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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est and Fire

作者 : 21J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美国众神,American Gods 影子,Shadow , Moon,原创角色

标签 美国众神 AmericanGods 影子 ShadowMoon 尼尔盖曼

状态 已完结

40 0 2021-3-1 23:48
导读
“正如火焰需要森林,朋友,森林也需要火焰。”
发生在《山谷君王》之后的捏造故事。
  或许是出于委婉的报复,又或者,尽管可能性很小,史密斯如同他声称的那样“由于无法预料的紧急情况,无法将影子送入美利坚国土,只好半途撂下”,并且对此“感到非常抱歉”。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烈日下,影子行走在墨西哥某处荒芜的土地上,手里还拎着几周前在苏格兰为他抵御海风的毛衣。这位“功臣”这会儿已然成了个累赘,好在他除了口袋里的护照和一卷现金,没有其他行李。
  影子已经在太阳下走了两个钟头——脚下的黄土甚至不能称之为道路。他停下来稍作歇息,头顶上的太阳比起中午向西偏了些角度,但被炙烤的大地还是灼热逼人,地平线在热浪中扭曲。看来在苏格兰将尽的夏日,在这里仍然占据统治地位。
  远处扬起一片尘土,影子眯起眼,当他意识到愈来愈近的是什么东西时,立即挥舞起手里的毛衣。
  一辆老旧的敞篷货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蓄一把络腮胡,面庞黝黑,副驾驶座上坐了个姑娘。收音机正在播放一首欢快的本地流行歌曲,男人调低音响,将壮实的手臂搭在车窗上,用语调轻快的西班牙语向影子搭话。
  “抱歉,什么?”影子几乎听不懂,只好用英语问道。男人又嘀咕了一阵。
  “英语?美国人?”
  影子点点头:“我想去最近的城市,你可以带我一程吗?”
  男人扭头瞅了瞅身边的姑娘,又打量起影子。那女孩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深色皮肤,鼻子和那男人有几分相似,不开口讲话,只是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影子,让他感觉自己并不受欢迎。
  “我们不去城市,我们要回镇上,”男人的口音非常重,影子得十分专心才能听得懂。他缓缓向影子解释:“城市很远,你什么都没带,走不过去。我可以带你去镇上。”
  男人伸出头朝四周环顾,然后比了个手势,说:“碰上我们,你运气好。这地方,不会再有车经过了。”
  影子回想刚才两个小时里,除了枯黄的野草、几丛灌木和一些不知名的鸟,没再见过其他活物。他看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提议了。
  “谢谢。”影子伸出手掌,和男人握手。与胳膊上结实的肌肉给人的印象相反,那只手并不大,甚至有点女性化,但非常有力。
  “你可以坐后面的货仓。抱歉,你也看见啦,前面没座了。”
  影子爬上货车,坐在一堆装满橙子的木箱间。他蜷坐在阴影里,听着驾驶座上的男人跟着收音机哼唱跑调的歌曲,颠簸到天色黄昏才终于来到镇上,车最终停在一栋瓦房门前。
  影子从卡车上下来的时候浑身僵硬,觉得全身的骨架还在随着车轮颤抖。中年男人和女孩也下了车。那人个头不大,实际身高比他坐在驾驶室里给人的感觉矮多了,生着一幅常年干体力活的人常有的精练身材,棕色的眼睛里闪着活力,腰间别一把小刀;他身边的女孩和他差不多高,体态苗条,黑发在脑袋后面扎成一股辫子。她沉默不语,表情严肃,眼神很锐利。
  “谢谢……”影子发现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刚才在车上,他们起初还试着聊天,但即便双方扯着嗓子,对话也总是掩埋在风声和卡车的噪音里,他们很快就放弃了。
  “贡萨洛。”男人说,然后指了指女孩,“娜葛妲。”
  “很谢谢你们,贡萨洛,还有娜葛妲。”影子伸出手,但贡萨洛只是盯着他,在等待什么。他明白了。影子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英镑,他没有别的面额了:“希望没有太麻烦你。”
  “哦,当然,我家就是你家,朋友。”贡萨洛愉快地收下钱,拍了拍影子的肩膀,“我妹妹做了晚饭,你想来一起吃吗?”
  “当然。”影子回答,随他进了门。
  “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影子,别人通常这么叫我。”
  “这是个名字?行吧。”贡萨洛用当地话向屋子里的女人介绍了影子,然后转向影子,指着屋子里那个发了福的“女版”贡萨洛:“我妹妹,玛利亚。别客气,坐吧,坐吧。”
  
  贡萨洛家很朴实,晚餐也是,就是屋主会盛情邀请一个多金的美国人留宿那种程度的简朴。除了毫不掩饰的对金钱的渴望,还有点过分热情之外,贡萨洛并不算影子讨厌的那类人。影子礼貌地称赞了他的房子和女主人的手艺,贡萨洛却摆摆手。
  “这是我妹妹的房子,我平时不住这里。我住北边,边境,给美国人拉货、载载客人。娜葛妲是我的生意伙伴。”
  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停下了盛汤的动作,抬起头看了眼贡萨洛。
  “生意伙伴?”影子看着女孩,确信自己之前并没有看走眼,他面前的确实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青少年。
  “是的,是的。”贡萨洛撕下一块玉米饼,放进嘴里大嚼起来,“你来得很巧,这儿刚好要举办庆典,十年一遇。我带娜葛妲赶来,为庆典表演节目。娜葛妲是个,用你们的话怎么说?玩杂耍的?”
  “杂技演员。”
  “对,杂技演员。过两天庆祝就要开始啦。”
  “多谢你邀请,我还是想明天出发。”
  “明天?明天你可走不掉啊,影子朋友。明天这儿所有人都放假了,为了筹备庆典,有一堆事要做,一直到结束。没有车来,没有车走。”贡萨洛挠挠胡子,“你有急事?最近的城镇也要两百公里开外,你要是赶着离开,倒也能步行试试。”
  “没什么要紧的。”影子想了想。
  “那就留下来呗,庆典一结束,咱们就坐我的车走。你住这儿,食宿算我的。”贡萨洛咧开嘴笑了。
  “行。我能问问你们的庆典都做些什么吗?”
  “明天有集市,我得把这车橙子卖掉;后天大家上街狂欢,唱歌跳舞,晚上还要升篝火。大后天看完表演,咱们就可以出发啦。”
  “听起来不错。”影子表示赞同,喝掉了盘子里最后一点温热的豆汤。汤又酸又辣,影子没有再添第二份。
  “可不是!大家伙儿都等了好久了。”贡萨洛站起身,玛利亚收掉了他的餐盘,“今天晚上你好好歇着,玛利亚会带你到楼上住下。”
  贡萨洛拿起车钥匙,朝门口走去,娜葛妲追上去,用急促的语调小声和他交谈。影子背对他们,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话里几次提到了他的名字。最终贡萨洛手臂一划,做了个了结的手势,干脆地结束了交谈,推门离开了。
  玛利亚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餐桌,一副早已习惯了男人不干家务的样子。影子想问问她有没有本地地图,但玛利亚完全听不懂英语,他们俩重复着自己的话,但对方怎么都不明白。而娜葛妲在贡萨洛离开后就不知去向了。
  玛利亚将影子带进二楼的客房。这是个小卧室,只有张床和一小张书桌,窗户周围用彩纸贴了一圈花边,已经褪了色。桌子上放着几本书,影子拿起来翻了翻,见全都是西语,就又放下了。
  影子本打算下楼问问玛利亚哪里能冲个澡,但一想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躺下来,想等贡萨洛回来再询问。
  影子躺在床铺上,没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今天真是累坏了。尽管晚餐的汤还在他胃里晃荡,但太阳下山后凉爽起来的空气,还有床铺柔软的触觉,很快便将影子带进了睡梦中。
  
  第二天,影子被窗外的嘈杂声吵醒了,紧接着感到背上火辣辣的,他昨晚忘了拉上窗帘,脊背已经不知道在太阳下烤了多久。他打开窗户,从太阳的高度估摸现在差不多是上午八九点。他睡得够久的,而且是个无梦的好觉。
  “影子,朋友!”
  听见窗户下面有人叫他,影子伸头向外面望。贡萨洛不知什么时候在门口支了个摊子,正抬着箱橙子朝他呼喊。影子走下楼梯。
  “你瞧瞧,怎么样?”贡萨洛得意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摊铺:几只倒扣的木箱组成的桌子,上边摆了具手动榨汁机,还有各式各样不知从哪里募集来的杯子。成箱的橙子堆在地上。
  影子微笑起来,他记起自己小时候,也在这样的路边摊买过汽水和冰棒。
  “很不错,大家会喜欢的。”影子诚恳地回答。
  贡萨洛听了影子的评价很是受用,笑得眼角都挤出了皱纹。“我就说嘛!等胡安把冰块拉过来,咱们把橙子冰上,我保证不用等到天黑,橙汁就能卖个精光。”
  影子点点头,说:“我帮得上什么忙吗?”
  “你想帮忙?那太好啦,还有一半橙子在车上,咱们先得把它们卸下来。”
  等他们将所有橙子都搬下车,街上的人已经多起来了。昨晚来时天色昏暗,影子没怎么注意街道周围,而现在,在太阳下面,几乎每户人家门口都支起了小摊,贩卖食物、衣帽或生活用品。各种颜色的遮阳布将土黄色的街道点缀得生机盎然,屋顶的瓦片在阳光下闪光,人们吆喝着叫卖自己的商品,女人牵着小孩在首饰和器皿铺子前流连。
  果汁摊迎来了第一位客人,一个男孩。
  贡萨洛拔出腰间的小刀,一边和小客人寒暄,一边熟练地把橙子削了皮,放进榨汁机里,压下杠杆,榨出果汁。男孩端起杯子喝光橙汁,抹抹嘴丢下一枚硬币跑走了,玛利亚将杯子洗净,又摆上桌子。
  慢慢地,影子发现并不是所有客人都使用货币在集市上购买商品,以物易物这种古老的贸易方式在这里仍然畅通无阻。
  “重要的是热闹,懂不?大家伙儿找个由头,一起忙乎。以前我小时候,这周围还有镇子的时候,集市上还能换不少平时见不到的东西,可现在方圆几十里哪还有人烟?大家都离开了,谁知到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呢。只要热闹,其他的我们都不在乎,一旦后天的表演完成……算了,也没什么。”冰镇橙汁的销路不错,在忙碌的贩卖间歇,贡萨洛回应了影子的好奇。
  影子在果汁摊上帮不上太多忙,不过是帮着挑拣橙子,再递给贡萨洛。兄妹两人把小摊子经营得井井有条,影子一开始仅仅是在旁边看着贡萨洛怎么和客人交谈,哄得人开怀大笑,也让他挺愉快,但渐渐地就开始感到无聊了。
  时至中午,影子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才想起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玛利亚善解人意地端给他一杯橙汁。
  “影子,你今天真是帮了我大忙!你饿了吗?去集市上逛逛吧,给自己找点东西吃。”贡萨洛一边说,一边忙着削皮榨汁。
  影子向兄妹俩告别,随着人潮游览街边五花八门的小摊。刚才他像是站在一个斑斓的梦外面往里窥视,此刻真正置身其中,眼前所见大多是饰着陌生纹路的物件,耳边尽是听不懂的语言,才体会到这个梦多容易让人疲倦。所以当有人从他背后叫住他,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向他搭话时,他心里甚至感觉到有些轻松。
  “你不是本地人。”那人说,这是个陈述句。影子转过身。
  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在影子面前打量他。年轻人有双灰眼睛,颜色浅得让人联想起某种小动物,金发短短地伏在脑袋上,方脸盘上五官鲜明。他身穿当地旅游商店常贩卖的亚麻衬衫,脖子上挂一顶阔边墨西哥草帽。总有人在一个地方待上两天就喜欢以本地人自居。
  “你打哪儿来?我没在这儿见过你。”
  “我昨晚刚到。”
  “哈,你一定是特地来参加节日活动的。”年轻人朝路边摊比划了下,“异域文化,民族特色,对不对?他们说这集会十年才办一次,老实说我倒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
  影子想,要解释他并不是有意要来这里还要费上一番口舌,便没有作声。
  “不过这儿的人倒都挺乐在其中,他们也说后天的表演才是重头戏。这里面确实有些外人难以理解的东西在里头对不?”
  “可能是这样。”
  “你可真是个沉默的大个子。我是亚瑟,亚瑟·亨特。叫我亚瑟就行。”
  “影子。”
  “影子,很高兴见到你。你饿了吗?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吃到不错的本地菜。”
  亚瑟领着影子钻进一条小巷,又从另一头钻出来,出现在一条同样是挤满了小摊的窄路上,他们经过了两家水果摊和一间帽店,又转了个弯,最终进入了栋不起眼的小餐馆里。
  “你该尝尝这儿的牛肉塔可。还有沙拉,他们会往里面加仙人掌肉,听起来有点吓人,不过多汁又爽口。我替你点了行吗?你想要什么汤?”
  影子想起了昨晚的豆汤:“咖啡就行。”
  亚瑟叫来服务生,为他俩点了餐。
  “那么,影子,”亚瑟搓了搓手,“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庆典的?”
  “老实说,纯属偶然。”影子思忖,这理由听起来言不由衷,但确实不假,“你呢?”
  “我是个猎人,伙计。我不是说我的姓氏,就是猎人。对别人来说打猎可能就是个爱好,但这是我的职业,狩猎猛兽。”亚瑟做了个猎枪上膛的动作,口里发出开枪的“砰”声,“我父亲就是个猎人,我们有很多人,有自己的渠道寻找猎物。”
  “我看不出来这里有能让人狩猎的动物。”
  “哦……你还不知道是吗?他们不告诉你。”亚瑟咧嘴笑了,露出两颗犬齿。
  影子不喜欢别人讲话时卖关子,他问:“你在说这里有野兽吗?这儿的人有危险?”
  亚瑟耸耸肩:“那要看你站在哪里了。如果你喜欢站在路中间,不要说潘普洛纳的奔牛节,在哪儿都挺危险。不,这儿一点都不危险,安全得很呢。天灾人祸从没骚扰过这儿的人,而周围的村子都一个个变成了废墟,就好像这里的人画了个圈子住在里面,洪水和烈火都进不来。你觉得这是偶然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的。你只是不相信我。你也用不着信我,到了后天,一切自然就揭晓了。”服务生端上来了两份玉米卷饼,亚瑟趁机结束了话题,“我们的午餐来了。尝尝看,很好吃。”
  影子拿起一个卷饼。亚瑟带给影子的不信任感好像也传染给了他点的菜,影子将信将疑地咬下卷饼,牛肉的肉汁伴着新鲜辣椒爽脆的口感立刻在他嘴里迸出来。味道很好,同时也非常辣。影子的整个口腔像火烧一样,他几乎要淌眼泪了。亚瑟见影子狼狈的样子,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大男孩一样开心地笑了出来,然后才道歉。
  
  午餐后亚瑟和影子道别,朝来时的反方向离开了。尽管他们刚才的谈话留给影子满腹疑惑,但亚瑟看上去乐在其中,就等着影子发问,影子反而不想追问他了。影子回到了贡萨洛的果汁摊,一路上他尽量走在遮阳布下面,中午的太阳光过于强烈,毫无云朵遮蔽地投射在大地上,看不出一点入秋的征兆,反而像是夏至日的前一天。
  “嘿,影子。午餐还好吗?”
  “不错,就是太辣了。”
  贡萨洛哈哈大笑道:“朋友,如果你想在这里生活,就必须习惯这一点。辣椒对你有好处,对我的生意也有好处。”有一半橙子箱已经空了,一只木箱里装满了各种拿来换果汁的小物件,“照这个速度卖下去,我们很快就能收摊。”
  “你想出去逛逛吗?我可以先帮你照看这里。”
  “玛利亚已经出去了,”贡萨洛摇摇头,“我只希望她没忘记我的午餐。你觉得集市怎么样?”
  “很有趣。我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市场。”
  “你高兴就最好啦。”
  “娜葛妲呢?”
  贡萨洛手里削皮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说:“她有自己的事情,她要排练。她是个杂技演员。”
  “太遗憾了。我想她大概会想在集市上逛逛,她还很年轻。”
  “杂技演员都很年轻,他们需要一副年轻的身子骨,去完成些不可思议的动作。别担心她,她能照顾好自己。”
  “我不怎么看杂技……”
  “你太多愁善感了,影子朋友。那是他们的职业,他们自愿做出的牺牲。”贡萨洛用力压下榨汁机的把手,“好吧,可能也不是百分之百的自愿,但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没多少路让人选择。行了,上午的最后一杯。”
  贡萨洛将橙汁一饮而尽。玛利亚从街上走过来,将装午餐的袋子递给他,端起装满脏杯子的盆走进屋里。
  骄阳似火,没什么人愿意在正午时分出门,集市生意惨淡。一直到下午三四点,路上行人又多了起来。贡萨洛忙到太阳落山,还是有两箱橙子没用完,但他看起来很满足。
  晚上影子终于如愿以偿地洗了个热水澡。贡萨洛晚餐后又不见了踪影。
  
  夜里,影子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丛林里,月亮把周围照得和白天一样亮堂,只是所有东西在月光下都变成了蓝灰色。他听到大猫低吼,才发现有一只黑色的豹子藏在阴影里,盯着他瞧。一注意到影子投过来的视线,黑豹便站起身,它优雅地踱着步子,缓缓走到一个女孩身边,谨慎地绕着她转了几圈,最终停在她脚边。
  那女孩看起来像娜葛妲,但影子也不确定,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却并不是因为梦里光线昏暗。他知道的梦境的运作原理:如果看不清,是因为他不知道,或者有人不想让他知道。
  女孩站立在豹子身边,朝影子发了话,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她说:“走开!走开!”
  然后女孩戴上面具,跳进丛林里,豹子也随她离开了。留下她话语的无尽回响,在影子的梦里徘徊。
  
  隔天影子一早就起来了,赶上了玛利亚家的早餐。
  贡萨洛感谢过影子昨天提供的帮助,又表示尽管他本人要参加表演的筹备工作,今天不能陪同,但请影子一定要在镇上转转。除了狂欢舞会,还有一些个人组织的小活动,零散地分布在各处,欢迎所有人参加。
  饭后影子向贡萨洛借了本词典,回到了房间,试着读书桌上的书册,打发时间。其中一本记录的是塞拉诺家族的历史,影子猜这应该是镇子上的一个传统大户,他随手翻到其中一位家族成员的介绍,文章涉及很多人名,还有些查不到的单词,影子很快就放弃读下去了。而另一本是一部剧本,故事从两个部落之间的纷争讲起,他对着词典半猜半蒙,读了二三十页,直到出现了一个新角色,某人的儿子,想通过某种办法永远地结束战争。
  快到中午时,窗户吹进来的风变得火热,外面人声嘈杂,乐器鸣奏,很是热闹。影子合上书,向窗外探视。遮阳棚有的还留在街上没有拆除,人们在阳光下跳舞,在阴影下歇息,乐手吹奏小号、弹拨班卓琴、击打小军鼓,还有些影子叫不出名字的乐器。人们把自己装点得五彩斑斓,他们舞动、歌唱、欢笑,好像一点都感受不到照在身上的阳光有多灼人。
  影子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尤其在这里,一个高大的外来者很容易成为焦点。他在楼上看了一会儿,之后带着词典下了楼,贴着墙边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打算去昨天中午的餐馆吃点东西。
  
  一进入餐馆,影子就看到了亚瑟·亨特,娜葛妲和他坐在一起,两个人神情严肃地交谈着。亚瑟也注意到了影子,他随即扯出一个笑容,向影子挥手。影子朝他们走去。
  “中午好,娜葛妲,亚瑟。”
  “很高兴再见到你,影子。希望你没为昨天的事情记恨我。”
  影子抬了抬眉毛。虽然说不上记恨,但如果有什么事能让亚瑟也体会到他昨天的不快,影子倒也愿意去试试。
  娜葛妲站起身,狠狠瞪了影子一眼,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餐馆。
  “我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情吗?”影子疑惑道。
  “不,影子,不是你的错。是她明天要做的事情惹她心烦。”亚瑟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吧,我猜今天你不需要我为你推荐菜肴了。”
  影子坐下来,打开菜单对照着词典翻阅。这做法有点傻气,但服务生端上餐点后,他觉得刚才的行为还是值得的。他从烤鸡腿上撕下一片肉塞进嘴里,对亚瑟说:
  “你认识娜葛妲。”
  “嗯哼。还能怎么说呢,我是个擅长交际的人,而娜葛妲是个美丽的姑娘。”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娜葛妲和我只是在闲聊,工作、体育,之类的。你知道吗?竞技运动里运动员会使用兴奋剂,几乎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
  “我没关注过这个。”
  “表面上我们制定出规则,禁止运动员使用药物,但其实我们才是整件事里推波助澜的人。我们想要更高、更快、更强,想要一次次打破纪录,我们渴望一位无人能匹敌的超人,然后,噗,违禁药品就诞生了。”
  “我不这么认为,还有那么多正直的选手也赢得了比赛。你不能把错误推给其他人。”
  “哦,是你以为‘正直’的选手。我们禁止了一种手段,就会有人发明出另一种,只要能让他永驻神坛。况且,嘿,你以为使用药物的运动员,就不比其他选手在训练上付出更多努力吗?重点永远不在于赢得比赛,而在于保持赢得比赛,观众不想看正直的赢家昙花一现,他们想要一个代表胜利的符号,一个名字,一个人神。如果你不知道他靠违禁品赢取了奖杯,那么他是不是用药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影子想了想,回答:“不,我仍然不同意。如果对违禁药物宽容,可能最终竞技体育就会变成对制药或其他技术手段的比拼。”
  “我并没有说服药是好的,影子。事实上我们已经在用技术手段干涉体育比赛了:阻力更小的泳衣、更轻便的跑鞋,如果你有足够的钱财和人脉,你就能在比赛中获得优势;相比之下兴奋剂这类容易获取的药物,反而显得更加公平。不,我不是说所有这些干涉都是好的。我是说我们的欲望,我们渴望造出一个神,再把他拉下神坛,人类就能从中获得力量。”
  “这偏离了初衷……”
  “没错!”亚瑟急切地打断了影子的话,“重要的理应永远是拼搏本身,对不对?”
  “我猜是的。”
  “这儿有个神话故事,这个镇子很古老,能追溯到还有河水从我们脚底下流过的时候,讲的是人与野兽的搏斗。人类在平原上耕种生活,猛兽则栖息在森林里,河水将他们分开,直到枯水期,他们每年在干涸的河床上举办一次祭祀,向太阳神献祭。双方各派出一名勇士,在太阳底下赤手搏斗,至死方休。就像罗马斗兽场那样,你明白吗?只是他们都是自愿的,这是为族人取得太阳神青睐的机会,是荣誉。人和野兽,互为祭品,他们向神献上双方的血和汗,还有对方的性命。”
  “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
  “阳光、雨水。太阳神喜欢看他们为了它厮杀,它会为了胜者撒下光辉。如果搏斗的过程足够令他满意,双方本可以都活下去的。但人类总是不满足,总是想获得更多,于是他们开始在搏斗中作弊,佩戴上铁甲,拿起武器;后来他们甚至强迫没有斗志的动物战斗,或在搏斗开始前拔断它们的指甲和牙齿。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他们只是看到了能够赢得比赛的机会,便迫不及待地抓在手里,忘了他们战斗的最初目的。人类总是赢,而森林里的野兽很少能在搏斗中胜出,于是太阳一年到头照耀着人类的田野,而森林常年降下大雨。
  “直到太阳烧焦田地,暴雨冲垮树林。人把一切归咎于太阳神,仍不知反省。”亚瑟食指轻敲桌面,问影子,“这故事听起来耳熟吗?你现在该明白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影子望着亚瑟,“但我不明白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救救她,娜葛妲。她是今年的祭品。”
  “怎么会?我以为你说人想一直赢下去。”
  亚瑟摇头道:“有人认为人类需要一场败落,而非一场公平的竞争来挽回声誉,他们根本没打算让一个女孩在搏斗中生还。已经太晚了,古神早就离去了。这是场徒劳的献祭。”
  “我不确定我能对此做什么。”
  “使搏斗变公平。这也是我所希求的全部。直到昨天我还不能确定自己该不该插手这件事情,甚至把你也牵扯进来,因为他们是自愿的,娜葛妲也是个战士。但我不希望她因为不公平的竞赛而死去。
  “考虑一下吧,影子,但别考虑太久,明天就是‘表演’的时间了。如果你想救她,”亚瑟交给影子一把钥匙,“明天早上去镇子边缘的木头棚屋,就在今晚升起篝火的方向。”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影子叫住亚瑟。
  “我是个猎人,伙计。我得追逐猎物。”
  
  整个下午影子都在读那本书。他看得很慢,思绪不断被亚瑟的神话故事打扰,最后连窗外的游行队伍也加入了进来,在文字间随着节奏舞动。书里两个部落间的矛盾仿佛变成了人类和野兽之间的纷争,只是在亚瑟的故事里没有一个角色试图改变现状,却多了一个神不断挑起争斗。他猜测亚瑟说了实话,但也认为亚瑟没有讲出全部事实。
  晚餐时贡萨洛没有回来。影子再次试着和玛利亚交流,再次无果而终。
  天黑后小镇居民升起了篝火,火焰蹿起足有两层楼高,好像白天的太阳还不够热、不够亮似的。篝火燃烧的地方离影子的住处还有些距离,但他总错觉热风携着火星从窗外吹进屋里,蒸干了他的皮肤,灰烬则使他嗓子发痒,想要咳嗽。影子注视着红色的火焰,直到眼睛发涩。他关上窗户,拉起窗帘,在床上躺卧了很久才进入梦乡。
  在梦里,影子置身一片燃烧的丛林中,他被绑在树上,动弹不得。
  火舌舔舐着他的裤脚,四周浓烟滚滚,地狱似的热气令他大汗淋漓,烟雾蜇得他流泪不止。恐惧在他心中蔓延。
  “朋友,你好啊。”贡萨洛出现在他面前,悠然和他打招呼。
  “帮帮我,放我下来。”影子说。
  “抱歉,我不能。”他无奈地摊开手,“我们的使命是在这儿等着,直到被烧成灰。而你的使命是看着这一切发生。”
  “你可以逃开。”
  “我干嘛要逃开呢?我们已经受够了浑身湿淋淋地蜷缩在树洞里,晚上冷得瑟瑟发抖,卵蛋都要冻掉咯;也受够了在大太阳底下掰苞米,喝进去的水总比不上流出来的汗更多。”
  树干在影子身后蠕动着,要把他吞进去,仿佛一片固体的沼泽,他越是挣扎,陷进去得越快。
  “干脆把一切都烧掉吧!神啊,您再见嘞,我们要走啦。”贡萨洛闭上眼睛,敞开双臂,状似里约大基督像,“别担心,影子,总有一天,在我们的废墟上,将长出新的嫩芽,有鸟飞过来,有婴儿哭嚎着呱呱落地。”
  大火包围了贡萨洛的身体,他一动不动,还在念叨着:“别担心,别担心……”影子完全被裹进了树里面,他变成了一棵树,视野逐渐升高,贡萨洛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当视野到达最高的树枝上,影子得以俯瞰整片火海,他看到了远处正在上演远古的部落战争,看到了野兽扑向人的脖颈,而人类手持斧头劈开狼皮。所有生物都身披火焰,一边流泪一边大笑一边咆哮,最后都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火终于包围了影子,他的树叶蜷曲着被烧焦,哔啵作响。
  他恐惧、疼痛、受到伤害,同时也隐隐感到,在这之下藏着狂喜与安宁。
  
  影子醒过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好似梦里的浓烟还在他的鼻腔里。
  他下楼时贡萨洛兄妹都不在家,餐桌上放了一份加了鸡蛋和奶酪的玉米饼。影子吃过早餐,带上钱和护照,还有亚瑟交给他的钥匙出了门。
  阳光照在街道上,和前两日没什么差别,可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为集市搭建的遮阳棚全收了起来,这让影子感觉他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可能是还在梦里。他朝昨晚点燃篝火的方向走去,一直到了木屋,路上也没遇到任何人。
  木屋的门上挂着一只铁锁,周围没有人守着,影子走近发现,锁已经被人打开了,只是挂在门闩上。影子取下锁,推门而入,屋子没有窗户,昏暗的白炽灯闪烁不定。影子眨眨眼,就着从敞开的门投射进来的光线,勉强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里大概是个尘封已久的仓库,里面堆满了箱子,地上落了层厚厚的灰尘,箱子间勉强辟出条兽径,容一人同行,小路上有一列凌乱的脚印。
  影子顺着脚印往里走,里面比看上去的要宽敞,影子小心地走了一会儿才走到头,他没注意到脚下,踢上了一座兽笼。铁笼掩在一片暗影中,他蹲下来,眯起眼往里瞅。
  一只手垂在地上。是娜葛妲。
  “娜葛妲?你还好吗?”影子试图拉开牢笼,但门被上了锁。影子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去开那笼门。
  女孩颤动了一下,但仍然趴卧在笼中不做声。影子打开笼门,伸手要拉她出来。
  娜葛妲突然抬起头,用力拍开了影子的手。她的喉咙里发出恐吓的低吼,拱起脊背,瞳孔竖成一条直线,脸上的肌肉颤动着,嘴角现出利齿。
  “滚开,人类!”
  娜葛妲咆哮道,发出非人类的吼叫。影子本能地退后两步。
  她退回阴影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动静。当影子犹豫着是否要再度上前时,一只黑豹从牢笼中窜了出来,它身形矫健,浑身毛皮油亮。
  黑豹跃出牢笼,冲影子咧一咧嘴,跳进了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影子跟了上去。这条向下的阶梯似乎没有尽头,黑暗里影子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在石阶上踏响。当影子疑心自己误入兔子洞时,道路戛然而止,又突兀地盘旋而上。终于,影子爬完了全部楼梯,他推开阶梯尽头的门,耀眼的阳光向他袭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出现在一座斗兽场的看台上,观众把看台挤得满满当当,他们的呐喊和欢呼声充斥着影子的耳朵。有些人他在小镇的集市和狂欢上见过,但大部分是陌生面孔,无论男女、老少,都显露出狂热的神态。
  在圆形斗兽场中央,黑豹与一个男人对峙着。影子认出来那人正是贡萨洛。
  贡萨洛赤裸背脊,光着双脚,手里除了一把小刀再没有别的武器。他弓着身子,朝黑豹大吼着挑衅,汗水在黑皮肤上反光,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左肩上一道流着血的爪印。
  “来呀!来呀!”贡萨洛大吼。观众也随着他呐喊,斗兽场内人声鼎沸。
  黑豹周围的地上洒着点点血迹,它也已经在打斗中负了伤。它愤恨地低吼着,并不去回应挑衅,反而谨慎地绕着他踱步。
  贡萨洛先沉不住气了。他往地上啐一口带血的唾沫,血淌到了胡子上。他朝黑豹扑了上去。豹子灵巧地避开了他的攻击,反而一扭身体朝男人的脖颈咬去。贡萨洛赶忙向一边撤身,脖颈避开了黑豹致命的攻击,肩膀却还是被咬中了——和刚才的抓伤正是同一侧。
  鲜血立刻从黑豹的利齿下淌了出来,它用爪子死死扒住贡萨洛的身体不放。贡萨洛疼得大叫,小刀也在挣扎中飞出了掌心,他右手握拳,抡圆胳膊狠狠砸向豹子的肚皮。一拳又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黑豹皮肉上,发出可怕的闷响。黑豹终于坚持不住,哀嚎一声松了口,接着就被击飞到了两米外。
  一人一兽之间的位置回到了最初,双方又开始了谨慎的对峙。但就像拳击打到第十个回合,两边的选手都是勉强还能在场上站立。看台上的欢呼如狂风般猛烈,只有势均力敌的对手才能打得让观众这般满意。
  男人的左臂鲜血淋漓,已是动弹不得了,而黑豹看上去没什么伤口,走路却一瘸一拐,大概已经断了骨头。
  所有人都知道,不管谁发起下一击,都会是整场搏斗的最后一击。
  贡萨洛捡起小刀,大吼一声,冲向场中央;黑豹也拉伸开四肢,冲贡萨洛奔去。
  他们在斗兽场中央扭打在一起。
  贡萨洛举起小刀,想要划开黑豹的肚子,却被它的前爪阻碍,只得刀锋一转,深深插进黑豹的后腰,黑豹发出哀嚎,被贡萨洛死死压在身下。贡萨洛露出狰狞的笑容,想抽出刀子乘胜追击,一瞬间放松了手里的力道。
  就是这一瞬间的机会,黑豹猛地跳起,挣脱了束缚,不顾刀子还插在身侧,露出利爪,挠在贡萨洛的眼睛上,夺去了他的视力。
  搏斗的结果已经明了。观众席上的呼喊声渐渐衰弱下来。
  贡萨洛徒劳地在原地扭转身体,往什么都没有的方向挥舞拳头,而黑豹只是蜷着身子围着他打转,迟迟不给他最后一击。还有几个愚蠢的大嗓门观众叫嚷着让贡萨洛进攻,黑豹微微偏转脑袋,轻蔑地瞥视他们,发出嗤笑似的喘息。
  终于,黑豹攒够了力气,朝着贡萨洛的脖子一跃而上,用利齿撕开了他的喉咙。男人倒在地上,血在身下汇聚,不一会儿他就不再动弹了。
  看台上一片寂静。没人料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他们颤抖着,恐慌地喘着气,甚至忘记了逃离。
  黑豹站在男人的尸体上,疲惫地喘息。不一会儿,黑豹高高仰起头颅,发出一声嘹亮的咆哮,吼声震撼全场,影子头皮发麻,不禁想要后退。紧接着又是一声。
  黑豹的吼叫化作火焰、化作炙热的风,在斗兽场里肆意地刮起。看台上无助的人一个个地被点燃了,没头没脑地奔跑起来,撞在一起,然后跌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影子站在看台最高处,没有被卷入火的漩涡里,但扑面而来的热浪和人被烧焦的气味,让他想要立刻离开这地狱一样的斗兽场。
  黑豹王者般地站在场中央,巡视它的杰作,它看到了影子,凝视他的眼睛,目光里闪烁着获得荣耀的骄傲,和复仇后的欣喜。影子被黑豹盯得动弹不得,那一刻,影子在黑豹眼中看见了娜葛妲的影子。
  黑豹移开视线,甩了甩尾巴,信步离开了斗兽场。
  影子终于能够挪动身体,他推开身后来时的门,一路奔跑回到木屋,他走出暗门,木屋里飘荡着呛人的烟尘,他几乎迷失其中,最后终于掩着口鼻,勉强凭借记忆逃出屋子,却发现整个小镇都陷入了一片火海。
  他茫然地站在屋外,看着眼前的木屋在大火中劈啪作响,马上就要倒塌了。他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儿,甚至不能确定斗兽场在哪个方向。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可话说回来,即便他知道,也太晚了。一切已经发生了。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爆炸现场火光冲天,宛如巨兽怒号。
  “影子!”
  天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影子抬头找寻,才意识到刚才轰轰作响的不是他脑袋里的幻觉,而是一架直升机。亚瑟·亨特从直升机上放下一截软梯,正向着影子招手。
  “影子,上来!”
  影子爬上软梯,亚瑟一把将他拉进直升机里,向飞行员打了个手势。直升机在热浪中转向,朝东北离去。
  “你还好吗?”亚瑟边卷起软梯,边用故作轻松的语调问,一转头却看到影子灰头土脸地坐着,沉默地盯着自己。
  “……我看出来你有很多问题。没关系,说吧,我会尽量回答你。”金发年轻人换上一副严肃的神色,做好了接受影子怒火的准备。
  影子张了张嘴,感觉喉咙里被塞了一把细沙子。他咽了口唾沫。
  他能问亚瑟些什么呢。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亚瑟为谁工作?娜葛妲是什么?或者,所有这一切有什么目的?影子的判断没有错,亚瑟确实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可经历过这一切,影子多少也对事件全貌有了自己的推测。
  而那些他尚且不甚了然的,就如同爱丽丝先生的真实身份一样,被埋得太深,即便问,得到的信息也不过是汪洋中的一捧水。
  最终影子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的狩猎怎么样?”
  亚瑟没有掩饰听到这个问题时脸上闪过的惊讶,他随即微笑起来。
  “野兽完成了与我们的交易,已经去了它该去的地方。所有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影子点点头,望向窗外,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小镇还在燃烧,像一簇盛大的篝火。
  他想起一句话,不知是在哪里听到的,此刻用贡萨洛口音浓重的欢快声音在他脑子里回放着:
  “正如火焰需要森林,朋友,森林也需要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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