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H


“您好。宇宙警备队技术科——不对。啊，是。是我。是。哦……好的。这算是出差吗？那麻烦您发一份正式的邀请函文件给我。对，地址请发科学技术局之前我常用的那个地址，对，发送即时公文通讯或者加密公文邮件都可以。啊，是。不不，这边只是挂职。上个月我才正式卸任。嗯？我没听说那种事？是吗……哦。我明白了。那择日再详谈吧？文件内会详细写会议地点以及日程安排，我以文件内容为准进行申报。好。好。再见。”

随便抓过一个处于待机状态的平板电脑，希卡利在上面划了几道自己也几乎看不明白的道子，然后伸出手从堆满电子元件的办公桌上抓出来了自己爱用的水杯，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

“这什么玩意儿？”

酸苦的味道令希卡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同时有人敲响了身后研究室的门。

“室长，局内刚刚收到了寄给您的邀请函。请您签收阅办。”
“啊啊，谢谢。帮我放——”

希卡利起身，忽地感到脚边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哐当！喀嚓！哐哐哐哐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别——”

放置在希卡利脚边碍事了大概八个月的动态分子结构模型被他起身的动作就势踢倒，代表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分子的圆球晃了起来。
这玩意儿收拾起来可麻烦了！希卡利想道，赶忙又弯下腰伸手去捞。
结果可好，希卡利的手指尖完美地戳到了模型的主支架，作为推动力加快了支架的倒下速度，挂在上面的圆球乒乒乓乓掉了一地。不仅如此，希卡利伸胳膊的动作过大，还把桌上那些用来堆砌模拟环境的电子元件和办公用的平板电脑、甚至装了自己刚刚嫌弃过的酸苦茶汤的水杯全部——扫到了地上。
此处应当插播N年前的一则商业广告，关于光之国著名电子产品制造商联手科技技术局打造的梦幻防水多功能即时通讯器。也就是希卡利刚刚扒拉过的那个平板。

“呃，室长，那我把邀请函放在这里了……请您尽快处理！”

面对屋内的一片狼藉，以及脸色发黑胸口的计时器莫名其妙闪红灯的希卡利，负责室内文件管理的实习女助手强行挂起笑容，把文件随手放在了门口摇摇欲坠的置物架上，立刻转身夺门而逃。
被单独留在室内的希卡利依旧保持着右腿后撤半步呈弓步、左手在背后握拳高高扬起的姿势，原地凝固了。
圆筒状的水杯在年久失修的倾泻地板上滚了两下，重新回到了希卡利脚边。

“啊，是副局长之前送给我的养生保健茶。据说可以调节内分泌。”

望着地上棕绿色且冒着气泡的茶汤，倒地三秒前的希卡利忽然念了这么一句。



“上岁数了。”

午休时间，警备队总部中央综合食堂。
佐菲看着眼前棕绿色冒泡的液体，下意识地把屁股往椅子的后半部分挪了挪。

“哈啊？我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队长殿下。”

希卡利手持保温壶，将灌满的公用茶杯再次推向试图和自己保持距离的佐菲。

“呃……希卡利？我能先提个问题吗？”
“说。”
“这是……什么？”
“科学技术局的副局长送我的茶叶，我喝着感觉不太对劲。”
“所以你就辛辛苦苦牺牲了自己的午休时间，一定要拿过来给我尝尝？”
“嗯对啊，有什么问题？”

佐菲暗暗咽了一口唾液，面上的笑容开始僵硬：

“希卡利啊，我就是托你买点儿咖啡回来。看在咱们这么些年的交情上……”
“嗯，我准备再额外买些年糕送你。提前告诉你了，感动吧？”
“不…所以说……”

冒着绿色气泡的不明液体开始散发奇怪的味道了！！
佐菲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贴上了椅子背儿，又在心里喊了一声大事不好。

“嗯？等一下？这是——”
“哦？你知道这东西的主要成分吗？”
“我尝一下啊……烫烫烫。啊，果然没错！”

午休时间的食堂日常处于拥挤不堪的状态，午休开始还没多久，已经坐满了75%以上的座位。
从今天开始，警备队本年度全体实习队员的年终汇报即将按事先划分的批次在警备队的大礼堂进行，至少有不低于六千名的实习队员每天会在中央食堂就餐。
高管层每年在这段时间都会呼吁全体正式职工错峰就餐，把机会和公平留给更多年轻人。
而机智的希卡利的计划如下：利用午休时间找错峰就餐的佐菲专门来做茶叶饮用实验，顺便再蹭一顿警备队食堂分量十足的午饭。
希卡利自己的职员信息早已被锁定了，想开启就要再走一遍挂职手续，他也懒得折腾，只想尽快逃离自己那无人收拾的办公桌。
晨时段那封邀请函的内容估计被那个女助手传播出去了。要不然自己牵头负责的研究室里，那些新学生和老职员怎么全都一脸坐不住渴望立刻下班的表情呢。
素来以气急败坏和不近人情的室长代表光之国的科研项目到其他星球出公差参加表彰大会，研究室的全体工作人员肯定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有自己出力的项目获奖自然是人生一大喜事，另外被许多年轻女性暗地里叫“面瘫中年”的上司不在，自己上班时间可以放羊摸鱼更让人感到轻松愉快。
希卡利多少也知道周围人对自己的印象，但他并不介意。
尽快完成又一个科研项目，闭合并反馈在工作中所有发现的问题，然后——

“希卡利？”
“嗯？”
“你走神了？”
“不。请继续说吧。”

然后干什么来着？
算了，被佐菲这么一打断，想不起来了。
总之自己辞去了警备队的兼职身份，重新回到科学技术局之后，生活的确充实了许多。
工作一帆风顺，国内外的人际关系也大部分冰释前嫌，学术界重新开始接纳自己，物质奖励和名声双收……
这样大概是老一辈人眼中的，事业有成的模范人生？

希卡利想到这里，心里犯起了嘀咕。
桌子对面的佐菲面色也不大好，犹豫了许久，不知道应当从何开口。

“保持冷静，认真听我说。”
“嗯。”
“这是……呃，真的要我明说吗？”
“但说无妨。你再卖关子我就自己去药品局找人查验分析。”
“好吧。这个……呃，它是针对某些特定种族的中老龄妇女同志的，促进身体器官调节雌激素的，保证神经性系统功能维持常态的，保健品。去、去药品局肯定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你把这杯干了我看看。”
“别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呗。来来来，干了这杯，改天请你喝酒。”
“希卡利，你会喝吗？”
“我当然不会，但我可以灌你啊。”

佐菲的左眼皮一阵抽搐：

“我看这款茶的确挺适合你的。”



side M


“A班的报告我看过了，有一些细节还需要进一步完善。相关资料我已经下发给班长了。B班明晚0:00做好返程准备，按日程安排准备光之国时间三日后的年终汇报。有其他问题尽快联系我。没有问题的话，今晚到此为止，解散！”
“是！教官辛苦了！”

目送两批拟态成日本人的年轻人离开讲堂，后背挺得笔直的梦比优斯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手边收到的报告书瘫坐在了讲桌旁的办公椅上——组织两个班的实习生做正式开始前的汇报说明会，并且再为他们的报告提出修改意见，答疑，甚至要回答如何搭配饰品才能“既彰显自己的品格又不过分张扬”。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

按地球的周期折算，大概每12年进行一次的宇宙警备队年度实习队员的年终汇报开展在即。
梦比优斯的成绩在同批实习生中博得了众多管理层的赏识和肯定，正式入编后佐菲交给他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实习生的教辅教官。
实习地点完全依据每年光之国的外交政策以及各地区的国际形势由实习教育科确定，上一年梦比优斯带着报考情报科的通讯班和档案管理班的纯女生队伍到了一个年平均气温为零下12度的卫星中继专属星球实习，别说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弱姑娘了，饶是他一个正当年的小伙子也经不住这么低的温度。穿多了影响活动，穿少了自己又冻得犯困，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今年倒是前所未有的幸运，给他分到地球来了。
在地球上的行动方针也别有一番风味：以潜伏和情报收集工作为主。
适应异国文化环境，成功融入其中，利用自身养成的综合能力完成任务，这项内容现在作为日渐重要的课题呈现在了实习教育科的全体教官面前。这方面的实习一般只会指定在拥有特殊文化层级的星球进行，而地球正是其中最热门的目标地。

“马上要到新年了吧？”
“是。”

通知下发后，那天的午休时间泰罗主动找到了梦比优斯。

“你说现在的人更倾向于过圣诞节还是新年呢？”
“唔……”
“这个课题就当是我留给你的额外课题吧。记得完成。”
“是！”

分别时，泰罗别有用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似乎想表达什么深意。
但梦比优斯无暇深究。地球属于特殊区域，无法与任何群体建立外交，而且对方对全体奥特战士还有一定的认知。要如何介入社会并完成课题报告会比写中继星球的情报处理还要复杂几百倍。
第一次召开说明会时，这次的A班与B班——谍报科和保密科的班长，一对双胞胎姐妹齐齐举手发问：

“梦比优斯教官，请问我们在完成课题的期间可以使用‘痛经’作为理由请病假吗？”

唉。
听说那天自己的脸红得就像自己体表的颜色。
学生们永远都能用他们单纯的思维，提出一些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不过还好，有泰罗为首的众多人的支持，自己也终于又顺利结束一年的工作了。今年的总结估计也会很出彩吧。

闭上眼睛，梦比优斯揉着太阳穴，拿起讲桌上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余温尚在的热茶。
这次实习他们和某银河系大手旅馆的日本分社签约，租下了一栋公寓楼作为宿舍，着实帮了大忙。
首先完成任务的是课题周期较短并强调高速处理的保密科，他们今晚就必须做好返程准备，明天自行出发，返回光之国准备正式的汇报——

“您有新的消息，请查收。”
“不查收会再发送一次喔。”

我的天，那对双胞胎又对我的手机做了什么？

梦比优斯苦笑着从衣兜里拿出了有火焰图案的手机，看着屏幕上面LINE界面跳出了一条新消息的提示：

“教官教官，听说今天有星际学术表彰交流会。”
“地点竟然！就在隔壁县的温泉旅馆！”
“这个季节听说鳗鱼和螃蟹都好鲜好好吃的哦，而且那边还临海，据说有很多餐馆都在做节日优惠活动。”
“怎么样教官，今晚我们两个班一起开个庆功会嘛！我们是最让您觉得省心的一批实习生，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嘛！”
“就是就是，今年我们肯定用优秀的成绩给您带来表扬和奖金的。所以请酌情考虑一下。”
“所以这里我们就give and take， catch and release一下！去隔壁县一起吃大餐吧！”

好家伙，不愧是擅长情报处理的两个班的班长，这一堆连珠炮她们居然在10秒钟内全打成文字了。
不过……反正这个季节，这个时点，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其他的亲朋好友一起过了。
而且今晚B班就要回去了，最后的这顿晚饭他们肯定也希望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吧——

“好，我来安排。届时麻烦两位班长组织一下，全体都要参与。”

消息刚发出去的瞬间，门外的走廊上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这两个丫头，居然串通了全班一起来算计我。

“但是！全员禁酒。听到了吗？”

向门外提出的要求瞬间就被无视了。

“终于可以去吃时令海鲜啦！”
“要吃什么要吃什么？”
“我想要寿司！不转来转去的那种！”
“对对！还要金枪鱼的肚肚！嫩嫩滑滑超好吃！”
“西餐也可以啊！”
“我想要牛排！”

哎呀呀，真是的。

梦比优斯保持着苦笑，点开了手机上的应用，开始按人数和菜色筛选理想的餐厅。



side H


结束了和佐菲的食堂对瞪大战，好容易一把夺过佐菲的卡去刷卡打饭，结果摆在自己面前的全是清汤寡水。

“啊，最近在这里就餐的实习生数量增加了，饭菜都紧着那边上了。咱们就吃清淡点儿吧。”
“我不！我本来就不喜欢科学技术局那些所谓的脑力提升饮食！我要开荤！我要大鱼大肉！”
“那你可以用我的卡去外面的普通窗口排队，哦正好考核完了两个科室了，你看，那些都是内勤部的实习生。”
“我！的！等！离！子！火！花！塔！就这些虎背熊腰的！一个人顶我一个半高的！还是内勤部的实习生？！你逗我呢？！哇你看那第一个去排队的！他一个人盛三个我的饭量！”
“所以再不快去就吃不上大鱼大肉了。”
“我不！我抢不过他们！我只打有胜算的仗！”
“别这么激动。来喝口茶冷静一下。”
“我不！休想讹我喝这个！”
“赶紧吃吧，午休结束了也有你受的。不是还要去参加表彰会吗？”
“我不！我不在乎什么表彰会！我要写评论向光之国日报投稿！批判现代社会！剥夺我们正常进食的权利！”
“啊？说啥呢？我们本来就进化到不依赖食物补充能量了啊。”
“我要自由！平等！民主！科学！”
“这个炖菜还挺好吃的。”
“话说这道菜是从我们的食堂照搬过来的，我们天天都能吃到。羡慕吧！”
“是是，我可羡慕了。这茶我也真心推荐给你。坚持喝下去说不定有疗效呢。”
“佐！菲！从现在起你也被我列入批判名单了！！”
“是是，我们信访办的工作时间如果你不知道可以随时问我。”

知道佐菲有心逗弄自己，希卡利气鼓鼓地吃完了这顿没什么味道，分量也少得可怜的中午饭，带着一肚子恼火和失望回到了研究室。
几位正联网打游戏的研究员发现抱着水壶冲进门的希卡利的脸色比出门前还差，默默地关上了游戏等候新一轮强制性额外任务从天而降。

“哼！写文学评论！明年我就要拿下代表光之国最高文学成就的希丝缇娜奖！”
“室长！别！别开门！”
“啊？！”

就在希卡利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离他最近的一位学生忽地喊了起来。
结果这一下没搂住，推拉门直接被打开了。

“哗啦！”

堆在门边的文件、杂物、实验器材、置物架……黑压压的一面东西向希卡利脸上压了下去。

“糟了！”

希卡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底立刻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啊，这个尺寸，是碳分子。

在摔倒的一秒前，希卡利在心中恍然大悟道。



side M


“一共是16位客人对吧？好的，好的。我们还有一个宴会厅可以接待，请您按时到前台登记。”
“好的。请问今日的特色菜品有什么？”

结束了和某旅馆的通话，梦比优斯向双胞胎传达了下午的出发时间，等待实习生们做好出发的准备，清点好人数便带上所有人搭乘电车来到了隔壁县的旅馆。
到达前台时，身穿和服的老板娘愁容满面地在前台等候梦比优斯，并进行了郑重的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客人。其实是这样的……”

据老板娘交代，今天本来预定了15人小厅的某当地公司临时改变计划，增加了三个人同席就餐。
这家公司属于旅馆的常客，老板娘不忍拒绝对方的要求，只能向同样临时预定了20人大厅的梦比优斯求情，希望梦比优斯一行同意换到15人的小厅就餐。


“我们愿意为您安排合适的席位，增加菜品或者退款也可以。请您帮帮忙……”

看着老板娘如此为难，梦比优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我是这些孩子的带队教师，本来我只是随行，不一定要在这里和他们共进晚饭。”
“谢谢您的理解！”
“所以请您给孩子们多上一些海鲜吧，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出来玩，都很期待今天。”
“好的，好的！我们一定会给客人送去更多的满意！”

向连连鞠躬的老板娘点头致意，梦比优斯又给双胞胎姐妹的LINE账号发送了新的消息。

“我出去一趟，有事联系我。晚9点钟做好返程准备。不可以浪费食物。”

手机很快出了消息提示音。

“好的。”
“是！”

嗯，应该没问题吧。
梦比优斯收起了手机，裹上自己的外套和围巾，走出了店门。

从商业街出来走了两分钟，街角的小书店里走出来了一个龇牙咧嘴念念有词的黑衣中年人。

“啊。”
“啊。”

是他。
怎么……自己又在这时候遇到了他呢？



side H


“来买书？我看看。《文学批评史》，《日本文学史》，《文学欣赏与批评》……这是怎么了？”
“不，这是为了我的自由和民主而存在的辩护基础教材！”
“呵呵。希卡利……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风趣。”
“不……怎么说呢，我很严肃的。喂，梦比优斯，不许再笑了！”

忘记了大概有多久没见面，没好好说过话。
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快忘记了。
但一见面，两个人之间的空白似乎从来不曾存在。
印象当中，昨天他们还在东京喧嚣的街上走着，看着人们为梦比优斯送来的白色圣诞节笑逐颜开。
灯光璀璨的街上，人们偎依在一起，眼睛里闪动着幸福的光芒。
嗯，就像是昨天才见到过的场景，是昨晚才留下的记忆。

“站着说话也不叫事儿，找个地方坐下吧？”
“……哦。”
“对了，我听泰罗教官说，你最近又有什么新项目获奖了？”

还来不及回答，希卡利的肚子里传来了响亮的咕噜一声。

“……嗯。”

然后希卡利讪讪地应了一声。用装着书本的纸袋挡住了空空如也的小腹。

“走吧。我看这附近有一家中华餐馆，评分很高。今晚应该有位置。”
“可以吃到饺子和炒饭的那种？”
“嗯！据说这家的麻婆豆腐好吃得很！”
“太好了，我们赶快出发吧！”

希卡利主动凑到了梦比优斯身边，和他一起沿着手机导航的指引钻进了路边某个小餐馆。
里面的人真的不太多，或许和现在是什么节日有关系吧。
两人挑了个温暖的位置坐下，希卡利将手里的纸袋和脱下的外套放到了身边的椅子上，立即打开了一本书。

“来了呐您，要吃点儿什么？”
“请问老板有什么推荐的菜品吗？”
“……我家的菜只适合单身人士，还有上班族。”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两个就是单身的上班族。期待了。”

那边早早进入埋头苦读模式的希卡利说话时也不眨眼，根本没听出来老板语气中的嘲讽。
梦比优斯的脸略略发烫，但他也没再强调什么，只是随性地点了炒饭和饺子。

“要啤酒吗？”
“你喝吧。”
“我带着学生呢，不能喝。”
“我也不喝。”
“好吧，等一下我们去外面买点儿什么喝。”
“期待了。”
“咖啡怎么样？”
“好，我要无糖的。”

看着希卡利又掏出平板电脑，撸起毛衣的袖子准备做笔记的认真模样，梦比优斯笑了笑。
希卡利还是老样子，热衷于自己的世界，一心追求永无止境的进步。

“这批实习生怎么样？”
“……嗯，嗯？”

不料，开始码字的希卡利嘴里蹦出来了一个完全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问题。
梦比优斯一惊，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希卡利的用意。

“我也在干副教授的时候带过学生。知道干这口不好受。”
“还……还好吧？大家都是挺优秀的孩子，也没特别让我费心。”
“哼，装乖谁不会啊。你可不知道，现在的人啊！算计我可没够！”

说罢，希卡利一把抓过老板送来的热水，一饮而尽，开始诉说从那冒泡的更年期调理茶，到警备队食堂的寒酸饭菜，还有自己研究室里的两场悲剧，这一系列的变故。
梦比优斯静静地听着，面上始终挂着温暖的笑。



side M


真是，他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性格里这些天真的部分，总能填补他和自己之间的年龄差距。
他说话总是那么有趣，但是又能从字里行间听出他的坚定的想法。
之前在槲寄生下做的那件事，也一样是出于对异国文化的一知半解吧？
他很单纯，心里只装得下那些美好的东西，被那些东西占满了心房。
所以他才会如此闪耀。
……也从来不考虑自己的想法。
唉，想到这里还是有点儿……难过的。

“……所以说，以后你可不能再吃我吃过的亏了。有什么和其他人不好说的事儿，尽管找我。”
“…………”
“梦比优斯？”
“啊，上菜了？”
“还没有？”
“哦、哦哦。”
“想事情呢？”
“嗯……”
“嗯……”

等一等？希卡利怎么也开始了？
难道自己把不好的情绪写在脸上让他看见了？

“对不……”
“那我再说一遍吧。”

希卡利放下书，接过了老板端来的炒饭，先摆到了梦比优斯面前。

“工作上……你有什么和其他人不好开口的事儿，尽管找我。人家欺负我闷骚也就算了，我不太乐意让你也挨一遍我经历过的套路。我也带过学生，知道干这个都不容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千万别客气。”

末了，希卡利又想起来了什么，向托盘里一低头，又一抬头，再一扭头：

“老板，筷子没给我们拿。”

很快，筷子和勺子随着饺子上了桌，末了，老板又往桌上摆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麻婆豆腐。

“咱们刚才忘了点这个吧？”
“……嗯。”
“谢谢老板。”
“没事儿没事儿，就当是我感谢你们大过节的还来我的店里捧场了。”
“梦比优斯，别愣着啊，快谢谢人家。”
“啊……哦，谢谢老板。”
“好好好，赶紧吃吧。”

接过餐具的希卡利又把分好的另一份递给了梦比优斯。
二人一时间沉默无言，希卡利的肚子倒是有主见，又叫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听到这个声音，梦比优斯不禁露出了克制的笑容。

“噗……对不起，我发呆了。听你这一天，又收拾办公间，又批阅文件准备参加表彰会，还要处理工作，现在再追加一个新目标——成为文学大师。体力的消耗量肯定很大。”
“哦。不错啊，参加工作以后知道心疼我了？了不起了不起。”
“知道了。那，咱们赶紧吃吧。”
“好好好，千万别客气，吃不完打包带回去也不够吃啊。”
“说得也是。”

第一次。
这是梦比优斯第一次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只隔了一张桌子。
他的手机这时候收到了新消息，通过提示音判断，肯定是那对满肚子坏水的双胞胎姐妹。

“怎么，女朋友？”
“不是啦。”

梦比优斯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弹出的消息框：

“教官，约会愉快吗？”
“教官，不介绍一下吗？”

介绍什么！
一个个的都不紧张起来！不好好准备课题！还有心情调侃教官！

“真是的！这两个小姑娘，天天就知道捉弄我！”

说完，梦比优斯把自己的手机摆到了桌面上。
对面的希卡利听罢，露出了会心领悟的笑容。

“果然啊。为人师表，永远躲不过这一劫。”
“希卡利，我不平衡！而且我讲道理他们还从来都不听！”
“孩子嘛，你说再多，人家都有自己的主见。才不考虑你呢。”
“还说呢！刚刚也是！这两个班为了出来吃好吃的，不惜软磨硬泡要我把半年奖金都供出来！”
“但你怎么没去一起吃呢？”
“要怪人数啦！临时别的大厅人数发生了调整，只能用我们预定的大厅。结果刚刚好，我们那个厅容不下最后一个人。我就只能牺牲了自己的奖金还一口都吃不上自己定的豪华晚餐！我也想吃金枪鱼啊！”
“哦对，说到奖金你知道吗？明年要下新文件了，开始发周期雨期间的出行和值班补贴。”
“咦咦咦，是财政那边放的消息吗？我还什么都没听说呢！”



side H


“感觉真不错。”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家店的料理这么好。改天休假的时候再来吧？”
“不，我是想说——”

一阵寒风打断了希卡利的话。
常年生活在温度控制得当的环境里，忽然变冷的环境着实令他不适。
他缩紧了脖子，害怕寒风从毛衣的衣领灌入体表。
站在他身后的梦比优斯见状，解下了自己系着的白色围巾，仔细地绕在了希卡利的脖子上。
就在梦比优斯为他系好围巾，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希卡利的脑子里忽地闪过了一句话。

尽快完成又一个科研项目，闭合并反馈在工作中所有发现的问题，然后——

“改天，一起找个好地方再聚一餐吧？”

面前的梦比优斯眯起了眼睛：

“好啊。”

围巾阻挡了寒风的侵袭，温柔的触感像极了他的唇。于是他又把那句话在心里念了一遍：这感觉真不错，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对了，之前泰罗教官还给我布置了一个额外课题。”
“是什么呢？”

他们走到了无人的街道上，望着头上光污染严重的天空中寂寥的几颗星星。

“‘你说现在的人更倾向于过圣诞节还是新年呢？’”
“和你在一起就好，无论是什么节日，或者是平淡的工作日，我都会很快乐。”

两人的手最终在旅馆门前分开了。彼此眼中倒映着霓虹灯的复杂色彩。

“那……我带学生回宿舍了。”
“好。祝汇报顺利。”
“嗯。”
“啊。还有——”

希卡利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梦比优斯面前。

“我刚想起来，明天的表彰会也在这里举办。我们的主办以心血来潮出名，大概是相中了这附近的时令海鲜吧。”
“我之前获奖的科研项目，题目是《重大节点的人工行为对自然环境的良性作用分析》。所以你造的那场雪，我也写进去了。”
“嗯，其实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时半会儿，我组织不了什么语言能表达我激动的心情。总之，明天可以再见一面吗？”

梦比优斯的手机同样不解风情，在这时候忽地发出了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方才还陶醉在气氛中的两人立即分开了，梦比优斯慌忙看了一眼屏幕，转身留下一句话，快步走进了前厅：

“围巾你先围着吧！明天离开地球的时候记得来我这边还给我！”

望着梦比优斯的身影消失在纸门当中。希卡利放下了为道别而举起的手。歪了歪头。

有点儿可惜。
这家旅馆的大门上其实也挂了槲寄生。
不过按照文化习俗，明天才是和要好的人在一起做快乐的事的日子。
那24号和25号有什么区别呢？
都一样能见到他，想来想去，哪里能找到什么差别。
能见到他的每一天，自己都一样，感觉很幸福！

“那就，明天见吧。我会记得提前买热饮给你的。”

希卡利对着梦比优斯离去的方向，第一次露出了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