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如果，我能看见你生老病死的样子呢？



01.

重逢这件事应该是不得不像偶像剧的剧情吧，鲜少踏入花店的叶对上那双红眼睛的时候大脑闪过了这句话，葛叶似乎也没有想到会看到自己而微微瞪大了眼睛。时间和光线都像是定格了一样，他们像是在玩默契游戏一般谁都不愿先开口，直到葛叶把花束包装好之後叶才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日历被一张一张撕去，葛叶依旧日复一日在花店里重复着浇水和结帐的工作，偶尔在叶来访的午後把包装得极其粗糙的百合花束递到对方手里，微微弯起眼角和他说说话——他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呢，葛叶想，也是这样笑笑的面对着每个人，苦恼的时候会皱起眉头，开心的时候眼睛会笑成一条线。

「葛叶，你的图画好了没啊？画好的话我们一起出去玩啊。」
「还没有修改完。」
葛叶总是这样回答那个在美术教室里等待自己的人，老是爬到桌子上的他脚在空中晃啊晃的，一边催促着要他加快速度但又悠闲的从书包里拿出糖果扔到自己面前，窗帘随着夏日午後的风飘着的同时偶尔还能听见叶细小的呼吸声音；等到葛叶一回神，生活周遭除了师长对他画作的赞美以外，就只剩叶一个人了。
童言童语是不懂得分轻重的，承诺後只需要勾一勾小指那就算做仪式完成——他们轻轻拉扯着彼此的同时是笑的，一边答应着遥远的未来一边把夏日午後的微风收进画册里，转眼间葛叶已经完成了一张他们两人同时坐在秋千上的素描。
「如果以後我开了画展，你带着这张图进场找我。这张是你的门票了。」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放心吧。」



02.

葛叶面对着空白的画册发着呆——他的调色板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灰尘，无数被撕下的草稿纸上面尽是铅笔的痕迹，没有灯光的空间里只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的银色月光，拥挤的一人套房里只能看见他正举起手但又放下的犹豫，甚至连影子都藏了起来。
他闭上双眼後像是放弃了抵抗，顺着滑落的那一小段铅笔喊了一次叶的名字。
命运像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在陌生的城市来回无数次之後最後的最後却还是停留在那年夏天的午後，他是执着吗，或者是承诺的时候就已经无意识的把自己全数赌上了也说不定，但他们最终没有在画展的场地里完美的重逢。记忆里那个永远会等待他的温柔并没有改变，但葛叶不愿承认他看到叶的第一眼竟然是把脸别开，希望对方不要认出他来丶希望自己不要看见对方长大成熟之後的样貌——因为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在他们无意识对看的时候丶在偷看对方午睡的时候丶在遥想着未来的时候。

「这个人是谁啊？」
「就是想像而已。」在课本边缘涂鸦的葛叶像是心虚的小孩努力维持镇定，而他笔下的成年男性轮廓只能勉强看出有着高马尾，等待本想逗他的叶因为找不到破绽而转过头之後，葛叶这才把五官补上。

重新回到他手中的铅笔发出了浅浅的沙沙声，葛叶专注作画的同时一边撕下已经完成的画作，他的视线随着时间过去而模糊不少，但正在画的每一幅画作他都已经看过成千上百次。他回过神的时候画册上已经没有纸张了，而停留在他手里，最後一张的画像是叶躺在棺材里，被百合花围绕的样子；他甚至刻意的没有画出五官，模糊中只能看见葛叶曾经最不擅长的花朵素描。

「葛叶不喜欢画花吗？」
「不喜欢。」

他看不见对方的未来会在哪里但知道了时间的终点——或许他就该早一点学会不要这麽早定下约定，这样就不会在失去作画能力之後还回想起多年以前的一句话；或许他也该学会坦率一点把话早一点说出口，就不用每次都躲躲闪闪；或许他也只是在逃避看见他人的终点，所以选择了枯燥的花店工作，就连上下班的路线都从未改变过。

「咦，好可惜，如果葛叶愿意画花的话，会很漂亮的喔？」
「是吗？」
「因为我是这麽相信着的。」



03.

「我要一束百合花。」
「咦？」
「我要一束百合花。」
葛叶眨了眨眼睛没敢多问一句话，叶似乎也因为赶时间而安静下来，但他离开没多久後葛叶便没忍住不安的询问店长能不能让自己暂离半小时，对方也是初次见到他这麽局促的模样，挥了挥手让他准时回来後就没再追问。他着实也没底那人会去哪，随意乱骑之下他就这麽绕到了教堂的门口，正巧看见停好车走下来的叶——葛叶就这样远远的停在那里看着对方手里的白色百合花束，还有正飘扬着的浅色高马尾。
他们对上眼的那一瞬间葛叶看见了他们小时候初次相逢时候的模样，然後是中间他错失的时光，最终一样的停在了他躺在棺材里被花朵环绕的画面；葛叶不自觉的发着呆以至於没发现叶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而缓缓走过来。
「怎麽了吗？」叶眨眨眼睛问。
葛叶的眼睛有些不安的晃了晃，然後从背包拿出昨天晚上的最後一张素描图交到对方的手里——甚至这是他早上出门时随意乱塞进去的，上头有许多折痕。
「太好了呢。」叶收下後的第一句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绪，「太好了啊。」
中间他停顿了很久，甚至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正慢慢的染上水雾。
「我以为你放弃了，所以一直都没敢问你。」
葛叶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见对方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张，摊开後是自己以前半开玩笑交给他的画展门票。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所以我一直带着它。」
「因为跟你约定好了嘛。」
他曾经看过好多叶的样子瞬间消失了，在他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突然清晰了起来——然後下一秒笑着把那束花塞进自己怀里。
「我就在这里喔，现在的我。」



04.

数年後。
展览开始的前一天叶特意请了假提前到场，推开厚重的木门後按照葛叶的指示直接走到最中央的大图展示间——甚至为了保密，这幅画作是画家本人另外租用了工作室在短时间内赶工完成的——在掀下盖着的布之前葛叶便悄悄地出现在他旁边，因为长期握笔有些粗糙的手指磨了磨他的掌心。
随着画家的指示展现那幅画是难得全彩的，两个小孩站在开满花的草地上微笑对视着，小指伸出来勾着对方的，其中一位的手里握着一束百合花。

「给你。」
而另一位迟来的粉色玫瑰花终於交到对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