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君能感觉到她旁边有人，目之所及处是白皙的皮肤掩盖下的喉结，她靠得太近了，能感觉到起伏的呼吸就在头顶，她迷糊了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手并未做出防御性的姿态，而是极其自然的搭在对方身上，而她的腰上也挂着一条手臂，不紧不松的把她圈在怀里。

  大概用了一分钟来重启自己的脑子，王昭君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头绪，感觉对方呼吸变沉了些，好像是要醒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像是要重新回到紧贴着的亲密无间的状态。

  王昭君彻底懵了。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落在她耳边，“醒了？”那只手还无意识的在她后脑上揉了揉，状似十分的亲昵。

  王昭君有些不确定的轻声问了句，“李白？”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并没有让王昭君感觉到踏实，而是刷的一下坐了起来。

  她扭头去看还躺着的李白，他头发乱糟糟的，半眯着眼睛，穿着件普通的t恤，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昨天那身，只是外套没了，只剩吊带裙。

  “早啊，”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中带着如水的春意，李白偏了下脑袋，含笑的看着她，“还真是一分钟都不给多抱。”

  王昭君脑子里全是雪花点，一团乱麻中理不清一丝头绪，“我……我怎么跟你……昨天晚上干，干了什么？”

  宿醉的记忆有些不完整，李白好像是扶了走路走不了直线的她一把，然后呢？

  “也没什么，”李白用一只胳膊枕着手臂，歪歪斜斜的，笑意中带着促狭，“也就是不让我走，强吻我，还要嫖我。”

  王昭君倒吸了一口凉气，“嫖？”

  “我都拦不住你，所以我们才能这样，睡了一觉。”

  李白越是说的轻松，王昭君就越觉得后背发凉，她想起自己还跟人待在一个被窝，立马像回魂一般掀开被子就下去了。 

  睡了一觉。

  王昭君不好意思问睡觉的细节，但是他们都是成年人，盖着被子纯睡觉的可能性是多少她心里没有底，而且李白说的强吻，她是有一部分印象的。

  当时李白问她哭什么，她说不清楚，外面在下雨，所以脸上才会有湿漉漉的感觉，对方的体温让她有些沉迷，带着朦胧的醉意，她意识到自己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排斥李白的接触。所以当他低下头想贴近些听她说什么的时候，王昭君脑袋空空，看着他好看的唇形，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就是手痒，手贱，想摸一下看看什么触感。

  “胆子真小。”王昭君听的不甚清楚，说的应该也不是她。自己冒犯的动作让李白往后躲，他的胳膊还扶着王昭君，连锁反应之下王昭君被带的往前倒，摸也摸到了，亲也亲到了。

  但是后面怎么会睡到一起的？

  王昭君想问问昨天的自己在想什么，为何一夜过去她完全找不出动机。睡了一觉，醒来还那样自然的抱着他，也不是被强迫，她应该还是主动的那一方，那他说的“嫖”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昨天真的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吗？”

  简单整理了一下之后，两人来到客厅尽量镇定自若的交涉，这个“尽量”是王昭君单方面的，因为李白好像完全没有受害者的觉悟，姿势随意的躺在沙发里。

  “说了好多，你还从包里拿了一张卡出来，说是给我的嫖资。”

  王昭君脑子嗡嗡的，看着他手上那张卡，的确是她的银行卡没错，上面是她攒着要换房的钱，她竟然就这样大咧咧的拿出来送给对方行不法之事。

  “你这么贵？”鬼使神差的，王昭君脱口而出，说完她立马觉得有歧义，“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话果然让李白逐渐敛起好脸色，“昭君，不要不讲道理，现在讨价还价合适吗？”

  王昭君羞愧的低下头，“我为昨天的不当言论道歉，但是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酒品太差，对不起。”人家是大明星，王昭君胡言乱语把人家当成什么了，她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想着该怎么补救一下，“要是我们真的发生了……”

  李白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发生。你只是侵犯了我的个人空间，对我的精神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精神创伤这几个字把王昭君震撼得够呛，她到底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了，这番说辞像是在面对法官的宣判，判她什么下场都是原告李白说了算。见李白把那张银行卡推了回来，王昭君愣了一下，“你不要钱？”

  “撇开钱的问题，先说说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王昭君面露疑惑之色，她以为李白会用睡觉这件事深究她的责任，话锋一转就转到昨天晚上宿醉的事了，语气还有些像秋后算账的盘问。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是他们要求的。”

  “他们？”李白坐直起来，眼神比起刚才的沉着了些，“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姓林的制片吧？”

  王昭君点头，“你也知道，这都是难免的，况且我酒量也不差，喝两杯没事的。”

  “没事？”李白眯起眼睛笑，“都喝到男人床上了叫没事。”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王昭君下意识的认为他应该是在为自己昨天的冒犯生气，她连忙解释道，“以前都没事，昨天可能是因为早上吃了点感冒药……”

  “吃药还喝酒，王昭君，你可真是……”姓林的果然没安好心，李白的朋友看到王昭君经纪人被支走的时候就告诉了他，“我跟你说了，隔壁有我认识的人，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怎么又不听？”

  王昭君没再说话，只觉得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十分的奇怪，虽然她的确也有问题，但是他何至于如此。

  “因为你不信我，你并不相信我会帮你，你也不信我会放下所有事情来找你。”

  李白的话说的轻轻的，落在王昭君心上却有几分诡异的力道，他的确是在生气了，就是这样好脾气的人，被她气得冷笑。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狡辩，又觉得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相信。李白扯了扯领口站起来，王昭君看他抬起胳膊下意识的问，“你要做什么？”

  李白没再看她，而是自顾自的脱起衣服，“洗澡啊，你一晚上都把我禁锢着，我都没机会逃跑。”

  王昭君连忙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李白没有搭话，她拿着包匆匆的像逃命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坐立不安的案发现场。

  王昭君不知道她昨夜有多么离谱，只有李白自己知道，在做人和不做人之间抉择是多么煎熬。

  他现在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做君子，他本该是个小人。白日梦都不曾设想过的主动，王昭君却做到了，她没有抗拒他的帮扶，像是委屈又像是无措，她脸上全是莫名的泪水，醉意盎然的眼角勾勒着诱人的红痕，红唇一张一合，李白能辨识出那是在说，“你要走吗。”

  他明知道这不是在对他说话，却还是趁人之危的答了句，“那你想不想跟我走？”

  王昭君就因为他这句话抬起脸，四目相接时她目光很是涣散，不知为何忽然又笑了起来。

  他就应该做个小人。

  湿发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像是雨后的一点连绵不绝的潮湿。昨晚在饭店发生的事，李白觉得自己生气得有理有据，就好像你给一个人精心准备了一把伞，说外面下雨了，那人毫不犹豫的径直走近雨中，还挑衅般踩在水坑里。

  这真是他打过最没水平的一个比喻了，李白想着，渐渐生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他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现在真是恨不得找人认真的吵一架。

 *

  王昭君回家之后想了半天，还是给李白发了两条微信。一条是“我对实际情况判断有误”，还有一条是“谢谢你”。

  她觉得自己的态度足够诚恳了，实际上她想说的最多的就是感谢，不为别的，就为昨天晚上那一觉。

  王昭君容易失眠，这个毛病从入行之后更加严重，睡觉的时候一定要静音，要避光，摈弃杂念，酝酿个把小时，然后艰难入睡。工作性质让她的睡眠时间并不能足够的长，被电话吵醒之后再入睡基本上就是很难的事了。

  然而昨天那一觉，她睡的十分的踏实且完全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睡到精神饱满，神清气爽。

  功臣有酒精，李白或许也是其中一环，他声音磁性，行为正直，没有在她睡着之后行不轨之事，这一点上王昭君十分的认可，在昨天之前，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感冒了夜里鼻子不通气，半夜会被艰难的呼吸搅醒，好不容易快要好了，又被叫出去应酬喝酒。

  临出公司的时候遇到李白，平日里不怎么遇到的人，恰好在公司处理事情。看她脸色不好还嘱咐了她几句，说是那家饭店是他朋友开的，有问题就去隔壁找老板帮忙，王昭君没太在意，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说起他们二人的关系，王昭君其实是有些纠结的，说朋友都算不上，即便是在同一家经纪公司，业务方向也是基本没有交集的。

  王昭君二十岁参加选秀出道做了一年半的偶像，后来团解散了，她本来想回学校继续学业，这个时候另一家公司联系上她，问她愿不愿意转型做歌手，主要给一些影视剧唱ost。

  她来这家娱乐公司四五年了，参加了好些影视作品的音乐项目，去年因为其中某一部剧爆红连带她也吃了些福利，逐渐在大众视野里有了些许停留。

  李白是这家公司旗下的艺人之一，算是流量里让人记得住名字那一类，他也跟王昭君一样从偶像跳槽，转型演员后不是科班出身总是被人诟病学历，但是他的业务能力却出乎意料的没多少人挑刺，倒也不是挑不出刺，因为他的谈资太多，挑这个反而有些无趣。

  偶像时期他就跟王昭君不一样，他那个组合当年也是实火过，演唱会门票都养活了一帮黄牛。偶像团体最不缺的谈资大概就是cp，一个五人组合能搞出几十种搭配，李白那种骚不拉几的调调还是C位的人，那就更多花样了，话题度居高不下，人气够高自然盯得也紧，一天一个“嫂子”绯闻，狗仔发个高糊图也能安排个热搜，网友对于这群光鲜亮丽的男偶像的私生活总是格外的关心，就像坐在一起聊天时最爱讨论的基本都是八卦一样，偶像时期李白最受关注的话题永远是他的脸和他身边的人。

  只是这个团也是个限定团，两年时间一过，按流程是要各自发展的，当时很多人都以为会趁着热度继续把这个团发展下去。结果出人意料的是，团确实还在，人却不再是那一批人了，李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退团，五人团变成了四人。

  王昭君是听别人说的，说李白这个人，往好听了说叫恣意随性，往真实了说就是喜怒无常，无组织无纪律，随心所欲任性妄为，且目中无人。他是有那么点清高的，好像谁都看不上，也不在乎别人的期待或是不满，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才不会问你这样可不可以。

  王昭君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谁都知道这个名利场不是靠谁更努力或者更谦虚就能博得更多，观众只看作品，过于计较演员是否台前台下表里如一是没有意义的，李白昂首阔步为所欲为仰仗的资本与底气，格外容易让人眼红，他越是做出这幅样子，越不容易惹上麻烦。

  从偶像毕业的李白投身于影视行业，演了一部贺岁电影里的配角，由于人设出彩让他因退团饱受争议的人气梅开二度，重新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接连又参与了几部电视剧，他才好像找到了最喜欢做的事，开始认认真真的做起演员来。

  不禁让人感叹，跟王昭君这种毫无根基背景的草根比起来，李白跟她是有本质的区别的，他并不缺曝光度和资源，哪怕他因退团深陷舆论不利时，他还有时间转个型。

  王昭君有印象的几次交集都是她在录音室录歌，李白来得比预约的时间早，等在外边排队，他偶尔客串一些角色曲，唱功一般。但是王昭君觉得人有一技傍身足矣，他能演戏演的不出戏，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来说也算不错了，很多演员唱歌也就那样，唱的就是一个剧中人物的感觉。

  她之所以会对李白这么宽容，是因为她对所有人都很宽容。

  王昭君不喜欢吹毛求疵，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做挑剔的人，她不会对人和事有过高的期待，也没有心思去要求更高的水准，她觉得所有的悲伤苦闷都是源自于不切实际的追求，不如选择性的接受这个永远不可能完美的现实。

  发给李白的消息他一整天都没回，或许是有工作要忙，王昭君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在脑子里回忆昨天她闻到的男士香水是什么香调的，她想着或许气味对她的睡眠也有帮助。

  直到夜里李白才回了一条语音消息，他好像心情不错，音调很轻快，就是背景音比较嘈杂。“也还是会说话的嘛。”

  王昭君联系上下文觉得他应该是对自己之前的话表示了满意，于是她在输入框里打下了几个字。“我能不能问一下你的香水是……”

  很快她又删掉了这段话没有问出口，总觉得太怪了。

*

  李白行事向来坦荡荡，他虽然有一肚子的坏水，但也算是明面上的你来我往。

  王昭君是个自带信号屏蔽器的女人，她的不为所动对李白来说是种挑衅。欲擒故纵这些把戏不是没见过，只是他没觉得王昭君有聪明到把他玩弄于股掌的水准，这姑娘像个秤砣一样，实心眼儿，里外都是铁，摸上去平平整整的，敲一下却连个回声都不会有。

  心有这么硬，在女孩子里算得上高挑的身材，抱起来却也不沉。她不是那种瘦成竹竿的身材，反而该有的都有，李白喜欢身材好的，王昭君算得上。她偶像活动时期穿的要比现在大胆，大概是经纪公司包装如此，不管是什么火辣性感的穿搭，都改不了那一张看上去清冷又禁欲的脸，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事不关己的高傲，笑起来就不一样了，那就是李白理想型的样子。

  好可惜啊，李白想着，他其实很喜欢偶像时期的王昭君，跳舞就能上热搜，她们团的歌编曲和作词都太一般，都没什么人注意她唱歌其实特别好听了。大家都喜欢调侃她跳舞好烂，像是永远都在划水一样。

  听说是因为合同纠纷才匆匆解散，人气虽算不上爆红，但在偶像届也算是提的上名，李白觉得可惜的是，没在解散之前看过一场live。

  后来在公司录音棚见到她已经过了好几年了，穿了件普通的短衬衣和牛仔长裤，曾经张扬的头发染回了黑，寻不见从前的辣妹痕迹，没有化妆的眉眼依旧那么漂亮，相比之下还多了几分柔和。

  鬼使神差之下，李白跟她打了个招呼。

  王昭君以为他也约了录音棚，看了下手表说，“你几点？”

  李白笑了笑，“我不用。”

  王昭君面露疑惑，听李白缓缓道，“就是打个招呼。”

  王昭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俩并不熟，就算互相知道名讳也不会是那种遇见了还要打招呼的关系，她有短暂的不适应，还是客套的点点头，“早上好。”

  她不留痕迹的按熄了手机屏幕，刚才她还在看热搜，就是面前这个人相关的，讨论着他新的绯闻女友。这年头喜欢管男艺人的绯闻对象叫“嫂子”，王昭君属于十年看一次热搜那种，正看传闻中的新嫂子是谁，这么碰巧的一次还遇见了舆论主角。

  王昭君不想让人看出她心虚，就把手机装进了口袋，结果李白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等一下。”

  收手机的动作顿了顿，有些尴尬，王昭君心道难不成这都被人发现了，李白动作很快，另一只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加个微信。”

  王昭君对他的陈述句甚至是有点祈使句的语气感到惊讶，可能是他说的太自然了，让她觉得自己不顺势拿出二维码都显得奇怪。

  “ok，”李白心满意足的收回手机，笑眯眯的说，“谢谢哦。”

  王昭君不明白他谢什么，更不明白他的意图，讷讷的问，“加微信干什么？”

  “炫耀啊，”李白一点不觉得不自在，迅速的给她的微信改了备注，“我是你的粉丝。”

  这是王昭君以为的初次交集，她觉得很普通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回味的，同个公司的同事加了她的微信，像是第一天入职的新员工遇到了友善的前辈，对方很会说话，半是玩笑半是恭维的。

  她也客套的笑了下，“这么巧，我也是你粉丝。”

  太假了，她连对方的社交账号都没关注。  

*

  隔音不好的卧室，王昭君躺着，把手机调成静音，拿隔音耳塞堵住耳朵，戴上蒸汽眼罩。

  隔壁夫妻的争吵声变得微弱，刚才挂断的糟心的电话也逐渐远去，她深呼吸了一下开始酝酿睡意。一个半小时后，王昭君坐起身拔下耳塞，有些郁闷的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她还没睡着，手机界面上停留着一条来自银行的扣款信息，代表卡上支出了两万，微信上还有人给她发了一条语音消息，王昭君看着那长达50秒的消息条，默默关掉了对话框。

  往下划了划，还有经纪人给她的工作反馈，她没看直接划走，直到看到了好友的头像，还有对方分享的一篇公众号文章，指尖才稍微停驻。

  王昭君点开了那篇文章，是个讲当代年轻人两性关系的文章，其中提到了睡眠关系，围绕着之前有人在评论区说，"非恋人的睡眠关系不就是约炮吗，讲的这么清新脱俗？"这个观点，讨论了更多人关于睡眠关系中的性到底是什么需求，王昭君看得兴致缺缺，刚关掉又看见好友上面发的几句话。

  "找个人陪你睡觉试试，说不定能治失眠，哈哈～"

  虽然对方就是在调侃她，王昭君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前些日子睡的特别舒畅的那一觉，就是有人陪她睡的。

  说实话王昭君并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边上有任何干扰因素，包括人，她的失眠因素很大一部分来自曾经的阴影，那天睡得那么好，说完全是酒精的功劳太牵强，她曾经试过睡前小酌，但是没什么用处，喝到醉再睡反而更难受。

  她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平心而论，王昭君从小到大都在一个比较保守的环境中长大，循规蹈矩，遵纪守法，老实本分，之前酒醉胡乱睡那一觉算得上是除了她独身闯荡娱乐圈之外最大胆离谱的一件事了，况且事后双方都心照不宣的选择闭口不谈，就当是一场意外。

  刚才那一瞬间蹦出来的念头把王昭君一贯的沉着击碎，她觉得心率突然变高了，又点开了刚才那篇文章，看到有人分享了一句，"睡眠关系代表了全身心的信赖，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性很容易，但能够亲密且安心的一起睡着才更难。"

  王昭君思索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李白这人真是不赖，他有分寸，哪怕她说话做事都那么逾矩，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只是陪她睡了一觉。

  至于信赖，倒不如说是侥幸。最直接的猜测是，李白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自己并不符合他挑剔的胃口，也就是，不是他的菜。王昭君当然知道那天晚上冒着雨到饭店把她带走的人是李白，经纪人看她被劝酒的时候，偷偷在卫生间门口跟她交待，只说找了个工作人员来接，但是李白算哪门子的工作人员，公众人物还差不多，全身捂得严严实实，拿了顶帽子就把王昭君像绑架一样直接从卫生间门口绑走了。

  事后复盘这件事，李白说是因为那个本该来的工作人员接孩子去了，他在场顺便帮个忙，虽然有些牵强，但王昭君也不好意思深究。

  他那样的人，对于自己没什么兴趣的对象，自然不会做出出格举动，对她的安抚也只是出于良好的素养。

  王昭君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睡意仍然没有半分，这时微信顶端却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凌晨夜深人静，王昭君往上划动，被那个小红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李白："知道你睡了，但我明天要睡个懒觉，所以提前跟你说一声，你的银行卡落在我家沙发缝了，明天下午6点后我有时间，早点安排行程自取。"

  王昭君有种亏心事被抓现形的感觉，她刚才还只是脑子里想想，对方怎么一副在她脑子里装监控的样子，那种心虚的感觉十分强烈，与此同时那个荒唐念头就愈发按捺不住。

  她爬起来去翻找自己的钱夹，发现那张银行卡的确不在，最近着实恍惚度日，连这件事都没有发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下床去找东西这个过程中运动量过剩，她只觉得胸腔里的聒噪成倍的放大，都能听见那一声声清晰的“怦怦”，夜深人静时失眠的苦闷让她打字时手抖得厉害，王昭君不太利索的回复了一句"好的"，对方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很快的给了她回信。

  "你没睡？"

  王昭君深呼吸了一口，此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中学时期想要做一个叛逆学生的心态，尝试着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来证明自己并不是表面上那样听话乖顺的好孩子。

  王昭君："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最坏也不过就是突破道德约束，并不犯法。

  王昭君："你能再跟我睡一觉吗？"

  她的每个标点符号都透着打商量的拘谨，好像说的是工作上的正事，虽然文字看不出语气，但是足够一本正经。王昭君按下发送，没到十秒屏幕突然一暗，对方一个语音通话就拨了过来，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掉，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了拒绝的红叉。

  李白："按错了。"

  李白："我很贵。"

  王昭君想起来那天李白说她酒后失言，拿着银行卡说要嫖他的事，无地自容的认为对方是委婉的拒绝了她，对方标准如此之高，拒绝她荒唐的请求才是情理之中。

  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如果今晚李白没有给她发消息，她就这样失眠到天亮，一定不会提出那么无耻的事，有时候真是阴差阳错，所有的契机碰撞在一起，才会做出一些清醒时不敢做的出格决定。

  她重新盖上被子，把自己浑身都裹起来，令人呼吸不畅的黑暗中，王昭君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钝重，很清晰，就像雨打在屋檐上，闷闷的。

 

*

  李白也没睡着。后来发的几条消息对方没再回，估计正在自我检讨着这个火辣的邀请，李白不觉得她是突然爱上自己了，多半是事出有因，自己琢磨出了个馊主意。

  他记得那晚上王昭君的状态，有点大胆又有点可爱，她会张开双臂用力的拥抱，很委屈的说“可以买你一晚吗，虽然我没有很多钱”，得到答复笑得又很心酸，好像她知道那个回答只是不能当真的安抚一样。

  虽然对方没有回复，李白却认为她说的睡觉可能就只是睡觉，不是像之前对他抛出橄榄枝的人们那样真的想睡他。这算什么，是对他的考验还是在问他信不信奉柏拉图。

  上一次做过正人君子了，体验感极差。

  第二日王昭君6点过后按照要求化了个妆，把衣柜里最能撑场子的裙子找出来穿上。她早上起床看到李白又回复了几句，"虽然很贵，但是可以商量。"

  李白的心思九转十八弯的，王昭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条件仅是陪他去吃顿饭。

  “吃顿饭”就是应酬，王昭君谨慎的问了是什么样的应酬，李白说，见个金主。

  她需要打扮好点，不能给他丢面，因为要见的人是他传闻中的"金主"。

  王昭君很惊讶，这个话题很早之前听他说过，当时王昭君跟他闲聊时还觉得他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金主在娱乐圈不是什么生词，但也不是会拿到明面上讲的事，王昭君只觉得震撼，但是想想他平日里的做派和职业生涯，有个很硬的后台的确正常，关键是他好像一点儿不在乎她走漏风声，表现得越自然，越符合他满嘴跑火车的性格，王昭君总觉得自己踏上了贼船。

  特别是李白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说，"记得你一会儿的身份，不要说漏嘴了。"

  她都上了这趟车了才告诉她这项重要任务，竟然要假装是他的女朋友，目的是为了气死他那个"金主"。

  王昭君不太想同意这个越来越离谱的要求，她可不想牵扯到资本的世界里，但什么事在李白嘴里都像走个过场一样简单，人已经在车上，哪怕李白要把她卖了，王昭君也不敢跳车，只能惴惴不安的跟他商定，"那我也要说清楚，睡觉就是睡觉，单纯的睡觉，不能有越界行为。"

  "放心吧，又不是头一回了。"李白斜睨了她一眼，眼中带着探寻的笑意，"你这个失眠的毛病，去看过医生没有？总这样也不是个事，缺少睡眠对身体伤害挺大的。"

  王昭君点头，"看过，说是心理问题。"

  这话让李白从后视镜多看了她几眼，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想说的事他就不用白费力气了，"昭君。"

  "一会儿你就别沾酒了，晚上回家你来开车。"

  返程增加一项代驾业务，王昭君点点头，"好。" 

  

  饭局定在一家水上餐厅，滨江路上的游轮今天似乎是有人包场，冷冷清清的。王昭君没来过，李白牵着她的手走进去，好像一点儿不担心被人看见。

  这种行为像是以前商演的时候，配合合唱的嘉宾牵个手比个动作什么的，谁也不会往心里去。李白曾经跟她说偶像的包袱太沉，规矩也格外冗长，与他散漫无组织无纪律的性格完全相悖，能忍两年算是他新鲜感支撑，时限一到他可再也不想回去维持那样的人设了。

  船上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看见李白就对着他猛挥手，兴高采烈的。李白低头轻声跟王昭君说，"金主来了。"

  王昭君愣愣的看了一眼那个男子，又看了看李白，也学着他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是同性恋？"

  对于她的脑回路李白哭笑不得，"你觉得是就是吧。"

  王昭君有点拿不定主意，“那你金主知道你谈恋爱会撤资吗？”

  对面的男人已经从那头过来了，上来就对着李白的肩膀来了一拳，"干嘛呢，当着人面还在卿卿我我的。"

  他长得比李白稍微高些，身材壮实许多，看上去二十六七的样子，剑眉星目，轮廓硬朗英气，挺标致的一帅哥，看着王昭君的眼神里透出些惊艳，"王小姐，你本人比电视上还要漂亮！"

  李白不留痕迹的腾出手强行与他握手，握得对方龇牙咧嘴，"小孙总，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也带带兄弟啊。"

  他架着孙策往前走，给王昭君一个眼神示意，然后就跟好友推推搡搡的走进了餐厅。

  王昭君知道“金主”传闻的由来，孙策这个名字她有印象，好像是某一年招商会上见过，他的名字后缀着孙氏船业的logo，这个孙氏集团王昭君也是知道的，这几年往娱乐圈投资了几笔，每次都还挺幸运的，投资的影视剧效益都算得上可观，演员表里恰巧都有个李白。

  不过孙策这个所谓的金主是，李白这个不敬业不爱岗成天没个正形的人迟早有一天要混不下去，到时候只能进他家的造船厂打工，孙策再给他开个每月三千八的工资天天嘲笑他。

  孙策不是为了招待王昭君和李白才包的游轮，随后到的女孩才是主角，李白提前跟她打过招呼，小孙总在追求这个漂亮女人，李白就是个僚机，王昭君对自己的定位很模糊，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绿叶。

  “带你来，就是带你蹭个饭，孙策这富二代别的不行，挑馆子的眼光倒是一流。”

  结果有一些意外，那个后到的女孩子姓乔，孙策李白都管她叫乔医生，乔医生的目光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落在王昭君身上，美女对美女的吸引力超过了在场所有男性，直到这顿饭结束乔医生都一直在看王昭君，找她说话，要她的联系方式，问她女明星怎么保养皮肤。

  这很好的缓解了王昭君面对陌生人的尴尬，她细嚼慢咽的吃着饭和乔医生说着话，也分神去听李白和孙策的对话，这样的氛围让她产生了微妙的感觉，好像是李白在把她介绍给他自己的圈子，要让他身边的人也知道她的存在。

  她开始细想李白的意图，如果对方真的有追她的意思，那她一定不会跟他实行那个“试睡”方案，虽然的确是想测试一下自己到底在什么环境中能安然入睡，但前提如果对方对她有意，那这个计划必然风险过大。

  李白对谁都是那副轻飘飘的态度，说话半真半假的，大多数时候看起来甚至有点轻佻，他好像就是那种无所顾忌的性格，你说他谁都行，他又清高上了，绯闻女友传了一堆，王昭君听说的内部八卦里比较像样的又没几个，是个相当矛盾的人，并不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正是因为她没有邪念，她才敢对李白提那样的要求，如果是对喜欢的人，其实王昭君也不敢有一百分的保证能那么心无杂念。

  所以她单刀直入的询问了一下李白的意见，对方答得也很爽快，就是“挺好玩”。

  王昭君把自己的睡眠状况详尽的说了一遍，跟他说这件事的严肃性，需要划清明确的界限和原则，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要跟李白签合同。

  李白看她这么认真，倒是说了句真话，“本来只想逗你玩，不会真的答应你，现在觉得这能卖你好大一个人情，我同意了。”

  虽然王昭君觉得自己的人情没这么值钱，但也算顺利了。

  吃完饭李白有话要跟乔医生说，让王昭君去把车开过来，他就在江边等。

  使唤人真是有一套，王昭君想着交易的内容，也没有反对意见，拿了钥匙就去了。远远的就看到李白颀长的身影站在江边，孙策应该也是去开车了，就剩乔医生和李白站在一起，夜色不算浓郁，王昭君能隐约看到李白指间的一点星火，他余光瞟见自己的车，很快就把烟掐灭了，乔医生看了他的动作一眼，没说话。

  王昭君的驾驶技术一般，所以开的不快，停下等李白上车这段时间，乔医生绕到她这边，跟她道别，她也礼貌性的回了个笑容，乔医生忽的刻意的叹气道。“卿本佳人……”

  这话声音不高不低的，让正在系安全带的李白顿了一下，抬起眼睛讪笑道，“我怎么就是贼了？”

  乔医生没理他，转身就走了，小细跟踩在地上声音哒哒，还挺好听。

  王昭君设了导航，开着李白的车速度不快的行驶在滨江路，车载音响效果很好，李白吹着江风跟着调调哼，王昭君突然出声提醒，“你这句没唱对。”

  李白并不记得歌词，一只手撑着额角，懒洋洋的说，“那你唱。”

  王昭君等了一段旋律，等到李白刚才唱错的部分才开口，“Can you kiss me more,We‘re so young boy we ain't got nothin' to lose.”

  她本来想取笑对方这么出名的一段都能哼错，忽然觉得不太对，这歌似乎有点不适合讨论。

  王昭君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李白看着后视镜漫不经心的夸奖，“唱的好。”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才孙策打趣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烟酒不拒没个规矩，一点儿不像追到理想型的春风得意。

  李白噙着笑没个正形的回答，“壮壮胆。”

  他有点后悔了。答应她“试睡”方案就已经非常离谱，更离谱的是他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个好人，王昭君似乎把他想象成了一个道德行为规范十分高标准的人，实际上李白心里一点谱都没有，这睡一块儿，只有老天爷知道他能干出什么禽兽的事，等王昭君发觉他的恶劣本质时，那就什么都晚了。

  返程的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有夏夜的晚风，吹的人心惶惶。  

*

  王昭君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做好了保养，带上一套长袖长裤的睡衣，再开着自己的车趁着月黑风高潜入了李白的小区。

  她手心全是汗，好像不是去借宿而是去偷情，从小到大她都没做过这么刺激的事，为了这一觉她还特地腾出了休息时间，就像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精心的去睡李白。

  那天醒来就在李白家里，是李白不知道她的地址才带她回自己的住处，艺人的房子往往不止一处，这个小区算是李白常住的地方，安保挺好的，多亏了他提前跟门岗打招呼，不然王昭君的表现就像要行不法之事，多半是进不来的。

  这年头流行大平层，王昭君还挺欣赏这个户型，之前因为太匆忙她都没注意过李白家到底长什么样子，李白把那张银行卡递还给她，“听说你要换房？”

  “一直在看，就是没找到合适的。”这个合适指的是价格。王昭君这些年攒了点积蓄，但是现在的房价都跟天文数字似的，她想找个价格承受得起，且隔音效果好的住处。

  “要说隔音好，我这里就不错，”李白把灯打开，像个导游一样给她看各个房间，“你考虑下这个小区吧。”

  王昭君刚才导航的时候，导航app已经贴心的告诉了她这个小区的参考房价，她摆了摆手，“太贵了。”

  李白打趣道，“你之前那家公司是不是太压榨了，首付也不行吗？”

  “不红，没什么收入。”王昭君诚实的回答，或许是聊家常一样的对话让她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氛围，她的心率逐渐恢复正常，李白领着她四处看，慢慢的就来到卧室，王昭君有一点印象，的确如印象里一样宽大，他一个人住还选了这种大床，对王昭君来说增加了一丝安慰，安全距离又延长了一些。

  “你试试看吧，”李白这会儿身份又像换成了卖房中介，笑眯眯的拍了拍床垫，“要是睡的舒服，我可以把床垫卖给你。”

  虽然觉得他是在开玩笑，王昭君还是坐下了，床垫偏软，她下意识的说，“年轻的时候也要睡硬一点的床垫，对腰好。”

  “行，有空我去换个硬的，包你满意。”李白斜倚着门，“你早上一般什么时间起床？我明天早上还有行程，七点四十要出门。”

  “你忙你的吧，我七点起，”王昭君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要我帮忙做早饭吗？”

  卧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李白把灯调暗了些，“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去洗澡。”

  可能是王昭君说的太自然了，李白都分不清她的语气到底是要睡他还是要跟他同居。

  卧室里有浴室和衣帽间，他默认把这些腾给王昭君单独使用，自己用外间的。卧室门一关，王昭君立刻去了衣帽间换上睡衣，再把空调调整至让人舒适的25°，飞快的钻进被子里，她靠着最里面的床沿睡着，尽量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

  李白说的不假，这个房子的隔音的确挺好，窗户一关室内静得过分，夏季的夜晚潮湿，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有雷阵雨，王昭君来的路上就已经有阵阵闪电，此时雨还没下下来，倒是有隐约雷声渐起，不过很小声，玻璃应该也是隔音材质。

  王昭君按了一下床头按钮，电动窗帘缓缓合上，室内陷入了黑暗。越是安静，她的心跳的越快，声音也嘈杂，王昭君尝试着深呼吸，她想快点睡着，又不想睡着。

  睡不着的话就说明李白的床是无效的，被子上淡淡的幽兰香味也是无效的，这段荒唐的“试睡”明天就可以结束，她需要寻求别的帮助。她又想睡着，毕竟舒适的睡眠对她本人来说百利无一害，她确实太需要稳定的睡眠条件了。

  夏夜雷雨声渐起，被隔绝在厚厚的窗户外，连闪电的光都被窗帘挡住，静音的空调连指示器上的光亮也取消了，不需要隔音耳塞也安静黑暗的空间内，王昭君酝酿着睡意，倏尔想起了今晚在水上餐厅吃饭，她还挺想试试孙策拿来那瓶看起来就很贵的红酒，但是她要代驾，只能用眼睛喝，李白倒是不客气，好像就是故意馋她一样，他握酒杯的手势凸显手指的修长，红酒浸润他的嘴唇，看起来很……

  王昭君刚刚放松的手又握紧了薄被，胡思乱想的内容总像是容易被抓包，她不由得往卧室门口看了一眼，没有动静。

  李白慢条斯理的洗了澡换了衣服，再三确认了身上没有烟味也没有残余的酒气，才轻轻的推开卧室的门。

  这样的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觉得夸张，室内静悄悄的，温度适宜，床的最里侧鼓起一个人形轮廓，跟他一样谨慎的团成一团，将占地面积缩到尽可能的少。

  李白关上门，动作缓慢的坐下，睡眠浅的人容易惊醒。但是他很快发现了一个新问题，被子都被王昭君一个人裹走了。一开始没有考虑过被子的问题，李白暗道不妙，他还得重新站起来去衣帽间拿一床新的出来。

  重新起身的话，估计动静会比刚才大，他正犹豫间，一个人睡得远远的王昭君突然动了动，然后慢腾腾的把被子匀过来。

  "你没睡着啊？"李白松了一口气，"我还生怕给你吵醒了，你起床气要是很严重怎么办，会打人吗？"

  王昭君平躺着，也没有看他，"不会的。"

  她传过来的被子带着丝丝体温，李白心里某处泛起异样的悸动，他飞快的拿被子把自己盖住，顺势也躺下了。

  睡觉时不足半米的地方躺着个人，这样的体验王昭君很久都没有过了，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像是刚从挤满泡泡的浴缸里捞起来的鱼。她闭着眼睛，其他的感官格外强烈，黑暗中只有空调风轻轻拂过脸上的绒毛，仍是让人觉得发痒。

  "你酝酿了半天都没睡着，是等我吗？"

  李白想说点轻松的让她别那么绷着，这么绷着怎么可能睡得着，王昭君出乎意料的认同了他的打趣，"是的，我一直在测试。"

  "不是床的原因，也不是气味的原因。"剩下唯一的不定因素就是人和酒精了，今天她一滴都没沾，倒是李白喝了不少，这会儿却一点酒味都闻不到。

  "我以前在男团的时候，有个哥们儿，"李白的声音在黑暗中很低沉，王昭君慢慢琢磨出那天她喝醉时感受到的磁性，他还挺适合当个深夜主播的，"应该是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吧，白天拽得二五八万的，晚上还会因为压力大失眠，但是他有个办法，就是背出师表。"

  "睡不着就背，后来整个屋都会了，你会不会？"

  王昭君思索了一下，"出师表记不全了，我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岳阳楼记。"

  "那也不错，"李白脑袋枕着枕头，稍稍偏过去，黑暗中他也看不见什么，就只是往那个方向看了下，"玩个助眠小游戏吧，我背，你看能不能挑出错来。"

  "嗯。"王昭君温顺的附和。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李白25年的人生里，头一回跟异性躺一块谈风雅，他觉着自己应该比那个琼瑶剧里的男主厉害，境界更高，人家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他啥也看不见，脑子就已经把风花雪月全都补全了。

  他故意说漏那么一两句，王昭君还能准确的找出来，等他背到"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时，王昭君呼吸变得均匀，李白声音也放低了，"锦鳞游泳……郁郁青青。"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说"岸芷汀兰"，李白间隔了一会儿，用更轻的声音试探性的问了句，"昭君？"

  没有人回应他，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感受到她绵长的呼吸，李白悬着的心缓缓沉下，他合上眼，想说句晚安，又怕控制不好音量，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

  王昭君的生物钟是早上七点，她一般会提前醒，但是这一觉她睡到了八点。

  手机上经纪人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但因为是静音的关系她没有接到，又是个完全没有做梦的好觉，就是醒来的时候王昭君感觉到了丝丝尴尬。

  她记得睡着之前她是在最里面龟缩着，怎么她现在睡在床正中央，睡眠浅的人如果被挪动肯定有感觉，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多半都是她睡着之后自己挪的。

  床上早就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昨天晚上李白说过他早上还有工作。王昭君还说做早饭，现在看来她真是有够假惺惺的，直接睡过头了。

  到客厅转悠了一圈，王昭君打开阳台门，在雷雨过后晴朗的清晨中伸了个懒腰。

  饭桌上放着一张便笺，潦草的写了一句，"冰箱食材自取，记得欠我一顿早餐。"

  李白其实也没在家里吃早饭，他醒的时候就七点半了，怕吵到王昭君连闹钟都忘了设，手忙脚乱的十分钟出门到车库，自家的房车已经在等了，经纪人嫌弃他头发像个鸡窝。在机场随便吃了点，一上飞机李白就戴上眼罩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你昨天晚上偷人去了？一副十年没睡过觉的样子。"下了飞机经纪人还在数落他，说他黑眼圈都出来了，让化妆师一会儿在他眼下多补点遮瑕，李白神情倦懒，"渡劫，差一点就飞升了。"

  上半夜睡得相安无事，下半夜时李白感觉不对，好像加了一床被子似的，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侧好像多了什么，暖烘烘的，烤得他有点热，一摸把他冷汗都吓出来了，那是一条胳膊搭在他肚子上，还有丝丝缕缕的长发好像贴着他的手臂。

  意识清醒之后才想起来今天不是一个人睡，对方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贴了过来，看那造型如果不是因为李白是平躺着睡的，估计已经钻到他怀里了。

  后半夜的李白如坐针毡，他是个很正常的男人，各方面各功能都很正常的男性，被异性这样亲密的搂着睡觉，内心的煎熬不比身体上的煎熬少。

  王昭君睡得神清气爽，李白狼狈不堪。这就是对他大放厥词的惩罚。

  接下来的几天李白都在外地参加活动，王昭君想对他表示感谢，之后的一星期她睡眠的时间比之前平均每天要多出一个多小时左右，这些小小的变化对她而言都是欣慰。

  之前那次去跟林制片喝酒谈商务因为她的中途离场没有谈成，王昭君丢了一份工作，经纪人连着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就是通知她有另一个合作项目找上门了，发了样片过去之后，对方邀请她去荆城参加地方电视台的商演。

  经纪人以为她会很高兴，毕竟荆城是王昭君的家乡，而且又是久违的舞台活动，对于偶像出身的王昭君来说应该是得心应手，还能在大众面前露露脸。王昭君不想去，但是经纪人说得头头是道全是好处，根本就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王昭君不想回荆城，那个地方留给她的只有噩梦。她微信里长达50秒的语音消息，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想听，虽然发信人的备注是"爸"。

  "你秦阿姨一直想跟你道歉，这么多年了，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你非要整的家里乌烟瘴气才满意吗？"

  何止是乌烟瘴气，王昭君巴不得一把火把那个家烧了，她的亲生父亲永远不明白房门锁被撬，私密日记本被涂改，贴身的衣物莫名的失踪，整夜惶惶不敢入睡的滋味，桩桩件件归结起来都能被"小孩子不懂事"带过，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爱她，但没想到能冷漠到如此地步。

  王昭君上小学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她那会儿什么都还不懂，有天父亲带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和小孩回家，王昭君管那女人叫秦阿姨，继母的儿子也姓秦。

  她不懂离婚，秦阿姨说是她妈妈不要她，跟别的男人跑了，所以她爸爸并不喜欢王昭君，王昭君总是被她的话吓哭，跑去问她爸，她爸半个字都不多说。

  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秦阿姨就在她面前只说她妈妈的好话，把原配说的天花乱坠，王昭君后来才知道她的用意，她在鼓动王昭君去找亲妈，好快点离开这个家。

  王昭君的亲生母亲极少联络她，也不告诉她住址，对陈年旧事闭口不提，种种表现让青春期的王昭君无比孤独，也就是那个时期，秦阿姨带来的继弟，做出了一些令她毛骨悚然的行为。

  王昭君的父亲常年在外地跑生意，在荆城的只有王昭君和继母以及继母的孩子，比她也小不了几岁的男孩从小娇惯，任性妄为，王昭君的房门锁被他撬了，在她午睡的时候用模型蛇和青蛙吓唬她，在她换衣服的时候扒门缝，对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发出嘲笑。

  秦阿姨只会不咸不淡的口头约束，当着她父亲的面跟她道歉，她父亲一离家就做无事发生，少女时代的王昭君几近神经衰弱，高考结束后，她回到家中打开电脑想查一下报考学校的信息，却在浏览记录里看到一条让她在六月的酷热里如坠冰渊的搜索记录。

  "重组家庭的子女可以结婚吗。"

  这台电脑是她父亲当时给她买的，后来她不怎么用了，就放在书房里，秦阿姨的儿子天天用来玩游戏。 

 

  李白在酒店的电视上随便调着台，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道翻到哪个台在回顾历年该电视台的春晚访谈合集，他看到2016年竟然有王昭君那个组合，采访时的冷场担当就是她，主持人问的问题是，怎么看待当下流行的"年下恋"，王昭君十分冷漠的回答，"不喜欢，不了解。"

  可能是因为她们当初确实不火，都没有人讨论过她这个太过武断的回答。李白"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生在三月份，王昭君在前一年的十一月，比他大三四个月。

  按照四舍五入的角度来说，李白认定他们就是同龄人，不存在岁数差。

  他自我安慰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这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王昭君连个问候都没有，真够无情的。自己大方的借床给她睡，充当她的助眠工具人兼抱枕，她连一点关怀都吝啬。

  明天就要回申城了，希望对方能识趣一点，主动积极的来补那一顿早餐。

  经纪人带着些许火气推开酒店房间的门，“我说你真是，放你出去逛个街放松一下，你跑去吓唬小孩，虽然对方家长没认出你，但是围观的人总有认识你的，现在都拍了照片发网上了！”

  李白懒洋洋的看了一眼这个过分谨慎的中年男子，“张哥，你讲讲道理好不，那怎么能叫吓唬，明明就是见义勇为啊。”

  “见义勇为轮得到你个公众人物吗？周围的人都瞎了？”经纪人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解释道，“我的意思就是，你也稍微注意下啊，你是好人好事，传出去都拐了十八个弯了，现在的家长又喜欢胡搅蛮缠的，谁知道到别人嘴里是什么样子，公关不要钱啊。”

  李白抬手换了个台，仍是慢悠悠的笑言道，“你说我说的起劲，要是换成你那个八岁女儿遇到这种事，你冲的比我还快吧？”

  “钱能慢慢挣，人还是要好好做。”

  下午没什么工作，李白带了个助理，简单掩饰了一下身份，去就近的商场买点东西，小助理是个年轻女孩，要去买件防晒衫，李白就去其他区域拿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再去找她汇合。

  商场的试衣间一排排，因为不是什么大商场，所以比较简陋，门是那种软的布帘，靠一个绳结挂在门一边的钩子上，有个八九岁的男孩就在门口，一会儿趴在地上想往里面瞅，一会儿去扒拉那不太牢固的遮挡。小助理结了账，看到李白站在那边没动，还以为他在挑什么东西，见他径直走了过去，蹲下去盯着那个小孩。

  刚从那个试衣间出来的姑娘在跟小孩母亲争吵，被对方反唇相讥，“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这么不能看的。”说的小姑娘一愣，脸都涨红了，争吵的声音大，把周围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小朋友，”李白戴着墨镜和帽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好看吗？”

  小男孩蹲在地上不想跟这个怪人对话，这个怪人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手劲有点大，迫使他抬起头，男孩的母亲一看立刻跑了过来，“你谁啊！干嘛呢你！”

  “就摸一下啊，”李白站起身，甩了甩手，或许是看着他个头这么高，男孩的母亲一时半会儿没敢对他轻举妄动，“你儿子得了什么碰不得的病吗，摸一下都不给？”

  他有点嫌弃，让助理给他找张湿巾擦手，“我就摸了一下，你还用眼睛去看了那么久，你哪只眼睛看的？可要小心点啊，趁早去医院看看吧。”

  “乱看不该看的，乱碰不该碰的，迟早有一天报应在自己身上。”

  助理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喋喋不休的表达着震撼，“白哥你也太刚了，这种小孩我见多了，女厕所也有，我都不敢说他们，因为我吵不过他们的家长。”

  但是很快她又想通了，自家艺人就是这种为所欲为的性子。李白没取墨镜，心不在焉的答复，“我看不惯只生不养的家长。”

  李白以前客串过网剧的一个角色，是他第一次挑战那种设定极端的角色，阴鸷扭曲又癫狂，倒比他的别的角色更出圈，“你哪只眼睛看，我就把你哪只眼睛挖出来，贴在你家的猫眼上，从此每一个路过的人你都能好好的窥视。”

  演变态的体验感还不错，李白想着，刚才说的可真温和。  

*

  申城的天热的像是要融化，李白回到家里看到自己一周前留下的便笺上多了一行小字。

  “冰箱里的桃子已经坏了，我扔掉了。”

  在信息时代过于复古的交流方式让他忍俊不禁，现实没李白想的那么顺利，在他回申城之前，王昭君就去了荆城录节目，艺人的生活就是东奔西跑，想随时碰面是很难的。

  李白想起王昭君这个人很是老派，别看从前在女团的时候走的路线那么时髦，其实她对电子产品敏感度极低，一个手机用很多年，联络消息回复很慢，社交账号也基本不是自己打理，除了公司的人帮她发发工作上的东西，连粉丝爱看的自拍九宫格都没有。

  朋友圈更是没有她的消息，好像她的生活完全不会分享给陌生人一样，李白觉得要不是现在讲究时效性，她能跟人写信交流。

  王昭君很诚实，她说，以前偶像时期因为舞蹈差经常挨网友骂，但是骂了也没用，她还是那么差，还是不看这些信息算了。

  李白觉得挺遗憾的，自拍九宫格这些东西，粉丝爱看，他也爱看，真希望公司能强制要求艺人营业发自拍。  

  

  王昭君工作的同时一直在想要怎么跟李白商议一个短期的“共寝”计划，他们不是情侣自然不可能天天一块儿睡觉，但两周一次应该不会太过分，话到嘴边总觉得很羞耻。

  “我能不能两周睡你一次”和“我能不能两周和你睡一次”好像没什么区别，听起来都挺流氓的。

  什么都不给，那是白嫖，给了，那就是嫖。王昭君思来想去没有个定论，她知道不能用“那种”思维来考虑这件事，可是李白对她也没什么需求，她应该怎么表示自己的感激。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人有七情六欲，王昭君认为自己是钻了李白空窗期的空子，他不可能不去跟人谈恋爱，到那个时候这必然成为一段需要立刻终止的尴尬关系。

  王昭君就失眠问题咨询了一下乔医生，对方很快回复了她很长一段建议，让她有时间再去看看神经内科，末了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此时她的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阻挡了乔医生给她发的一大段文字。

  爸：“都在荆城了，怎么不回家？”王昭君本来不想回复， 她跟乔医生聊了几句，这时她的父亲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可能是怕她不听语音，全是文字。

  爸：“你回来一趟，我有事跟你谈，家里要扔点东西，你自己看着办。”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王昭君下了飞机，申城依旧灯火通明，她在机场的出口站了一会儿，突然取下口罩大口的深呼吸了几下。

  这几日没有一天安眠，她总是惊醒，然后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精神压力达到了接近崩溃的临界值，让她回忆起高中那段每天晚上盯着房门不敢入睡的日子，神经衰弱到成绩下滑，坚持到高考唯一的动力是离开这座城市。

  她回了一趟家，发现她的屋子变成继弟的屋子，东西都被搬到了书房摞成一堆，更可怕的是她以前丢失的那些东西，现在都好端端的摆在如今已成别人卧室的地方，屋中陈设不变，就连床上用品都是她曾经用过的那些。

  王昭君只觉得作呕，她的父亲冷冷的看着她，问她是不是以后都不回家了。唤作秦阿姨的中年女人假惺惺的想要握她的手，被她躲开之后做唏嘘状，“真是飞黄腾达了，瞧不上咱们了。”

  那个形如王昭君梦魇的弟弟，笑嘻嘻的问她有没有谈恋爱，娱乐圈的男人可不值得信。

  王昭君回申城的日子定在周五，但她一刻也等不了，买了最临近的机票，坐上深夜的飞机离开了荆城。她甚至没给经纪人打声招呼，自作主张的回了申城，在机场外边站了好久才叫到一辆车。

  凌晨三点李白被电话吵醒，他摸了好几次才摸到手机，那点被吵醒的烦躁在看到来电显示时瞬间清醒。

  深夜有一个漂亮女人站在小区门岗，几个保安很警惕的看着她，生怕她是什么不法之徒，企图混进这片富人区行不法之事。

  李白穿着睡衣头发睡得乱翘的跑去接人，就看见这幅景象。王昭君戴着帽子看起来有点萎靡，她闭着嘴一言不发，不管别人怎么盘问她。

  看到李白那一刻，王昭君吸了吸鼻子，还是什么也没说，李白就当她是被夜露冻着了，无奈的笑了笑。

  这一晚上睡得不太踏实，或许是因为王昭君实在过于反常，她并没有洗漱倒头就睡，不太符合她的作风，李白看她十分自觉的蜷缩成一团睡在里侧，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

  带着情绪就算入睡也会影响睡眠质量，李白看着她的方向，轻声道，“王昭君，你知道你睡相不好吗？”

  “其实也不用等我睡着了再占我便宜，又不用额外收费。”

  李白觉得自己说这话真是够低声下气的，好像在鼓励她来嫖自己似的，他没有把握王昭君真的会听，可能她还会觉得自己在耍流氓。

  寂静黑夜里的城市霓虹被窗帘隔绝在外，漆黑中李白感觉到对方缓缓的动了动，她应该是转过身，并且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其余的感官变得极其敏感，李白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感觉一小片温热抵在他的肩膀一侧，应该是额头，能感觉到她额前细碎的头发，像一张无形的网，兜着李白的心跳轻轻的摇晃，让他产生了些许晕眩的感觉。

  王昭君靠着李白的肩膀一侧，闭上眼睛，无法选择的家庭成了压迫她神经的重负，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能在凌晨三点的夜里，包容她的任性。

  她极其疲惫，很想有人能够摸一摸她的头，说句"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种渴望王昭君在那篇分析睡眠关系的推文中见过，叫“皮肤饥渴”，与性无关，她只是想有人安慰她两句，什么都行。

  “你会走吗？”

  李白听她这么问，不禁笑了声，“这是我家。”

  沉默了一会儿，他复又开口，“我明天有工作，但是在你醒之前，我会在的。”

  对方没有再答话，李白感觉被子里动了动，王昭君伸出几根手指攀住他手臂的边缘，几近越界的举动让并不紧贴的体温如同窜过不知名的野火，温吞的将李白包裹，他克制的想着，再这么烧下去，他能撑过几时。 

 *

  王昭君再次在睁眼的时候先看到李白的喉结，这次她没那么慌张，而是轻轻的掀起被子，动作尽可能轻的从床上下去。

  她反思自己这样挺不好的，什么便宜都给她占尽了，几次之后她也知道自己睡着之后就把人当抱枕的事，而今天早上她更是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与王昭君最初的意图相比已经越界太多，况且她昨天夜里连脸都没洗，衣服也没换，风尘仆仆的就跑来睡觉，真亏对方能忍。

  时间是早上九点，王昭君想着之前欠的那顿早饭，洗了把脸去厨房煮了个红枣枸杞粥，她轻手轻脚的打包了垃圾袋，在家里时她一般都是这个时间点出门扔垃圾。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心里一咯噔，王昭君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这不是她自己家，她没有钥匙。

  扔个垃圾把自己关外面了，手机也没拿，王昭君懊恼万分，最后心惊胆战的按响了门铃，只能指望李白已经起床了，而不是被她吵醒。

  铃响了四五声，王昭君放弃幻想，决定坦然面对李白的起床气。

  “美女，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李白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时候连平日里那钓人胃口的桃花眼都显得倦懒，他没放王昭君进门，而是唤醒了智能锁的显示屏，输了一串密码。

  “来。”他招了招手，王昭君本想去看他在弄什么，李白却突然攥住了她的手指，像是逼供画押一样，将她的食指摁向屏幕。

  “新指纹录入成功，请再按一次确认。”

  机械的电子音仍然没让王昭君脑子转过弯，李白又强硬的拉着她的手又按了一次。

  “一会儿我跟门岗打个招呼，下次再有什么午夜收留心碎美女的任务，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他语气挺不客气的，一副以后万事“自助”的口吻，王昭君依旧十分震惊。

  这会不会太相信她了？

  说完话李白转身就进了卧室，王昭君惦记着锅里的粥，下意识的说，“赖床不好吧，不吃早饭吗？”

  卧室里传来李白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王昭君，你真难伺候啊，这就管起我来了。”

  吃早饭的时候王昭君试探性的问了问李白有没有什么缺的，她可以帮忙买一些当做谢礼，原本以为对方会客套一下，李白直接给她列了个清单。

  王昭君有理由认为是她的莽撞真的惹人生气了，她看着那张清单，大部分都是日用品，刮胡刀，吹风机，沐浴露，甚至连肥皂这种小玩意儿也写进去了。

  李白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下午定妆，周三进组，接下来都挺忙的，拜托你跑一趟了。”

  王昭君收起那张便笺纸，“好的。”

  “你近期忙不忙？”

  “不忙，最近没什么工作。”

  王昭君如实的回答，李白放下勺子，拿起手机看了眼日历，“蹦极去不去？去我让人给你腾个专门的时间。”

  王昭君愣了一下，“我跳舞不行。”

  “蹦极，不是蹦迪。”李白被她逗笑，“试过吗？没有心脏病高血压吧？”

  说实话王昭君从未尝试过这样的运动，李白提的挺突兀，“为什么要去蹦极？”

  “以前刚接触演员这个职业的时候，第一节课就是解放天性，但是天性哪有那么容易解放的，放不开的时候总被人评价‘太端’，带我入行的老师就跟我说，要不去蹦个极试试。”

  “从高处跃下，感受失重在生死间隙的那几秒带来的感觉，会让人觉得根本没什么事值得你在意，性命悬于一线你都敢往下跳，还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

  李白搅了搅碗里的米粥，挑眉笑得不怀好意，“别觉得鸡汤，我当年也是试过了才知道，虽然当时我老师形容我的叫声犹如‘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但我好歹也是有收获的，至少身上的偶像包袱算是丢进犄角旮旯了。”

  王昭君扑哧一声没憋住笑，她试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实在很难跟面前这个人联系到一起，“我没试过呢。”

  “你呀，胆子太小。回去跟你经纪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去。”这句评价里的含义只有李白自己知道，他说话间有个电话打进来，起身接电话前他又补了一句，“是该练练。” 

  这种极限运动是要跟经纪人先沟通一下，王昭君给经纪人打电话，对方也没直接说行不行，而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前几天那个姓张的，老张你知道吧， 他跑来问我，你最近是不是跟李白在谈恋爱啊？我说我不知道啊，一直想抽个时间问问你呢。"

  王昭君的经纪人手底下好几个艺人，她也不算是重点关照对象，所以经纪人对这事并不清楚。王昭君愣了一下，"没有。"

  "蹦极是李白安排的吗？"

  "是。"经纪人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这还叫没……算了，也就谈个恋爱，咱又不吃亏，公关都用不着找咱们，直接上那家要钱，但是李白那人吧……唉你们小姑娘也别光看脸啊。"

  王昭君对经纪人话里有话的态度感到疑惑，她觉得模棱两可的回答可能会对李白造成困扰，于是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在跟李白谈恋爱。"

  "没谈最好啦，我也不是怪你，昭君，"经纪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说话语速挺快的，"我只是用一些比较现实的眼光来分析你们各自的处境，你可以觉得我俗气，但是咱们这行还是不要对感情这档子事期待过高，况且他本人那德性……"

  "他很好的。"王昭君突兀的插上话，却在说完的一瞬间尴尬到失语，她在说什么。经纪人在那边笑，"算了算了，当我没说，玩得开心点，第四季度可没这么清闲了。"

  挂断电话之后王昭君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她刚才想说什么，她想说李白很好，并没有什么不良的习惯，也没有恶劣的脾气，他虽然说话总像开玩笑，但是行动上总是靠谱的，工作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如果只是因为性格上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否定他，是否有失公平。

  但是王昭君并没有为他鸣不平的必要，她那么急切证明的态度，让她一开始坚持的否定句显出苍白，王昭君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审视自己。

  她向来波澜无惊的心境清晰的映出所有的矛盾点，王昭君想了很久，久到天色都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时，她总算理清了头绪。

  她应该是有点喜欢李白了。 

  

  艺人出行其实很不方便，李白提前预约了场地，但是一直排到了下个月月中才有了预留时间，可以在景区闭园检修那天破例给他开个后门。

  王昭君知道他在剧组，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结果他的电话还是准时打了过来，“时不待人，速来。”

  李白给剧组请了小半天的假，经纪人对他恨得牙痒痒，这一出稍有不慎耍大牌通稿就该到位了，但是这位主从来就是这随心所欲的脾性，他要走谁也拴不住。

  所以王昭君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穿着剧组给他准备的衣服，看样子一会儿还要接着回去工作，可能是太匆忙了，额角还挂着汗。

  他的小助理紧张兮兮的跟在后面东张西望，很担心走漏消息被私生和狗仔拍到，看到王昭君的时候张着嘴愣了半天没说出话，后面憋出来那句还是被王昭君听见了。“王……白哥！谈恋爱要报备的，你要气死张哥吗。”

  李白笑眯眯的，没有搭助理的话，对王昭君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打扮，“好看吧，眼睛都看直了。”

  王昭君上下打量他，“穿的这么正式？这次演的什么？”

  “霸道总裁。”李白一本正经的回答，王昭君诧异的看了他一样，“你？霸道总裁？”

  “你这眼神，”李白长得白，眼周稍微带一点红润就显得无比风情，“是觉得我不霸道还是不总裁。”

  王昭君觉得这四个字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但她一向给面子，“挺好的，挺像霸道总裁喜欢的小妖精。" 

  

  李白约了时间，陪着王昭君签了一堆“生死状”，系安全绳的时候王昭君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裂隙。

  太高了，王昭君都看不见落脚点在哪里，她的腿有点发抖，神情绷不住，带着些求助看着李白。

  “小可怜。”话说的温柔，表情却戏谑得很，就好像在等着这一刻，李白对她挥了挥手，转身就往下走，“我们地面见。”

  “你……”别走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工作人员已经替王昭君检查好了安全措施，跟她搭话，“美女，你男朋友会在下面等着的，不要怕。”

  其实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俩，只是提前打过招呼不能声张，艺人的私人行程上头也吩咐过保密，就当成普通游客对待，所有的装备都更加严格的检查过，以前那些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也来做过这种合作，今天景区闭园检修完毕为这一人服务，也算是VIP通道了。

  王昭君想着自己买过的保险，深呼吸了几口，一时忘了去纠正工作人员的称呼，听到那个小哥说，“一会儿想吃点什么？”

  吃字还在嘴边，王昭君就被人推了下去。李白在下去的路上听到凄厉的尖叫，他挠了挠耳朵，心想这跟他当年真有一拼。

  他慢悠悠的往下走，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响了三声，对面接电话蛮快，跟人一样雷厉风行，“有屁快放。”

  “蝉姐，能不能借一下你老公。”

  “他已经卖身给我了，你少打主意。”电话那头的貂蝉摆弄了一下新做的美甲，几分嫌弃的回答，“上次我就跟你说了人家根正苗红一公职人员，是不可能徇私枉法给你开后门查消息的，况且他是特警又不是刑警，他上哪给你找十几年前的卷宗。”

  李白倚着栏杆也不着急下去，“我云哥什么本事我能不知道吗？就他那老好人的长相，哪怕使坏别人也觉得他是正义的，太有当卧底的潜力了，他脑子又聪明，随便找个兄弟打听打听总有点眉目。”

  貂蝉觉得他烦人，“那你找他啊你找我说什么，我还能强迫他吗？我合理怀疑你这是在挑拨我的家庭关系。”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打火机的声音，李白声音带着几分信号不佳的电流，“找了，他让我滚，还说我以后再敢晚上给你打电话就要跟我急，我这不只敢在白天跟咱蝉姐聊两句。”

  貂蝉不加掩饰的哈哈笑出声，“那还不是因为你没个正形，我前段时间听君君说她找了个人一起睡觉治失眠的时候，还以为她这个老实人上当受骗，一听那个人是你，我就觉得你也太卑鄙了。”

  “你们年轻人真会玩，听过约炮，没听过约睡，你是不是不太行了啊李白？”

  “你这种英年早婚的美女当然不懂了，”李白轻轻掸了下烟灰，“我这是开发了新天赋，人家就是跟我睡比较安心怎么了，哪像你们思想那么不纯洁。”

  貂蝉摇摇头，她的确理解不了，刚听说的时候她是真的以为王昭君被骗了，当她听说那个对象还是李白的时候，已经被这个疯狂的世界猛烈冲击了现有的三观。

  “你是在追她吧，就不能正大光明一点吗，等她回过味来迟早跟你翻脸。”

  “我倒是想她跟我翻脸，”李白估摸着差不多已经到底了，他加快了脚步往下走，“人家现在还觉得我是个乐于助人的十佳青年，给我买了一口袋的东西感谢我的陪寝服务。”

  “去年你来参加我婚礼，我就觉得你看人的眼神真下流，没想到墨迹到现在，你真是不行了，到底惦记多久了啊？”

  “我说了我是粉丝，你们都不信。”李白远远的看到王昭君已经拆完保险绳坐在椅子上休息，看起来面色不太好。

  “粉丝？什么粉丝？私生粉？”

  “那可就多了，颜粉，腿粉，音粉，事业粉，舞台粉，性格粉，灵魂粉，你想到哪个，哪个都是我。”

  貂蝉噎了一下，好半天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真变态。”

 

*

  王昭君的腿还在打颤，从高空一跃而下时，她从最初失重的慌乱到落下时的痛快只是一息之间，呼啸的风声带走了她冗杂的思绪，脑子里一片空白之时，只有李白的声音清晰而肯定。

  “你胆子太小了。”

  她确实太胆小了，瞻前顾后，投鼠忌器，才会被那个扭曲的家庭一而再再而三的挟制，当初她不堪忍受来自继弟的骚扰给远在外地的父亲打电话时，她的亲生父亲冷冷的说“你这是被害妄想症”。

  王昭君在深夜里听到秦阿姨给她父亲打电话，怂恿她父亲篡改她的高考志愿，好让她留在荆城，她又惊又惧，连夜给班主任发消息让老师帮忙，最后她的志愿没有被改，却被她父亲一巴掌扇到唇角破裂。

  王昭君跟她的母亲应该是长得很像，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母亲到底跟谁一起离开了，会让父亲厌恶她至此，她也下过决心，威胁般扬言要报警，却是让秦阿姨一出苦情戏码把角色转换成了她才是过分叛逆那个。

  家丑不可外扬，这几个字就跟父亲的冷漠一样，被钉在脆弱又无助的少女时代。

  王昭君从小接受的都是普通的教育，大家都羡慕娱乐圈的光鲜亮丽，也忌惮其背后的盘根错节，众人津津乐道，众人避之不及。

  她上学时总被同学调侃以后“靠脸就能吃饭”，因为太想离开那个家才误打误撞的参加了那场选秀，王昭君想，只要能远走高飞，去到一个她的家人再也触碰不了的地方就好，不管那里是如何的凶险。

  这是她做过最勇敢的决定，但这依然无法甩开她的梦魇，李白说她胆子小，她承认了，醒着的时候连伸手去触碰他都不敢。

  王昭君在椅子上歇了会儿，李白给她递了一瓶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王昭君似乎对他有点意见。

  “你怎么那么慢。”

  李白诧异，“你从上面飞下来，我是走下来，这能一样吗？”

  中途还要打个电话。看他过来的时候刚挂断电话，王昭君没好气的瞥了一眼，看到李白的小助理噔噔噔的跑过来，“白哥！在催了！张哥又在催了。”

  “王昭君，你对我要求还挺高。”

  李白没有回答小助理的惊慌，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昭君，“那我下次走快点，不让你等。”

  王昭君让他的好态度堵得没话说，半天才闷闷的道，“蹦极确实有用，我想通了一件事。”

  “我暂时不换房了，那笔钱我另有打算。”

  看李白的助理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王昭君也不忍心，“下次等你有时间再说吧。”

  “下次？”李白挑了挑眉，穿上了助理递来的外套，“那就今晚，你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先回去等我。”

  小助理脸都红了，王昭君脸绿了，怎么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变味，她还没跟他商议过那个“两周一次”的计划，现在她改主意了。

  其实她的人生也像这次蹦极一样，本质上就是被人推下去的，不主动也没法拒绝，在半空时才故作纵身之姿，不管是离开家，还是进娱乐圈，全都是被动，她真正主观上想做的事，一件都还没做成，政法大学没有考上，当偶像想好好学跳舞没有学成，想摆脱失眠困境真正的阴霾也迟迟做不出决定。

  她缺乏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只有李白一个人说出来了，胆小，犹豫，缺乏勇气。现在她从那高台之上被人推下来，才明白落下的地方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王昭君对李白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意见，完全起源于她突然间对李白没有那么宽容了。

  对一个人产生期待本质上就是一种追求，对方身上自己所缺失的某些特质，让王昭君产生亲近感，就好像再靠近一些就能汲取到能量。

  网上曾有一个浪漫的猜想，如果世界上的人都长一个样，该如何分辨他人。王昭君想了一会儿，其实一开始她也不是被外貌吸引，更多的或许是声音，眼神，带着笑意的语气，不刻意的体谅包容，相触时的体温。王昭君没有自信能一眼分辨出哪个是李白，但一定能找出那份最独一无二的向往。  

*

  王昭君少见的没有拉上窗帘，城市夜晚的灯光透过隔音玻璃投进来，她平躺在那一块方格形的光斑里，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她还是没忍住占了李白好大一个便宜。

  为了让自己再不越界，她把手机和抱枕放在两人中间，如果她半夜又翻过去就让这些东西把她硌醒，李白什么也没说，就撑着脑袋看她满脸写着有事。

  "我……我想明白了，釜底抽薪才能跨过那道坎，"王昭君咳嗽了一声，"我存的那笔钱不拿来换房了，找个时间算好账，全都给我爸。"

  "就按照我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还有小学到中学的学杂费以及零碎的支出，就是我爸花在我身上所有的钱，留在那个家里的东西我也不要了，这笔钱我全都还给他，从此以后他不能再用养育之恩要求我半分，那个家也就跟我再无瓜葛，若是'他们'还敢纠缠我，我就报警。就当是陌生人，公事公办。"

  李白没有出声，就静静听她说，王昭君酝酿了一下，"我还有个弟弟，是我继母的儿子。"

  她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从心底最阴暗的房间里拉扯出，李白说她胆子小，她觉得第一步就应该直面恐惧，那些让她惶恐的下作手段，继母的纵容，犹如扭曲的鬼影，在无数个深夜里折磨她的心神，王昭君也在放学路上去过派出所，她站在门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警察说什么呢，说家里的继弟会撬她卧室的门锁，会拿走她的私密物品，会在她的日记本上留言吓唬她，在她睡觉的时候潜入她的房间，这些都还不足以追究刑事责任，警察能帮她什么呢？

  回到家就是继母哭着求她，说孩子年少不懂事，求她不要报警，她的父亲大老远的回来就是对她大发雷霆，斥责她是个心理有病的疯子，企图把这个家拆散。

  连邻居都知道她家里出了不小的事，王昭君却哪里也去不了，离开这个家她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起，我睡眠质量变得很差，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来了申城上大学才稍微好些，大学室友说我睡觉老说梦话，都很怕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是打扰到别人我才知道我这个睡眠问题已经很严重了，看过医生也只是开了点药，作用并不是很大，后来入行了只要有重大活动我就会失眠，我应该不太合适这个职业，所以退役也挺好的，做个歌手，都不用去人前露脸了。"

  王昭君觉得自己絮絮叨叨的，估计李白已经听睡着了，半天都没反应，没想到他突然问了一句，"王昭君，你是申城大学的吗？"

  申城大学13级法律系，王昭君应了声，"对。"

  "噢……"李白拖长了尾音，"你继续。"

  他伸手按亮了床头灯，并不刺眼的暖黄色光团亮起，王昭君有些惊讶，"你开灯做什么？"

  "太黑了，我都看不见你，万一你边哭边说的怎么办，我方便给你递纸呀，小可怜。"

  李白又拿了个枕头把脑袋垫高，这样他就比王昭君高出一截，对方没有敢看他，估计是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是小孩子了。"

  "每次跟你一起……睡，睡觉，都睡得蛮好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想明白了，应该是你们小区的安保比较好，我不用担心有人会撬锁，也不用担心被窥视。"

  王昭君有些违心的说着，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要被那边的暖光吸引，她听到李白用气音笑了声，"你不诚实。"

  她的确没有说真话。那是一种很奇异的体会，李白用他微妙的分寸感，适当的距离，不甚分明的态度演绎出一个非常完美的"情人"形象。

  王昭君觉得这个词和"恋人""爱人"是不同的，她始终想着第一次醉酒时，李白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但给了她一种特别的冲动，哪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觉得吃亏上当。

  因为他不会多问，也不会多心，带着游戏人间的不羁灵魂，活得像风一样的人都有一个特质，那是让王昭君觉得放松的特质，就是保持分寸感。

  她不想说的时候，他就不会问，等到她愿意开口的时候，也不会特意的共情语境，而是轻松的把氛围调剂成舒适的状态。王昭君的忧愁，苦闷，不安与失态，交给李白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他的确非常适合做一个"情人"，如果不谈情，哪怕偶尔谈性也能接受。

  "没事，你说假话我也信。”

  王昭君半天没吱声，李白主动把话接上，提醒她，"你还有没有什么没说的？"他循循善诱，王昭君想起了正事，"我最近睡眠质量确实改善了，乔医生建议我比起神经科更应该看心理科，我觉得这件事总要有个头，一直这样霸占你……的个人空间也不是个办法，只要我亲自把这件事了结了，一定会好转的。"

  她微微一偏头，正撞进李白的视线里，他竟然一直在看自己。王昭君心神一晃，立马撤回目光，"打扰你这么久，为了感谢这段睡眠关系圆满结束，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管是买东西还是办事，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昭君，你不觉得这种环境下，你说这个‘要求’，有点诱惑人吗？”

  王昭君愣了一下，“什么诱惑……”

  她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床头灯的光晕变暗了很多，被笼罩在阴影之下时，她才反应过来不是灯变暗了，李白一个翻身，那些被王昭君堆起来的“壁垒”被他轻易的越过，手臂撑在她肩膀一侧，稍微往下低头，王昭君就完全被覆盖在他身体的阴影中。

  她一直依赖着的舒适的距离感被打破，此时才像两个正常的成年男女睡在一起会发生的情景，王昭君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变谨慎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形，只能怔怔的看着对方，李白低下头打量了她一阵，松懈的笑了一下，“逗你玩还挺有意思。”

  那篇公众号文章里所说的“睡眠关系代表全身心的信任”，王昭君此时才有了真实的体会，只要李白想，他有无数次可以越过安全界限的机会，但他从未打破王昭君对他的信任。

  "你能这么想我也算是有功了，"李白关掉了床头灯，撤掉靠枕，背对着王昭君侧身躺下，"你那个还钱计划还有漏洞，一看就是不怎么签合同，容易被人钻空子，明天我教你怎么算计他们，就当是送你的赠品了。"

  被她白嫖这么久，临别还有赠品，他要是做生意是不是得一路赔掉底裤。

  "你也不是那种急性子的人，这次做起决定倒是很快，长进了。"

  王昭君盯着屋外透进来的灯光，好半天才发出滞涩的声音，"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想追他试试。"

  李白毕竟不是她真正的情人，连炮友都算不上，在脑子里的大胆构思只是充满矛盾的想象，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这个"追"字也十分的概念，甚至不知道如何梳理这件事。

  王昭君给那个公众号后台留言，如果单纯的睡眠关系变质了，该怎样自然而不扭捏的结束这段关系。

  她发完又觉得后悔，寄希望于陌生网友，还不如直接问貂蝉，要是跟貂蝉说她想追李白，貂蝉会不会觉得她疯了。

  确实是有点难度，不，是非常难。

  一是王昭君没追过人，不知道该怎么做，二是李白个人作风太魔幻，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王昭君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这个圈子不缺美女，天天看也看腻了，外貌并不能拿出来作为优势，况且她平日里待人也不热情，甚至有点公事公办生人勿近的意思，人缘也不算好，这么算起来她好像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当初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毕竟他们俩都是普通正常的成年男女，在这段有些荒唐的关系中产生情感也是有可能的，她约束不了自己的心思，但是至少能约束自己的行为，如果对他产生了除开友好合作以外的想法，她一定会立刻中止这种模糊暧昧的关系。

  若怀着不轨之心，再假装成毫无芥蒂的样子霸占对方的私人空间，王昭君会觉得良心过意不去，也非君子所为。  

 *

  李白不会失眠，只是做了个很沉的梦。梦回18岁那年跟家里闹矛盾，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扔进垃圾桶， 一腔热血的向经纪公司投简历做了练习生。

  别人说他的叛逆期来的有点晚，其实他一直都很叛逆，只是年纪小的时候能想到的折腾父母的法子有限，扔通知书这件事他算是把自己对家庭的不满痛快的发泄了，父母越不赞同的事他越要做，在那个年纪最拿的出手的就是那张脸，他只想着物尽其用。

  做练习生的生活没他想的那么光鲜，每天最自由的时间就是傍晚在江边跑步，比起健身房他还是更喜欢淹没在江风里，每天晚上皆是如此，申城的江畔行人如织，他偶尔还能遇见些有意思的人和事。

  这个有意思就包括了王昭君。

  一开始也不知道她叫什么，还是她跳进江里救人的时候在她的同伴带着惊惧的颤音里知道的，看着瘦瘦高高的个儿，一双长腿又细又白，扑通一声就跳下去了，其实她这样挺不理智的，落水的人劲儿大，她又是个女孩子，体力肯定是不及男生的，反倒容易被落水的人拖下去，幸亏落水的是个娇小的姑娘，王昭君生拉硬拽竟然把人救起来了，岸边围了一堆人七手八脚的搭手把两个姑娘一起拖上来，王昭君的同伴吓得够呛，眼泪都飙出来了，王昭君还要忙着安慰同伴，说着没事，李白看到她腿上有淤青，也不知道在哪里磕的。

  其他人给起先落水的人做着急救，王昭君浑身都在淌水，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这时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件外套，搂着她往人群外走。

  李白叹道，果然美女都是有对象的。

  申城大学为了一个得重病的学生发起了爱心义卖，这几天总有学生在江边摆摊，李白第一天就看见了，他第一圈跑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学生的摊位前无人问津，第二圈跑过的时候，突然就热闹起来，原来是学生们搬来了话筒音响，另辟蹊径，决定靠才艺吸引一下视线，这时候正巧轮到一个姑娘唱歌，唱的是《阿楚姑娘》。

  李白后来细想了一下，那会儿王昭君唱歌的技巧远不如现在，却是有一股别样的情真意切，他取下蓝牙耳机，停下了脚步。

  其实王昭君只比他大三四个月，李白19岁的时候，她也才19岁，生的就是冷清寡情，但是跟同学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弯着唇，态度很温和，李白还在网上搜了一下申城大学的校花是何许人，结果只搜出来一个网红，没有王昭君任何资料。

  足以让人见之难忘的长相，和情感充沛的歌喉，不久就吸引了无数围观的路人，唱完一首之后周围的人起哄再来一首，爱心义卖进行得比之前要热闹，李白也跟着拿手机拍了段视频，发在自己的损友群里，"夜跑还能遇到仙女，你们在健身房的亏了吧。"

  第二天李白还是那个时间跑过江畔，王昭君和同学穿着志愿者的衣服，在发什么传单，李白没敢接，假装没看见跑了过去，第二圈的时候一群学生在收拾东西，王昭君帽子上插了一个小旗子，上面还有"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她捡起“公益法律援助”的横幅收起来，脸上又在笑，明明长得那么冷，笑起来却很蛊人，好像是让人对她言听计从的小手段一样。

  第三圈的时候学生们已经走了，长椅上的东西全都被收拾干净，连落叶都被扫到一堆。李白手撑在膝盖上喘气，突然有点后悔刚才不接传单了。

  第三天他不抱期待，结果就目睹了王昭君跳下去救人那一幕，以及被她的男朋友接走那一幕，他们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王昭君说，其实她早看出来那个姑娘想轻生，一直紧盯着，人这辈子这么短，就这样放弃了很可惜的。

  李白回了宿舍，他哼着阿楚姑娘的调调，突然就文艺了起来。

  “温柔的晚风啊，请你带走我的惆怅吧，别让我追随不可遗弃的彷徨。”

  能连续三天遇到同一个陌生人，一定是特别的缘分，只是有缘还不够，得有分。

  睡觉的时候跟那个喜欢背出师表的哥们儿聊天，李白煞有介事的说，"我有点后悔了，还是应该去上学的。"

  如果他现在是个大学生就好了，还能理所当然的谈个恋爱什么的，要是有一个王昭君那样的女朋友，每天跟她一起去上课，偷偷睡觉让她盯梢，晚上再一起牵着手去江边散散步，多好呀，他一定不舍得让她亲自去救别人，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不过这样的姑娘早也轮不到他了，黄浦江边排着队的优秀青年等着她垂青，更何况是人才济济的大学校园。

  室友冷淡的回应他，“你这种人去哪也就是换个圈子体验生活，就该吃点苦，磨磨你的性子。”

  李白正式出道那年才有种走了歪路的感觉，他本来是个不受约束的性子，但是偶像的条条框框跟书上的公式一样繁杂，不能恋爱就是铁律，哪怕是美女投怀送抱了也要笑着拒绝，跟异性的互动要保持分寸，不能抽烟，不能说不体面的话，不能不照顾粉丝情绪，维持人设，保持单身。

  他做的有些不耐烦，但没过多久，他看了一档选秀，诧异的看见了王昭君的脸。她那张就适合逐梦演艺圈的脸，出现在这个场合好像一点不奇怪，李白在她念提词器上的台词还嘴瓢的时候毫不留情的嘲笑出声，加上她和唱功不匹配的舞蹈能力，李白用一整个夏天把节目一期不落的追完了，有次刷社交账号的时候给节目组微博点了个赞，还送了他一个热搜，经纪人跑来问他是不是手滑。

  李白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算个合格的偶像，他的任性大部分都被公司摆平了，因为他有商业价值，那些不出格的小问题能盖的也都盖了，但是他三天两头的给女团选秀节目点赞这件事还是让他被约谈了两个小时，后来公司迫不得以同意他注册几个小号。

  王昭君以第五名的成绩出道的时候，李白在朋友圈发了个"哈哈"，好些人问他怎么了，他谁也没搭理。

  跟偶像经纪公司签约的话，个人问题必须要解决的，她一定老老实实的恢复了单身。

  成为了同行，却一次同框都没有过，男女团的活动一般都不会排在一起，大概也是为了避嫌，况且他们的经纪公司并不是同一家。王昭君偶像退役之后，李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后来跟一群导演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人提了句，之前收到过一个不出名的小偶像的原声样片，唱的比他想象的好，没想到偶像里还有这种选手，只可惜已经没在做这行回去读书了。

  其他人笑说，大导演你是可惜人家唱歌水平还是可惜人家长得漂亮啊。

  话里的促狭意味明显，虽然是酒桌上常见的调侃，李白还是很不喜欢这种氛围，但他最会装乖，跟人觥筹交错客套了一晚上，套出了小偶像的去向，还要到了一份样片发给经纪人帮忙牵线。

  所以王昭君重新以歌手身份重回大众视野算是一场有私心的阴差阳错，李白当时的动机还挺单纯的，没有哪个粉丝会希望喜欢的艺人突然就下落不明，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一直都在自己抬头就看得见的地方。

  貂蝉觉得他变态，公司录音室的那次初次交集，根本就是他蓄谋已久的搭讪。

  在那之前不久，貂蝉在首都办婚宴，李白随了份子钱说怎么也要吃她一顿饭回点血，推了行程去首都参加婚礼，在席间又遇到了王昭君。

  在娱乐圈这些年，李白没怎么见过比貂蝉更漂亮的女人，但她有人疼有人爱，才不来娱乐圈吃苦。王昭君不一样，她穿着浅蓝色的伴娘服坐在那里发呆的时候，并没有貂蝉那样美得夺目耀眼充满侵略性，就像一盆摆在角落里的君子兰，来往道贺的人那么多，李白的视线焦点始终被缚在君子兰并不招摇的花瓣下，当真是蛊人。

  伴娘服正面挺保守的，背后却露了很大一块，被长发欲盖弥彰的遮掩了一部分，貂蝉拉着她笑着跟李白说，"这是我工作室成立以来最大的绊脚石，是我带过的学生里最差的一届……哦不，一位。"

  王昭君有些尴尬，她以前专门跑到首都报了貂蝉的舞蹈工作室学跳舞，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心灰意冷回的申城，连貂蝉都救不了她的舞蹈。

  李白本来是高兴的，却又不那么高兴。高兴的是再次见面，不高兴的是对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太短。

  过了几天貂蝉闲下来开始挨个发那天的照片，李白翻了翻，最后只存了一张，那张照片里他站在新郎旁边，一张大合照乌泱泱都是人，边边角角里王昭君没有看镜头，好像在跟旁边的人说话，站位离李白挺远的。说起来很勉强，这竟然是第一次同框。 

 *

  貂蝉给王昭君建议，追人要适当主动， 可以先试探对方的态度，再做出相应的对策。

  她也不知道王昭君听懂没听懂，反正对方答应的很快，王昭君一挂电话，貂蝉立马给李白拨了过去。

  "你没戏了吧。"

  李白懒洋洋的翻着手里的剧本，"你怎么就不能胆子大一点，想一下那个人说不定就是我呢？"

  "哈哈，你想的倒是美，"貂蝉毫不掩饰的嘲笑，"君君说那个人长得又好看，人还贼靠谱，最关键是很温柔谦虚，你哪有一点沾边的？"

  "有一条我肯定沾边的。"

  貂蝉以为他会说第一条，正准备奚落，不曾想他慢条斯理的说，"论靠谱，我排第二也就云哥能排第一。"

  "你要点脸吧，李白。"貂蝉知道他脸皮比城墙厚，也没计较，"你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法子，竟然让我老公真的帮你查到了，上回你来北京不会就为这事吧？"

  "咱云哥现在都晋升云队了，酒量还是那么差，蝉姐你得多锻炼他啊，我还没来的及狐媚呢，他就趴下了。"

  李白臭不要脸的话让貂蝉气得冷笑，"好你个李白，敢灌我的人，别让我碰到王昭君，不然你那些破事我全给你抖落出去。" 

  也不知道王昭君在忙什么，自打上次友好结束了这段睡眠关系之后，李白很久都没见到她了，剧组的行程紧，他在家待的时间也不多，偶尔收到一些快递，都是些挺贵的水果。

  盛夏进组，直到入秋才杀青，李白在回程的房车上玩手机，决定给那个冷漠无情的姑娘发个消息。

  "你最近是谈恋爱去了吗？追人进度如何了。"

  可惜王昭君一直没回，直到李白回家倒头补眠了一天之后才慢吞吞的回了句，

  "没有。"

  "在外地，工作。"

  李白很欣慰她知道配图了，给他拍了一张海滩的照片，没有女主角入镜是唯一的遗憾。

  "我最近收到好多水果，根本吃不完，你要不要帮我分担一点？"

  "那我下次少送点。"

  "还真是你送的。"

  王昭君顿了一下，懊恼自己的脑子怎么那么轴，貂蝉说要对对方展示好感，可以先从送礼物开始，她也不知道送什么，李白上次需要的那些日用品她早买齐了，其余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太贵了让人起疑，太便宜了人家也看不上，那就只能送点吃的。

  "你吃吧，自己送的自己吃算个什么事。"

  "王昭君，你没在海城吧？"

  这句话把她吓得精神一震，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了，还是对方洞察力堪称恐怖，她胡思乱想了半天，李白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们可能有个共同好友叫乔莹，她一个月前发的照片你还存下来了？"

  王昭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小声的说，"不好意思啊。"

  "我看你挺好意思的，"李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平淡淡的，"这种小事有必要瞒吗？"

  王昭君关掉酒店的空调，往床上躺下，"在荆城处理点事……你也知道那些事儿，没那么顺利，我不想说出来影响别人心情。"

  "是不是没睡好？"

  王昭君没想到对方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她想了一下回答，"还行吧，毕竟现在是法制社会，只要我自己克服心理问题，睡觉还是很容易的。"

  李白被她"法制社会"几个字逗笑，只是他还得端一会儿，不能轻易原谅她的谎言，不能让她觉得欺骗自己是一件不严重的事，"那你也别怂，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报警，知道了吗？"

  王昭君觉得他语气怪怪的，跟训小孩似的，她闷闷不乐的回答，"知道了。"  

  王昭君一开始就预见了这件事不会如她所想的那样轻松，李白帮她拟了一份合同般详尽的方案，她父亲果然不同意，还因为她的意图大骂她白眼狼，吵了几个月没个收场，这几天她父亲像是要妥协一般，说让她回家一趟，他愿意说出她母亲的去向和当年之事。

  王昭君思虑再三，还是回了趟荆城，不仅没有得知她想知道的事，反而知道了父亲生意场失意，公司濒临破产的事，秦阿姨求她留下来帮帮这个家，而她父亲不愿跟她解除关系的原因仅仅是不想失去目前唯一的经济支柱。

  她的继弟上次在学校闯了祸，赔的两万块钱还是她爸问她借的，王昭君也不想收回，说了没几句又吵了起来，吵得她头疼欲裂。

  在酒店待了几天后王昭君准备买返程的机票时，一个陌生电话打来，秦阿姨又尖又细的声音夹杂着惊惧的哭腔，把她所有的睡意惊醒。

  "王昭君，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对我儿子干什么？！" 

 *

  孙策靠在悍马的车门边，烟都抽完三支了，才看到李白慢悠悠的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迫不及待的数落道，"你跟赵哥没一个好东西，好事永远想不到兄弟我，违法乱纪的事天天让我打头阵。"

  李白把黑色的夹克脱下来扔到车上，心情似乎不错，"那不还是因为你长得就像黑社会。"

  "你少放屁，咱家可是正经营生，让乔医生误会我怎么办，高中的时候就被赵云坑过一回了，害得我解释半天。"

  "你也把烟戒了吧，闻着臭，还不健康。"李白不接他的话，答非所问的说。孙策哐的拉上车门，打上火之后他斜睨了一眼副驾上的李白，"你也臭啊，抽不少吧？"

  李白笑了笑没说话。 

  他倒没有抽，把烟点燃了立在地上，像上香似的摆了四根，直到第四根也快燃尽，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这条道上没多少人了，树荫浓密遮挡了路灯的光，荆城老城区改建，主道改了，这条道还在建，除了特别熟悉路的人基本没多少人走这边，但是有一个人一定会从这条路过，这个情报还得靠孙策的人脉，私底下蹲了好几天。

  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明显感觉自己走过这条每天都要经过的路时气氛略有些不同，浓黑的树影下站着个穿着一身黑的人，此时天色已晚，那人还戴着墨镜，地上插着点燃的烟，红色的星火明灭，飘出细细的白烟。

  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青年加快脚步想要赶紧走开，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三个字一字不落，他头还没转过去，一股横生的力道落在背上，扑通一声往下倒去。

  这一脚着实有些狠，狠到李白觉得积郁已久的烦躁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出口，他脑子里出现了武术指导的名字，是个姓裴的小伙子，很热心的教了他一套拳法，在剧组时就跟他很合得来，还约了下次一起喝酒。

  李白从地上捡起一支烟，蹲下来在被他一脚踹的几乎爬不起来的青年身边掸烟灰，带着温度的灰烬尽数落在青年的手臂上，烫的他回魂般大叫起来。李白语速很慢，像是怕人听不清， “十七年前因为抢劫杀人被判死刑，老婆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找了个姓王的生意人结婚，小孩改随母姓秦。"

  "是你父亲吧，小秦同学？"

  李白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沉，他也不着急再做出什么动作，只是俯视着地上的人，"有这么一个父亲，都没人愿意跟你母子俩来往，政审也通过不了，连老师都在背后议论你。"

  "你那个继姐没有母亲，所以你能随意欺负的人也只有她了，她竟然还想报考全省最好的政法大学，你恨死她了是吗？"

  青年目眦欲裂，他挣扎着想起身，但是胸腔里全是血沫子，从而剧烈的咳嗽起来，"你谁……"他还是没站起来，李白看着他什么也没做，被墨镜遮住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唇角下坠，没有丝毫温和的怜悯，"是不是我把你的动机说的太高尚了？其实你也没想这么多，你只是单纯的下作而已。"

  "你只是想把别人对你的冷落找个人发泄，这个对象是谁不重要，但她一定手无寸铁，且无依无靠。"

  李白看着地上的青年手伸进口袋，他好像在摸索手机，狼狈得可怜，李白俯下身去，把自己的手机按亮，在照明不佳的地方手机屏幕的亮光刺的人眼花，"想报警吗？我可以帮你。"

  "你上学期间做的龌龊事也不少，我可以帮你一一的回想一下怎么跟警察交待，毕竟这个没有隐私的年代，做过的事是不会凭空消失的。"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凭什么要……"青年的喉咙里发出忍痛的颤音，听着陌生人状似随意的说了几件事，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意图，从何得知他的信息，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还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李白踩灭了所有的烟头，"你敢往申城跑一步，我就敢送你去黄浦江喂鱼。"

  "如果你不喜欢喂鱼，也有别的好点子，"当时在商场吓唬小孩的词很自然的就从嘴里说了出来，"喜欢乱看乱动？你哪只眼睛看，哪只手碰，我就把它们挨个寄给你家里人怎样？"

  那些只在警匪黑帮片里才听过的台词，被这人说的毫无违和感，就像是真的会干出这种事的人，将无形的凶器抵在咽喉之上。青年从地上挣扎起来，不管不顾的往前跑，身后传来嗤笑，就像嘲笑他此时的落魄。

  “我让你走了？”   

  

  孙策觉得这个人很不厚道，吓唬人就吓唬人，抬他出来干什么，他家真的是做正经生意的，"你真是没安好心，只管把你家老爷子往那一放，啥也不用说就能把人吓得尿裤子。"

  李白对自己的演技十分满意，"我琢磨着我今年怎么也该拿个奖了，白玉兰好还是飞天奖好？"

  "要点脸吧，听的我尬死了都，也就欺负欺负大学生，换个老油条你说话就跟唱戏似的，谁听啊。"孙策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下部戏演黑社会吧，这么浮夸。"

  李白手撑在车门边上，看着后视镜里飞快倒退的城市夜景，“上回跟老戏骨合作，人家教我怎么演好一个反派，仔细想想跟我姥爷曾经说的那套审讯犯人的招式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说这好人坏人是不是就只有一念的差距。”

  “你别在这得意了，要是给王……给那家人知道，你还在背后干这事儿，人家指定跟你闹。”孙策不太赞同这种在法律边缘试探的行为，又不是以前上学时小打小闹，他深知自己这位好友本性就跟他那位大名鼎鼎的长辈一样，不是个好说话的角色，不然怎么在这个激流勇进的圈子里保持我行我素的风格。

  “那是你不了解她。”李白打开车窗，风吹的猎猎，他畅快的把头发撩起露出额头，“你什么时候见她跟人吵过架了，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担心这些没用的，我倒是想她跟我闹，冲我发脾气，不用那么隐忍，也不用那么懂事。”

  “再说了，不承认就是了，”像是嘲讽孙策的担忧，李白指了指丢在车后座的黑色外套，“就说是李黑干的，跟我李白有什么关系？”

  孙策：“人不要脸果真天下无敌。”

 *

  王昭君起先听闻她继母说她儿子被人打伤的事时还有些惊讶，随后就冷静下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们有什么不满可以报警，我不是警察，不能帮你们破案。"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静音，好一会儿没说话。被打了连报警都不敢，王昭君觉得讽刺，但她懒得再管，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个点还没到十一点，她刚才看机票时那点子睡意被驱逐，正准备起来洗把脸时，手机又响了起来。王昭君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愣住了。

  李白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听起来很是轻快，“荆城听说每年都有大型的烟花大会，在哪里啊？”

  王昭君觉得他又在胡言乱语，“早过了日期了，明年再来吧。”

  “可是我人都来了。”听起来好像有些委屈。王昭君十分惊讶，“你在荆城？”

  “在荆城机场的一个白色的路灯，一棵黄角树下。”

  王昭君被他这个幼稚无比的说法逗笑，“大晚上的，你干嘛呢？”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美女。” 

  王昭君去寻找这个说自己深更半夜来旅游的人，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还真是站在一棵树下，一杆路灯旁，穿着一身黑，影子在地上拖出一道极长的虚影。

  “你不是说睡的挺好吗，那你这黑眼圈难道是自己画上去的。”

  李白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有点不悦的蹙起眉，王昭君只得讪笑，“这么黑的地方你也看得见。”

  “还是跟我……"睡字被李白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周围，"你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就那样，"王昭君看了眼手机，"你定酒店了吗，要不要我送你过去，我还是挺熟悉路的。"

  "就那样是什么样？"对他的执着追问有些不解，王昭君抬起头看向他，李白倒是很少穿成这种一身纯黑，除了口罩是白的，其他的配饰全是一片黑。

  "小时候他们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他们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李白点了点头，"那就到这里吧，也该结束了。"

  王昭君没有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那你来这大晚上的旅游？还不找酒店。"

  "不是旅游。"王昭君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行李，两手空空，李白缓缓的拉下口罩，王昭君看见他眼神似有水意，唇边却并没有带笑。

  "只是来带你走。"

  远处的行车开了远光灯，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王昭君透过吵闹的鸣笛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滚水烹油般剧烈而嘈杂。

  "其实我最近睡眠质量不佳，前些日子入戏太深了还没走出来，想着换个地方睡一觉或许不错。"

  "而且我也没带钥匙，根本回不去家，又没朋友，回申城的话还得靠你……"

  李白的表达能力不错，这会儿他说得毫无逻辑可言，况且他家是指纹锁，并不需要钥匙，拙劣的谎言，随意的借口，中心思想都是那一件事。

  "不行。"

  王昭君拒绝得斩钉截铁。

  "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占你便宜了，因为我喜欢你，我没有办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李白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从她哪句话开始针对性的提问，王昭君满脸正直坦荡，只有脸红能证明她的确在做着告白，"我以前喝醉酒还给你留下过精神创伤，现在我很清醒，所以我不能那么做。"

  王昭君本来没想那么快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但是李白这个人毫无警觉性，还热情的邀请她去占这个便宜，于情于理，她的良心不能再容许她像之前一样浑水摸鱼了。

  必须说得过分一点，要让他意识到，自己充满了不轨之心，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秋夜的温度渐凉，李白突然打了个喷嚏。王昭君见他打喷嚏，在包里给他找纸巾问他是不是冻着了，李白把口罩取下来露出整张脸，他的发尾有几簇微微翘起，路灯的昏黄给绒绒的发尖熨上金边，王昭君只觉得眼前一暗，原来是他把自己的帽子拿下来扣在她头上。

  李白有些丧气，偷偷摸摸的喜欢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个表现机会，想了一肚子的油腻情话准备来跟人敞开天窗说亮话，风花雪月诗情画意揣了满怀，结果绕了没几句竟然被王昭君占了这个先机。

  "你在追我？"王昭君眼前被帽檐挡住视线，她没觉得李白声音听起来高兴或者是不高兴，反而觉得他特委屈。

  她心里拿不定主意，低声道，"是的，正在努力当中。"

  "你努力？哪里努力了？"王昭君刚想抬起脸，又被对方压住帽檐不给她看，她有些无奈，"我不是给你送东西了。"

  "哦，送点水果，就想泡我。选刮胡刀只会看价格不会看款式，吹风机还给配了个卷发筒，你是买给我的还是给你自己买的？沐浴露更绝，草莓味。你就这么敷衍还说努力了？"

  灵魂质问让王昭君哑口无言，她的视线只能看到李白外套的下摆，"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这种问题很简单，关键就是你态度端不端正。"李白稍稍松了手，王昭君抬起头的时候刚好有一辆车开过，车灯开的太亮，她微微眯起眼，等到稍微适应了，所及之处就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她才发现自己跟对方靠的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楚的看到李白得逞的笑意。

  "都给我行不行？”

  这句话声音有点低，王昭君听的不甚清晰，幸好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近，李白像是能看穿她眼中的询问，收敛起所有不正经的神情，距离就如同王昭君醉酒那天初次落入他怀中一样亲密，“‘他们’不要的，都给我。抱怨也行，不满也行。害怕的，不明白的、不想面对的……不管什么情绪，只要是你，我全都想要。”

   "虽然有点不合适，但我理解能力比较差。"晚风让王昭君的发丝贴在脸的一侧，她眼中带着路灯的光晕，像是积攒了一汪暖色的海。"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两情相悦吗？"

  两情相悦，多么美好的词儿，她的提问，多么煞风景。

 *

  李白从前看王昭君的时候，隔了层干净透彻的玻璃，像是看装在玻璃罩子里的永生花，是美好幻梦的倒影。

  她恰好出现在少年情结还没有完全消磨的时间里，落下了月光色的足迹。见色起意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人是视觉动物，对于美的追求发自本能，李白倒也不想揭开那层玻璃罩，让它多一刻保持最好的样子也是一种偏爱。

  她漂亮，温和，本性纯善，听人说话的样子都迷人。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自然是要多朦胧就有多朦胧，她在镜头前展现出的那些局促与不安定都是额外的可爱加分项，李白猜想她教养很好，才能展现出这样的积极纯粹。

  倒是貂蝉无意间提起，王昭君家里还挺复杂的，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个特别会来事的继母，高考失利，大学半路进入演艺圈只是为了多挣点钱摆脱原生家庭，李白觉得这话不假，普通的毕业生辛苦工作一辈子，或许也没有这个光鲜亮丽的圈子几年的收入高，转换阶级不失为一条捷径。

  失去了那层玻璃罩的花，露出它本来的面貌，好像在说她也是个俗人，根本不是雪山之巅无暇的月光，她有庸俗的喜怒，和现实的企图。看起来一眼就能看穿的人和事，恰巧矛盾到极点，冰冷江水都敢跳下去，说着"人这辈子很短，就这样放弃多可惜"的勇敢之心，也会在家庭阴影中战栗面对每一个不眠之夜。

  谁又不是个俗人，就像李白装模作样的清高狂妄，还是离不开对于美丽事物最原始的向往。

  王昭君明明握着前行的利刃，不够圆滑的剑柄却磨伤她的掌心，荆棘攀住她的双腿。

  李白自觉不是什么深情之辈，也对他人的坎坷曲折毫无兴趣，他认为自己只是怜悯，看见这样一个挣扎在无形漩涡中的人，若是对她伸出手，对方必定也跟从前认识的人一样对他感恩戴德，对他抱有幻想和期待，区别最多也就是她长得比其他人都漂亮。

  王昭君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她反应比较慢，她连示好都看不出来，忠告也不爱听，像龟兔赛跑里老实巴交的乌龟，慢腾腾的爬行，她的人生跑道是一根直线，以为自己只要认真跑，总能把那些拖累甩下，前面的兔子又气又急，我都半道上挖出个地洞了，你怎么还在后面慢吞吞的，我把捷径给你挖好了，你怎么就不能对我有点信任和期待呢。

  李白后来就养了只小乌龟，就比硬币大点，四个爪撑地，李白看着它的时候它就装不动，不看它就一溜烟跑的飞快，一点儿不像个龟。把它养在大鱼缸里，隔了一半的空间养鱼，晴天的时候它趴在石头上发呆，小眼睛盯着玻璃后另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仰望着观赏鱼成群结队的游过，也不知道是向往还是不向往。

  作为人类去揣摩乌龟的心思是挺无聊的，只是李白也揣摩不出那女人的心思，还不如揣摩乌龟。

  王昭君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任他孔雀开屏，任他普度众生，她依旧在做自己的苦行僧，酒精催化之下偶尔的脆弱，也只是当成自己修行到半死不活的时候遇上了菩萨，还是那种能无偿陪她睡觉的男菩萨。

  清心寡欲，睡觉就是纯睡觉，磨练李白钢铁般的意志和不屈于美色的精神。佛祖割肉喂鹰，李白衣服都脱了，满脑子奉献精神，对方却已经跟周公幽会多时，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小乌龟在某个他没有锁阳台门的午后出走了，李白遍寻不着，只觉得怅然，原来它也不只是会在石头上晒太阳，在划定的区域跑圈，它也向往过自由，它也预谋过不那么平凡甚至是出格的未知旅途。

  李白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他有点迷糊的哼哼，"别闹。"

  "要误机了，李白。"王昭君的声音冷清，她又伸手掐了一下对方的脸颊，"睡眠质量这么好，还想骗我。"

  李白眼睛也不睁，就闭着眼睛笑，不安分的手像是自带导航，熟门熟路的穿过女人的腰，压着她往自己身上靠，王昭君已经穿戴齐整，妆也化好了，对他这种拖自己下水的行为表示抵抗，"起床了，不要耍小性子，是你自己定的这么早的飞机。"

  昨天太晚了，连夜飞申城不现实，王昭君还是替李白在隔壁酒店定了一间房，买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她回自己的酒店洗漱完准备睡觉时，有个臭不要脸的人又跑到她这边来，说是一个人在异乡睡不着非要跟她挤。

  王昭君内心忐忑，按常理似乎要发生点什么，但是就这样发生是不是又太快，思绪万千导致她辗转反侧没睡得着，最后李白把她从床的最里侧拉到怀里，倒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只调笑了句，“还是跟我睡比较好吧”。王昭君伸手去回抱他，说来也奇怪，在对方身上普通的酒店沐浴露气味中，她竟然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晴天，温度适宜，秋高气爽，李白的头发又睡得翘起，王昭君按了几遍都按不下去，李白笑嘻嘻的抓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留下个满是牙膏沫子的吻。

  "宝贝，能不能再说一遍喜欢我，免得我总觉得都是幻觉。"

  换称呼换得倒是很快，王昭君分神的往外瞥了一眼，"喜欢你。还有十五分钟。"

  "就喜欢十五分钟？"李白把脸上的水擦干净，从镜子里看王昭君，她脸不红气不喘的瞟了他一眼，"还有十五分钟，我们就真的赶不上了。"

  最后还是赶上了，在飞机上时正好是旭日东升，极强的光令人眩目，李白伸手挡在王昭君眼前，顺便把她的脑袋往自己的肩膀上靠。

  "我戴墨镜了。"王昭君小声的提醒他，墨镜口罩是出门的基本配置，再把眼一闭，就基本什么都不影响了，更何况还可以把小窗关上。清晨的头等舱人不多，李白把手放下来，去握紧王昭君，"不是给你挡光，是不给别人看见你，只给我看。"

  王昭君顿了一下，他的五指已经嵌了进来，她也顺从的回握住，"早餐没放油你怎么还能这么腻。"

  李白把她的手拉过来，掰着她细白的手指把玩，“王昭君，你怎么这么淡定，不会就只有我在高兴吧？”

  “没，我也挺高兴的，”王昭君一边说一边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对方跟她较上劲了，“就是从上飞机开始那些空姐就一直盯着你，我也不敢做什么……过来了，快放手。”

  可能是这短暂的亲密相处让她有些忘了彼此的身份，在挡住脸的情况下拥有并不牢靠的安全屏障，以隔绝外界的视线，但这并不靠谱，二人其余的外形条件也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漂亮空姐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李白搭讪，见他取下墨镜，桃花眼笑起来月牙似的，含情似水，浅浅的瞳色映着舱外的天光，一点不扭捏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王昭君脑袋往里偏，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论知名度自己是远不及他的，这几年她鲜少在大众视野中露脸，除了为数不多的商演基本都是默默发歌。

  李白跟人随意的攀谈了几句，空姐问他要签名的时候才注意到他握着邻座人的手，惊讶又羞赧的询问他们的关系。

  其实显而易见，但是人的好奇心总会多问，王昭君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默不作声。

  “我正在追的人。”李白的声音透着飞扬，好像很骄傲似的，空姐也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直白，一般艺人面对这种直接的询问都不会正面回答。李白在空姐拿来的小方卡上签名，十分骚包的对人眨眼，“不过还在努力当中，请不要说出去哦。”

  王昭君在墨镜下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待空姐走后，她忍不住提醒道，“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你先走，我从另一个通道口出去，咱俩不要走一块。”

  “我不要。”

  李白拒绝得像撒娇，他想起一件事，几年前偶像活动时期，他在首都机场遇见过王昭君一次，经纪人让他们几个在后面等等，等王昭君一行人先走了再出去，外面有成群结队的接机粉丝，拿着花束和礼物翘首以盼。

  那天是李白的生日，粉丝给他包了某家航空公司的登机牌，上面印着精心设计的生日图案和李白的照片，他自己也拿到了一份。

  “等会儿再走，跟女团的避个嫌。”

  粉丝在出口热热闹闹的等待着，王昭君和她的几个队友渐渐走出了绿色通道，那天她穿了件一字肩的上衣，层叠的流苏像流动的瀑布从她肩上垂下，染成浅色系的发丝从她白的发光的皮肤上若有似无的晃荡过去，无意间让这个夏天更加灼热。李白随意的向经纪人打听，“她们坐的哪家航司？”

  那个时期的经纪人还是个干练的姐姐，她看着手机漫不经心的说，“我哪知道啊，你自己去问啊。”

  说完她立马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年轻偶像警告般的嘱咐，“不准打主意。”

  李白扬了扬手里的登机牌，笑得很坦荡，“我就是想让全国的观众朋友都拥有我的靓照。”

  其实全国观众朋友能不能拥有他并不关心，他只想王昭君能幸运一些，刚好能拿到。

  他是个失格的偶像，妄想着有一天他能够大大方方的和那个人并排走出机场的通道。

  20岁时只能妄想，25岁时他不想让步。  

 *

  过于明目张胆的行为，让李白一出机场就被经纪人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他的私人行程已经泄露，经纪公司正跟人讨论价钱。

  王昭君也觉得太嚣张了，不管是拿身份证办理酒店入住手续，还是乘坐同一班航班，要经过的程序环节都四面漏风，她不是没这个自觉，李白按理也不是没自觉的人，他就这么嚣张王昭君也管不了他。

  其实在这之前，王昭君就担忧过这个问题，但是公司那边和李白这边都没有什么反应，她觉得应该是自己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

  李白挂了电话之后，表情还是吊儿郎当的没点烦恼的样子，"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大事，网上捕风捉影惯了，路人爱发就随他们发吧。"

  "对你有影响吗？"王昭君跟他站在机场的停车场等车，这事对她没什么影响，毕竟她碗里的东西就那么多，粉丝也没多少是对她本人私生活有要求的，李白就可能不太一样，但是具体有些什么影响她也不清楚。

  "有啊，我和别的演员的cp就要badend了。"又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王昭君不想跟他计较，李白突然揽过她的腰，距离瞬间缩短，他低下头，隔着口罩在王昭君嘴唇上印下一吻，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够，再俯首在原处亲了几下。

  行云流水的操作让王昭君根本没时间反应，她诧异的睁大眼睛，目之所及处是那双风情宛转的桃花眼，他的眼睛总是充满了清润的水光，王昭君没在几个男明星身上见过这种特征，这样的眼睛轻易的就显出深情。"王昭君，"

  见她也没有抵抗，李白的胳膊收得更紧，"我有一些理想主义的想法，其他人怎么看我，议论我，我都无所谓，但你一定要好好的喜欢我，不许怂。"

  他说的莫名其妙，王昭君被他挟制，伸手推了推对方的胸膛，"我没怂，你也别……大庭广众的，注意一下。"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李白松开她的同时又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我让人送你回家，这段时间估计会有点忙，你工作也注意休息。"

  恋爱对现阶段的王昭君来说有点抽象，看起来是两情相悦，但是王昭君没什么实感，她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面前这个人，可是对方好像不太满意她的表现。

  

  李白上部剧杀青不久，之后虽然没什么商业行程，但是他好像很忙，跟王昭君说他回父母家一趟，这一去去了小半个月，王昭君除了公司安排的工作也没别的应酬，她父亲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就按照之前的协商内容，以后互不打扰。

  事情比她想的结束的快，本来怎么都不松口的矛盾突然解决得这么顺利，她父亲总共也没说几句，让她好自为之。

  王昭君去银行汇了一大笔款，走出来的时候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她还清了自己和那个家唯一的牵扯，以后过好自己的生活，再也不用考虑那些陈年腌臢。本来一开始踏进这个圈子就是想多挣钱早点独立起来，中途的诱惑与热闹很多，物欲横流的大千世界让她驻足过，终是没有什么能让她抛弃原则。

  她想在附近的商圈停车吃个饭，在车位上倒车入库了半天怎么都没进去，后面的车对她按喇叭，从车窗探出个脑袋来，很是惊诧的跟王昭君打招呼。

  "王小姐？怎么是你啊。"

  孙策麻溜的替王昭君停好车，热情的邀请她一起吃个便饭，但是跟富二代一起出行，王昭君意识到这个"便饭"不会特别随便，只是她没想到等在饭店的还有乔医生。

  王昭君感到自己可能有点多余，几个月未见那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进展，乔医生也没料到能遇见王昭君，笑容灿烂的邀请她入席。

  "说起来，王小姐在荆城的事解决了吗？"

  席间孙策问的这个问题让王昭君一愣，孙策立马解释道，"李白之前跟我提过，你好像有点麻烦，多的他也没说。"

  "解决了，挺顺利的。"王昭君松了一口气，对方知道的应该确实不多，她就拣着好的方面说，孙策打趣般接着她的话，"你不知道，李白那个狗……人，一天到晚戏瘾缠身，他把我拐到荆城去充黑社会，吓唬一个大学生，啧啧，真下作。"

  “其实我挺不能理解的，按他那背景，找家里帮帮忙，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跟赵哥帮忙，现在他非要什么事都自己来，就像你们之前被拍到一些来往的照片他都是自己去处理的，但这事哪能跟对付狗仔一样啊，搞不好是要担责任的……”

  乔医生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孙策摸着膝盖不死心的继续揭发，"他那么坑我，我才不帮他捂着呢，我女朋友好不容易休个假，给他一掺和全给他打工了，你说他心眼儿怎么能那么坏，又是找人蹲点又是找咱们赵哥查东西，还装流氓给那小孩一顿好揍，恐吓得人家报警都不敢，他哪来那么多情报啊，就算他家是……"

  这回乔医生踹他踹的有点用力，孙策捂着膝盖上的麻筋求饶，后面半句话就没说的出来。

  "你别理他，"乔医生用公筷给王昭君碗里夹菜，"之前你跟我说睡眠问题，现在有好些了吗？"

  王昭君有点发懵，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最近不怎么失眠了。"

  "那就好，我本来还想帮你约我们院最好的神内主任呢。"乔莹说话慢条斯理，是个极有教养的性子，"上次见你的时候， 其实你不是李白的女朋友吧？"

  王昭君沉默着没有答话，她不知道是否应该揭穿之前的伪装，乔莹也没有追问，"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真是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你听到什么话题反应都很平淡，不像现在听孙伯符瞎扯都听得这么专注。"

  幸好乔莹不是心理医生，不然王昭君在她面前真是毫无隐私了，孙策絮絮叨叨的说着些往事，就是要李白以后无地自容抬不起头，他可不像李白，要是他能给乔医生做点什么事，都恨不得给自己发锦旗。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王昭君接到李白的电话，他说自己又没带钥匙，回不了家了。

  "你家是指纹锁。"

  "锁没电了。

  "王昭君看着外面的雨幕，叹息了一声，"那你过来吧。"

  李白的声音有些惊讶，"真的假的……"

  明明就把意图写在脸上了，趁了他的心思还要卖乖，王昭君没好气的说，"爱来不来。"

  "十分钟，给我留个门。"

  说十分钟就十分钟，李白身上湿漉漉的，说王昭君这个小区停车位真难找，王昭君正在收她的健身环，也没搭话。

  李白带着水气凑过去把她拉到面前。"宝贝，我一直觉得你捏起来倒是软的，怎么跳舞就那么硬，你是天生的四肢不协调吗？"

  他的手不老实的在王昭君的腰上掐了一把，被王昭君一把拍开，她似乎有些生气，平日里无波无澜的脸上出现罕见的怒容，上衣很短，王昭君撩起一截，"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腹肌，那么低的体脂率，你说我软？"

  李白愣了一下，她的腰腹线条极好看，没练个一年半载的没这效果，王昭君拉着李白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哪里软？"

  饶是李白也很难抵御这种诱惑，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昭君对他意见很大，但他想也没想，直接将人整个揉进怀里。王昭君不满他外套上的水气，她推着人的胸口，"你身上都是湿的，别贴着我，难受死了。"

  李白对她徒劳的抗争和抱怨很满意，"我也难受死了，这么大的雨你都不知道来接你男朋友。"他愿意接受她所有的情绪，而不是单一的报喜不报忧，她也会对他不满，不满就是有要求，有要求就是格外在意。

  被雨水一淋头发就会变翘，王昭君伸手顺了顺那停留在她肩头的绒发，顺势也摸了摸李白的脑袋，对方把她抱得很紧，刚要压下来的嘴唇被她挡住，"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

  李白愣了一下，心念一转意识到什么，没有作声。

  "其实你早就认识我了对吧？在我们加微信之前。"

  她说的这个"认识"其实挺委婉的，李白想了想，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王昭君虽然看起来面色凝重，对他的亲密举动却没有推拒，就坐在他的腿上。

  "认识"换成"觊觎"其实更合适，李白点了点头，"毕竟你也是公众人物，认识你不奇怪呀。"

  "那在我们商量睡觉计划的时候，你其实……”其实就是他说了谎，他根本不是乐于助人，也不是想卖她人情，他充满了私心，是曾经的王昭君不会想的那种私心。

  王昭君之前所想的那种随性恣意，什么“完美情人”，什么分寸，简直就离谱，他一点儿也没随便，他没有对她的事只当个听众，他也没有豁达到谁都可以。

  她发觉自己对李白抱有超过了友好合作的感情时，毅然选择了结束那种共寝关系，而李白却是持有私心开始的这段关系，王昭君不理解，第一次因为意外睡在一起之后，他就好像挺不高兴的，还因她的态度生气，答应她仿佛胡来的后续要求又为了什么，找罪受吗？

  “是，我承认。”李白点了点头，王昭君的气息近在咫尺，那味道跟王昭君给他买的沐浴露似乎是同款，“我是个小人。”

  “王昭君，你太难追了。”

  这感觉就好像全国的观众朋友都可能会被他的冷笑话逗笑，但是王昭君不会。这让人挫败，让人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差，他一定不是王昭君的理想型，甚至还可能是她不喜欢的款式，所以她可以对李白的示好当作空气，对他的任何事无动于衷。

  王昭君不是没有想过，李白是否真的对她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在她觉得两人还不够熟的时候，自己出去应酬前李白会嘱咐她有困难寻求帮助，偶尔在外地的工作场合遇见他还会给她塞点说是工作人员送的小玩意，每个节日都雷打不动的发些客套话，还是连名带姓的那种祝福，应当不是群发，而当王昭君身陷囹圄时，跑来救场的也是这个人。

  她以为那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他向来待人如此。李白也这样认为，即便是他明里暗里的向她展示过诸多好意，但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如果有什么能够证明李白的确待她不同的事，全都是从这段莫名其妙的睡眠关系开始的。

  窗外的滂沱大雨仿佛要闯进屋中，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具有助眠效果的噼啪声，王昭君突然垂下头，躲闪了李白的目光，长发从她肩上滑下，垂落在李白的胸口。

  "李白，我很讨厌别人擅自干涉我家里的事。"

  她懦弱自卑又不堪的一面，都藏在那段过往里了，王昭君应该是骄傲的人，她用礼貌疏离隔绝他人，避免被发现她竟然是这么胆小怯懦之辈。

  "但我不讨厌你……"

  "那是当然了，"李白笑着摸了摸王昭君的发顶，"你喜欢我呀。"

  王昭君无法否认这一点，她意识到李白也许真的对她和他人有些不同时，或许是那个凌晨三点的夜晚，也或许是李白给自己家门录入她的指纹，更或许是不敬业的请了个假带她去蹦极。至于他擅自入侵自己的私生活，王昭君并不觉得反感，若说从前那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李白这样的人主动开始了解她的家庭，解决她的麻烦，就远胜过口头上不切实际的安抚。

  她一直希望有人能够安慰她些什么，李白却说，胆子太小了，还要更勇敢些。

  即便没有这些，从他答应王昭君荒诞睡眠关系的那一天起，王昭君就应该意识到的，一个对她毫无感情的人，是不会轻声细语的给她念岳阳楼记，也不会允许她睡眠过程中擅自的靠近，更不会带她去那些没有必要的“应酬”。

  "幸亏你找的睡觉的人是我，不然谁有我这么老实，说睡觉就睡觉，你让干嘛就干嘛。"见她不说话，李白主动接了话头，幸好她能想起他，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足够的尊重，足够的信任，和足够的自制力，才能让这段睡眠关系没有演变成糟糕的结局，王昭君像是在思考什么，好半天嗫嚅道，"我值得吗？"

  这才是李白真正想要告诉她的事。

  "昭君，其实我很早……早在五六年前，就知道你了。"

  "你比谁都要矛盾，明明饱受家庭阴影，依旧向往着能带给你正义的未来，就算没考上政法大学，最后还是上了申城大学的法律系，你自己也很害怕，但还是会勇敢的救别人。半路进了演艺圈，明知道这不是一个靠努力就能上位的世界，还是做着坚持原则的草根偶像。"

  "你才是那个理想主义者，就像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和所处的圈子，根本不值得信任，还是会喜欢我，期望我能成为那个不一样的人。"

  比美貌更珍贵更可爱的品质，揭开了玻璃罩子才能发觉的矛盾与真实，美丽又坚韧。

  王昭君惊讶的抬起头，眼中如室外的雨幕一般氤氲着湿气，"你怎么知道……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其实我没有，没有那样好。"

  她开合的嘴唇透着红润，就在李白的眼前。他克制力越来越差，做不到坐怀不乱，于是可耻的将手臂收紧，狠狠的亲了一口。

  "王昭君，我远比你想的更了解你。"

  不仅是性格，能力的上下限他都清楚，有些她勇敢面对但仍然解决不了的麻烦，他也不介意用自己的方式帮她一把。

  王昭君还想说什么，感觉面前的人已经没有耐心了，她被人摁倒在沙发上，黑发如雾散开，她不喜欢带着湿气的外套，李白就脱掉了，领口的扣子松了好几颗，露出些许锁骨的线条。

  "等，等下，等一下！"王昭君制止了对方的行为，"有件事，我还是跟你说一声抱歉。"

  李白不想抱歉，他只想抱王昭君，那一脚油门就是不给他踩下去，王昭君用胳膊抵着他的肩膀，"你听我说完，之前是我不好，我想过和你的关系进一步的发展，但是我不敢想的太理想化，所以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应该是'情人'。"

  不用投入过多的感情，却拥有更亲密的关系，王昭君不敢去想更理想的层面，虽然听起来有点不负责任，但她现在想负起这个责任，从李白入侵她内心的隐秘，包容她的缺陷，与她的生活交织在一起，撕开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大胆的跨进她的领域开始，王昭君就已经打开了那扇紧闭已久的大门。

  如果她再继续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那就太遗憾了。

  "'情人'听起来像是偷一样，你胆子还挺大。"李白气音低沉，握着她的手吻她的指尖，桃花眼弯起，作这雨夜最暧昧的月牙。

  "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想重新跟你确定关系。"王昭君一脸坦荡，不过李白已经不信她这装出来的淡定了，红云攀上她的双颊，像是点缀在盈盈美目边的晚霞。

  "不要做情人，做我男朋友吧，李白。"

  "你想得倒是美，"李白俯身，凑近她的时候满脸都是促狭的笑，"我不跑个几步让你追一下，你不知道珍惜。"

  王昭君看着他，突然伸手搂住他的颈项，李白往下靠的时候，她一个翻身将李白反制在身下。

  姿势瞬间变换，王昭君在上，她贴着李白，感觉对方的体温有些滚烫，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传递过去的。王昭君不怎么会撒娇，她只会低下头去认真的亲吻他。

  "我珍惜，我会好好喜欢你的，不会怂。"把他的原话还给他，是信任，是承诺。李白叹息了一声，自己算是栽坑里了，这道坎他跨不过去，无论多少次，都会让王昭君直来直往的情话和她春风化雨的亲吻哄得心花怒放。

  "那我投降。"   

*

  "你说这是不是钓鱼执法？"

  孙策不懂什么钓鱼执法，他只想把这个满面春风的狗人踹到池塘里去喂鱼。约他一块儿钓鱼，不是为了听他在这里开黄腔。

  孙策鄙夷的看了眼李白，"几岁了，这么幼稚。"

  "对啊，我一个成年人，兜里装几个那个不是很正常的吗，还是她问我有没有那个我才说的，这也要跟我翻脸，两天都没理我了。"

  有些人嘴上抱怨，脸上笑的都要开花了，"不然我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两口子吵架哪有隔夜仇。"

  此时李白的浮标动了动，孙策忙叫他，"哎！哎！收杆了收杆了！"

  李白看了一眼，又看了两人身边各自装鱼的桶，没有急着起杆，"这就是我钓了十几条了你才钓三条的原因吗？"

  浮标动了，也没有立刻收杆的道理。李白摇头，就孙策这个脑子，能钓到乔医生纯属对方主动咬钩，也不枉他当时在江边对乔医生的苦心提点。

  "你当然会钓了，哪有你搞不定的鱼，整个鱼塘都姓李。"孙策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鄙视，"王小姐那么好一姑娘也给你霍霍了，这才几天，就嫌人家索然无味了。"

  "你什么文化水平能说出索然无味这四个字，"李白手一松，刚上钩的鱼就挣脱了，哗啦带起一片水花，"那叫食髓知味。"

  他觉得孙策已经不配做他的渔友了，理解能力太差，况且他还有其他事要做，拿上车钥匙就离开了。

  王昭君这两天去外地工作了，也不给李白打个电话，李白自觉那晚上自己应该表现的挺好的，幸亏时间早，既什么都做到尽兴了，也没有熬夜，早睡早起多健康，他的宝贝再也不会有黑眼圈。

  拉开车门的时候有个东西掉出来，好像是前天早上他送王昭君去机场的时候她落车上的，被他顺手放在车门上。银色的链条很细，坠着一弯小月亮，是李白送给王昭君的脚链，银色衬得那雪白踝骨上透出的粉嫩无比勾人，轻而易举的让人想入非非，只想握着那雪白脚腕做些不太绅士的行为。

  脚链倒是跟鱼线有异曲同工之妙，李白当时在江边和乔医生说话，嘲讽她对孙策的态度就如同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风筝，迟早断线，乔医生对他的话不为所动，而是看着远处的王昭君露出挑衅的笑，"难道你就不是风筝了？"

  放风筝和钓鱼的共同之处就是掌握收线的节奏，乔医生一贯毒舌不落下风，但也看得清楚，他的线掌握在王昭君手里，李白才是猎物，还是那种自投罗网的蠢兔子。

  所以他决定给小乌龟打个电话。

  "宝贝，你现在好歹也是'嫂子'了，就没有点大胆的想法吗？"

  电话接通后，李白倚靠着车门，他记得王昭君知道"嫂子"就是现在对男明星绯闻女友的称呼，开门见山的说，"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件事吧，我想好了，叫声李白哥哥来听听。"

  电话那头半天没说话，好一会儿王昭君的声音才传过来，"换个要求。"

  她叫不出口，那毕竟是比她年纪小的人，李白也没为难她，"那唱首歌，就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又是一阵沉默，王昭君压低了声音，"李白，我在外面。"

  如果是二选一的话，王昭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轻轻的说了声。

  "哥哥。"

  那声音轻的就像在李白耳边呓语，让他浑身的毛孔都冒出酥麻的感觉，李白的手机差点没拿稳，他咳嗽了一声，"这不算，要连着姓名一起叫。"

  王昭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你要求真多，不然这样吧，你唱一个，我再叫。"

  李白毫不犹豫，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就开始唱，"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那边扑哧一声就笑出声，笑着笑着李白觉得她声音不太对，"怎么了，不舒服？"

  "昨天排练熬了大夜，现在还没缓过来，好困，好想回家睡觉。"

  李白看了眼时间，"什么时候回？"

  王昭君靠在车靠垫上，"明天吧。"

  "别太累了，等你勤劳的工作结束，奖励你跟我一起睡。"

  王昭君又笑了一声，"你真不要脸。"

  "这是事实，你就承认吧，就是喜欢跟我一起睡觉。"

  李白的声音带着安抚，说是插科打诨，更多的是哄，像是循循诱导她闭上眼睛。

  "……嗯。"

  李白心满意足。"那你想我吗？"

  "想。"

  "要不要早点回家？"

  "要。"

  "你这么惜字如金，我觉得你在敷衍我。"

  电话那头王昭君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些，咬字也有些不太清晰。

  "想你，我会早些回来睡觉。和你一起。"

 *

  李白还有个很在意的事，当初王昭君给貂蝉说的那几个关键词，说他长得好看，人靠谱，温柔谦虚，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像是在说他自己。

  王昭君想了好久才想起这件事，"那当然是我骗蝉蝉的了，你的特征太明显了，一说别人就知道。"

  李白倒很想知道真实的评价在她眼中是什么模样，王昭君一开始不愿意说，李白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才迫使她松了口。

  "你长的挺好看的。"这是事实。

  "人也还算靠谱。"李白觉得这个"还算"有点不恰当，应该换成"非常"。

  "就是有点骚包，有点欠……"那个c开头发音的字被王昭君咽了回去，换了一个比较文明的说法。"欠抽。"

  "欠什么？"李白眯起眼睛，王昭君窝在他双臂内，眼神有些闪躲，"没欠什么，不欠。"

  明天还有工作，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那些危险发言，就算了吧。       

-end

李白：其实比起外在我更看重灵魂的共鸣，所以我的择偶标准是人美胸大屁股翘。

一些不重要的设定：策和白不是同学 策乔云才是同龄同学年龄上策27 白昭25 蝉24可以看得出来我非常想搞策乔了，傻富二代和毒舌小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