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缝着纽扣眼睛、整齐地穿戴着蓝色小外衣和蕾丝颈饰，垂着耳朵的白色兔子。这样的一个布娃娃摆在窗台上。

严徒海慈伸出手。宽厚的手掌悬在布偶的头顶，似乎能把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整个包住，它的表情在影子里显得颇不自在。

他把手揣回衣兜里，往一旁踱了几步和它四目相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他想这个小东西看起来的确很像他的主人，以至于——即便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上级检事执务室，也无法显得违和。

或许只把它放在检事席上就足以吓倒裁判长老弟了。正当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幅画面时，身后半掩的门传来了吱嘎声。

“谁让汝随便进来的？”

是相当熟悉的低沉声音，刑警简直能够感觉到严厉的目光正像一把手枪指着自己的后脑勺，因此一时没敢回头。

时机未免太过恰好，就算说狩魔检事正在钓鱼执法都会有人相信。

“你忘记关门了，小兔子被别人抱走的话可不太好吧。”

他保持着受威胁的姿势，边说边转过身，又按习惯的那样拢起两手，同时面露笑容。

“不要碰他。”狩魔立即警告道。

“让我猜猜看，——是给小冥的礼物？”

“那个与汝无关。”检察官抬起下巴盯住他的脸，他也重新端详着对方的样子。那是一张相当倨傲的面容，在漫长岁月中流失了大多数的精巧，但凝重的威严与之同步地向外渗透，填补了这些空隙——甚至可能有点溢出来了。

俯视着这个人让严徒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记忆的轨道幼稚而平滑。很容易就能瞥见往昔的剪影重又叠加在他身上，纤细薄脆，闪现出磷光一样的孔雀蓝。

“…哎呀。”刑警权且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居然会觉得害羞吗？”

狩魔豪无言以对。

“基本上来说不会问出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嘛，你应该也很清楚的。”

“汝对审讯很有心得了？”

检察官的眼神更加尖锐了起来。

严徒与之相对地露出温和的神色。“豪ちゃん，我现在也还算是刑警啊。”

“有人对吾说刑警的美学是现场搜查。”检察官哼了一声，严徒笑着摇了摇头。那么检事的美学是在法庭上战斗吗？这一位已经战斗到头发全都变灰又掺杂进银白了。

他会坚持这美学到何时为止？严徒想。

他回想起检事狩魔豪唯一的那次休假。这个人以近乎可怕的自律度过了他们相识的四十多个年头，具体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什么他也不知道。不过总体而言，他从身体到心灵都像是铁打的。

那股意志力又是由何而来的呢。这严徒也不知道。他想象不出狩魔豪会喜欢理想正义这样的字眼——事实上他的确不喜欢，甚至嗤之以鼻。严徒会清楚这件事是因为他本人曾经不幸地很在意这些美好的名词（而且还不幸在狩魔君的面前表现了出来），诚然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啊，狩魔豪喜欢的词应该是“完美”。尽管严徒连这一点也很怀疑。

他很怀疑他真正在乎过什么，或许这就是这个人强大的原因。但是也许不是这样……毕竟眼前就有这么一个。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那只兔子。

检察官按一向的习惯把他的沉默视为认输，但是他并不在意地拉回话题。“不过你是怎么想的？检察官的做法不同吗？”

“吾没义务告诉汝这些。吾本来也不想知道什么刑警的讯问方式。”检察官说。

“不管怎样都是合作关系，我想刑警做的事你不会总是一无所知吧？”这是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检察官的表情变了。

“有些刑警的确不值得信任。”半晌，他静静地说。

“我姑且希望我是受信任的那一类呢。”严徒开玩笑道。

狩魔豪又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久到他逐渐感觉自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最后他听见检察官说:“汝现在是准备谈……‘信赖关系’吗？”

……这算什么呢。严徒甚至感觉后背上冒出了冷汗。

这时检察官的眼光看起来意外地柔软，仿佛在穿过身体抚摸他裸露的骨头。

“太天真了对吧？”他呼出方才屏住的一口气息。狩魔豪这次并没有反问，只有眼光变得像是居高临下似的。

“汝的确天真。”

大概从未想过去收敛迫力之类的事，可是让人习惯了就会失去效果，这样想所谓的威吓其实和撒娇很像。

但是对这个人来说，那并非为了方便临时贴上的面具，而只是不愿放下的负担罢了。

保持着那般庞大的存在感，有些路径注定无法通过。

那么如果是他的话会如何处置呢。

好似忘记了原本的高度差一般，严徒微微扬起头，不由自主地问道。

“可是……你啊，就没有过想要被相信的时候吗？”

“汝认为吾会依赖他人吗？”

“——没有吗？”

是脱口而出的话语，突然到连笑容都没来得及卸下。

看起来多半像是讽刺。

“你这家伙…是在审问吾？”

狩魔豪回复得极快，可是严徒海慈明显地感觉到什么在刚才的那一刻产生了反应。他乐意称之为刑警的直觉，如果他现在还会有那种东西。

“……怎么会呢。”他干巴巴地说道。
“你又不是罪犯……对吧？”

他们都知道答案。就是这样了。

迈出房间之前严徒回过头。

“替我祝她生日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