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富冈义勇又一次手持木刀，站在鳞泷面前时，他们相顾无言，沉默半晌，左近次问他：“水之呼吸的十个型你已经都学会了，你现在知道水的真谛了吗？”

义勇低下头，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那木刀糙陋的握柄已将原本细嫩的掌肉摸到粗粝。但义勇明白自己即使练习到双手尽废也领悟不到……他也许永远无法达到左近次对他的期许，像锖兔那样，在未来，必会成为柱的存在。

于是他惭愧地低下头，他仿佛能感受到左近次失望的目光，但是没有。

左近次将手放在他发顶，那一向严厉的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早就明白义勇何故有这样的反应：“没事的义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义勇当时在想，那会是什么时候呢？领悟真谛，牵扯到一个“真”字，仿佛一切都变得遥远起来，如天上的太阳炙热，遥远；如狭雾的晚风，缥缈，虚无。

他没能看到锖兔死去时的样子，但是他知道那一定非常壮烈。

是的，如锖兔那般出色的人，领悟了水之真谛的人，即使是牺牲，也必当壮烈。

然而后来有人告诉他，锖兔死时漫天细雨瓢泼，壮烈虽有，悲凉更甚。

所有人都逃了出来，锖兔永远留在了那场雨中。那是他斩下的最后一刀。

可为什么锖兔不用出最强大的十之型呢？那样他一定能斩下恶鬼的头，活着出来。

逃出来的人支支吾吾，好半晌，哭声愈渐强烈，义勇觉得自己的脑子更加混沌了。

“他能逃得，能逃得！可是他的刀断了，他为了救我们用树枝施展剑技，伍之型温和，树枝能承受住，所以，所以……”

所以，用来斩断恶鬼的剑技中，怎么会有这么绵软无力的一式，它存在于何种意义？义勇茫然着，同时似有一根线从身上断开了，这感觉茑子死时他便经历过。

“既然你活了下来，他们的意志也将由你传递下去，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一切的。”

鳞泷的的背影在烛光中显得那么苍老，昔日强大的剑士，此刻只能坐在这小小蒲团上，他面前放着那残缺的狐狸面具……义勇知道，鳞泷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强大的柱了，而他所期盼的下一位柱，也在成为柱之前，早早离去。

传承么？

总归不会是他富冈义勇吧，那什么水之真谛……一个无法用出伍之型的人，怎么传承这份意志？

2.
“义勇，恭喜你成为水柱，今后也请带领大家走向光明，武运昌隆。”年轻的产屋敷微笑的看着跪在下面的义勇。

义勇低着头，冷肃的脸上，含霜霁月的蓝瞳被阴影遮盖，他一声不发，仿佛在执拗的抗拒着什么。

产屋敷脸上笑容收了起来，他带了几许严肃：“义勇，你知道我的选择从不会出错，你当得起这个位置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

义勇油盐不进的模样让产屋敷语塞，他想要说出的话再说不出口，他知道义勇的故事，他不知道怎么解开义勇的心结。

“罢了，你去吧，现下鬼杀队青黄不接，你便先暂代水柱一职吧。”他还是妥协。

义勇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久留，起身告礼，那双色羽织泾渭分明的将他劈作两半，又因针脚细密的线紧紧纠缠在一起。

成岁渐长的他藏起了更多的心思，只露出伪装的冰山一角。仿佛那仇与恨都消失了，但富冈义勇明白，恨在心里种下种子，长出来的是自卑与自我唾弃，攀援而上缠住了心脏，造就他静如寒冰的皮囊。

他还是不会伍之型，也没有领悟水之真谛，但是他在无数与鬼的厮杀中领悟了“凪”。

可他知道“凪”平静得了他的躯体，却平静不了他的内心。

每当水之呼吸发动时，茑子与锖兔死去时的噩梦席卷而来，这时候，他就不觉得将被他挥剑斩下的头颅有多么可怜。他只知道他必须用力的挥刀，他不明白水之呼吸中为什么会有伍之型这种绵软无力的一式。

你看，恶鬼嘛，杀了就好，不必怜悯他的过去，因为此时此刻他在啖肉饮血。

3.
“义勇先生，请将脚抬起来！”

那少年脸上带着怒容，他身下护着的是自己那变成恶鬼的妹妹，精疲力竭倒在地上也不忘记为化为飞灰的恶鬼祈祷。

义勇微迷了眼，手腕轻轻晃了下，蓝色脊背的日轮刀光滑的面上，寒光凌凌的映着少年与他。

“不要同情吃人的鬼。就算有着小孩子的姿态也无关，只是个活了几十年的丑陋怪物！”多可笑，义勇心想着，他霁蓝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少年，尽管那话里尽是鄙薄，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他求救的呼喊。

“为了给被杀的人们报仇雪恨，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害，我当然会毫不留情地将刀砍向鬼的脖子！但是为自己身为鬼而痛苦的人，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的人，我是不会践踏他们的！”
“因为鬼也曾是人类。也曾是跟我一样的人类！所以，请把脚拿开！它们不是丑陋的怪物，鬼是空虚的生物，是可悲的生物……”

少年反驳着，脸上的神色倔强不屈。

义勇一愣，恍惚间他回到与锖兔一起训练的时候，那同龄人和他说着别放弃啊！又好似左近次摸着他发顶，轻轻叹喂说过去，便过去了，向前看……

他回到了两年前的雪夜，少年用尽全力向他掷来斧头……

亲情，友情，爱情……羁绊……他曽以为自己失去了所有，只沦为工具，连一点基本的怜悯之心也在仇恨中消磨干净……可那不过是他的懦弱与自卑罢了。

眸光明暗，他听到了，将救他出来的声音。

4.
浅草的微风在身旁浮动时，也带起了义勇早已摇摇欲坠的心，他知道自己其实有点太过于在乎那孩子了，可便是忍不住，忍不了，总想着再近一些，再看一眼，而突如其来的四日纠缠，又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像只猫儿般，得不到的时候，喜欢到深处总是想偷摸着去伸着爪撩拨，不动声色地在被撩拨者回头时窜的老远，还张牙舞爪，试图吓退对方。

他明白自己的渴望的，他知道自己抵不住少年的纠缠，他知道自己将要在愈近的距离里彻底沦陷……

那便沦陷吧！让这片海彻底溺在那无边无际的光芒中。

“富冈先生……义勇先生……义勇……义勇先生，你等等我……”

少年温柔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呼唤，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如此悦耳，也许悦耳的不是字眼，是他不敢揣摩的人。

“好，我答应了。”

我答应自己了，去试着和你再多一点羁绊吧！

富冈义勇看着少年吃着面鼓起的脸颊，如是想着，可千万别被讨厌啊！若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向你告白。

5.
“等等！我……我还没死呢！想杀炭治郎！必须先踏过……我的尸体才行！”

无限城中，他酸软的手臂抬起残缺的刀，他依旧逼迫自己用出一式又一式的剑技，不能，绝不能啊！好不容易寻到的太阳，怎能再次断在自己手中？

传承！希望！未公之于众的爱啊！

义勇在那恍惚间似是知道了，那有什么水之真谛？不过是人与人之间如水般连绵不绝的，斩不断的，羁绊。

茑子因为爱他，让他活了下去，牺牲了自己；锖兔为了救大家，牺牲自己，死在恶鬼手中；而少年为了救世间的黑夜，持刀对敌。

他呢？他富冈义勇为了什么？

蓝色的纹路爬上脸颊，他心里叹喂着，那所有的焦躁终于彻底平息。

他不过为了自己所爱。

只是少年啊，我明白了水的真谛，但我大概是没有用出伍之型的那一天吧！我没有你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我比你成熟，经历更多，我见过了太多恶鬼嘴下的惨剧。

伍之型，干天的慈雨，当是给这世上无可奈何身不由己者的最慈悲的送行。

义勇在少年唇上轻落下一吻，趁着他昏迷不醒，喃喃自语着心意。

“若我们活下来，我想带你去世界每一个光明灿烂的地方，一起，只有我们两个。”

6.
他们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那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中发生的事情，鬼杀队上下死伤惨重，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拼着性命去战斗，长街残垣断壁，鲜血残肢铺满每一个角落。

富冈义勇以为他与少年协力将无惨的鬼胎钉死是结局，可那不是；他以为黎明下面对着少年尸体的忏悔是结局，可那依旧不是。

他不希望结局是他挥刀斩下鬼化少年的头颅，可那似乎正应是最终的结局。

“不……”

痛苦的呢喃不被人所知，水柱冰冷沉静的强大外表下实际只是一颗脆弱不堪的，渴望温暖的心，他的独臂几乎握不稳刀，他的眼睛干涩到流不出泪。

少年在药剂作用下勉强恢复了一点神志，他那赫红的眼中映着他残破的影。

“义勇先生，尽管这话不该这时候说，可我实在是害怕没有机会了……我听到了，一起去世界每一个光明灿烂的角落……其实你可以说得更直白一些的，虽然那样的话，就不是义勇先生了……”
“那便由我来说吧……义勇先生，我喜欢你，从很早就开始了，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一起去周游世界，看自己爱的人幸福的生活着……”
“我想和你，只想和你……”
“但是……真的很抱歉了……义勇先生……帮帮我吧，现在的你，知道怎么用出完整的水之呼吸了吧！”

“请让我，在你的温柔中，踏上归途……”

7.
富冈义勇有一位爱人，名叫灶门炭治郎，他们没有举行过婚礼，他们表明心意时甚至还位于尸山血海中。富冈义勇最后一次拥抱他的爱人是在一场细雨中，他的刀插进炭治郎的眉心，连绵的细丝将血迹冲刷干净。

那是他唯一一次使用伍之型，用尽了毕生的温柔与爱。

炭治郎死去的三年里，他每日都在清明时祭扫，墓碑上镀金的一边藏着他的爱人，未镀的一边将是他今后的长眠。

富冈义勇没有喝下药剂，他在二十五岁时去追自己的少年了。

活下来的人还是会来为他们祭扫，为他们的奉献与爱，为他们的温柔与无私。

没有关系的，所有人都知道，在一个光明灿烂的世界里，他们笑着，拥抱，接吻，躺在花海里。很幸福很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