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春日里遇见过一只猫。

他是一只橘猫。难得不胖，大概是他年纪还小的缘故，他甚至还不到一岁。他很黏人，在那个略嫌狭小的笼子里一直磨蹭，任由我对他上下其手。哪怕我不识趣地去将他从酣梦里吵醒，还不但没有生气，甚至站起来走过来让我摸他。

那时还是四月初春的晚上。

我第一次去到那间动物收容所，也是第一次去猫舍做义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趴在笼子里，我蹲在笼子外。他将他的手朝我伸出来，那刻的我握住了。

我对于他，大抵是一见钟情吧。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已经心动了。

想要领养他，想要将他带回家，想要在接下来的十多年时光里与他一起生活，想要让他见证我大学毕业、见证我攻读硕士。

想了好多，也想到好远。

说起来，那天是清明。说不准，其实这早已为我们的故事奠下了不可逆转的基调。

回家以后的几天里，我将他的照片、影片分享给我妈看，她在第一晚还兴致勃勃地表示可爱，后来却无动于衷，言谈之间都是在讲说他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猫咪。

不、不是的。他并不普通。

但我也是知晓的，从遇见他的第一天伊始，我就知晓我把他接回家，让他成为自己的家人这件事，机会微乎其微。

我妈不会答应的。她曾经甚至讲过倘若我要养小动物的话，我们就不可以一起住。她向来如此，只允许你做她乐意的事，彷佛在过你的人生的人是她似的。

再加上，我未来一年即将去外地当交流生。那这一年里，他该由谁照顾呢？

可我还是希望争取一下。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先去争取到父亲的同意与支持，又去询问有在养猫的朋友们该考虑的事项与开支，去网上搜了不少资料，跟好友跑去家附近那一带售卖宠物用品的地方跑了一下午，甚至打算给母亲写上一份计划书以示认真。

当我找到父亲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曾说过，让我万一遭到母亲的拒绝，也不许难过。

好笑。可是怎么可能不难过。

我也找过朋友，在与她几番商讨过后，决定在未来一年里麻烦她一下，让她到我家里来照顾他。

而在再三纠结过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去跟她提起领养这件事。关于他的优点与我可以自己负担他的开支的话讲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猛然打断了我的声音。

——不是钱的问题。

她说，是养猫这件事可大可小，是一件十分认真的事情。

当时的我信了。

可我还是不甘心，在好一阵的软磨硬泡后，她答应我再考虑一下。于是我说，那下个礼拜回覆我吧。

我怕他好快就出领养了，我怕我真的没法接他回家。

说起来，我其实可以去尝试朋友帮忙领养。我身边的一个好友没办法帮忙，她家里的猫咪不亲猫，他也不喜欢其他公猫。

我朋友跟我讲，你在这个礼拜里顺便好好想一下吧，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想要领养他。

我想了，想得很认真。我反覆思量又反覆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有承担一个鲜活生命的责任的能力与决心。

可我翻着他的影片与照片，心里想的是倘若要我为了他而放弃到外地交流的机会，也是可以的。天知道，踏上英国的土地，可是我从小的梦想。

忙碌煎熬地度过了半个礼拜左右后，在我与母亲的某一通电话里，我隐晦地谈到打算拿政府刚发的钱的一半拿去买猫咪用品时，却又一次地被她打断。

——那你不用想了。我不会让你养他。

声音里满是嘲讽的笑意，甚至让我不禁猜想，其实是不是早在那天晚上，她在答应我再考虑一下的那一刻时，她就经已是打算在这之后再次拒绝我？

那未免太过残忍，未免对那个紧张不安、又极力压抑着那满怀希望的自己太过残忍。

我经已记不得当晚我是如何挂断的电话，又是如何在床上哭着入睡的。

最为鲜明的记忆，大概是当晚空落落的心与第二早哭肿了的双眼。

那一晚里，我关掉房间的灯，在一片漆黑里蜷缩在床上的一角。心里像是穿了个洞似的，眼角一直都是湿润的，泪水随着从鼻头涌上的酸意流淌而下。

我想，如果我没有喜欢的生物或东西，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得不到而难过失望与痛苦；我想，如果时光的指针能够往后拨个好几年，我是不是就不会再一次地因为自己还没能经济独立而面对这种无力。

从以前的渴望逃离这个所谓的家，到如今渴望领养这只猫。

我甚至不太致力于寻找愿意领养的朋友了，比起让他留在我目光所及却无法触及之处，倒不如让他从此消失在我的生活里，让我将他淡忘掉，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装着那场发生在春日里的相遇并不存在，装着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并没有那么非他不可。

毕竟无能的我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做不到。

再后来，我的一个外地朋友表示她愿意领养他。

可她临近硕士毕业，在忙碌完这一阵子后，还得等到在新家安顿好后才能尝试接他过去。她这个人我是信得过的，如若他跟着她生活的话，必然能够幸福的。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的心里还是像死灰复燃一般，燃起了一丝希望。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各自忙碌，他留在收容所里。我得空的时候去看望照顾他，一直到他因为自身情况回去了先前的收容所为止。

我没再见到他，也兴许这一生里也不会再见到他。

再后来吗？到现在这个酷热难当七月天了。

快四个月了，我还是心心念念着他。我好想他，好想在下班后，疲惫不堪的自己能够得到他在门前的迎接。

我从友人那里知悉到他回去的那间收容所的社交帐号，在上面留意了他好一阵子。直到今天，他跟另一只猫咪一起出领养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再等一两个月，如果能够等到十一月，我那个外地的朋友就能尝试申请领养他了。

如今，我看着在下月六号截止的申请日期，心愈发往下沈，当初那种无力感复又往上涌。

我们还是试图再等一下，再赌一把。

可是，我总觉得，事情可能很快就会划上句号了。

因无能而无力的我，也许只能靠极力淡忘来放弃他。还有，曾经说过人生目标之一就是养一只狗一只猫的我，以后真的还会有办法去养一只猫咪吗？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我只是与想哭的冲动抗衡、努力在母亲面前伪装成一副正常的模样，已经花光了大半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