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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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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枫原万叶 , , , 流浪者
标签 枫散
文集 枫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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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7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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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睡得挺香啊,枫原万叶。”少年抬手捏住万叶的鼻子,笑着看他从梦里惊醒的糗样,用手里的纸飞机尖戳了戳万叶的脸颊,“你留下来就是为了睡觉?”
枫原万叶的脸颊烧上两朵红云,不知是因为被闷的,还是因为在自己男朋友面前出糗。放学了自己在教室偷偷内卷,卷到一半睡着了还被抓个正着,怎么想都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国崩撑着脑袋的模样,画面模模糊糊地,梦里那小孩儿的脸和国崩的重合在一起,一时间还真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有些委屈地闷哼两声后那人终于松开了手。微凉的空气涌进肺里才终于叫这头上顶着一抹挑染的年轻人清醒了些许,揉了揉眼睛回应道:“抱歉,我太困了。”
国崩也没有继续笑话万叶什么,自顾自地取出书包里的画册和笔在桌上摊开。他就坐在对面,枫原万叶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张伟大至极的脸,颔首低眉,十分认真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描绘他喜欢的角色。
枫原万叶很喜欢看国崩画画的样子,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他画画时不像平时那样肆意张扬,总给人一种十分纯粹地气息,那时一种浑然天成的气韵,好比风吹着云渐行渐远的那种安谧氛围,完美如写得很好的第一章,叫人有想看下去的欲望。这人确实生得漂亮,可是眼神太冷,仿佛下一秒就会说出叫人无地自容的话。
“喂,枫原。”不知过了多久,国崩忽然撂笔,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枫原万叶一愣,汇聚在钢笔尖的那滴墨水最后还是滴到了纸上:“怎么了?”
“你是要学习的还是要看我?”
“对美的欣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之一。”万叶实话实说。
“你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逻辑。”国崩合上画本,饶有兴趣地往前凑凑,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和他说,“那你继续写。”
“怎么?”
“我也想看看你。”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戏谑的味道。国崩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地看着枫原万叶无可奈何的模样,凑这么近,想学学不进去,不学又下不来台纯属打自己的脸,他一了喜欢给万叶出这种选择题,无论怎么选自己都是最后的赢家。
他的男朋友是个母胎solo了十九年的纯情笨蛋,调戏起来十分有意思,那欲说还休的模样,那不由自主提高一个八度的语调——可爱如枫原万叶。何况他长得也很合国崩的胃口,那长脸比起新泡的绿茶在国崩心里的地位是有高之而无不及,枫原万叶确实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想起明媚的好天气,细细看去,又总觉得像一颗小石子怦然落入国崩心田的尽头。
喜欢这种感情就像大海是咸的,玫瑰是香的一样天然。人总是会坠入爱河的,而这和万有引力没有任何关系。
“看看看,你俩看个够。”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手端着枫原万叶的晚餐一手拎着自己的盒饭,“不是说要学习吗?怎么偷偷谈恋爱!”
温迪愤愤不平地走了过来,把国崩的晚饭没好气地放到了桌上,指指点点道:“下次这样我可不帮你俩带饭了。”
“我就说他俩在过二人世界么。”鹿野院也窜了出来,叼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一脸不屑的瞧着眼前这对偷偷摸摸地小情侣。
“还背着我们偷偷玩纸飞机!”空不平道。
枫原万叶的位置靠门,正好能瞧见日落,可那浩大的太阳被这三个人组成的人墙挡了去,淡淡的金光便浮在三个人身边,好似三个巨大的灯泡。他笑笑,随即把自己的桌面收拾干净。
国崩自觉地换了个位置,转身坐到了温迪的位置上,给三人腾了个座,又帮着他理了理有些凌乱地桌面,把试卷、活页纸统统收进抽屉里,笔盒摆到一边,方便搁置饭碗。瞧着他懂事的样子温迪老生似的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地嗯了一声,走进教室又拉了根凳子在平藏的旁边坐下,几个人打开自己的饭盒围在一起准备吃饭。
他们一了这么聚在一起吃晚饭,喜欢七嘴八舌地讨论些问题,或是吐槽哪位老师、自己家班主任如何地逆天,或是某部漫画新的一章有多么创人。
国崩和空与剩下三人不在同一个班,但班里的同学几乎都认识这俩天天来窜班的人。尤其是提瓦特高中的交际花某空,放眼整个年级几乎每个班都有他的朋友。万叶就是通过空认识了国崩,那天这金发少年牵着个臭脸小孩乐呵呵地走过来说“介绍一下,他叫雷电国崩,是我的朋友”,恰逢饭点,他们几个人就这么拖着国崩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了食堂。
国崩当然融不进这几位老友其乐融融的氛围里,他好像一直游离在世界之外,有那么几次露出想要表达自己观点的表情,万叶收了声想要等他说话,那人却一皱眉,别过头去,把话吞进了肚子里,像一个闷油瓶。
其间空也很努力地把话题抛到国崩身上,看得出来国崩很努力地想要接过话茬,可没讲几句就又精疲力竭似的把它抛了回去。空也非常了解这人,尔后便不再如此。枫原万叶在四人中更多时候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他抛给空一个眼神,把“照顾”国崩这活儿揽到了自己身上,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国崩身边,陪着他跟在有说有笑的三人身后,慢慢往前走。
而璃月人总是能在饭桌上解决很多棘手的问题,另外三个人边吃边聊热火朝天的时候万叶就和国崩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不时吃几口米饭,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这顿饭局万叶收获不小,起码了解到了国崩的兴趣爱好——聊些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这是让他打开话匣子的小窍门。
再后来,他们几个就常常聚在一起吃饭,大家和国崩也慢慢地熟络起来,在学校里碰了面也会笑着击掌打招呼。这些人也才顿悟国崩并非一只沉稳安静的小绵羊,而是一只慵懒的猫,高兴的时候随你怎么摸,不高兴的时候你一伸手,他就挥舞着爪子装作要挠你。
万叶发现国崩有时候会吃很多东西,有时候半碗饭也吃不下,他若是觉得什么好吃就会一直吃,直到腻了为止。空有时候会阻止他不要暴饮暴食,可是那人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仗着自己在标准体重之下继续肆无忌惮。
空也不知道怎么枫原万叶对国崩“照顾”着“照顾”着就表白了,两个单身狗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一起,说好的朋友一生一起走,他们俩却悄悄谈起了恋爱。
国崩把自己不爱吃的莲花白都夹到了万叶的碗里,和自己不一样,他的男朋友是个不挑食的主儿,虽说也有爱吃的和不爱吃的,但枫原万叶一了秉持着“尊重所有食物”的原则,总会把碗里能吃的吃得一干二净。
“挑食的人长——不——高!”温迪拉长了声音,调侃着撇着嘴一脸不快地“清理”莲花白的国崩。
空干咳的两声,没等那些妙语从国崩那张金贵的嘴里蹦出来就接过了话茬:“没关系,万叶会低头的。”语罢,金发的少年扬了扬眉,青春的气息就从他那副“懂的都懂”的表情里流露出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平藏率先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笑出了声。枫原万叶眨巴着眼睛似乎没有理解这话语的前后联系,依然徘徊在事外,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便想问国崩这些人究竟在笑些什么。
堇发少年悄悄地瞧了他一眼,被万叶捉了个正着。国崩赶紧转过头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却跳的飞快。这人嘴硬心软脸皮薄,话题一有关于他和枫原万叶,那双盛着星河的眼睛就会流露出几分着急,这种时候国崩往往不能开口,一开口他就脸红了。
万叶也不再追究那个问题的答案,他悄悄地在桌下勾住国崩的小指,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牵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各吃各的饭,国崩带来的那架纸飞机掉到了地上,掉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而年轻的情感如同这一架还未起飞的纸飞机,包括制作他的人在内,谁也不知道它能飞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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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国崩用手里的铅笔指着相片上搂着万叶肩膀笑的少年问道。照片上的两个人看上去是十分要好的一对兄弟,笑容灿烂得比太阳的光还要耀眼,国崩就有些好奇,因为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个和万叶如此要好的人。
枫原万叶停下手中的笔,瞥了一眼相片,回答道:“这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们从前常在一起,后来生病了,就再没见过。”
“什么病?”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他家里管得严,小孩的梦想被剥夺,心理难免会有些问题。”
“嗯。”国崩把照片夹回了书里,放到一边,“抱歉。”
万叶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
“是的。”他把写完的作业收进了抽屉里,“其实我不喜欢不告而别,或者说,很难接受。而且我觉得若是当时我能提前发现,给予他一点安慰和鼓励,说不定故事的结局就不一样。”
少年抿了抿嘴,撑着脑袋等着下文。
“明明从前那么要好,可是他连一个道别的机会都没给我。”万叶说,“所以还是有些生气。”
“原来你也会生气。”
枫原万叶尴尬地笑笑,摸出一颗糖来剥开糖纸,送进自己嘴里,点了点头:“是的,但是我想再见到他时,肯定也消气了。”
国崩翻了个白眼,干巴巴地吐槽了一句“不愧是你”。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一摸口袋发现忘了带眼药水。
“我这里有,去医务室给你买的。”万叶笑着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瓶新的眼药水放在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国崩一脸震惊的模样,颇有成就感。这人喜欢熬夜复习,是个爱眼干的主儿,又健忘,常常把眼药水孤零零地落在宿舍,所以枫原万叶干脆去买一瓶给他随身带着。
他犹犹豫豫一会儿,还是把它接了过来。
“我手上都是碳粉。”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画完素描脏兮兮的手,决定一会儿画完洗手再滴,“下学期艺术选修别选素描。”
万叶眉眼弯弯,乐道:“那我来帮你吧。”
他说这话是还想着国崩肯定不会乖乖就范,好歹象征性挣扎一下。但是事情远比想象的顺利,国崩轻笑一声后点了点头,十分轻快地说道:“好啊。”
“抬头。”万叶打开眼药水,从座位上起身。国崩的视线就这样跟着他走,仰着脑袋,光芒全部落到了他的脸上。两个人相距不过几厘米,那逆光的身影越靠越近,国崩在那深红的瞳孔里瞧见了自己,在笑,但是是无法掩饰的紧张。
肯定的,自己的眼睛里也映着枫原万叶。他默默地在心底呼唤着枫原万叶的名字,炙热而饱含爱意,唰的一声点着了堆在心底好久的柴火,就那么一点红色烧得他面颊发烫,那点火慢慢地变得旺盛、旺盛,足以燎原。
任何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在这人面前一文不值,他觉得自己在这温柔的注视里软成了一汪春水,周遭的景物在枫原万叶的身边都无法遏制地暗淡了下去。枫原万叶枫原万叶,你好大的光辉啊。
“唔……”
“马上好了。”
“万叶。”
“我在。”万叶轻声回应道。
一声微响,透明的眼药水在他眼里化开来,朦胧成一片。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任何情愫在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
一、二、三、四。
枫原万叶毫不费力地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多符合这人的心性,是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直白。
2
“别吃了。”空有些恼怒地抢过国崩手里的零食,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这都第五包了。”
“还给我。”国崩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沉着脸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空直接将零食袋里的东西揉碎,啪的一下丢到垃圾桶里,吓着了旁边准备上床睡觉的室友。这黄毛素日脾气好得吓人,基本没见他发过脾气,现在却和这位爷指节吵了起来,目露凶光的好不吓人,剩下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都几点了你看看?还吃。”
“呵,我吵着你了?多管闲事。”国崩皱着眉,拉开柜子从里面又取出了一包零食。空拿能让他得逞,抓过零食袋就砸到了自己桌上,国崩又要掠过他去拿,空就拦着不让他过去。
两个人僵持不下,一副要打起来的模样。
“让开。”
“不让。”斩钉截铁。
真要打起来他俩也难分高下,只是要背个处分终究是不划算的,就为了这么一包零食。
空看着那张怒气冲冲脸越想越气,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国崩再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心情不好就去宣泄,不要暴饮暴食。”
“……”国崩刚想要反驳什么,又立刻被空的话堵了回去。
“再有下次,我不帮你瞒着。”
他离开了。
晚上十一点四十五,距离熄灯还有十五分钟,国崩转身走进洗漱间,接了水开始刷牙。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空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朝两位室友鞠了一躬道歉,并希望他们不要把宿舍里发生的这件事说出去——还好他人脉不错。
年轻人总有那么一两件心事。
“妈妈,我的生活有时候确实不太开心。”万叶轻声说,“但是我不想和你说,不希望你担心。”他咬了咬嘴唇,在电话对面传来回应之前又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妈妈。”
又聊了大概两三分钟,万叶挂断了电话,把只能打家长电话的校牌机揣进了兜里。转过身回到教室的时候,朋友们已经给他买好了饭、坐在那儿聊着等他了。
他开学的时候总是很烦躁,呆在这封闭式的学校里,有时候想要回家,可真要打开校门让他出去,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想回家”。枫原万叶想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只是在害怕,简简单单的、就是“害怕”这一种情绪。开学了就会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学习新的知识,完成新的作业,大大小小的考试,然后就是新的成绩新的排名,好多好多的事情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十七岁的天空很蓝;十七岁的少年会向往自由;十七岁的年龄他想坐飞机到处去看到处去玩——十七岁的枫原万叶有好多光怪陆离的梦。
但是十七岁的现实只有写不完的作业和学校四四方方的天空。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他总会悄悄地打着手电猫在被子里、在日记本上写毕业后的各种计划,天马行空地想,彩色的梦落到纸上却只剩下黑白两色:“先好好睡一觉。”
枫原万叶知道自己是个爱自由爱山水的孩子,可他也爱生活和家人,他知道自己现阶段要做些什么,他需要考个好学校然后努力让爱人家人过上好生活。
可是未来好遥远,遥远到瑟缩在宿舍里的少年看不清前路。万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始终是迷茫的,他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
没有目标就找不到同伴,即使身边有很多朋友,可是大家都有明确的志向,平藏想要考警校,温迪要去学音乐,空要和妹妹环游世界,做旅游博主,国崩想要研究历史……而枫原万叶还在迷茫着什么都不知道,因而先前聊起未来和梦想,万叶只能做一个优秀的旁听者,他说:“我还没想好。”
后来威逼利诱下国崩终于问出了他的心事,万叶猜不到这不善言辞的人会怎么安慰自己,没想到他压根就不安慰。
国崩只是用拇指弹起一枚硬币,看着它在空中翻转着,又稳稳地落回到手心里。他翻手把硬币握在手心,将拳头伸到万叶跟前,慵懒地抬起眼皮同他说:“猜猜看,枫原。这是正面还是反面?”
枫原万叶此刻心烦意乱,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头绪,像在满是雾气的大海上航行一样感到迷茫,没有半点心思来玩这猜正反的小游戏,却还是耐着性子好好地回应道:“抱歉,我猜不出来。”
听罢,国崩笑着收回了拳头,无所谓似的说道:“猜不出就不猜了。”
枫原万叶似乎有些讶异,自己男朋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国崩全然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忽然提出要玩这种小游戏肯定事出有因,何况从他那副表情看来,似乎自己的婉拒也在其意料之中。
“阿散想告诉我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国崩靠在桌上,抱着双臂一副懒散的样子。直到万叶收回视线,轻叹一声他才接着道:“枫原,难道答案这种东西很重要么?”国崩坐直了身子,颇有些认真地问。
“只是有些迷茫而已。”万叶坦然道对于国崩,他一向没什么可隐瞒的,“等我想明白了就好了。”
“你要想到猴年马月。”国崩又坐正了身子,抬手捏住万叶的鼻子,不知从哪取出了一架纸飞机,“我问你,这飞机能飞多远?”
“唔……从外型和质量来分析的话,应该不会很远。”因为被捏着鼻子,万叶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国崩终于松手,捏着那架飞机说到:“猜猜看,我会不会把它丢出去?”
“以阁下的性格,既然把它做出来了,当然要物尽其用。”
“不错。”国崩说,他抬手把飞机丢了出去,正正地砸中了万叶的左胸,然后落了下去,“我的话说完了。”
万叶眨巴着眼睛看他。那人勾起唇角笑着回应着,真就再没说出半句话来。
“打完电话了?”空扬了扬下巴,“喏,饭已经给你打好了。”
国崩抬脚给他把凳子勾出来,却没有抬眼看他,依旧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饭。枫原万叶说了句谢谢,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也不忘从书包里取出餐巾纸来放在中间方便大家取用。
“今天是情人节,有没有什么安排?”平藏问道。
温迪抽了一张纸,擦掉了嘴角的油渍:“听说今晚有老师巡查,有点困难。”
空悄悄地在桌下踹了万叶一脚,抛给了他一个眼神,未曾想这个眼神被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收到了。
“明天我们班英语早读,要早到。”国崩说。
“你和万叶第一个情人节诶,不去?”空把“你和万叶”几个字说得很模糊,几乎是打了个哼哼就过去了,平藏都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能猜到大概意思。
“不去。”国崩拌了拌自己碗里的饭,舀了一勺送到嘴里,“无聊。”
魈拿着一个银灰色的保温杯走了过来,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封信。是粉红色的信封,上面画着很可爱的小人,一看就是在楼下书吧精心挑选过的,其目的猜也猜得到。
“……你要给谁?”温迪瞠目结舌地看着素日沉默寡言的魈拿着一封情书走过来,依旧是平日里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模样,想要吐槽表白是不能这么沉着一张脸的,又觉得在坐的各位除了对面俩人都比笔还要直,魈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孩子——应该是来送情书的。
“不是我写的。”魈澄清道。他摇了摇头,把情书递了过去,恰好停在万叶面前。
空脊背一凉,和平藏好奇地看向国崩的表情。奇怪的,他显得很平静,甚至撑着脑袋以一副看戏的模样好笑地看着万叶颤颤巍巍地接过信件,捏着信封的两端有些不知所措。
没等众人起哄,魈又淡淡地说道:“是给国崩的,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万叶垂着眼帘,把这封烫手的信交给了自己的男朋友。
“我一会儿看。”国崩把信搁在一遍,想要继续吃饭却忽然被温迪抢走了勺子。
“现在看看嘛。”
“为什么?”
温迪表情戏谑地道:“万叶也好奇是不是?”
“我没……”
“万叶肯定也很好奇。”平藏打断了万叶的辩解,起哄道。
没办法,国崩只能拆开那封包装完好的信件,从中抽出信纸来、在众人面前展开。
“雷电国崩亲启:展信佳……”
枫原万叶没忍住,好奇地瞥了两眼,国崩也毫不掩饰地让他看。信洋洋洒洒地写了大概八百字,从喜欢的原因到喜欢的时长写得是一清二楚,文笔上乘,字迹工整,从名字来看应该是一个很文雅的女孩子。他喜欢的人很优秀这不假,万叶也很高兴能有人喜欢国崩,可这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爱意还是像醋一样流进自己的心里,又酸又涩,总有些不是滋味。
国崩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他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来信的人是他从前的同班同学,后来文理分科两人便很少再见面,未曾想一个淡淡的影子竟在另一个人心底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国崩习惯了一个人低头赶路,很少抬头来看星星太阳,便从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关注自己。
他说他会好好地给这个女孩子写一封回信。
“要告诉他你的事情吗?”
国崩扬了扬眉毛:“不,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
万叶的手肉眼可见地抖了抖,温迪回过头,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饭上,悄悄踢了踢对面的平藏和空,左手拉了拉万叶的衣角。他当然明白温迪的意思,便摇了摇头,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告诉他自己没问题。
中性笔在纸张上唰唰地响动,国崩坐在自己的桌前凝视着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脑子里混乱得不像话。
晚自习的教室里很安静,同学们都在埋头干着自己的事。国崩还是习惯用钢笔,手里握着的这支是母亲买的、给初三的他拿下年级第一的礼物,钢笔的鼻尖漏出了一点墨水,圆滚滚的墨珠将落不落地悬在半空,自己的作业写了一半,而那悬着的墨珠显然是个危险讯号,昭示着一页堪称完美的作业将会因为一个十分细微的抖动而功亏一篑。
国崩屏住了呼吸,极缓慢地转过手腕,想要把笔从纸上移开。
下课铃响了,把他吓了一跳。
那滴墨水最后还是落了下去,晕开一片乌黑。
教室里的沉闷忽然减轻了不少,伸懒腰的伸懒腰,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国崩叹了一口气,从一旁挂着的书包里抽出一张纸拭去了那墨痕,用中性笔在干净的地方重新写下了答案。
“喂国崩,听说今天你拒绝了一个女生的告白?”前桌转过身来问道。
他没有任何要隐藏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如何?”
“没什么。”前桌笑着转过身去,“意料之中。”
国崩有些好笑地反问道:“怎么,我看着很绝情么?”
那人又转过身来,神秘兮兮地道:“你看着不像谈恋爱的。”
“为什么?”
“怎么说呢。”前桌思考一会儿,“你太闷了,还不会表达。”
“不会表达?”
“对,来我问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是直接表白还是暗恋?”
“暗恋吧。”国崩眯了眯眼,给出了答案。
前桌拍了拍手,又是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他说:“爱要说出来才有用。”
一个母胎solo的人在对一个恋爱中的人指手画脚,多多少少有些好笑。可是国崩转念一想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用作参考也未尝不可。今天是情人节,别的小情侣明里暗里地都有些小动作,国崩是觉得日子特殊教务处查得紧顶风作案很危险,所以不愿淌这一趟浑水。可是生活的仪式感又在作祟,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就这么不了了之总觉得有点可惜。
他又开始和自己闹别扭,犹犹豫豫要不要和那枫原姓小子去干点情侣在情人节该做的事。可是他一没买巧克力,二没有准备礼物,就这么空着手去会不会……
“国崩?”出来透气的空瞧着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的国崩有些意外。没等那人说话,他就毫不犹豫地回到教室里敲了敲万叶的桌子,示意门口有人找他。
正在写题目的枫原万叶被打搅了思路有些不快,但处于礼貌还是从中抽身去见来找自己的同学。教室外的风很烈,吹到人身上凉凉的,他觉得自己的手在慢慢地变冷,从手指尖开始,冷意逐渐蔓延到手掌、手腕,最后钻入骨髓,万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站在走廊拐角的国崩也是瑟缩着肩膀,冷得发抖,他哈出一口白气,轻轻呼唤着万叶的名字。
枫原万叶不爽的情绪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搓了搓手,从校服口袋里取出手套递给了国崩,问道:“怎么了?”
“你……下晚自习有没有时间?”他结果手套没有立刻戴上,而是拿在手里,昂头问道。
万叶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如果是你找我,当然有。”
“我有话和你说……嗯,我们可以一起回宿舍。”国崩说,“我在楼梯那里等你。”
“好。”万叶应道,“快回去,别着凉了。”
夜静得像一滩水,冷风呼呼地吹着,带着初春的寒意袭击着行人的脸庞,让夜晚更加寒冷。回宿舍的人裹紧厚重的衣物,脚步匆匆地想要躲避严寒的侵袭。
即使枫原万叶一放学就收拾好东西往楼梯那赶,国崩依旧比他要早一点到那儿。纤瘦的人儿站在冷风里却没有半点瑟缩的意味,他像不怕冷一样地两手插兜不知何是对手,双颊甚至依旧红扑扑的,时不时哈出两口白气。
万叶迎上去问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冷不冷、要不要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国崩被他的嘘寒问暖吵得有些不错所措,脑子本就冻得有些麻木,这下更不知如何是好。万叶想要把他的手捉过来捂一下,又觉得大庭广众这么做不好,手僵在半空国崩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国崩问。
“没什么,走吧。”
一路上两个人再没什么交流,国崩觉得有些尴尬,时不时地会偷偷看一眼万叶的表情,那人依旧笑得甜腻腻的,不知道在傻乐什么——这倒也叫他放心了一点。自从和这人开始谈恋爱,国崩同学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太无趣,没法像个正常的年轻人一样给他带来“恋爱的乐趣”。
而他的“小心翼翼”总会叫万叶开怀。那人笑着说“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喂,枫原。”国崩轻声喊到。他心脏跳得飞快。
“怎么了?”
万叶的眼睛亮闪闪的,全是漫天的星辰。国崩总觉得他望向自己的时候,这些光太刺眼,便会下意识避开它,但是仔细看起来又觉得没那么闪耀,思索一番觉得……若是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它更闪耀一点,自己一定会把他送到跟前。
“我喜欢你。”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
“我说这话可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你。”国崩沉着脸,装出一副不快的样子。
万叶笑着没有拆穿这人:“那是因为什么?”
“我想说你也是有人喜欢的,你也很棒。”他说,又有些别扭地偏过脸去,“所以你不需要羡慕别人。”
枫原万叶愣了愣。他觉得好笑,但不敢笑出声,不知为什么认识国崩后他觉得这苦闷的校园生活忽然没那么叫人难过了,连笑的次数都成倍地增长。温迪还问是不是因为长大了看开了所以开朗了不少,万叶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回答不对,因为他全然不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任何的变化,而人要长大也不是一天之内就做得到的。
细想才明白,他纯粹是觉得在学校里也有能让自己开怀的事情,和国崩相处的时候万叶会觉得很轻松、是充满意义的。
国崩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
“好。”万叶乐道,“我记住了。”
“喏,今天是情人节。”
“怎么了?”
国崩闭上了眼睛,抱着双臂一副不快的样子,沉着声音说到:“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枫原万叶脸上依旧洋溢着笑,一开口就是满肚子的蝴蝶在飞舞,万丈星空全部坠在了他心口。他悄悄地牵起国崩的衣袖,说自己并非诗人,自然写不出一首能送给他的情诗,便引用《鹊桥仙》里的一句来赠与他: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会永远记得某天国崩踩着那淡淡的阳光出现在了他的桌边,背光而立,仿佛莅临人间的天使。枫原万叶放下手中的笔,含着淡淡的微笑问他怎么了。
少年没有即刻回答,反而是捧着他的脸,凑上前在万叶的唇角轻轻印下一吻。像是春风拂柳一样的轻柔,在枫原万叶本就不大平静的心底轻轻扫过,荡起一地的波澜。
光从国崩的眼角晕染开来,覆盖了枫原万叶的整个世界。这光的浪潮带着浅浅的爱意几乎洗刷完了他世界里的晦暗,诞生了由暗到明的转折。
3
国崩转学的前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事儿,连认识最久的空也绝口不提,枫原万叶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温迪和年级主任钟离关系比较好,从他嘴里万叶得知了好多事情。
国崩退学这件事情学校本来是不批准的,这学生努力、成绩也不是很差,是个好苗子,但他远在北方的父母听说孩子心理出了问题就直接打电话给校长说要把孩子接过去,以免他做什么傻事。校方没办法,也只好放行。
心理问题,可是这人看上去没有任何的不对劲,爱画画爱吐槽爱内卷,每天瞧着都是乐呵呵的,谁有心理疾病他这嘴毒的都不会有心理疾病吧?不被他批判出心理疾病来就好了,他还染上心理疾病了?
可是,巴掌不打在自己身上谁也不知道有多疼,嫌少有人会去考虑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什么造就了今日的他,仅凭一张嘴就给这谁那谁扣个帽子,说“你都是装的”“你在哗众取宠”“你在装可怜”。
说这些话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怜虫。
一开始万叶的情绪没有多大的波动,好像国崩只是请假了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他们从前就约定过,即使很久以后不在一起了,也要做好朋友。而那天窗外天气很好,侧面的阳光穿过绿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把国崩的睫毛照得金黄,像天使。
他转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六,万叶中午做了一个梦。
梦里阳光散落人间,揉碎一江金箔。
枫原万叶的手边搁着一个浅红色的行李箱,他捏着一张车票坐在公交站台那儿望着正在坠落的太阳出神,整条街被那孤单又落寞的影子填得满满当当。他一个人的时候特别喜欢眺望远方,憧憬着那些美丽的风景,或者就是望着那暖色的云发呆,思考在每一个并非七月初七的日子,那漫天的凤冠霞帔是否都是织女一针一针绣下的思念。
很显然,他没有成功赶上开往列车站的最后一班车,于是想着今年的夏令营或许是真的与自己无缘了。
且行且看且随风,他安然接受了生活的种种安排,但现在确乎是不怎么想要回家,于是枫原万叶从口袋里取出从家楼下随手摘的一片树叶,送到嘴边吹起来。不同于木叶,那翠绿色的叶子太薄了,不管是韧性还是尺寸都不及木叶的好,绝对没两下就破了,或者发出来的声音奇奇怪怪。随着“噗”的一声脆响,那叶子真就十分给万叶面子地破了个洞,枫原万叶被那声音逗得笑了出来,他干脆把那洞口撕得大些,举起来对准那悄悄躲到山后的太阳,想要把他装进这新鲜出炉的、特别劣质的画框里。
仿佛树叶也不想搭理他似的,一不留神那叶子也被风吹跑了,被风卷着跑,从枫原万叶的指尖飞出去,一点一点地远离。
小孩有些失落,他拖着行李箱终于打算回到家去。车站对面就是护城江,传说很久以前江里住着一条龙,喜欢兴风作浪,后来请人在旁边修了座石塔才安生。枫原万叶穿过马路,推着行李箱跑到江边岸上,水向东流,他就朝西走,一面走一面欣赏岸边的夹竹桃,据说那花有毒,但实在是好看。
一架纸飞机忽然砸到他的脑袋上,把正在赏花的枫原万叶吓了一跳。他捂着额头吃痛地闷哼一声,瞧着那纸飞机也晃晃悠悠地飘到了江里,顺着那绵延不绝的水离自己越来越远。万叶疑心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很久以前的同学,定睛一瞧才发现那男孩自己压根就不认识。
男孩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和一头堇色的头发,五官生得精致,在那张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显得无比乖巧。他应很受家里人宠吧?枫原万叶猜测着。
“抱歉,你没事吧?”男孩凑上前来问。
“没事。”万叶摆了摆手,“但是你的纸飞机……”
“纸飞机而已,重新折一个就好了。”
沉默。两个小孩儿就这样面对面地在那儿站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唔,我要回家了。”男孩儿说,“再见。”
枫原万叶没来得及回话,那人就一转身,小跑着离开了。仿佛自言自语,让枫原万叶悬在空中的手有些尴尬。
——他回味着昨晚做的一个很短的梦。梦里阳光明媚,有叫人心动的初遇,但是现实却是乌云密布,充满了离别。
愧疚感难过感是循序渐进袭来的,抵达心口的时候已经层层叠叠堆成了山。枫原万叶逆着光去看那厚厚的乌云,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细细地数着上面的脉络。
十指连心,每当他多痛一点指节也就感同身受地收拢一点。当自己习惯了什么人的存在,然后那人忽然离开的时候,这种感觉是致命的。就像很久以前友人的不辞而别一样,万叶长大了依旧接受不了这种形式的告别。他抬起头,目光由茫然变得晦涩,最后干脆暗淡了下去,国崩喜欢的、那灿若星辰的光芒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卷落叶,雨打枯荷。枫原万叶想拈住被风吹起的一片落叶,却怎么着都抓不住它。
大多数人都像这一片片的叶子,在空中漂浮翻滚,颤抖着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委顿于地。只是,这其间有少数人真地能够沿着既定的路线,像沿着轨道运转的星辰一样一往无前,无常的命运之风也吹不倒他们。
真正的告别没有长亭古道,也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而是在某个一如既往的早晨,你站在那张熟悉的课桌前却等不到熟悉的面孔。枫原万叶望着落在那张课桌上苍白的阳光就知道……
自己可能有段时间又要停留在过去了。
枫原万叶憋回眼里潮湿的液体,心脏在抽紧全身的血液都在震荡,那咆哮着的风夹着与吹到脸上夺人心魄。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心脏,不辞而别,又是不辞而别。这次枫原万叶学聪明了提前发现了国崩的心理问题,但是他却什么忙也没帮上,那人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没留下半点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难过的时候万叶就会一个人呆着,去翻翻以前拍的相片。他特地把某张偷拍的照片洗了出来,藏在自己的笔记本里,时不时翻出来看看。
照片上的少年岁数与之相仿,但学识素养绝不输一般人,性子也傲,从前应是个优秀的人儿。他戴着圆框眼睛,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正认真地写着数学作业,眼尾微红,带着点不屑一顾的上挑,脸还有些孩子气,看上去很好捏。
拍的时候恰好有一束光落到了少年的脸上,那年轻的面孔一下子就陷进了淡淡的柔光里,明晃晃的一片。
枫原万叶记得,那天是运动会,两个人拒绝了朋友们的邀约,偷偷去图书馆二楼内卷。露馅后果不其然地接受了一场口诛笔伐,朋友开玩笑地抄起桌上的作业就往万叶身上砸去,没想到国崩忽然抬手把万叶扯到了自己的怀里,满脸的袒护。
“啧啧啧,这么护着他!”
少年没绷住,还是笑出了声:“对,我护着他。”
就是这样的零碎时光吧枫原万叶沉闷的生活点缀得如万花筒一样色彩斑斓。
两个人就这样不咸不淡地一起度过了一年。
那个在阳光下端着一杯咖啡品着,伸出舌头轻轻舐去唇边的奶渍的少年——
他像一个泡泡,一个肥皂泡。
因为反射阳光而显得五彩斑斓,十分漂亮,但是易碎,只需轻轻碰那么一下他就登时粉身碎骨无迹可寻。你说喜欢是柔软的,它能让一个人变得坚强;喜欢又何尝不是锋利的,它刺痛一个蒙在鼓里的胆小鬼。胆小鬼就是胆小鬼,连触碰棉花都会受伤,更何况是火一样炙热的喜欢。
离别像暴风雨一样来得措不及防,但其实早就隐藏在点滴和惊雷里。
他以为自己对国崩的照顾无微不至,对他的了如指掌。可是这所谓的“全盘掌握”,到头来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戏码。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枫原万叶望着教学楼外那一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的雨,又看看身后教室里那一张空荡荡的桌子,退了几步才让自己不至于被淋湿。他终于明白国崩其实是自己躲不过的一场雨,即使自己撑着伞、躲在屋檐下,也能淋湿心底的狼狈。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彻头彻尾的败犬。
枫原万叶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将它放在拳头上,用拇指将它弹起。
圆形的金属制币撕裂清冷的空气,翻转着上行。时间被无限地拉长,寒光一闪,它又稳稳地落到万叶的手心里。少年轻轻握拳,将硬币藏在蜷起的手指下,迟迟不愿去查看结果。
是正是反对他来说好像并不怎么重要,轻盈的硬币上抛时花费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他想清楚一个问题。
4
地上的雪十分柔软,是一种干燥的粉状,与潮湿的南方的细小冰晶大相径庭。国崩因为失眠而满是血丝的眼里映着天空泛白的边缘,渐变着向穹顶染去,他猛地感到疲惫,想要去睡觉,打了个瞌睡不由自主地就有眼泪从双目中溢了出来,落到地毯上。
没挤出两滴泪就再也哭不出来了,他眼干,长时间的失眠榨干了国崩眼里最后一点水分,他现在只能维持着一个很难看的表情,有些湿润的眼眶里再也流不出什么来。他忽然想到去滴眼药水,可是你瞧他这记性呀,又把它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枫原万叶,枫原万叶给了他一瓶随身带着。国崩忽然想到。
他爬到自己的书包旁边,伸手进夹层里摸索着,发现它已经过期了,自己搬离那个熟悉的城市,也已经过去好久了。
而眼药水的保质期很短的,只有三个月。
黎明往往是最黑暗的。国崩心满意足地倒在地上,用一只手遮住自己的双眼,让自己陷在无边的黑暗里。窗户没关,窗外的雪片开始下落,冷风吹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手上,浸湿他单薄的衣物,让这有些无助的少年从外向里冻结,发梢、皮肤、指甲,最后慢慢变得冰冷,一点生机也归于寂静。
很久以前他觉得“爱他就要学会放手”这句话就是放屁。可是后来国崩明白了,他不能成为别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试过吗,那种拼尽全力也比不上别人的痛苦。
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去挣扎着想要变得优秀,好容易靠近了那扇通往梦寐以求的世界的大门一点的时候,里面悠悠地传来一声:“我好菜啊。”
有人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国崩深信不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为了完成什么使命才来到这个世上的,因而他要好好地、好好地生活,就不枉此生,不辜负大家对自己的期待,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哎呀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你家这小孩,长大了一定很优秀!”。所以这一直是一个努力地孩子,努力地学习努力地把一切都做好,家里的墙上挂满了他从前得到的奖状。满满当当,昭示着他辉煌的过去。
可是,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见过的人越来越多,优秀的小孩身边出现了更多比他优秀的人,显得他是那么的平庸、一无是处。你做的好,有人比你做的更好,国崩不得不在一次又一次的甘拜下风里接受自己的技不如人。从天堂到人间,一个要强的小孩要花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能把它完完全全地接受,可是高中,高中它是一个分水岭,时间稀少得如海面里的水,要狠狠地挤才能有那么一点来分给自己。
周瑜说:“既生瑜何生亮”,有人说“努力有用的话要天才来干什么”,他说“我让大家失望了”,然后大家就离这个舞台上的优秀演员越来越远,这时候刺眼的聚光灯慢慢地暗了下去,屋子里重归黑暗。被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时候忽然有个人闯进这个黑暗的房间来说:“嘿我喜欢你,你不用那么优秀我也喜欢你,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枫原万叶枫原万叶,你好骄傲一个人啊,不由分说地把一个人从黑暗里拽出来拉着往向阳的地方走。
那个总带着温暖微笑的少年手掌的温度比国崩想象的要烫得多,烫得他眼眶都在发热。
国崩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有些狂躁不安地捧着自己的日记本,在被雨水打湿的纸叶上描绘枫原万叶的模样。正脸、侧脸,描绘他温柔地眉眼,勾勒他分明的下颚线,用高光笔为他的眼点上两点柔情。如果可以,国崩真想把枫原万叶夹进自己的日记本里收藏起来,像杀死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那样,重重地、在“砰”的一声脆响后把它合上。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从南刮到北,从东跑到西,锋利如刀。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忘,只是有很多东西现在没机会说、不能说、不敢说,也不能忘。国崩有些焦躁地扯下那一页纸,轻车熟路地把它折成了一架纸飞机,捏着机身,也来不及穿上拖鞋就朝着窗户那儿跑。
他一手撑着窗台,一手准备把那架飞机送出去,却在它要脱手的一瞬间顿住了,悬在了半空,动作僵硬得像一座雕得很蹩脚的石像。
难过么?好像也不是,心里的酸楚和不甘更像是疲惫下的无奈。国崩长这么大,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在他心底掀起轩然大波了,因为珍视的东西一直在破碎、破碎。不知道是哪一次破碎之后,国崩就再也没有力气把那颗心拼起来了,比起再花精力去修复一颗心,他还是想好好休息一下,太累了,以至于什么都不想要了。
国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苦到爱苦味的他都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又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一腔苦涩。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松开自己的手,把纸飞机丢进了风里,随便它飞去哪里。垃圾桶也好,卡在树上也罢,一切的一切都再与他这个人无关,他靠着窗台看着地上游移的光影,庆幸自己终于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去回顾过去,最初的心动,夏天的热烈,惨淡阳光里的亲吻,还有后来的不辞而别。
一幅幅泛黄的画面放电影一样从国崩的眼前闪过,即使闭上眼,看见的也还是枫原万叶的笑貌,那是他一辈子也躲不开地影子么?
本该止于秋风的平静,因为两三缕思念又起风了。
他好累,累得倒头就想睡。
国崩关上窗子跳上床,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体温逐渐回暖,他最后做了一个很简单很简单的梦。梦里他和枫原万叶坐在一起,坐在一架秋千上,他们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那里好似一座花园,种满了各色的鲜花,风吹过来都是香甜的,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身上,让人觉得无比地困倦。国崩像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然后靠着万叶打个盹。
不知道这一份小幸福持续了多久。
而他一向睡得浅,朦胧中意识到……自己该起床了。
“怎么了?”瞧着他惊讶后落寞的样子,枫原万叶便轻轻问,“不舒服吗?”
“没什么。”国崩轻笑一声,他拍了拍万叶的肩,“再抱抱我吧,闹钟又要响了。”
5
他最恨的就是自己,告诉枫原万叶不要在意结果,自己却从未做到。
回顾自己从前的生活,那份努力那份拼搏,国崩对得起所有把期待把目光投降他的人,唯独对不起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孩子早就累的不行了,一直站在聚光灯下保持着不舒服的状态,戏子一样地不断表演着,希望自己的“优秀”能够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喝彩。
他最对不起的人是自己,换句话说,是自己内心深处那个缺爱的小孩。
国崩取了一张A4纸,认认真真地用笔和尺丈量着,他要做一架完美的纸飞机。
纸飞机,在真正把它丢出去之前,连制作它的人也不知道他能够飞多远。人们潜意识里会觉得纸飞机么,当然是飞得越远越好。可是现在国崩不这么想了,他做的这架纸飞机不管飞多远都是最完美的,它会把它当做最得意的作品。
这就是“爱”吧,像父母爱自己一样,他好像也会“爱”这架纸飞机。
你不需要飞很高飞得很远,我爱你仅仅因为你是你。
就像从前万叶说的:“你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枫原万叶……
如果有机会,国崩会好好地和他道个歉。
道个别也行,他们的故事不该以如此苍白的结局收尾。
他看着那枚硬币在空中不断地翻转,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下午,自己也是这样抛了枚硬币。时至今日他已然理解了国崩没说出口的话。
不那么在意结果,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人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不是一个又一个的结果堆出来的。
6
即使是车站也会有人流逐渐减少的时候。
枫原万叶没有赶上最后一班车,他捏着一张过期的车票坐在站台那儿,靠着身后的广告眺望夕阳。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一阵暖洋洋的炙热。
和很多浪漫的电影结局不一样,雷电国崩始终没有出现。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很熟悉的头像,轻车熟路地点进空间,然后一如既往地失望地退回来。
有小孩儿捏着纸飞机在那儿跑来跑去,他们的欢笑声听起来如风过银铃发出的乐声一样叫人心情愉悦——那是在最纯真的年岁发出的最纯粹的欢笑,没有一点杂质。
风像戏曲里的流云彩带,柔和地拂起那枯叶,笨拙地模仿着二月间漫天飞舞的柳絮。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架别扭的纸飞机,它也跟着凑热闹,乘上余情未了的风一直尾随到冬天的末端,掠过枫原万叶的发梢,正正落到他的怀里。
“雷电哥哥果然厉害,飞了好远!”小孩在他身后激动地喊着,“教我好吗?教我好吗,求求你了!”
枫原万叶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仿佛有果核般的东西堵在喉咙,他站住了脚步,牙齿紧紧咬着,几乎忍不了喉间哽咽般的阵痛,整颗心脏都浸出酸涩的味道,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碎裂开去。
怎么会有人陷在年轻的懵懂里无法自拔,不过是开玩笑而已,怎么会有人把一颗真心剖出来送给别人?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现在就站在原地,捏着一架纸飞机瑟瑟发抖。
纸飞机……
能飞多高,能飞多远,制作它的人往往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可那些人还是一个劲儿地再折。毁了一架,那我们再做一架,我们折纸飞机往往不是为了那一个答案,仅仅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不在乎结果。
人的一生或许和一张纸的生命一样短,我们终将失去它。所以不妨大胆一点,去爱一个人,去试着走一段以前不敢走的路,去弥补一下遗憾;不妨疯狂一点,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
枫原万叶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就灌进肺里叫人清醒了不少。他转过身,望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国崩,那人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行、再踏上列车的那一刻,故乡于自己而言便只有那漫漫地寒冬了,他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再回来,也不清楚那时候国崩又在哪里,无人问他归期,也没有归期。
自己因为喜欢雷电国崩而自作主张地想要把他从过去的阴影里拉出来,夸大了自己的本事也忽略了那份黑暗的份量。这种深深的无力感海啸一样席卷他的整个心脏,“我好想牵着你的手继续往前走,当然总有一日我们会去往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们还存有联系方式,我毕业了我可以自由地使用手机,我会给你打电话,分享我的生活……”
枫原万叶想过他们的故事会写得很长很长,不论喜悲都会有一个完整的收尾。
出人意料地,它还是太苍白了,和那张课桌上的阳光一样苍白。
因而枫原万叶踏上归途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正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
树叶被风吹得轻晃,把那灿烂的阳光揉得粉碎。
国崩走过来捡飞机的时候就看见……看见枫原万叶坐在站台那儿,融进一片暖黄的色调里,垂下一半的夕阳、火烧云、霞光把他整个人晕染到好看得不像话,他就坐在红橙黄三色晕染的光影里。
和自己对视的时候那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好孩子气。
他看着万叶跑,踉跄着朝前跑,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吹来了好多尘封起来的记忆碎片,风一吹它们就乱了,毫无逻辑地在自己的脑海里闪过。
这儿的人有很多很多,他们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只有他坚定地向你,站在原地等你。胆小鬼始终是胆小鬼,扔出一架纸飞机已经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叫人不敢迈出那一步——没关系,剩下的三十步,由枫原万叶奔向你。
他们在熙攘的人群中拥抱。
世界上温暖的人和树一样多,总有人爱你的清澈,也会拥抱你的不堪。很多年前他问过万叶,说若是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自己,他会喜欢哪种。
当时枫原万叶没有说话,即使是快三年后的今天他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可是答案,在沉默中愈发震耳欲聋的答案已经在那颗澎湃的心里回荡了万次。
他贪得无厌地想要每一种。
万叶闭着眼,把国崩揉进怀里。
堇色头发的少年红着眼眶,却没有掉眼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枫原万叶的名字,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对不起。阳光撕裂乌云,紧随其后的炙热把尘世间的阴翳灼烧得什么也不剩下。
他们就这样抱了好久,国崩才轻柔又坚定地道出他迟到了三年的愿望:
“我也想和你一起,去见下一站的风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