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地板的训练场空出一大片来，黑影之民站在中央，衣衫破旧，扑满灰尘，但他的腰挺得笔直，反手紧握长枪，下盘极稳，处于临战姿态的声音里充斥着自得的傲意。
        “我再说一次，赌上枪术师行会的名誉，来与我决斗。”
        无人应答，周围的森林之民们将枪尖齐齐对准他，伊维因冷眼看着，始终保持着抱胸的姿势，不害怕也没有接过挑衅。
        “你的那种挑衅对我不会有任何作用。”嘉·瑞亚正好听到这句话，她提起脚步走进门里，一眼看到场中的黑影之民，黑影之民也看见了她，枪尖一挑骤然发难，调成攻击的姿势朝她袭来。
        “等一下，她不过是刚加入枪术师行会的新人。”伊维因厉声制止，黑影之民的枪尖戛然停在瑞亚的面门前，而瑞亚竖起那双无畏的双瞳，越过枪尖的锋芒，凛然与他对视。
        沉默足足过了有三四个呼吸，黑影之民把枪一抖，尖枪在空中挑出一个漂亮的枪花，再被他收回背后。黑影之民背对伊维因，头也不回地说道：“看在她的份上，我今天就此收手，但是……”
“枪术乃‘勇气’之术，胆小鬼持枪，那是对枪术的一种亵渎，我会一直盯着这个留给懦夫逃避的地方的。”他故意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几人，又斜眼看了一眼瑞亚，瑞亚保持着那副无畏的神色回他，黑影之民的鼻子喷出不屑的鼻息，背着那长枪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踏进门外的夜色。
等黑影之民离开，伊维因招手将嘉·瑞亚叫到面前，“你做得很好，面对那样的人的威胁，你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缩和胆怯。你也不必在意，行会被人踢馆是常有的事，你继续锻炼自己的‘勇气’就好了。”
瑞亚点头，说：“我能感觉到，他并不想刺中我，但我很意外自己竟然可以面对冰冷的武器而不害怕，他和他的枪在我眼里和路边的花鼠没有什么两样。”
“哈哈哈，有趣的说法，”伊维因双手叉腰大笑起来，笑够了才继续说，“‘静如止水’、‘稳如泰山’，你都做得不错，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你也先回去吧，我准备下次的试炼。”
“是。”瑞亚与行会里的众人道别，也大步踏出了行会。看着她的背影，藏在阴影背后的黑影之民若有所思。

时间一晃而过。
伊维因站在一旁紧盯着见习训练场中的见习枪术师，见瑞亚抖完晨练的最后一枪立刻叫住她，“瑞亚，你的‘勇气’足以去挑战新的试炼，今天就去吧。”
“好。”瑞亚收好枪，用毛巾擦去脸上的薄汗，“也不知道你安排了什么样的试炼给我，我听前辈们说每个人的试炼都不一样。”
伊维因的语气很平静，带着长者和善的笑容。“这是自然，每个人心中的‘勇气’都不一样，有的人可以独闯猛兽的巢穴，有的人能够攀上绝壁高崖，只要是突破，便足以证明心中有‘勇气’。当然，交给你的是我觉得最合适的。”
“但是老师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你那看好戏的笑容了哦。”瑞亚假笑着提醒，门口却响起大声的说话。

“这是肯定的，这种骗子只会欺骗新手枪术师，胡乱指导虚假的‘勇气’罢了。”来人正是黑影之民，他高挑的腿踏在木板上踩出“嗒嗒”的声响，等走到两人身前才停下。

“你又来了，”伊维因眉头微皱，“我提醒过你不要再坚持你的‘勇气’，那是错误的鲁莽。”
“哼，虚伪，”黑影之民手一挥，又道：“敢不敢和我比一场，我要让你亲眼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气’。”
“那就让我的学生代替吧，”伊维因看向瑞亚，面色柔和了一些，“她正确地学习了我贯彻的‘勇气’，打败她，与打败我是同样的。”
“不，我还没……”瑞亚很是吃惊，赶紧摆手拒绝。
“你做得很好，”伊维因又看向黑影之民，“我为她准备了新的‘勇气’试炼，你也一起来，只要你能比她先一步完成，我就认可你的‘勇气’。”
黑影之民也看向她，眯着眼打量道：“好，我就一口气打败她，让你这虚伪的行会颜面扫地。”
伊维因的面色越发不善，瑞亚也瞪他，“你在说些什么天真的话，我不会输给你这么不礼貌的人。”
“比比就知道了。”黑影之民挑衅地笑她，瑞亚紧咬一口牙，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认真看向伊维因，“老师，把试炼目标告诉我吧。”

“嗯，”伊维因露出赞许的微笑，清了清嗓子，“我准备的试炼是‘森林的主宰’……”
“啊，”一直在旁听的接待员吉莉安下意识捂住嘴，直盯着伊维因，出声反对：“那可是荆棘森最厉害的魔兽，仅靠你教给她的所有东西，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最适合瑞亚的，她本就足够优秀。如果她这次能通过我的试炼，说明她学完了我能教给她的所有东西；如果不能，大不了……不，我相信我的眼光。”伊维因的神色十分认真，瑞亚也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全力去准备的。”

吉莉安的眼色却还是有些担忧，“等下我把行会刚定制的锁子甲给你，一定做好保护准备再去挑战，一次试炼不行还有下次，可千万别受伤啊。”
“谢谢你，吉莉安。”瑞亚微笑致谢。
黑影之民站在一旁看几人交谈，末了把不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哼，愚笨胆小的格里达尼亚人……”
“胆不胆小可不是光凭嘴皮子就能定的，等你胜了她再说吧。”吉莉安骂道。
“吉莉安……别生气，我会赢过他的。”瑞亚语气很温柔，但眼神却无比认真地看向黑影之民。

荆棘森

疣猪在地面晃荡，一口咬断地面野草的根茎，但它却再没有机会嚼上一口，一柄长枪从它柔软的脖颈处贯穿，刺破喉咙。长枪被一把抽回，鲜血倏得从孔洞喷射而出，一道身影将长枪收回背上。
黑影之民躬身砍下獠牙，拎着一串牙齿走到荒乱的庭园处。瑞亚还没来，他将十根牙齿放下，等在一旁，闻着浓重的血腥气，焦躁地来回踱步等待目标出现。

“你动作挺快的嘛。”一道声音响起，瑞亚提着十根獠牙便过来了。黑影之民瞧见她手里的牙齿干干净净，断口十分齐整，被勾起好奇心，问：“你怎么还收拾得这么干净，扔那儿不就完事了？”
瑞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地胡乱摆放沾着血渍的尖牙，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在黑影之民追随的目光里走过去，将尖牙依样摆好，道：“你也太不重视了，即使是亲手杀掉的猎物，如果不敬畏他们的话，元灵是会生气的。”

“我没有不重视，相反，我刺杀它们的动作干净利落，给了它们一个痛快。”黑影之民道。
话音刚落，沉笨的踩踏声便响起，两人感受到震动，瑞亚将长枪拿在手中，看了眼黑影之民提醒：“大概是来了，小心些。” 黑影之民没再开腔。
山一般高的巨大野猪闻着血腥气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坚硬的鬃毛激荡起一地的碎石。瑞亚神色一凛，道：“老师可没和我说试炼是打倒这么大的家伙。”黑影之民却掠过她，对准那岩石一般厚重的野猪刺了过去。
“鲁莽，都不知道观察一下的吗？”

金属打造的枪尖刺在鬃毛上击打出的声音响亮无比，枪身却肉眼可见地弯曲成一个弧度。黑影之民一击不成，退后几个身位，作势突进。瑞亚则绕到野猪的侧面，趁黑影之民发动攻击时，将长枪刺入野猪的下腹，两人却依旧都被弹了回来。
“太硬了！”瑞亚退出几步，看向黑影之民，却见他战意高昂，发起第三次进攻。野猪将头一晃，枪尖刺在更硬的尖牙上，反震力沿着枪杆回来，黑影之民身形不稳倒退几步，野猪却四蹄齐动，猛地撞在黑影之民的腰身，黑影之民像断线的纸人一般被撞飞，重重砸进地面，口吐鲜血。

大概是试探够了，瑞亚看得清楚，野猪作势又对准黑影之民进攻，这一撞下去非死即残。瑞亚面容平静，眼珠飞转，看准野猪完全忽略了她，趁野猪蓄力之际，突进到它背后，对准后臀便是一记贯穿，半截枪都刺了进去。
“嚎——！”野猪一声痛嚎，转过身来，盯着瑞亚，瑞亚两手空空，越过野猪的背影看到了挣扎着要起来的黑影之民，以及他落在一旁的长枪，有了计较。等到野猪冲刺过来，她双腿一蹬跳出攻击范围，绕到背后翻身一滚捡起了那柄长枪。
手心握住的长枪无比趁手，唯有经历万般磨炼才能让这柄枪称心如意。瑞亚摆出作战的姿势，弓步蹲身，如同壁垒一般横在野猪与黑影之民中间，直指那庞然大物。

“够了！”说话声从森林的主宰背后传来，它又是痛嚎一声，“枪被我拔出来了，回去吧。”
瑞亚瞧得明白，来人正是伊维因，野猪不甘心地又嚎了两声，这才消失在漫漫浓雾当中。
瑞亚赶紧放下枪，跑到黑影之民身旁，他已经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
“嗯……”黑影之民的眼中蒙着晦暗，伊维因却走近两人，对着他说道：“你的名字叫富尔克，对吧，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结果已出，你愿意停手吗？”
“不用你管，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懂！怎么会懂！”黑影之民一拳打在树上，转身离开。
“等一下，你受伤太重了，需要立刻包扎。”瑞亚跨步走上前，一把叫住他。
但黑影之民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倒头往地上栽去。
“富尔克！”

富尔克睁眼时，床头的波斯菊正娇艳地开着。他猛地坐起来，身上还很疼，却缠着干净的绷带，衣服也换了个干净，身体似乎也比平时还要轻松一些。
“你醒了？”瑞亚进来，将几件衣服放在床头。
“是你救的我？为什么要救我？”富尔克问，脸上多少还有些难以相信和迷茫。
瑞亚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空出来的手在他额头上重重一弹，叉腰没好气道：“我好心救你，把你这大个子背回来，你醒了第一句话不是感谢，而是问这个？”
看着富尔克的表情，瑞亚把闷气一吐，把沙发扒拉过来坐在他旁边，“你昏迷的时候，老师已经把你的事和我说过了，很遗憾没能在那个时候帮到你……”
富尔克一愣，将视线转移到波斯菊上，“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我无关，要是没我，你早被那野猪给拱进地里埋了。”瑞亚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富尔克，直到富尔克愿意转过头来。
“谢谢。”
“嗯，我没看错人。”瑞亚点头，但富尔克却用十分意外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看见一缕微光。
瑞亚又道：“别不相信，他们固然可恨，但你也绝非没有一点可敬之处，若是能正确使用你的‘勇气’，你肯定比谁都优秀。毕竟你这段时间在森林里的表现，我一直都有所耳闻，如果我没猜错，帮助鬼哭队解决红蜂盗贼团的神秘枪术师就是你吧。”
富尔克闻言，脸色十分震惊，旋即又复归平静。
“果然如此，”瑞亚的表情也温柔下来，“我训练的时候听到了伊维因老师和双蛇党军官的谈话，我也没觉得行会里那些学了几个月都没点长进的笨蛋能主动去帮助鬼哭队。”
“他们除了畏惧、害怕、诬陷，什么都做不到。”富尔克也说得很平淡，但双手却攥紧了身上的被单。
“我不会说让你原谅他们的话，像他们那种人迟早会遭报应，但我觉得像你这么优秀的枪术师，不应该因为他们而止步不前，”富尔克睁大了眼睛，瑞亚接着缓缓说道，“你的那柄枪我用起来很顺手，老师说那是几年前行会发给新人的枪，没想到能被你爱惜到现在……”

“你其实很爱枪术，很爱格里达尼亚吧……”

饶是黑蓝色的皮肤，也无法遮掩富尔克微红的眼睛，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瑞亚接着说道：“老师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愿意承担起责任，枪术师行会愿意替你说情，把往日盗窃的罪罚减到最小。而且这几年你已经受了惩罚，加上你对鬼哭队的帮助，想来你可以自由地活在格里达尼亚了。”

说完这席话，瑞亚站了起来，示意他看向床头，“那是我给你准备的新衣服，你原先的那身太破，我给扔了。”
瑞亚将椅子归位，没等富尔克质问，又接着说：“差点给忘了，我今天就从行会毕业了，以后会走出格里达尼亚去冒险，你要是不想留下来的话，我俩可以结伴冒险。”
瑞亚踩着轻巧的步子往外走，富尔克看了眼那身衣裳，情不自禁地回应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