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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能成为一个人的全部，提供生长所需要的一切养分，提供坚定的目的地，与永不松懈的前进动力。火焰永远燃烧，你会与它合而为一。也许这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是有点偏激了？但他不是人类，已经不是了。
在这座房子的餐厅，他丢下半截烟头。头顶吊灯平静的光和火焰一样辉煌。汽油和废纸张，铺在尸体上，人类的躯体躺在血泊之上。所以沾上了一点，混合到一起。
他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地安排。他非要用这么麻烦的途径，不是说想去扮演模仿、去怀念作为一个人类的行为，不是说想伪造成一场意外，他不会与这些事摊上关系。
他只是想看着火从一无所有中生长起来：那一点火星贪婪吞噬养料，转变成骇人的巨怪，发出耀武扬威的吼叫声。它曾脆弱得濒临熄灭，然后它获得力量，利刃般的伤害性，陨星般的冲动，毁灭它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然后，它再熄灭。
在主人座位的正对面，餐桌的另一端，他拉开椅子坐下，姿态端正有礼。他的面前没有摆餐具，只有旁侧倒在桌面上的少女，头颅底下的血流到他这里来。他用手指轻轻蘸了点，伸舌舔舐尝了尝。他皱起眉头，不怎么美味。所以他伸出另一边手臂，拿来一张餐巾，把手指，连同一双骨节细长的手，细细擦拭干净。
菜品不合胃口，用餐草草完毕。火焰开始旺盛，亮光与热度贴上他的面颊。他不会觉得烫，野生的火永不比他体内燃烧的更能灼伤人。那对于他来说，更像是某种可以亲近的野生动物，凶猛的大型宠物。嗅一嗅它的气息，抚摸它的皮毛。他不用害怕，因为它们都永不如他。
像是听取了他的指令，火焰沿着墙壁与走廊向房子的其它区域蔓延，将它整个包裹吞噬。这时候走到外面去观看，远远地、在半空中俯视，在平静的夜里，是最美艳可餐的景象。但这一次，他想再坐一会儿，在这中心，这源头，这一切起源与终结的地方。
他哼起一支曲子，声音有点儿干涩，被燃烧的声音差不多掩盖过去了。那是从前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学到的，简单又快活，和曾经他拥有的生活一样；谁又敢说他现在不快活？他的椅子往后倾，前脚浮空，摇摇晃晃。
他的复仇完成了。
璀璨吊灯猛然砸下来，桌子在地板上垮成一堆残骸。
那么接下来？
他不是很确定。这大概也是他暂时不想离开的原因。他听到了警笛。也许他停留的时间够长了，该离开了。他现在已从复仇的人生目标中解放出来，怀揣无上的自由，却不知道走哪个方向。他眯眼回想，在陈旧的生活中，他曾渴望过其它什么东西。
我们等等看吧，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吧。
大门被破开。一个戴着摩托头盔的人闯进屋子，身上还穿着夏日单薄的警服，走近这房子时就已经染上了一身灰尘和汗。一道房梁垮下来，火焰之间摇晃的椅子十分显眼。警员走过去。他看上去似乎不懂得什么是恐惧。他看到尸体们躺倒在桌子的残骸旁，有的部分已经着火。在那瞬间他姑且辨认出他们几个来，白天他还曾在街道上遇到少女，和她打过招呼，叫她回学校里去。这镇子不大。如果出什么事故，受到伤害的总会是自己认识的人。
但警员现在没有叹气哀悼、侦查案件的时间。他的面前还有一个幸存者，虽然年轻的面相陌生，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其它救援者赶到之前贸然冲进来，是个正确的选择。他没有注意“幸存者”在狂怒的火焰围绕之中悠哉的姿态。粗心大意的他拽起对方衣袖就往外走去。一直未沾火星的椅子终于被抛弃倒下，火焰蜂拥而上将其吞噬。
警员一直将人拽到房子外公路上。然后他才察觉自己的行动有点儿用劲过度，他一不注意就会这样。他松开手，边取下头盔扔在地上，边回头打量被救出火场的人，想问他被拽的手臂是否没事。
这么一看，他就看见了那双眼，金色的焰光，与不远处房顶上正肆虐的火一模一样，只是一瞥，就能让掠过的另一双眼后的灵魂感到被生硬碰触的不适感，被灼伤的浅痛，被瞄准捕捉的莫名的惊慌失措。人类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眼睛，尤其再加上被警灯映亮的深渊般的黑色巩膜。
你不是人类。警员退后一步说道，这不是疑问句。恶魔眨了眨眼，变换成普通的眼白与金绿色虹膜，瞬间年轻的面庞变得普通，只是帅气些罢了，表情茫然无辜。
这也许能瞒过普通的人类，让他们以为只是在阴暗的光下，紧张的情绪里，自己看花了眼。
但这次恶魔所面对的也不是普通的人类。恶魔被紧盯着，他回视的视线却是悠闲的。你杀了那些人，警员说，一样不是疑问句。嗯，恶魔供认不讳，所以你要逮捕我吗，先生？他伸出手臂，一点动作就能牵动对方的动作，对方绷紧的神经，这让他尝到了甘甜的趣味。他理了理衬衫被抓皱的衣袖，扣好袖扣。他眨眼时，他眼睛的色彩在普通的与邪恶的气息间不断切换。他闻到从皮肤下、血管内弥散出的淡淡血香，喉咙深处开始发痒。
是的，他的警员说，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