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不周知，我其实近视。
家族遗传下来的东西有很多，其中一个最难得到的——三昧真火，从那个村子里走一趟回来，我便算是真正入门了。
随之而来的是我的近视度数突破600。
“4.0！哈哈哈哈！”
测完视力以后，老爸笑得很开心，欣慰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几十年来、唯一一个成就高度近视的武侯后裔。我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由衷的喜悦，看来，我真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睁开眼睛看他，老爸就在几米之外，人糊得只剩一个轮廓，只有笑声仍爽朗可闻。我再闭上眼睛，像以前一样调动炁息，用本门中特有的术法去看，世界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晰。
却一点也不真实。
“你才回来，又去哪！”
“城里。”我闭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配副眼镜。”
验光师似乎是个年轻小姐姐，不过我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撩人的兴致也没有了。她让我把美瞳摘了，我第无数次对人解释这是天生的。
“只能看见最上面那个。”我指着顶头的“E”字说道。
小姐姐好像很吃惊：“您是第一次配眼镜吗？”
我说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您的眼睛很漂亮。”她脱口而出，顿了顿，觉得有些唐突，又补充道，“眼球一点也不凸，简直看不出来近视的痕迹，更别说是高度近视。”
“谢谢。”我习惯性地眯眼一笑以回应，顺带看清了她露出的有些羞涩的笑容，和一张瑕疵不少的脸。
我选择睁开眼。
模糊一点没什么不好的，足够真实。
而且距离产生美。


晚上做了一个梦。
曾经在内景里、困扰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的那个声音，连带着清晰的画面，一分不差地重新上演了一遍。
“……你觉得你能接受自己失败么？我是指那种彻底否定你之前人生的惨败。”
不过它现在已经不再对我造成影响了。这一帧帧闪过去的，不过是一段印象深刻的记忆罢了。
“术士就要顺势而为。我没有半点侮辱你的意思，这话我只说一次……”
我像一个坐在观众席的看客，平静地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与过去的我开始交锋，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出了他的绝技。
“坤字——土河车。”
彼时，赛场上的自己正疑惑与震惊着，尽管那种强烈而深刻的情绪现在还能轻易体会得到，却再没什么好共情的了。因为比起这个，我更加好奇的是——
王也。
那时的他摆出了什么样表情？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巽字——香檀功德。”
当时的我自然没有留意。
谁会在快速移动中专门去捕捉对手的面部神情？
旧时的我心里只呼喊着真相，迫不及待地使出了显像心法，却什么也没看见。
一直以来，世界在我面前可以说是裸露的。
普通的异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在战斗中发动奇门，那么大的运算量，我们这些奇门术士，是怎么在交战的瞬间得出结果的。
算当然是来不及的，我们用眼睛看。对手身处哪个方位，炁流一转，尽收眼底。
我从七岁那一年开始练炁，术法越练越好，视力越变越差，东西越来越看不清，眼睛眯着眯着最后干脆就闭上了，直接上手本门特有的视物法，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听说老祖宗近视有上千度呢，也不碍他名垂千古。
不怪那时的我惊得失了分寸，毕竟连显像心法都用上了，格局还是一片未知，活了二十五年，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无论睁眼闭眼，世界全是糊的。
仿佛从一个世事尽在掌握的术士，变成了一个高度近视的普通人。
“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尽管我已经习惯闭着眼睛生活，面对突如其来的、解释不通的情景，在极度的不可置信下，还是本能地睁开了眼睛。
人还是习惯于用眼睛去捕捉第一手信息，哪怕经过千百万年的进化，也是一样，完全没有改变。
反正怎么着都看不清切，还不如睁开呢。
王也背对着我，做了一个擦拭的动作，血落在我的胸前。他缓缓侧过来半张脸，左颊上的鲜血快凝了，将滴不滴。
我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张没有瑕疵的脸，他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有多少比例的不情不愿和无可奈何混合在里面，目光指向前方，悠远绵长。
“膻中大穴受制……这样就够了吧。”
我一下从梦中惊醒。
最后的画面不是我看到的。
在那声质问前后，我虽睁眼但没有使用显像心法，世界只有一片模糊。那样清晰的王也，我根本就没有看见，更别说看到如此细致的情感流露。
方才梦中那一幕却真实得可怕。
我摇摇头否定了这一画面。虽然不知道大脑是怎么给我合成出来这样高清的回忆场景的，但至少在我有限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那么近地观察过那个人的脸。除非见面之初的几秒认个人什么的，在大多数不必要的时候，我的世界还是那个近视者眼中的模糊世界，毕竟谁没事老调动炁息，不累么。
嘿，突然有点好奇。
这是罗天大醮之后，我第一次对王也这个人本身产生了兴趣。
无关什么奇门什么绝技。
只是这个人。
好歹并肩作战过，我连他大致的肤质都不清楚，也不太说得过去——一个近视眼单方面的纠结。
还好，没多久又再见了。


“你靠那么近干啥。”
王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我才察觉自己确实挨得有些近了，状似随意地拉回正常的社交距离，调炁换上5.2的视力。
战斗刚结束不久，王也小臂上划了个细长的口子，现在正熟练地止血包扎。
“没事？”
“没事。你？”
“我没事，有点累。”我靠在树干上，抬手在柴堆上生了个火，最近的人家离这里少说也有百八十里，“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你先睡，我守上半夜。”
“……”我就不说什么‘还是你先睡’的话了，横竖一时半会儿的王也伤口也包扎不好，“行。”
累是真的，大家都累。
但是睡不着。我好像没有王也那种随便往哪儿一靠就能呼呼大睡的技能。
王也在烤火，不知是不是火光氤氲的原因，他的面孔变得有些看不清。
也可能是我的散光加重了。
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我的视力基本稳定在4.0，但是散光越来越深。趁着林子里刚刚交战完，各色炁息还一片混乱，我多运了些炁，在眼前调出一架望远镜。
看王也。
他不知道我在看他。我闭着眼睛。
我还模拟出很自然的效果，仿佛是我走近了，面对面只有15厘米的超近距离，用肉眼看到的一般。
一个超级清晰的王也。
“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的心思？”
后来王也这么问过。
“不记得了。”我说。
可能就是在现在。
听说一个人专注地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这个时间的长度常常会是三的倍数。
三秒钟，王也应该是偏干性的皮肤。
三十秒钟，王也平时不会花太多时间护理，额角长了颗小痘痘，但总体皮肤还不错；发量其实不少，但很干燥，不够光泽。
三分钟，王也的脸棱角分明，眉弓微凸，唇线很硬，留着长发冲淡了整体的刚性，若是留短发，只要不是发型太不着边际，应该会是很硬朗的风格。
胡子要经常刮，不然会很扎；有我没有的耳垂，非常敏感，轻轻咬住就浑身僵硬；唇线硬，唇却很软——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了。
脖子以下……sorry当时还没想到这么深奥的问题。
三十分钟。
这是我第一次盯着一个人这么长时间，最后因为运炁太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也有一个王也，但怎么也看不清。
等我终于走到他面前，眼看就要看清了，突然一道力不大不小地拍在我肩膀上。于是我醒了，王也就蹲在旁边，近在咫尺。
“该你了。”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滑出半滴泪。
我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天快亮了。


最终我还是在上海定居了。
这些年走南闯北，看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经历了异人界百年来最大的一次动荡，现在生活终于稳定下来了。这次事件之后，大多数人选择作为一个普通人，重新融入到这个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我作为一个标准的无业游民，偶尔到公司当个兼职的快递员，钱来得不多不快，不及上山前的奢侈无忧，但比在山上时的宽松自在。
因为我家那位很能挣钱。
诸葛青今天也有工作，一忙又是一整天，回来还得瞎折腾，三十好几了依旧精力旺盛，作为一个普通人也混得这般风生水起，这点我自问不及。
我闲着没事溜达到他工作的房间。起初得知他是个专业化妆师，还是首席的、跟个新娘妆至少一万五的那种，我是不敢相信的。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他工作，但我看过他的作品画集，化妆技术是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顶尖水准，但也不至于要那么贵吧？
直到我看过他的工作台，才稍稍觉得是有些道理的。
白毛巾垫底，彩妆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地摆放在上面，刷子之类的工具都有好几套，他告诉我，这是为了在来不及清洗的情况下，能给三到四个人都用上干净的而准备的，等回来再做深层清洁。
我才发现，他出门前还会带上洗手液，只是为了确保上妆前洗个手。
所有的一切都足够规范，足以称得上专业，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细致入微。
罗天大醮上第一次见他吐血以后掏出手帕来擦，原来不是真不是为了装逼，是习惯。
虽然跟这种人在一起，在他面前可能会丢失神秘感，他总能挖出你几乎所有的大小秘密。
但是他懂你，尤其是真的在一起了之后，很舒服，递个眼神他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诸葛青从什么时候开始，怎么的脑子一抽，人就弯了，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我的生活，等到坦白的时候早无风无浪的了。习惯成自然，什么叫水到渠成，什么叫顺理成章，这就是了。
我还能说什么，他连我想不想答应都能看出来。
和诸葛青待在一起很舒服，相处起来很舒服，在床上也很舒服。
唔，这是什么？
我从柜子后面拿出一个眼镜盒。打开，里面是一副眼镜。
我试探着在眼前一放，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勒个去，我揉揉眼睛，再瞅一眼这副眼镜，镜片贼厚，有轻微的磨损痕迹。
不会有错的，这是一副用过的近视镜，而且度数很高。
这屋子里就两个人住，我的视力很好。
联想到某个人眯眯眼的人设，眼镜的主人呼之欲出。


我的工作室在上海。今天跟了个妆，又给工作室捞回一万九，够给老王买斤茶叶的了。
夜深回到家，卧室里竟然还亮着灯。老王又开着灯睡着了？
我也懒得开灯，炁息一动想开个夜视，脚才迈了一步就察觉到不对。
什么玩意儿？用不了炁？王也在搞鬼？
我小心翼翼地朝卧室走去，还好家里的布局早烂熟于心了，不然准踢飞个茶几、踹翻个沙发。
好不容易才走到卧室，进了门依稀可见有个人影正瘫在床上，手上在摆弄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
王也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好像没电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嗯？他拿的是遥控器？大半夜的突然想看电视？老王脑子进水了？“你是不是……”
“你过来看看，这东西什么毛病？”王也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迫不及待地就打断了我的话。他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
“不是，我说……”我边走近边纳闷，他就这么想看电视？“你没事屏蔽掉家里的炁场干什么……”
结果才走到床边，突然就被什么拌了一下，正好摔到王也身上。
“王也你奶奶个腿儿的……”
没事整条风绳在床边干什么，还是透明的……
“哟，还真的看不见啊。”
好吧，即使我承认就算不是透明的，我也看不清，但是……
“从进门起就觉得不对，王也，你想搞事是吧……”
我手一撑，恰好把床上的人圈在身下，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遥控器。
是个鬼的遥控器，你见过会震动的遥控器吗？
“呃？有电……”王也慢腾腾的声音跟我手上这嗡嗡作响的玩意儿，频率简直八字不合，好像还嫌不够近似的，拉着我就往他身上压，“你刚儿按哪了，给我看看。”
“这儿，现在你不需要用它。”我把按摩棒往床头柜上一丢，手往下伸，轻车熟路地摸到一个地方，王也的穴口微湿，一探即入，我心下了然，喜道，“我早上是有说过‘润滑好了等我回家’这种话吗？”
“没有。”王也轻喘一声，“你不是看不清吗，娴熟得你……”
“看得清，这么近，还看不清我就瞎了。”王也一张大脸就在我眼前，他皮性发作起来，眉峰上挪，笑起来眼睛特别圆，我搅了搅伸到他体内的手指，笑道，“不过，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我想我不需要用看的……”
“啊哈……多少度？怎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也就600多度近视……”……加200多度散光，王也的脸色近在咫尺地变了，我又把后面那句咽了回去，“真没事，遗传的，平时我也用不着。”
“实话？”
“真的。”
我慢慢地进去。
“我在网上搜了，高度近视真是可怕……”
“嗯……”还是那么紧，再专心点喘就好了……
“你能看清多远？”
“远点15厘米。”还有空调侃我，再撞快点……
“青……你……”
“嗯……”我喜欢你这么叫，其它的就别说了，再说我都给它顶掉。
王也自顾不暇，还非得说话。
我缓了缓。
好，给你个机会，再说跟近视有关的东西，我给你做到明天下不来床。
“你的眼睛真好看。”
轰的一道惊雷打下。
心给劈软了。
王也伸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轻柔得有些抖：“我看他们高度近视的，摘了眼镜眼睛都变形了。现在看来……还好你没这样。”
“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吗……
“那你记住了，我只能看清15厘米。”
王也，你的眼睛也很好看，它有灵气。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你要在我15厘米以内。”
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否则，我看不见你。”
还有你。


幕后：
“你现在还看得清吗？咱们距离已经超过负15厘米了。”
“闭嘴王也！”


幕后的幕后：
“哇，六小龄童600度近视、200度散光，每天对着朝阳练火眼金睛才改变了双目无神……老青你是不是练过眼睛？”
“没有！我这是遗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