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林子里起了风，松树长青的针叶并不急于在这个秋夜里脱落，密密地堆挤在一处，交相摩擦发出嘈杂的声响。

木屋檐下吊着只昏黄的灯泡，在夜晚的空气里摇晃，远看像一豆忽明忽暗的烛火。写着酒馆字样的招牌被漫不经心地挂出，半爿垂在风里，吱吱呀呀地摇晃。倒是和那几个潦草弯曲的字母很般配。日晒雨淋后留下灰白的斑驳裂痕也布满在黑色墨水的字迹上，时不时被灯光染亮一点，就像饥饿的吸血鬼干瘪皲裂的枯手。

纵然万般不情愿，莱斯特终究拗不过路易，落脚在这家破旧狭小的酒馆。他们不能在森林中徒然等待黎明的到来。

莱斯特蹙着眉踢开一只空酒瓶，看看那只瓶子在崎岖不平的木质地板上循着弯曲的轨迹滚动，就像这屋子里任何一个走不了直线的醉汉，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上排的犬齿轻轻刮过下唇，湿润地反出一点烛火的光泽。金发的吸血鬼像猫一样从桌子和酒鬼间逼仄的罅隙穿过，足尖没有碰倒一只尚有余量的玻璃瓶，他环顾满屋烂醉如泥的人，眼睛愈加明亮起来。目光越过吧台扫了眼酒柜，又看了看停下脚步转而面向他的路易，嘴唇勾起一个露出犬齿尖端的笑容，眼里有他一惯的狡黠。莱斯特的竖瞳让他尤其像某种猫科动物，而玩弄猎物是茶余饭后再寻常不过的消遣。

路易面上神色不变,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诡计多端的家伙，仿若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妥协一般，垂眸移开目光，而莱斯特则视之为默许。

莱斯特拉开酒吧椅一跃而上，双脚稳稳落在椅面上，低头审视那个神色迷离的酒保，富有弹性的金色卷发晃动一阵后垂落在耳际，一条乖巧的尾巴。他兴奋地扭头看向路易，绽开一个完全露出上排牙齿的灿烂笑容，随即反手握住一只酒瓶，抡向那个可怜人类的脑装，几滴新鲜的血液喷溅在他蕾丝衣领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路易还是愠怒地瞪了莱斯特一眼，绿色虹膜中央的瞳仁危险地收缩成一个针孔般的黑点。他虽然对莱斯特喜怒无常的滥杀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不免担心如此不知收敛的狂妄举动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莱斯特直接无视了路易的愠色，抬脚跨上吧台，俯身去欣赏那个头破血流的人类在地板上呻吟着、手脚并用地试图逃离。人类爬行时衣料、肢体和木板发出的摩擦声让路易感到一阵反胃，但他的眼睛却无法从淌过那个人脸的大块血迹上移开，颜料般浓郁，却不像克劳迪娅割开莱斯特喉咙那晚，倾泻而出在月光下近乎黑色的红。

“够了，莱斯特，快杀了他！”

路易的表情实在难看，蹙眉催促着莱斯特尽快了结，尽管他无意搅扰对方虐杀的好兴致。

而莱斯特俨然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他甜甜地笑起来，跃下落地的动作轻盈，古怪地端着姿态，像在跳一支舞。当他抓着后颈将那人提起来按上墙板，锋利的指甲嵌进对方皮肉时，那人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面部肌肉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不再像一个人类，早在某一时刻就变成了一头牲畜。莱斯特的脸在他眼前以鱼眼透视无限放大变形，大型掠食动物般的锋利而微凉的犬齿轻而易举地捅穿了皮肉，割断他的血管，仅剩的生命迅速枯竭干瘪下去。

人类浸染酒精的血液让莱斯特无比受用，尽管他不会因此而醉酒，但因酒精而发热、活跃的鲜血，也让他几乎陶醉。

“路易，我好像也醉了。”

莱斯特扭捏作态地垂下眼睑，作他一贯的慵懒状，睫毛在灰蓝的眼珠上投下阴影，而那对蓝眼睛不时斜向上飞快地瞥一眼身侧站定的路易。

路易把就要脱口而出的讥讽揶揄咽了回去，抿唇盯着脚边的地面，不去和他视线相交，对对方幼稚的举动难得地表示了容忍和默许。

莱斯特轻轻笑了一下，右手向身后缓慢摸上一个酒瓶，指尖在瓶身上敲击着，一点血迹干涸在甲片上。

“路易，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这个疯子绝对是要把这地方给烧了，像任何一个失误的醉鬼一样。路易当下冒出这个念头，肯定自己没有猜错。

“哦……我的路易……”

莱斯特咧开嘴神经质地大笑。

“这可是你教唆我的，路易！”

说罢将那只酒瓶甩向墙壁，玻璃渣像某种液体飞溅，其中一片擦伤了他的眼角，划出一道小口，很快地愈合了，最后只留下一颗欲落的血珠，蜡烛晦明不定的光圈下，像一滴眼泪。

路易看着这个侧身对着自己的疯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瞳孔兴奋地收缩，在晃动的烛火里反着幽暗的光。

被感染般兴奋起来，他抬脚将酒柜踢倒，蜡烛落下去，掉在玻璃和迅速蔓延的涌流的酒液里，就像太阳落入洋面后海水的燃烧与沸腾。朽木在燃烧中发出断裂和挤压声，像一种微弱的尖叫和呻吟，在逐渐从沉睡中醒来的森林里，与鸟鸣一同歌颂晨光。

一架马车驶向远方地平线以上暗红的巨大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