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对着车窗轻轻呵了一口气，窗玻璃上立刻凝结出了一片模糊。
他伸出食指，在那块模糊的玻璃上划了一个名字。



“我一定会按时过去。放心吧。”

挂断手机，万丈目忿忿地捶了一下方向盘，不巧，他的拳头正好砸在了鸣笛区域，空旷的路上突兀响起了一声“叭！”，还惊飞了树上的两只休眠中的鸟。

“妈的，偏偏这种时候出问题。”

拉起后座上的外套，万丈目从外侧的衣袋里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摇下车窗，寒冷立刻钻了进来，就连呼吸都瞬间变成了白色的蒸汽。

“真他妈见鬼了！”

这个长方形的银质烟盒是万丈目自决斗学园在读期间就开始使用的东西，里面装的是两种味道的薄荷香烟：金色滤嘴的味道淡一些，蓝色滤嘴的味道重一些。
万丈目是在北校借读期间学会抽烟的，那时候他走不出败北的阴影，精神压力极大。甚至会出现幻觉，经常失眠。
为此北校那个据说包治百病的校医给他的建议是：随便杀两个人，或者学会某种纵欲的方式。
于是万丈目听信了那个看起来像艺术家的医生的建议，或者说，谗言。

“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敢背叛我！”

知道当下四周无人，万丈目才敢这么怒吼。
而他怒吼的对象正是手里的打火机，这个打火机也和烟盒一样，陪伴了他很多年。

“喂！喂！算我求你了！”

可打火机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连一个火星都擦不出来。
冷空气再次飘进了车厢，这次万丈目一哆嗦，差点儿把打火机掉在车窗外面。
不得已，他只能关好车窗，缩在驾驶席上裹紧了后座常备的毛毯——最近的加油站要走上五公里才能到，在这么一个天气里走五公里实在太……

出席家族会议和长时间驾驶给他的身心都带了极大的疲劳，万丈目坐着坐着，很快就有些眼皮打架了。
记得那天也是个像今天这么冷的日子，寒假没回家的自己最后不知道怎么的，钻进了他的被窝……

“……哎？”

一阵熟悉的铃声把万丈目从半梦半醒中唤回了现实，他下意识地接起了手机，赶快又擦了一把嘴角以防不小心挂着口水。

“你……啊！”

对方的声音被摩托车运作特有的噪声掩盖了，万丈目只能听清个别字眼儿。

“吵死了！停下来再打！”

吼完这句，万丈目挂断了手机。
无比焦躁的他又拿起了打火机，这次很容易就打着了。

真是见鬼了！

如获至宝的万丈目赶紧开始掏刚刚塞进衣兜的烟盒，可这次他想了想，又把手缩了回去，还顺势收起了打火机。

“混账东西……我……”

盯着再次响起的手机，万丈目忽然笑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儿呢？”

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那么朝气蓬勃，但又多了几分沉稳。

“我看看……”

说了GPS导航上附近的位置，对方嗯了一声，沉默了几秒后说会尽快赶过来。
万丈目收好手机，立刻穿上了自己的外套。他觉得脸上烫了起来，并不是因为刚刚的毛毯带给他的温度。
很快，摩托车的马达声就从寂静的街上传了过来，万丈目也赶快钻出车门，锁上了车。

“给。”
“哦。”
“车坏了？”
“明天早上再让人来修吧，这么大的雪也没个合适的条件。”
“那咱们直接过去吧。”
“好。”

戴上对方扔过来的头盔，万丈目也骑上了那辆摩托车。
这车本来只是一人座，勉强能塞下他们两个瘦子——以万丈目几乎把整个身子贴在骑手背上为代价。

“坐好了？”
“好了，走吧。”

摩托车重新出发了。
抗风的外套和皮裤在这时候起了不小的作用，还有那双高筒的靴子也很管事——
万丈目抱紧了骑手的腰，感觉心脏跳动的速度超乎了想象。

“冷吗？”
“没事！”

简单的交谈里透露出的却是浓浓的关心。
为此，万丈目唯一能做出的回应就是把自己的脸也贴到了对方的背上。

“别睡！”
“我没有……！”
“再坚持半小时就到了。”
“好。”



在沉默中，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之前一直在呼啸的北风也更加肆虐地侵袭着大地，吹得他们不禁缩起了脖子，将脸蛋藏进了衣衫。

“您好！我们是之前预订过房间的——”

在前台办理好了登记，两人在侍者的引导下进入房间。房间里的暖炉无疑是拯救两人的最佳道具。
放下身上厚重的行囊，从时代的单肩背包里率先跑出来的自然是他们熟悉的老朋友。

“肥猫，怎么一年多不见，你吃得更圆了？嗯？”

法老王似乎也很怕冷，主动趴在了暖炉旁边，然后又冲万丈目抗议性地叫了一声。
有人敲门。十代去接应了，这次是另一位侍者。
一看到来人欲言又止，万丈目一把推开了十代，自己主动凑了过去。

“少爷，您的……”
“打住！之前说好了我是以普通客人的身份来体验入住的，服务不周我可会到董事那你投诉你！”
“这……万丈目先生…由于天气原因，洗浴用水供应会晚一些，发电设备也需要停用一部分。”
“哦？天气原因啊。那通知设备负责人，叫他加强值守，在积雪区域及时清理，千万别出事故。你们也小心一些，我们也会尽可能少动电器。如果有其他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是！少爷……啊。”
“好了，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吧，晚饭就不用按照正餐的菜单做了，这小子什么都吃。我也不想你们太破费。”

十代在旁边听着，笑得前仰后合。
万丈目见状，一脸嫌弃地竖起了眉。

“十代！你也是！有时间笑还不如认真思考一下应急预案！”
“不不…不愧是旅馆的老板，三少爷，您的指示实在太完美了……噗噗……”
“啊！”

看着一旁面色难堪的侍者，万丈目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说好的不过问，只以住客的身份来体验，结果自己上来就不由分说一通指挥。

“……好吧，总之请大家打起精神来，记得一定不能出事。好，你去忙吧。”
“是……”

把房门关好，万丈目深吸了一口气，对偷乐的十代发泄了自己的不满。

“可恶！臭小子！为什么不阻止我发号施令！都怪你！”
“哇！怎么能怪我？我想应门被你推开了啊！”
“那也是你不对！”
“为什么？！”
“不为什么！讨厌！”

说完，万丈目真的撅起嘴，抱着胳膊坐到沙发上，扭过头不肯与十代说话。

“万丈目……”
“走开！”
“这……这么大的雪……”
“鬼在乎你！”
“我也是被你硬拉过来的呀，能不能……”
“不能！”



下一秒，他们接吻了。
嘴唇上的触感既陌生又熟悉。
他们有短暂的瞬间，默契地抬起头，想要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我是真的累了，咱们不生气了，好吗？”

十代的眼神很诚挚，看得万丈目下意识中咬紧了槽牙。

“十代……我们已经不是……了。所以…这种事……”
“就不可以再做了对吧？”
“…………嗯。”
“那万丈目，你不能再跟我撒娇了，也不能拿我出气。”
“……嗯。”
“机会难得，再来一次吧？”
“嗯。”
“把嘴张开……”



大脑好像溶化了。
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都不愿意接受。
什么都……

冰冷的唇，炽热的口腔。
徒有虚名的恋人，毫无疑问的结合。



在接到那个通知时，他忽然拿起手机，打了一封标题是【我们分手吧】的邮件。
发送出去后，几乎没有等上一秒，对方便回复了。

好。



“混蛋十代！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真的是一时冲动！”
“我是真的生气了！”
“所以我道歉了啊？！对不起嘛！”
“哼！变态！”
“说到底还是怪你！谁让你又特意化妆了才出门的！我当然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了！光是接个吻怎么能满足！这时候再不硬还是男人吗？！”

沉默。
窝在暖炉旁的法老王打起了呼噜。

“……是……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我从来不对你说谎！”
“那……喜欢……我也是真的？”
“当然是了！分手归分手，我没说过不喜欢你吧！？”

十代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下一秒，屋内忽然一片漆黑。
他们的对话就此中断。



“停电了……我去看看发电设备那儿有什么问题，你在屋里等着其他人汇报工作，这时候他们没有人指挥也不行——”

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腰。

“别走。”
“……是你叫我……”
“别走。哪儿都别去，再陪我坐一会儿。五分钟就好。”

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十代的手上。
很温暖。



他们在黑暗中的双人沙发上坐着，良久，还是万丈目先开口了。

“我……听说了那件事以后，立刻放弃一切工作，甚至不惜自己在职业圈排位下降也决定必须要做好这件事。选址，监工，员工招募和培训，物资……家里的压力，工作的压力…很多事情都压在了我身上…但是，我不后悔。”
“因为……她说她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位年轻的教师，人品很好，家境也不差，决斗实力同样不在她之下……”
“然后……我真的……真的是发自内心，想为她祝福。恭喜她有了一生的归宿……所以我扛着一切，一意孤行，在这里盖一座旅馆，只为了承办她的婚礼……”
“但是……她最后对我说，「请向十代问好」。那时候我才明白了，原来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甚至连当时写给你的承诺「随时可以找我决斗」都实现不了了……我……”

十代握紧了他的手。

“别说了。”

可他的声音哽咽了，话却停不下来。

“我在那一刻才明白，我们的一切……早就结束了！我再也不能…要求你做什么……对你期望什么……就像我对她那错觉一般的感情！都已经结束了！！”

等到他吼完最后的这一串，十代才发现自己也同样泣不成声。
毫无理由。



最后，像是流空了泪，他重新开口了。

“万丈目準要用什么样的心情继续面对游城十代，这个问题我已经找不到答案了。所以我选择了分手，让我们的关系恢复成普通的毕业后的同学，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请原谅我，十代。我需要一个答案。”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虽然我也有一个方法想和你分享，但我更优先选择尊重你的想法。”
“算了吧，你最擅长的就是无视我的想法了。不如现在就把你的方法说出来，好让我嘲讽一番，赶快接受现实。对你彻底断了念想。”
“我要回来，放弃漂泊，和你一起生活。”
“你真的觉得我会同意吗？”
“爱情是自私的。”
“你首先是我的对手，其次才有资格和我谈爱情。”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我也是……喜欢你自由驰骋的模样。”



院落内的灯光首先亮了起来。
五彩缤纷的灯光把院落和积雪交相映衬，染出了一派朦胧的美。
他们凝视着彼此眼中闪过的色彩，唇角也扬了起来。



“真漂亮……这也是你设计的吧？”
“当然了。以灯光和自然风景相结合，设置以观光住宿和宴席为主打的上流服务——最低价位庶民也可以接受，只要来了就不会吃亏。万丈目準是个认真的好男人，一定会对自己的理想负责，言出必行。”
“是吗？唔，或许是吧。”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最后一吻。”
“最后？终于放弃了？”
“不，我要重新开始追求你。直到你不再为我，为我们任何人背负负担为止。”
“说得好听。”
“会实现的，所以请你再等我些时日吧。”
“但是我讨厌等人。”



他们牵起对方的手，在彩灯下投下了融合的身影。



车窗上他随手写下的，昔日恋人的名字还在。
然后又有人在他写下的名字四周圈了一个心形图案，又在他写下的名字旁边写了他自己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