解。
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我爸爸说,做错了事,只要自己在心中诚心向上帝忏悔便能得到原谅,因为主的爱是无形而无处不在的,不需要依靠什么告解。”
这是典型的新教思想。
十条要微微一笑:“我试过你所说的办法,很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可能还是需要亲口吐露出来。”
然后他又看向风早巽,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告解亭,认真询问:“现在方便吗?牧师大人。”
风早巽总是能很好地读出他人在想什么的,但此时他对上十条要的双眼,心中却有许多不确定,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促使着他做出保守的决定。但最终他还是点了头。
孩子们都是教徒,自然知道告解的重要性,纷纷表示会安静地在礼拜堂的长凳上等待。莉茜原本想挑一个无人的位置,结果被两个女孩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臂,挤在了一群孩子中间,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风早巽看着这一幕露出笑容,掀开帘子走入其中一间室内。不过一会儿,另一边的帘子也被掀开了,镂空木栏零零错错的透过些许光,风早巽眼前闪过金色的碎片,对方落座。
风早巽等着对方说话,结果十条要沉默了好一会,才踟蹰道:“……其实我过去没有做过告解,也不知道具体仪式。”
风早巽知道这时候应该保持庄重,但声音还是不由自主染上笑意:“没关系,我们这里并不计较这些,再说牧师来听人告解本来就已经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工作,因为家庭的特殊性,他和父亲都多次充当过“神父”的角色,他其实很清楚具体的流程。
“你就当聊天来处理便好。”
“好。”十条要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我有三件事要忏悔。”
风早巽垂下眼,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愿圣神光照你的心,使你诚心诚意告罪,并接受仁慈天父的恩宠。”
“一是欺骗,我向周围人撒谎,掩盖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即便是不得已为之,但也确实伤害到了部分人的感情。”十条要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下来,“并且这一罪孽在今天过后仍将持续。”
他现在在外界依然是“HiMERU”的形象。
“主会体谅你的苦衷的。”风早巽说,“况且这一行为所带来的并不只有伤害,依然有无数人因此获得欢乐与救赎。”
十条要说:“牧师大人,我有点怀疑你的客观性。”
风早巽说:“还请继续。”
十条要叹气,偏过头,抵在楼口木栏上,胸口的吊坠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第二件事是……我曾经深切的恨过一个人。”
风早巽的呼吸放轻了。
“其实一开始见面时我就不太喜欢他,我不擅长应付那样的人。他有时候敏锐得可怕,但迟钝的地方也令人火大。他一意孤行做了一件错事,把我最重要的东西给毁了,我当时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恨他,如果杀了他能够挽回一切,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十条要一手扶上了格窗,指尖压入凹槽,骨节隐隐发白。
风早巽轻声道:“如果他的死亡能换来救赎,我相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就是因为这点。”十条要嘴角泛出苦涩的笑意,“就是因为他是一个会说这样话的人,我才没能做到。如果他真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大概我所有的烦恼都会迎刃而解……但是他太温柔了,温柔到残忍的地步。”
他这一刻像是在进行真正的悔罪,声音弱而痛苦:“……所以这是我要告解的第三件事,即便他是我所憎恨的人,是伤害了我所珍视之物的存在,甚至我们都是偶像且同性,但我还是没办法否定。”
十条要闭上眼,眉头蹙起,小声开口:“没办法否定我爱他。”
孩子们看到一边的帘子猛地掀起,风早巽走了出来,都以为结束了,正准备喊话,就见对方掀开了另一边的帘子,上半身探了进去,顿时目瞪口呆。
十条要也被风早巽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呆了,下意识伸手挡住刺目的亮光,反被对方握住。
“要。”风早巽叫着他的名字,瑰丽的紫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哀求与急切,“再说一次。”
有光从帘子掀开的部分钻入,风早巽的发丝好像镀着金边。在初始的惊讶过后,十条要反应了过来,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再次重复了一遍。
尾音消失在唇舌之间,风早巽捧着他的脸,就像在亲吻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在这狭小而逼仄的天地内,绽开了绚丽的春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