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赵吉祥进宫的第七年。

赵吉祥原本不叫赵吉祥，大概也姓赵，具体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吉祥是进宫后大太监新给起的，图个吉利，同批的小太监差不多也是类似的名字。赵吉祥不讲究这个，但也无所谓，毕竟就算别人唤狗似的唤他，他还是得点头哈腰地应着。这个道理，他打被父亲卖进宫时就明白。赵吉祥还记得那时的场景，父亲一脸奉承讨好的笑，从同乡的老太监手里接过银子的时候腰快哈到了地上。

然后他就被喂了几天蛋黄，拉到一个地方绑好，活像待宰的猪羔子。在他头昏脑胀不甚清醒的时候，两腿之间一阵剧痛，随后冰冰凉凉，不知敷上了什么东西。他又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十几天。等他能下地了，老太监把割下来的玩意儿用绸子包好了，拿根绳缚住，教他拴上自己名字悬到那边屋梁上，和一堆绸子悬在一起，寓意“步步高升”。赵吉祥照着做了，还有意悬得比旁边其它高了一些。

一年之后管事的下来挑人，说东厂督公身边侍奉的小太监死了，趁这次再挑一个。往茅房那边去的时候，赵吉祥看见大太监把管事的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问些什么。赵吉祥便悄声贴着墙根凑过去听。

“那个小奴才是怎么……”

管事的听了这话却面上颜色一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伸指作噤声状。大太监也知趣不再问了，转身往回走，拐过墙角正与赵吉祥打个照面，骇骂道：“你这小畜生在此作甚！”赵吉祥捂着小腹，推说自己尿急，赶忙跑了。

东厂督工盛廷玉，赵吉祥是知道的。传说此人之前名不见经传，新帝上位之后受太后扶持才平步青云，这几年可谓是风生水起。因与太后交往过密，便常有人猜是当初净身时没做干净，留了些东西下来。后来这话被盛廷玉听见，派人把几个好传闲话的舌头拔了去，之后便没人再敢说了。

管事的把别的人都安排好了，单剩下几个白净些的，要领他们去见督公，赵吉祥也在其列。进门时赵吉祥偷眼观瞧，见椅子上斜倚着一个人，头发已然白了，却无龙钟之态，持着一枝花嗅闻。赵吉祥和其他几个跪成一排，听见管事的同那人禀报，想必就是督公了。赵吉祥心里难免害怕，手按在地上不住地抖，也不敢抬头，只能看见督公双脚踩了地，一步一步迈着朝他们过来了。赵吉祥把头低得更紧，只用余光盯着那双脚在跪伏的几人面前徘徊。

正在他紧张至胡思乱想之际，刚才的花枝垂伸过来，勾住他的下巴往起抬。赵吉祥战战兢兢地顺势抬起脸，下意识和督公对视了一眼，又触电似的立马弹开，连花叶都随着他的身子颤动。他听见盛廷玉轻笑了一声。

“就他了。”盛庭玉把花枝一抽，转过身去轻轻挥了挥手。管事的识趣地领着其余几个人退下了。赵吉祥复又跪伏在地，他能感觉到身后几个人的眼神，是还未消解的害怕，夹杂着几分嫉恨。

盛廷玉回到椅子上，朝他勾了勾手：“过来。”赵吉祥应了声，忙不迭地手脚并用爬到盛廷玉面前。

“这么紧张做什么。”盛廷玉用食指勾起赵吉祥的下巴，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使赵吉祥与自己对视，“你叫什么名字？”

赵吉祥抬着头，感觉有点喘不上气：“回督公，奴才名叫……赵吉祥。”

“赵吉祥……”盛庭玉挑了挑眉，“你爹娘给你起的？”

“回督公，是进宫后老师父起的。”

“听着也像他们的手笔，这帮蠢才。”盛庭玉捏着花瓣闻了闻花，“罢了，就这样吧。”

赵吉祥从屋内出来之后，回到居所打点东西。早就得了信的老太监马上就找来了，拉着他的手叙了半天同乡情谊，末了总归是多多照顾云云，还往他手里塞了几块碎银子。赵吉祥把银子搁手里掂了掂，觉得好笑，最后还是揣进了腰包里。

自打赵吉祥做了督公的身边人起，他的职位没升多高，地位倒是变了不少。有人来找盛廷玉，不用赵吉祥张口，见面礼就有他的一份，若不收对方倒又惴惴不安。赵吉祥一开始还不习惯，到后来直接照单全收，再加上他人机灵、办事麻利，盛廷玉有时候高兴了也赏他些东西，一来二去日子便滋润起来了。

这天无事，盛廷玉斜倚着打盹，赵吉祥跪在旁边伺候着捶腿。盛庭玉一条胳膊撑着脑袋，合着眼睛享受。

“赵吉祥——”

“哎爷，有什么吩咐？”赵吉祥挪着膝盖往盛廷玉旁边凑了凑。盛庭玉依然合着眼，说话懒懒地拖着腔：“你——跟了我多长时间了？”

“回爷的话，已有几个月了。”

盛廷玉眼睛睁开一条缝，手举起来盯着手指甲看：“这几个月，过得还算舒坦吧？”

赵吉祥脸上堆着笑：“托爷的福，过得还算可以。”

“从前对你吆五喝六的，现在都凑过来当狗了吧。”

“呦，爷，您说的哪的话……”赵吉祥连忙接话，盛庭玉却不理他：“腰包也鼓了不少吧。”

赵吉祥吓了一跳，赶快跪伏在地：“督公玩笑了，奴才万万不敢！”

盛廷玉轻笑一声：“怕什么？你是个聪明人，我只要你记住，你能有今天是因为什么。”

赵吉祥重新双手挨地，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奴才当为督公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起来吧。”

赵吉祥小心地抬起头，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盛庭玉撑身坐直，伸手拂了拂赵吉祥额头粘上的尘土：“真可怜呐，磕疼了吧。”赵吉祥跟着笑，刚准备开口，盛廷玉的手顺他脸颊滑下，转而钳住他的下巴：“你知道，太后为什么喜欢我吗？”

赵吉祥哪敢妄言，只小心翼翼地开口：“奴才愚笨。”

盛廷玉微笑着盯着他：“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长得像太后的一个故人。”

赵吉祥声音发着颤：“这是您和太后的事，奴才不敢……”

盛廷玉未听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那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吗？”

“因为……”赵吉祥看着盛廷玉的脸色，试探着开口，“我长得像您的故人？”

盛廷玉低头贴近赵吉祥，手上发力把他的下巴捏得生疼，从鼻孔里哼笑了一声：“只是单纯因为你长得好看。”他把手松开，往后一躺。

赵吉祥坐在地上，揉着下巴缓了半晌。

当天晚上，盛庭玉让赵吉祥伺候过沐浴，穿着中衣靠在床头。赵吉祥本来打算告退，却被盛庭玉叫住，让他也去洗洗。赵吉祥推脱不能，又不敢逾了规矩，自己打了水简单濯洗了一下。他心里隐隐约约也猜到大概要做什么事，硬着头皮回到榻前。盛廷玉衣衫敞着，柔声唤他上榻来。

赵吉祥一直以为太监是不能做这种事的，以往也有老些的太监见他细皮嫩肉，言语手脚上占些便宜，终究没有像今日这样。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只敢跟着盛廷玉的指示动作。偏偏盛庭玉又有心逗弄于他，伸手绕上他的胳膊猛地一拉，赵吉祥防备不及，整个身子跌到盛庭玉身上，只得支起胳膊把身子堪堪撑起，大口地喘着气。他能感到盛廷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背来，缓慢而又挑逗地从脖颈一路往下挪，被抚过的地方酥酥麻麻，让赵吉祥不自觉地软下身子。

翌日天光大亮，赵吉祥迷迷蒙蒙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昨晚竟就在这床上睡了。他一下惊得睡意全无，赶忙起身，不留神动作把盛庭玉弄醒了。盛廷玉倒神态自若，竟还宽解了他几句。赵吉祥瞅见被褥上污了些许，盛庭玉也不在意，摆摆手说让下人去洗。赵吉祥着好衣衫下了床，心中仍似打鼓一样。

赵吉祥毕竟进宫晚些，心火旺些，渐渐地心思也活泛起来了，经常哄得盛廷玉眉舒颜笑。他知道，只有把盛廷玉哄好了，自己才能过得舒服。他害怕盛廷玉，也离不开盛廷玉。

盛廷玉对他是与对旁人不同的。虽然不明说，但逐渐地对他不那么严苛了，没有别人的时候也准许他放肆一些。赵吉祥也不敢深想，只当自己是督公掌中狎玩之物。

前些日子，盛廷玉要办一件事，拔身去了广东。以往这种事赵吉祥必然不离左右，这次盛廷玉却单单吩咐他留下打点其它事情。赵吉祥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未敢多言。可是就在刚刚，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禀报，说督公去探望他那做镖局当家的侄子时遭了暗算，竟然身亡了，尸首都没找到。赵吉祥说知道了，挥手让小太监下去。

“死了……”赵吉祥手绕着帽带捻住，定定地盯着前方喃喃道，似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