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什么时候我才能出去？”赛罗瘫在地上，变成一个“大”字。

  “等你强大到能自己出去的时候。”

  “现在我就能自己出去。”

  “那要先打倒我。”

  那少年翻过身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k76真是一颗神奇的星球，时冷时热，冷的时候是苦寒的冬天，热的时候却是蒸笼一样的夏天。这颗星球寸草不生，环境恶劣，似乎特别适合消磨热情和意志，具体地说，是这个少年的。

  少年正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红色的身影站在远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赛罗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是奥特之王和阿斯特拉来了。赛罗知道阿斯特拉，他是那个怪人的弟弟。

  不，或许叫疯子更合适，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人像疯子那样地训练别人。阿斯特拉没有疯子那么变态，每次都是在一边看着他们训练，或者说，看着他挨揍。

  想到这里，赛罗的心头顿时怒火上涌，不过他既没力气也没能力去打那个疯子一顿。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楚。

  赛罗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朝他们走去。

  偷听一下也没什么吧，他想。

  

  再靠近就要被发现了，赛罗小心地把自己隐藏在一块石头后面。

  “赛罗这孩子最近怎么样？”他听到奥特之王问。

  “还是老样子，脾气坏得很。”是疯子的声音。

  跟你训练能有几个脾气好的，再说我又被困在这鬼地方，赛罗没好气地想。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要去碰火花塔。”

  “幸好最后没有碰到，不然他可能就是第二个贝利亚。”本少爷才不做第二。

  赛罗渐渐听困了，这点小事也值得聊这么久？

  “赛罗的父亲……”

  “赛罗的父亲还是不准备见他吗？”阿斯特拉问。

  赛罗一下子清醒了。

  我有父亲……吗？

  奥特之王随后交代给疯子和他弟弟别的什么任务，他也没怎么听懂。

  奥特之王走了，阿斯特拉和疯子在叙旧，似乎很开心。更让赛罗震惊的是，跟他弟弟在一起的时候，那个疯子居然会笑？

  他忍不住好奇，偷看了一眼。

  确实在笑，而且……说实话疯子的长相还是挺不错的，虽然他的笑容对赛罗来说，比魔鬼也好不了多少。

  “这个星球好像我们小时候去过的一个地方。”

  “哥哥，你是说那次冒险吗？”

  “是啊，后来还是多琉师父救了我们。”疯子的眼神居然这么温柔，赛罗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我先走了，哥哥。”阿斯特拉要去完成奥特之王交给他的任务。

  “好。”雷欧目送弟弟远去。

  疯子和他弟弟，感情好像很好。

  赛罗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

  不过还是算了，我可不要疯子做哥哥。

  

  2

  

  每天醒来都是高强度的训练，日子乏味又无聊。

  赛罗渐渐觉得疯子的神情没有之前那么狰狞可怖了，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加下手狠。

  应该是看习惯了吧。

  赛罗用手遮住刺眼的光线，k76的盛夏和它的寒冬一样让人难受。

  我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吗？

  

  又一天的训练结束了，k76也进入了黄昏时分，赛罗坐在地上喘气，雷欧甩甩手，正准备离去。

  “那……那个。”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赛罗挠头，看见他停下了脚步。

  “什么？”

  “雷……雷欧，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赛罗终于想起来了，问出那个他疑惑已久的问题。

  赛罗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看到雷欧眉头一皱。

  “干嘛不说话？”

  雷欧咬着嘴唇，眉头紧锁。

  “我到底有没有父亲？”赛罗很着急，他站起来拦到雷欧面前。

  四目相对，赛罗看不明白雷欧的眼神，或许战士都是这样，总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一点上赛罗还差得远，因为他马上就开始生气了。

  “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赛罗还想继续说，却看到他的目光温柔了一些，虽然只是一瞬间。

  然后雷欧摸了摸他的头，赛罗愣住了，还以为是要打他。

  战士的手掌有些粗砺，却是温暖的，动作也很温柔。

  “你还没告诉我……”雷欧转身走出几步了，赛罗才反应过来。

  “知道了对你没好处。”雷欧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赛罗听得出来，他又变回了那副严厉的样子。

  “奇怪的疯子……”赛罗忍不住脱口而出，旋即发现声音太大了，又赶紧压低音量，他今天不想再挨揍了。

  雷欧应该没有听到吧。

  

  3

  

  自从发现k76有皮古蒙之后，赛罗就一直跟皮古蒙一起睡在同一个山洞里。特别是冬天，比在别的地方睡都要暖和。

  但这天他一只脚刚跨进洞口，另一只脚就迈不进去了。

  雷欧正躺在那块他平常睡觉的石板上，睡得正香。

  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雷欧。”

  “雷欧！”

  没反应。

  赛罗心里那个气，又不好吵醒皮古蒙，他轻手轻脚地经过熟睡的皮古蒙，选了个离雷欧尽量远的地方躺下了。

  好嘛，鸠占鹊巢了属于是。

  第二天醒来，赛罗发现雷欧不在山洞里了。

  他起得真早啊，赛罗想。

  赛罗出了山洞，看见雷欧在老地方等着他。

  “雷欧，你昨天……”

  “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雷欧一脚就上来了。

  “等等！我还没准备……”

  又是到了黄昏，训练才结束。

  “好好休息，明天继续。”雷欧冷着脸走了。

  

  4

  

  又一天训练结束。

  “我什么时候才能赢你啊？”赛罗仰面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暗下来的天色。

  “这么想赢我？”雷欧站在一边，语气十分轻松。

  “废话，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

  雷欧笑了一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饿了吧，吃点东西。”

  赛罗感到有一包东西放在了他手边。

  “什么啊？”赛罗一动不动。

  “你爱吃的。”赛罗隔着袋子摸了摸。

  “年糕？”

  “嗯哼，阿斯特拉给你带的。”

  “你们怎么知道？”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爱吃甜的。”雷欧又岔开了话题。

  “你又不是我老爹，管这么多。”

  “真不听话。”这话雷欧好像是笑着说的。

  “喂！”赛罗终于想起来了，还没找他算账呢。

  “叫那么大声干嘛？”

  “你干嘛天天睡在我的床上？”

  “床？”

  “那块石板！”

  雷欧大惑不解地挠头：“你一直都睡在那儿？”

  “废话。”

  “那上面又没写你名字。”

  “那是我和皮古蒙的山洞！”赛罗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火上来了。

  他翻身爬了起来，向远方走去。

  “山洞在那边。”雷欧提醒他，赛罗直接回他个白眼。

  “黄豆粉年糕你也没拿。”赛罗转过身拿了。

  “切。”

  “明天见。”

  “谁想要见到你啊。”赛罗毫不客气。

  雷欧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顽劣的小孩子。

  

  天已经全黑了。

  “哥哥。”阿斯特拉走过来，坐在雷欧身边。

  “阿斯特拉，你怎么来了？”

  “任务完成了，我就回来看看。你们相处得怎样了？”

  “额……还可以吧。”

  “年糕他收下了？”

  “收下了，不过不情不愿的。”

  “可以算作一个好的开始吧。”阿斯特拉说。

  “好的开始？”

  阿斯特拉在黑暗中点头，然后他听到哥哥深深的呼吸声。

  “不可能的，他很讨厌我。但我对他严厉，也是因为赛文的嘱咐。”阿斯特拉知道雷欧对赛文的感情很特殊，尊敬是肯定有的，但好像还有别的。

  “哥哥，你喜欢赛文吗？”

  “你指的是哪种喜欢？”

  “嗯……和我喜欢哥哥不一样的那种。”这次，雷欧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

  “现在想起来，我对赛文更多的是崇拜。更何况，那个时候我有百子呢。”

  “哥哥是喜欢百子，不喜欢赛文吗？”

  “是的。”

  阿斯特拉露出了微笑：“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雷欧觉得奇怪。

  “本来担心哥哥会摇摆不定啊，不过你这么回答，我就放心了。”

  “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啊。”

  “不说这个了，”阿斯特拉憋着笑，“哥哥太迟钝了。”

  雷欧陷入了沉思。确实是这样，直到百子遇难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爱百子的。

  跟地球人谈恋爱绝不会有什么结果，虽然非常痛苦，但凤源从不忘记这一点。因此，他和百子连手都没牵过几次，更别提接吻了。

  “可是，阿斯特拉，”雷欧的声音微微颤抖，“和光之国的人就会有结果吗？”

  “哥哥。”

  “每次我以为可以留住的时候，到最后总是留不住。还好，我至少还有你。”阿斯特拉感到哥哥在黑暗中握紧了他的手。

  “可是，连你我也差一点没有留住。”雷欧说的话，别人听了可能会觉得前言不搭后语，可阿斯特拉总是能听明白。

  “哥哥，你喜欢上赛罗了，对吗？”

  

  5

  

  每个奥特曼，或者说，每一个光之国人，生来就有一双会发光的眼睛。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光，骨肉是光，血液是光，就连眼泪也是。他们中的红族体质优异，擅长战斗，蓝族聪明伶俐，喜欢钻研。

  但赛罗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方，因为他除了红色以外，还有蓝色。

  赛罗非常年轻，可是跟周围的同龄人格格不入。他从小就开始逃学，没上学的时候，他经常从孤儿院偷跑出来，一个人没有目的地流浪。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架，跟骂他的人打架。最后被照顾他的工作人员捡回去，一阵数落。

  后来他险些堕入深渊，之后就被流放到这个荒芜的星球上。不过他习惯了，习惯了做些离经叛道的事，习惯了没人在乎他。

  k76已是一片黑暗，赛罗靠在一块巨石上睡着了。

  雷欧从远处走来，他解下披风，轻轻地盖在少年身上。他凝视着他，眼光似乎想透过那套日渐磨损的修行甲，直接看进他的灵魂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开始做梦了。不知道梦了多久，他笑醒了。

  此时天色微明，四周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

  雷欧？

  赛罗有些懵，懵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披风。

  是……那家伙的披风？

  赛罗一看，那家伙也靠在石头上睡着了。

  “喂。”赛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声音压低。

  “雷欧？”雷欧没有醒。

  我梦到和皮古蒙一起玩，然后……

  然后梦到了什么来着？

  赛罗又看看雷欧，他呼吸均匀，睡得很好。

  一张坚毅漂亮的脸，赛罗想，睡着的样子还挺，额，温柔的。

  他和他弟弟身上都有些高贵的气质，看长相的话，他们好像不是光之国的。

  雷欧的身上有许多伤愈后留下的痕迹，不过对于战士来说，伤口和疤痕都是荣耀的纹章。

  不对，这句话他是什么时候听过的？赛罗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他也是盖着像这件披风一样的东西，身边躺着一个人。

  睡意再次袭来，赛罗闭上眼睛。

  这件披风怪舒服的。

  

  他听见雷欧醒了，但并不打算睁开眼睛。

  “喂，雷欧。”赛罗用手遮住眼前的光芒。

  “什么？”

  “我怎么好像见过你。”

  “是吗，什么时候？”

  “我想得起来就不用问你了啊。”

  “那就是没见过。”赛罗听见他轻笑。

  

  6

  

  有一个人在跟他说话，但赛罗看不清他的脸。

  “我怎么还是看不清你啊。”

  “你的眼睛没好全呢，当然看不清我。”那人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是红族奥特曼吗，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家人？”过了一会儿，赛罗又问。

  “我不是红族，”他的声音像是喟叹，“除了我弟弟以外，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好像跟我差不多。”

  “不，”他摇摇头，“赛罗，你并不是孤儿，你有父亲。”

  “怎么可能啊？”

  “赛罗，你的父亲其实非常爱你，只是他有不得已的原因，还不能见你。”

  “骗子。”

  “我没有骗你。”

  “骗子！”赛罗醒了。

  只是他刚醒，就迎面撞上了那双面对了几百年的眼睛。

  “赛罗，你怎么了？”

  “我……不用你管。”他扭过头去。

  雷欧轻轻叹了口气：“你的脾气一点也没改。”

  声音竟然有些心痛，赛罗觉得有些触动。

  “雷欧。”

  “嗯？”

  “我怎么看不见你？”其实少年的眼睛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

  但少年刚醒，他无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但雷欧马上紧张起来：“一点都看不见吗，什么时候的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等赛罗反应过来的时候，雷欧已经离他太近了，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的嘴唇。

  愣了两秒之后，赛罗终于开口道：“其实我的眼睛没事。”

  雷欧脸色骤变：“你觉得这样吓唬我很好玩是吧？”

  “吓唬你，你……害怕了？”

  “废话。”赛罗看雷欧真的生气了，训练的时候打得再狠，他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我……对不起。”

  赛罗莫名其妙就道歉了，还是在距离如此尴尬的情况下。看着雷欧的嘴唇，少年有一种吻上去的冲动。

  雷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只是我刚才做梦的时候，也问过梦里的人类似的话，所以下意识就问出来了。”

  雷欧的眼睛略微睁大，脸上的怒色消退了几分。赛罗趁机轻轻地凑上去，蜻蜓点水般地贴了贴他的双唇。

  “你就是以前救我的那个人吧，雷欧。”赛罗只有三分肯定，所以要问问他。

  “雷欧？”

  “啊？”

  “你发什么呆啊。”

  “啊，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算了，去训练吧。”赛罗突然觉得有些无趣，这家伙难道没接过吻，是初吻吗？他站起身，走向他们平常训练的地方。

  雷欧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里一块尘封已久的地方突然动了一下。

  “你说得对，阿斯特拉。”

  我太迟钝了。

  

  “你可是雷欧，是拥有不死生命的雷欧！快走，只有你才能打败圆盘生物！”

  “队长！”

  “记住，你要保护好地球。还有，可以的话，赛罗也请你帮我照顾一二。”

  “赛罗？”

  “赛罗是我的独子，他在光之国。”诸星团用意念将赛罗的样貌传送到凤源脑中。

  “拜托了，凤源，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义，拜托了。”

  “队长，我们一起走吧！”

  “服从命令，快走！当初为了地球和人类，我被流放。今天能够为了人类死去，我已经没有遗憾了。那孩子，是我欠他的，请你帮我稍微弥补一点。”

  “队长！”

  “拜托了！”

  那是诸星团对他说的最后的话，回到光之国后，他见到的只是赛文。

  同样的，回到地球的只是雷欧，没有凤源。

  “你就是那个救我的人吧。”唇上的温热还没有散去，雷欧听见那个少年这么问他。

  我是，雷欧在心里说。

  

  7

  

  “雷欧，喂，雷欧，醒醒！”

  雷欧睁开眼睛，看见赛罗晃着他的肩膀。

  “你要干嘛？”

  “我还想问你要干嘛，睡觉怎么还大喊大叫的。”

  “额……不好意思。”雷欧挠了挠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现在还是冬天，你怎么不去山洞睡觉了？”

  “本少爷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放心，我不会再去你的山洞睡了。”雷欧发现那孩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为什么？”

  “你不喜欢呀。”不知道为什么，赛罗觉得这句话还有别的意思，是说他不喜欢和别人亲近，还是不喜欢雷欧这个人？赛罗想不明白，又不能直接问他。他感到困住自己的除了k76这个破星球以外，还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烦死了。

  “那个，百子是谁？”赛罗强迫自己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知道百子？”

  “你在梦里喊的，百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嗯……她是我在地球时的女朋友，是我爱的人。”

  “那她是个地球人了？”

  “是的。不过后来发生了些事，她死了。”雷欧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赛罗听到这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对了，雷欧，你是红族吗？”

  “不，我不是。”

  那个人也说他不是红族。

  “百子之后，你还有没有别的……”

  “别的什么？”

  “别的爱人啊。”少年理直气壮起来。

  “没有了。”雷欧老老实实回答。

  “真的？”他追问。

  “嗯。”

  赛罗觉得自己有些高兴，但为什么会高兴呢？

  

  雷欧一直觉得他是个能在各种角色间转换自如的人。比如在地球时，他是mac队的队员加百子的男朋友加小通小香的监护人，现在的他是奥特兄弟的一员加赛罗的师父加阿斯特拉温柔的哥哥。

  其实他还有过一个角色，在赛罗年纪更小的时候，雷欧曾经做过他的临时监护人。只不过这个角色被他刻意遗忘了，在他成为赛罗的师父之后，便被他埋藏得更深。

  雷欧的眼前好像又看见了那个顽劣的少年。他并不是少年唯一的临时监护人，只是那段时间宇宙很不太平，奥特兄弟都忙得焦头烂额。他想着赛文的嘱咐，于是经常留意少年的情况。

  孤儿院的环境很好，工作人员的脾气也不错，但赛罗经常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有人对他的肤色和外貌指指点点，于是赛罗打了。有人骂他丑八怪，赛罗又打了。雷欧发现少年每次打架的原因都差不多，而且每次都不看对方人数多少，挥着拳头就上了。

  少年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虽然看得出来他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但雷欧每次再见到少年时，都或多或少能感觉到他的进步。雷欧突然想到，也许他是想要变强才打架的。

  从打架的表现来看，赛罗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好好培养的话，说不定将来能超越他父亲，虽然少年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雷欧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少年心中对力量的渴望，最终竟然会变成伸向火花塔的那只手。

  

  这天少年又挂彩了，而且很严重。雷欧赶过去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脚底抹油溜了，他揪住打得最欢的那个，狠狠地给他脸上来了一拳。

  “滚！”那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另外几个也识趣地跑了。

  雷欧却是一阵疑惑，光之国真的没有犯罪吗？但少年的声音让他很快回过神来。

  “别过来！”少年浑身是血，站都站不稳了，可还是乱打乱踢地不让雷欧靠近他，不过这些招式对雷欧来说都是小儿科。

  “放开我！”

  “别逞强了。”雷欧紧紧箍住他的双臂，制住他的双脚。过了好一阵，少年才暂时耗尽了精力，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

  “干嘛要救我……”少年闭着眼睛，嘴里小声嘟哝。

  不知道为什么，雷欧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愧疚：“对不起，我来晚了。”

  然后他听见少年痛苦的吸气声，连忙低下头查看他的伤势。

  “没事，都是些皮外伤。”少年的声音软绵绵的，依旧闭着眼睛。

  “我带你去银十字吧。”雷欧没想到的是，赛罗一听到“银十字”三个字，居然又开始挣扎了。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打针，不要做手术！”他的反应居然比一开始还大，雷欧不得不加大了力气。

  “别乱动，这样你的血会流得更多的，我不带你去就是了！”少年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雷欧叹了口气，给阿斯特拉发了一条奥特签名。

  “我让人帮忙带点药品过来，等下帮你包扎。”为了发奥特签名，雷欧收了点约束赛罗的力气。

  “嘶——”少年又吸了口气。

  “很疼吗？”雷欧问，少年没有回答，依旧靠着他。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嫌靠着不够舒服，他转过身来，把自己投进雷欧的怀里。不过这么大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更多伤口，少年皱起眉头。

  “哎哟。”

  赛罗终于忍不住叫痛，雷欧轻轻地抱住他，这孩子已经差不多跟他一样高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别的不舒服？”少年全身颤栗着，但还是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这么怕疼，还总是打架？”他继续问。

  “谁让他们说有两种肤色的人是怪物，”少年顿了顿，把头埋进他的身体，“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赛罗当然不是怪物。”雷欧安慰他说，然后他听见赛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没笑几下，又停下来咳了两声。

  “怎么了？”

  “我只跟你说过一次我的名字，你就记住了。真巧，上次也是你救的我，只是你来去太快，我都没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

  雷欧心中一动：“那这次好好看看吧。”

  

  8

  

  雷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安慰好赛罗的，幸好阿斯特拉身上带了几粒水果糖，派上了用场。

  但雷欧的心情简直如同末日，在阿斯特拉请来的银十字医生得出结论之前，他都以为这孩子会从此失明。

  “可以恢复。”医生很肯定地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让阿斯特拉跟我回去拿药吧，要天天用，不能间断。”

  “谢谢您。”雷欧和阿斯特拉由衷地道谢。

  “没什么，这是我的本分。”

  “哥哥，我会及时把药带回来的。”

  “我知道。”雷欧目送弟弟和医生的身影匆匆而去。

  然后雷欧就第一次看到了少年流泪，先是无声地流，终于忍不住，赛罗抱住他嚎啕。

  “没事了，没事了。”雷欧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他恐怕要永远对赛罗怀有愧疚了。

  少年终于平静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凭感觉摸向他的脸。

  “赛罗——”

  “别动。”赛罗摸了他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雷欧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他没有多想。

  

  赛罗不愿意回孤儿院，于是雷欧安排赛罗住在他和弟弟在光之国的房子里，两个卧室的房子本来就空着一间——他们兄弟一直是睡在一起的。

  赛罗出乎意料地安静听话，每天都不反抗地等着他或阿斯特拉给他上药。果然小孩子的伤都好得快，之前让雷欧觉得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除了眼睛，赛罗能看见东西了，但是看不清，每天都需要戴眼罩帮助恢复。

  “我怎么还是看不见你们啊。”赛罗天天在抱怨这个。

  “听话，过段时间就好了。”雷欧摸了摸他的头，但少年烦躁地摇着头，不让他碰。

  雷欧突然来了点兴致。

  “赛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像地球上的一种动物？”

  “没有，我像什么动物啊？”少年温热的呼吸撞到他手上，雷欧几乎有一种刮他鼻子的冲动。

  “兔子啊。”雷欧忍住笑，想看看少年会是什么反应。

  “兔子？没见过，光之国好像没有这种动物。”

  “兔子这种动物嘛，它的耳朵长长的，眼睛有各种颜色。比如说白兔，它的眼睛就是红色的。”

  “红色的眼睛？好像恶魔啊。”赛罗想到了小时候听孤儿院老师讲过的童话故事。

  “等一下，你是说我像恶魔吗？”过了两秒赛罗才想到。话音刚落，雷欧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孩子很聪明，就是反应有点慢。

  赛罗气恼地从床上爬起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不过戴着全遮光的眼罩，他什么也看不见，于是茫然地在空中挥舞着双手。

  他摸到硬硬的东西，那家伙有角？

  没见过光之国的人长这样的角，他又摸到那家伙的双颊。这个人悉心照顾他许多天，赛罗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他。那家伙已经不笑了，赛罗双手都捏住他脸上的肉，好像在帮他做鬼脸一样。

  他的双手轻轻抓住赛罗的胳膊，但仅此而已，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似乎只是怕他摔倒。

  房间里很安静，那人的弟弟似乎出门去了，少年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显得格外响亮。他步步向前，那家伙顺从地向后退去。

  按他的身手，想摆脱少年的控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况自己的胳膊都已经在他手上了。少年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一些：他在纵容自己。

  少年的脸上不禁有了些笑容，他故意把他逼到床边。接着松开他的脸，双手放到他的肩上，轻轻地说了句：“坐下吧。”

  那人果然听话地要坐下，但少年手上一用力，身体前倾，他们便一起躺倒在床上。少年的脸扑在床单上，那人的胸甲硌得他有点不舒服。

  少年抬起头，一只手稍微撑起身体。但撑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很想笑，于是就笑了出来。

  “笑什么？”那人摸了摸少年的脸，声音也带着笑。

  少年摇摇头，还是止不住地笑。

  好不容易笑够了，少年这才回答他的问题，却是一个疑问句。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陪我玩这无聊的游戏？”

  “因为赛罗很怕孤单。”那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9

  

  赛罗发现那两个人很少同时出现，似乎总有一个人有事不在。

  有一天他终于问了：“为什么总感觉你们很忙的样子？”

  “有吗？”他听到那人把窗户打开，一阵凉爽的风吹了进来。

  “有啊，你弟弟在的时候你经常不在，反过来也是。还有，跟我打架的那些人好像都很怕你。”

  “但是你不怕我，比起他们，你可厉害多了。”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吧？”少年刨根问底。

  “嗯……算是吧。”

  “实力这么强，难道你是宇宙警备队的？”

  “无名小卒罢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啊？”赛罗坐起来。

  “已经说过了，我只是个无名之辈。”少年不相信，却也明白他不会再告诉自己什么了。

  “喂，”少年叫他，“给我讲个故事吧。”

  雷欧有些发愣。

  “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嘛。”

  以前？

  “等你的眼睛好了我再讲。”

  “为什么？”

  “现在讲了不利于你恢复。”

  “什么啊，不就是不想讲。”雷欧看到少年愤愤地躺下，又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他。

  “生气了？”少年感到他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还不想听呢。”

  “我的过去，并不是什么好故事。”他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个人的语气好伤感，少年翻过身，忍不住好奇地摘下眼罩。还是看不清楚，但他还是努力看着那张模糊的脸。

  他的眼睛是金色的。

  又一阵风吹来，少年闻到了刚才没有察觉到的香气，只是淡淡的。

  “你种了花？”他问。

  “是我弟弟种的，他说这样你的心情会好一些。”

  少年沉默了。

  你们，到底为什么……

  

  10

  

  雷欧接到了奥特之王的紧急任务，在临行前，他解除了赛罗的修行甲。

  赛罗惊讶地看着他。

  “我要出任务，这几天放你假。”雷欧简短地解释。

  “这算什么放假，我又出不去。”赛罗看见雷欧抬头望向了天空。

  “雷欧。”看见雷欧要走了，少年心里一急，叫了出来。

  雷欧停下来，微微侧过身。

  “你会回来吗？”

  “会。”

  “真的吗？”少年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真的。”

  “是因为赛文吗？”雷欧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少年又开口了。

  “赛文？”

  “你和奥特之王说的我都听到了。你以前救我，现在又教我体术，这些都是因为赛文吧。”

  少年看着雷欧的眼神，终于确定了。

  “果然是你，是你和赛文，当年在火花塔前逮捕我的也是他。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赛文呢？

  “还有，你不是说……”

  “什么？”

  “算了，”少年摇摇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望，“反正你也是受人之托才照顾我的。”

  战士沉吟半晌，终于开口了。

  “赛罗，不管你信不信，虽然有赛文的托付，但我和阿斯特拉其实是自愿照顾你的。至于赛文和我的关系，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的。”雷欧说得十分真诚。

  少年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雷欧会这样回答。如果是以前，不管他怎么问，雷欧都不会说的。

  其实雷欧都记得，他知道，他还欠那个少年自己的故事。

  说来话长。

  赛罗又一次被他摸了脑袋，当少年再抬起头的时候，深红的躯体已经飞向了天空。

  雷欧感到赛罗的目光好像一直跟着自己，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果然目送着他，但和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迅速把头偏向另一边。

  雷欧觉得好笑，但同时也觉得心酸。

  

  十几天以后，雷欧回来了。从此以后，少年在雷欧的故事里度过了许多个夜晚。

  就算对拥有永恒生命的赛罗来说，这段时光也可以说是他生命中的黄金岁月。就像辛勤许久的淘金人，双脚在名为时间的冰冷河水中终日浸泡，终于在阳光底下筛得几粒闪光的金沙，这段时光对赛罗来说就是如此。

  赛文是赛罗的生父，这一点雷欧当然没有告诉他。除了这一点，他把自己过去的一切都对少年全盘托出，其中甚至包括在L77星上的往事。那段因为L77星的毁灭，除了他和弟弟以外没人知道的日子，他对谁都没有说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赛罗就说了。

  虽然赛罗桀骜不驯、口硬心软，但雷欧知道，少年的心是一眼清澈见底的泉水。

  与少年澄澈的内心相反，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滚烫的火炉，似乎不用添加柴薪就能永远燃烧下去。刚被流放到k76的时候，少年就像一头发怒的困兽，与其说是在战斗，不如说是想要毁灭一切靠近他的事物，最后毁灭他自己。但雷欧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做，不管是因为赛文的嘱咐还是什么。

  而那个叫“什么”的东西，雷欧心知肚明，却一直逃避，似乎是在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来克制自己内心的火焰。

  “站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保护你爱的人！”他严厉地训斥道。在漫天的沙尘和喧沸的疼痛之中，少年把战士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赛罗终于站了起来，他喘息着，嘴唇抖动。

  “别装得什么都懂，”少年用力擦去脸上的血，“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漂亮话谁不会说。”

  或许是自己的这番话刺激了他，少年觉得在后面的回合里，这疯子揍自己揍得更狠了。

  “怎么今天的表情这么深沉啊？”训练结束后，少年不经意地问道。

  雷欧的表情舒展了些：“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以前？”少年来了兴趣，“你这个人可真是神秘啊。”

  战士又不说话了，他凝视着k76暗沉沉的天色，一动不动地站着。

  不知何时，少年已经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陪着他看夕阳。

  “怎么不去找皮古蒙了？”战士只见少年狡黠地一笑。

  “嘿嘿。”

  “笑什么？”

  “你跟我差不多嘛。”

  “什么啊？”

  “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只有跟你弟弟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

  不等战士回答，少年又说道：“说起来你也是惨啊，被派了我这么个难搞的差事，又是这么个鬼地方，居然一句抱怨都没有。”

  “你想让我抱怨你吗？”

  “当然了，”少年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以前你可是威风八面的副总教官加奥特兄弟啊，现在沦落到陪我这个恶人打架，这不是既屈尊又屈才了？”

  “哪有自己说自己是恶人的。”

  “企图触碰火花塔，这还不算恶人？”

  战士令他意外地语气温柔：“赛罗，我知道你不是。”

  “我一直都是小混混啊。”

  “不要这么说自己！”战士握紧了双拳，似乎想给他脸上来一下，但还是忍住了，少年倒被他吓了一跳。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赛罗，你不会变的。”说完，战士就转身走了。

  赛罗觉得那背影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少年渐渐觉得心烦意乱。

  

  11

  

  不知不觉间，少年竟然走到了那个他当初大闹一场的地方。

  到处都是碎裂的巨石和倒塌的山峰，那是当时初到此地的少年留下的痕迹，也是他内心躁动不安的证明。

  原来我破坏力这么强的吗，少年不自在地四处张望，想找个能坐的地方。这里没有皮古蒙，连只蚂蚁都没有，放眼望去皆是死物。

  少年终于坐了下来，他觉得很冷，于是蜷缩着身子，紧紧抱住了膝盖。

  只剩下他一个人对抗一片死寂。

  “喂！”赛罗大声喊道。

  无人回应。

  

  少年睡着了一阵，但很快被冻醒，他骂了两句之后再次闭上眼睛，终于重新有了些睡意。

  在半梦半醒之间，少年突然感到身上传来一阵暖意。他没有动，装作熟睡的样子。那双手离开的时候碰到了少年的肩膀，准确地说，是那双手上戴着的手镯。

  这家伙怎么找到我的？少年感到他的身体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一直没有动，而且雷欧似乎还在看着他。

  那目光似乎钉在他身上不动了，赛罗逐渐觉得脸上开始发烧。幸好是晚上，雷欧应该不会发觉。

  看就看呗，还能看出内伤来？少年想到这里，脸上也不烧了。盖着雷欧的披风，赛罗又要睡着了，却感觉到雷欧慢慢凑了过来。

  温热的呼吸扑到少年脸上，少年的心开始狂跳。

  他要干什么？很快雷欧就告诉了他答案。

  雷欧的鼻尖快要碰到少年的鼻尖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吻下去。少年装作熟睡的呼吸被他搅得杂乱不堪，几乎要露馅了。

  但雷欧却停住了，似乎在犹豫什么。

  少年发现他改变了目标。

  雷欧的呼吸一路向上，终于再次停下来。他靠近少年的额头，轻轻地吻上去，好像在吻一片羽毛。

  少年再也睡不着了，这人是在干嘛，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