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 1 -



也许新来的数学老师会是个有趣的人。

望着讲台上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冷淡青年，从书中暂且抽出几分心神的行秋饶有兴致地如是想着。



冰蓝发色的青年缓步走进教室，在黑板上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名字——“重云”。而后他清了清嗓子，颇为正经地进行了自我介绍。但也许是因为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道好奇的目光，本质仍是新人老师的他看起来仍然有些紧张，在快速地介绍完自己之后意外地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娃娃脸的青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憋出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我真的很喜欢数学。”这有些突兀却似乎出自本人真心实意的话语，引得班级发出一阵小小的哄笑。



同学们的反应好像让重云好像更紧张了。



重云本就生的白，因着窘迫而攀上他面庞的绯红在此刻格外明显。而那张柔和的娃娃脸又将他的气质衬得实在太嫩。



就算重云板着一张脸，他比起传统意义上威严又正经的老师，看起来还是更像是个别扭又不善言辞的冷面邻家大哥哥。他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直挺挺而颇为尴尬地站在讲台上。



好在令人难捱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多时，前排的一个女生怯生生地开了口，把重云从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可是数学好难，怎么办啊，重云老师。”



重云闻言略微睁大了双眼。也许是谈到了自己喜欢且擅长的话题，他逐渐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静心凝神，勤学苦练即可。”



行秋所在的A班向来是个本质上闹腾又温暖的活跃班级。得到了重云的回应，又有了前排女生的牵头，整个班级在下一刻就闹了起来。



“重云老师，温柔一点，别对我们太凶哦。”



“别板着一张脸，笑一个嘛重云老师。”



“臣附议——”



“……”



在得到冰蓝色头发的年轻老师笨拙又认真的一一回应之后，同学们几乎笑作一团，班级里瞬间充斥着善意的小小喧闹。



行秋莫名感觉这位新来的老师好像个逐渐软化的糯米糍。而后他又因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脑海的奇妙比喻而轻笑出声



半倚着墙的行秋在班级的一片笑闹之中好像有种别样的存在感，在喧闹中仍然带着腼腆笑意的青年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他的方向。



行秋感受到隐约传来的视线而抬起头，径直撞进两片漂浮着碎浮冰的蔚蓝浅海。对方那过分清澈透亮的眼睛让行秋有些意外。因为行秋总觉得人类好像是种会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变得复杂的生物。就算是他的同龄人，他们的瞳眸也很少如重云那般澄澈明净，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复杂与烦忧的气息。



重云那双没有过多芜杂情绪的冰蓝双瞳好像分外不同，让行秋没来由地联想到雨后初晴的澄澈天空，亦或是冬日将尽时的雪融。



数学还真是门幸运的科目。在与对方的视线错开之后，行秋下意识地这么想。







- 2 -



怀着某种莫名的期待，行秋头一次认认真真地听完了一整节数学课。



说实话，行秋对数学这门学科可以说是毫无兴趣。数字在他眼中不过只是枯燥无味的符号，公式定理于他而言也毫无探索的动力；比起理性的冰冷推演，他更偏好于文字的感性触动。



但重云好像把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因为缺失了太多具体概念的掌握，事实上课堂上的很多内容行秋听着都有些云里雾里。但即便如此，行秋却也很难将目光从重云身上移开。



——因为站在讲桌上的重云实在是太过耀眼。



他几乎像是变了一副模样。重云褪去了外表那天然而成的冰冷克制假象，也不再表露出初见时新人教师那有些腼腆和羞怯的神情。彻底进入上课状态的他讲解知识点的声音温和而不失洪亮，快速写下的板书端正工整又清晰明了。



虽然论资历仍是新人，但重云真正展现出的教师姿态又出乎意料地成熟，全然是一副自信又坦然的热血讲解者模样。眼神，表情，亦或是动作举止，他所表露出的一切都在毫不遮掩地展露着他对待这份事业的热情。谁都生不出打断他的心思。



一如他在班级自我介绍时所说的那样，重云似乎真的很喜欢数学。



原来数学是这样有趣的东西吗？能够让那个看起来冷冷清清但事实上又意外笨拙的重云老师迸发出这样的热情。行秋忍不住好奇。



他此时虽然尚不理解重云如此喜爱那些冰冷数字的原因，但却下意识地想要追寻它们能够在对方心中占据如此地位的理由。



要不要试着稍微认真起来呢？行秋一手托腮，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如是想着，随手又在草稿本上留下新一行演算的痕迹。一时兴起的小少爷暂时将这种心理归于单纯的好奇心与少年时期特有的探知欲。



……只是有些想要理解而已，想要理解能够被重云那样的人所爱的东西。



或者说，他真正想要理解的对象，其实是拥有着那样纯粹眼神的重云？



行秋觉得自己并没有将问题的答案理得分明。







- 3 -



初次担任数学老师的重云有着极高的教学热情，他对待每一个来找他求教的学生都有着极高的热情与耐心。



有着科班基础，但本质上是自学出家的重云好像能够把一切复杂的数学问题都讲解成清楚明白的模样；而且在讲解题目本身之外，重云还会附赠简单又好用的解题小妙招……



一时间，新来的那个重云老师的办公桌风头无两，人来又人往，成了整个办公室最热闹的地方。



除了过硬的教学实力之外，重云本就与学生年龄相差不大。再加上他本人性子温和，在课下实在摆不出特别严肃的老师架子来，又实在是生得一副好面庞。因此，重云虽然常常被过于热情的A班同学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也几乎成了A班同学们默认的共同好大哥那样的存在。



“还真像是大哥哥带崽一样。”同为新人教师的香菱抱着一摞作业走过，努力踮脚也没有看到包围圈里自家竹马的她如是锐评道。重云听到了，也只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



行秋不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聪明。



他之前那说不上好的数学成绩本质上只是完全没花心思于其上的、浅尝辄止般学习的结果罢了。在稍微用了点心的下次周测里，行秋的数学单科排名就如同坐火箭般地来到了班级前五的位置。



行秋发现自己其实可以很容易地理解数学，却又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不太了解那个神秘的科任老师重云。



因为对方的人气实在太高，他就算有心想要针对重云进行所谓“人类观察”活动，却又完全没有接近重云的机会。他下课只要晚一步，就没办法（也不愿）挤进询问对方问题的人形包围圈；而且A班的数学成绩本来就好，这次不错的数学成绩也并不能算是让重云注意到的显眼。



也许缺少的只是等待。一时新鲜感而带来的过盛热情逐渐褪去，重云的办公桌的人流量逐渐恢复成科任老师该有的样子。



教师好像总会不自觉地对该科成绩好又积极向学的学生有点偏爱，重云也不例外。更何况惯常社交的飞云二少是个悄然拉近距离的好手。偶尔提出的问题交流，适时展现出的赞赏与钦佩，恰到好处的距离把控，逐渐褪去探究色彩的真诚……



相互吸引的灵魂从不会因着外界原因而改变其契合，一方刻意的奔赴而来不过是将命中注定相遇的节点往前推移。因此，在行秋有意无意的一步步接近之下，二人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



纵然行秋和重云之间有着六年的所谓“年岁差”，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们在各类问题上那惊人一致的看法，也无碍于他们心与心距离的逐步靠近。



……好像很难给他们的关系下一个尽然准确的定义。







- 4 -



认真地挑选礼物好像总是件困难的事。

而当礼物的赠予对象是被自己重视着的人的时候，这种甜蜜的烦恼更会被无限地放大。



行秋挑了一天的礼物。



一件件做工精美的礼物在他眼前略过，行秋的心情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最开始的轻松而逐渐变得烦躁低落。他几乎觉得何种礼物都没资格和重云相配。



也许是命运的指引或安排，行秋的目光忽地扫过被静置于店内一隅的银色领带夹。



他轻轻将其拿起，部分雕花的金属制品入手微凉，于白炽灯下反射的光芒让他一瞬就联想到那双满是无奈笑意的眼眸中盈盈的光。



行秋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它买下。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重云穿正装的样子会很好看而已。也许他正好缺少一个领带夹。







“谢谢。”接过锦盒的重云眉眼弯弯。



也许是由着自尊心的驱使，重云总有种想要在少年人的面前显示出游刃有余风度的想法。……至少要显得不那么幼稚，他不想让成年人的稳重在对方面前像张一戳就破的纸。





那个收下礼物后显得十分冷静的重云老师在转身离去后，几乎要压不住脸上的笑意。他点开和香菱的聊天窗口，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



[重云]：香菱，快看！

[香菱]：怎么啦怎么啦？

[重云]：[锦盒里的银色领带夹.jpg]

[重云]：是重要的学生送给我的礼物哦。

[重云]：这是认可的意思吧！

[香菱]：……

[香菱]：你说得对。



香菱原本以为这次朝着自己的小小炫耀已经是重云无知无觉举动的极限，没想到对方在下一周的升旗仪式上直接给她整了个更大的花活——秉持节能主义，从来一身休闲服的那个重云，在这天居然难得地穿上了正装。



也许是有些热，重云微微敞着衣襟。那枚银色的领带夹静静地躺在深蓝领带之上，显得格外地扎眼。甚至闪得人眼睛有点疼。



香菱望着似乎毫无自觉的重云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面色沉重地伸手搭上重云的肩膀叮嘱他，“重云，别犯罪啊。”



“啊？”一头雾水的重云老师今天也无法全然理解发小话语的含义。





- 5 -



“咳咳，行秋同志。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很奇怪？”平日里与他关系还不错的同桌有些挪愉地用胳膊肘戳了戳行秋。



“哪里奇怪？”行秋偏头望他，脸上一派不似作假的茫然。



同桌斟酌着语句，还是提出了他的小小疑惑，“呃……大概是对待重云老师的态度上？



“虽然可能有些冒犯，但是我总觉得，你们有情况。”



行秋闻言清了清嗓子，搬出一套他独有的“尊师重道”的说辞。



几乎要被行秋面不改色地正经语气和大胆理由说服的同桌沉默了。他甚至开始思考人生：

如果说每天给对方投喂零食，有事没事往对方办公桌上准备点小惊喜，午饭也要黏在一起吃，下课一定要到对方面前转一圈的这类行为全部都能够被划分为“尊师重道”的话，他总感觉自己像是个对待老师没有一点尊重的无礼之徒。



……算了。别人家的事我少管。尊重，祝福才是正道。



大脑过载的同桌停止了思考。他总感觉再这么下去的话，自己应该尽早把墨镜的购买计划提上日程。







- 6 -



行秋有些在意：由于未知原因，他似乎忍不住过度介怀与重云有关的一切。



明明是往日里再普通不过的重云与友人间的对话，可此时映于他眼中的画面又是那样刺眼，似乎有难以言明的情绪就此堆积在他的心脏。



胸口闷闷的，堵得行秋实在难受。

想到晚饭的休息时间还长，行秋此时也没有心思再维持往日那副半是习惯半是伪装的轻快笑意。他一反常态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生病了一样把脸埋在臂膀中央，看起来颇有些颓丧。



刚吃完饭回来的同桌见到行秋这难得郁闷的模样，有些担心。他用手肘戳了戳挡住脸装蘑菇的行秋，“怎么了，行二少？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身体不舒服？”



行秋抬起头，一切如常般地应答。



在得到行秋不似作假的否定答复后，同桌莫名松了口气。而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神骤地一亮，马上换作一副戏谑表情地继续问行秋，“咳咳，不是身体不舒服就好。……我刚刚窥探天机，窥见小友你气息不凡。这运势嘛，看着像是红鸾星动。”



“这么忧郁，那就是心有所属了……没想到我们行二少也有为情所困的这一天啊。”



行秋闻言轻笑一声，眯起眼，作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朝着同桌摆手，“去去去。我看你这套话的本事还得再练练。唬唬重云还可以，跟我就没必要来这套了。”



“哎呀，还得是你火眼金睛。”同桌笑得开怀，却仍然有点不死心地问他，“真没有？”



“真没有。”





“为情所困”吗？行秋好像明白了心口那股复杂情绪的来由。



……原来我喜欢重云啊。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事实上，行秋对这个结论并无半分诧异。由此而想通了许多事的他心下反倒一片清明。可纵然心中的那片清明理智得像是倾盆的冷水，却也未能将他心中火焰浇熄半分。



深蓝色头发的少年低垂下眼眸。他难得有些烦躁地用手揉捏着衣角，而后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有得到的人才有资格害怕失去，可他和重云仅仅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对师生而已。







- 7 -



平心而论，行秋是个善于以语言作矫饰的人。

他可以用巧妙的语句掩盖任何他想掩盖的真相，可此时却不能也不愿欺瞒自己的内心：他无法将对重云的感情定义为纯粹的[憧憬]。



至少纯粹的憧憬总带着点克制。但行秋见到对方微笑神情时也一并感到欢欣，望见对方难过面容时心头总泛起莫名怒意，他那颗为着重云一举一动而沸腾着的心脏中，似乎蔓延着无法忽视的占有欲。



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突破那一层无形的壁障。行秋意识到自己渴求着的结局并不是仅止于教师和学生的，那最靠近又最遥远的距离。



比起纯然的空想主义理论派，行秋事实上更喜欢把自己看作关注实际的现实主义者。他并没有被心中思绪绊住脚步，而是利落又果决地准备为自己恋情的实现做好必要的安排和计划。



行秋简单分析了一下现状，暂时得出了个能够令他稍稍安下心来的结论：他在重云眼中似乎的确是不一样的。



但或许是因为身在局内，行秋没办法辨认清楚自己在对方眼中那份独特的来由：是对得意学生的纯粹偏爱；亦或是邻家大哥对小弟的善意关照；还是说，是他不敢奢求的那份与自己内心相同的炽烈情感？



行秋不敢赌。



毕竟爱有所得不过算种侥幸，爱而不得才是寻常。另一人的恋心并非单纯努力就能获取而来，纵然无奈却也无法改变。如果贸然行动，反而会横生枝节。至少免不了经历一段相当难熬的尴尬期。行秋终究没办法以纷杂的思绪将一切理个分明。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平日里那隐约的感觉不似作假：重云好像总把他当小孩看。



行秋突然有些委屈。明明对方也只比自己大六岁而已。



……六岁啊。他抿抿唇，蓦地有些怔愣。



仔细想来，六年倒也的确是段漫长的岁月。毕竟人这一生，又有几个六年呢？六年是十六岁的行秋八分之三的人生，是他一整段忙碌又美好的中学时光，是他用尽全力也无法填补而上的、对方生命长廊中那个永无自己存在的空白画框。



行秋明白少年人的心动未必能够得到回响。但他忍不住为着内心的情感而对某个可能发生的未来怀有期待。



再等等吧。行秋想着。



他不想重云只把他看作不成熟的小孩，也不愿意自己郑重又诚挚的心意被当做年少轻狂的随口一言。他想要成为的，是能够与重云并肩而行的存在。







- 8 -



重云其实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总会热衷于把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向另一个人分享。  



让他人实时知晓自己此刻内心所想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往日的重云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求得问题所解。



但望见天边橘色残阳的此刻，只一瞬重云恍然间就好像已经明白了那种分享欲的来由。



——只是单纯地想要让对方能够感受到当下自己所感的这份美好而已。



纵然此刻身旁并无对方的身影陪伴，纵然美好可能被冰冷的数据媒介消磨了个大半，但哪怕换来的只是对方嘴角上扬的轻微幅度，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已经足够令人满足。



重云颇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在校园之外的场景之下，也期望着偏过头就能看见身侧行秋那含笑的眉眼。



重云默念几句清心口诀，将那浅浅的复杂思绪从心中驱赶。而后他抿抿唇拿出手机，将那抹温暖又灼目的残阳收于取景框内。



“咔嚓咔嚓”



事实上重云不是个擅长拍照的人，这次拍摄所得的照片水平也和他平日里拍出来的成品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但也许是有着某种情感的加持，重云总觉得那片映于手机屏幕的暖橘色有份别样的魅力，让他的嘴角忍不住地想要上扬。



重云从连拍的十几张照片中挑了张自认为最好看的。他轻轻点下发送按钮，不一会就得到了行秋的回复。



行秋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是因为他也很喜欢这样的夕阳吗？重云想着，听着手机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又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对方连着发了好几个表示高兴的表情包，而后又飞速传来另一张照片作回应。



那张作为回应的照片似乎拍摄于阳台，画面的主体是仰角拍出的、相较重云的那张照片更暗却仍是橘色调的天空。但与重云所记录下的纯然景色不同，行秋还伸出右手，在照片中比了一个“耶”。



重云望着行秋比出的那个V字手势，总觉得对方有点可爱。



他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也对着天空比了一个同样的手势，几乎就像是……这样就能够跨越空间和对方相见了一般。



而在比出相同手势之后，重云僵直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傻。



可他还是忍不住对着那暖色的残阳眯起眼，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 9 -



放课后的办公室仅余下重云与香菱二人。在无他人在场的空间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明明一开始还是正常话题的闲谈，但聊着聊着，话题就朝着香菱最近格外关注的八卦方向一去不复返。而聊到八卦，好像[恋爱]的话题总是必不可少。也不知怎的，话题就被扯到了重云自己身上来。



“诶——”香菱故意拉长了语调，神情有些捉狭。



“你不会喜欢他吧？”明明是调侃般说出的话语，却如同最尖锐的箭矢一瞬间刺入毫无防备的重云的心脏。之前无法理解的一切情绪好像都在此找到了来由。



只消一刹那，往日被勉力压抑下去的无数次心动如潮水般汹涌，将重云仍然保持着纯粹笑意的面庞染上绯红。



望见好友仿佛恍然大悟一样的表情，香菱这才警觉自己刚刚干了件什么样的大事：她居然用且仅用一句话，就把这个千年的石珀脑袋砸开了窍？



啊啊啊啊啊，完蛋了。香菱有些崩溃，她抓狂般地扶住重云的臂膀。



而由于情绪过于激动，香菱一时没收住力。用力过大的她一把将毫无防备的重云拽了个趔趄，“重云，你清醒一点，行秋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不，他不是。重云几乎立刻在心中如此反驳道，而又后知后觉地觉察出几分不对来。



普遍理性而言，按照生理年龄，行秋毫无疑问地应该被归类于[少年]。



可是……好吧，至少重云感觉，对方在思想层面上有时候比他还要成熟几分。就算抛开这个不谈， [少年]和[孩子]也在概念上有本质的区别。这要让他怎么把行秋定义为单纯无害的[孩子]啊？非要说的话受害者明明是自己才对。重云在心中勉力给自己下意识的回答找补。



而与此同时，自耳根逐渐扩散开去的热度蒸腾开来，自大脑传递而出的被戳破心思的羞耻感充盈心脏，让重云完全无法保持往日理智的思考方式。

[是，我喜欢他]的对应问题答案像病毒一般在重云脑内的显示屏上不断显现。



重云不是愿意说谎的人。相反，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坦诚得过分。重云承认，他的确对行秋怀有[师生]之上的不纯粹感情。即使是刚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也完全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心，去说出那个否定的答案。



……至少面对自己永远瞒不过的发小香菱是这样。



重云蓦地懊恼起自己的迟钝来。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才发现？重云难以抑制地回想起之前和行秋的相处点滴。细细想来，他无意识做出的一些举动，的确有种远超师生关系的越界感。他心下闪过几分羞耻。



……不妙，大事不妙啊。重云几乎是有些崩溃地如是想着。对自己的学生怀有师生以上感情的自己，绝对已经教师失格了吧？



道德观与背德感几乎把重云撕扯成两半，而下一瞬不自觉涌上心头的，自觉心意无望的沮丧又将他的情绪拉扯得再坠落一层。因为重云总觉得行秋是不会喜欢上他的。



好像在自己喜欢的对象面前，人们往往忍不住将自我评价得要低几分。



重云勉力压制住内心的酸涩。行秋怎么会喜欢上这个认死理到近乎刻板，迟钝过头又不懂变通的自己呢？



…对方完全就只是把他当成老师而已吧？



毕竟他也知道，年岁的鸿沟是很难填补的。就算将师生这层桎梏着的关系剥离开去，就算他自觉与行秋内心距离再靠近，对方最多也不过只把他当做偶尔可以依靠，能够相互打趣的邻家大哥哥而已吧。



行秋不会将恋心投之于他似乎已成为一种必然。毕竟行秋在年级也相当受欢迎。谦和有礼而温柔博学的文系男子行秋具有相当高的人气。似乎从来都不缺少向他投去的，更加年轻又更充满青春气息的热切感情……



愈加沉重的思绪把重云的脊背压弯、压低。面上的笑容逐渐褪去，他不自觉地将自己蜷缩起，显露出一种茫然无措却又局促不安的封闭姿态。



相识甚久，香菱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失落又消沉的重云。该说爱情果然会让人变样吗？还挺可怕的。香菱漫无目的地想着，于心中再叹一口气。



她之前打趣重云“别犯罪”不过只是无心的玩笑，可看重云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是真真切切地栽在对方手上了。



香菱虽然为发小找到心中归属而喜悦，但更多的其实还是担忧。因为在她看来，重云这个情况确实也挺棘手的：第一次产生了喜欢的情感，但怀有情感的对象是作为学生的，一般意义上尚未成熟的少年人。



健全爱情的双方至少要做到[平等]，但如今的这种状况，谁都无法预测少年人和成年人是否能于爱情天平两端达到平衡。成年人真心试错的高成本与少年人青春期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热血上头的一时冲动疑惑阅历尚浅前提下的海誓山盟，在二人所生活的那钢筋水泥构筑成的现代都市中，是否具有高成本真心来交换的价值可用?



身在局中的重云找不到问题的答案，香菱作为旁观者亦如是。谁都没办法为渺茫而未定的希望下定论。



香菱抿抿唇，将目光投向看起来消沉得过分的重云。她作为朋友、青梅也是局外人，现在能够做的，似乎也只剩下支持和祝福重云所做出的一切选择与决定了。



言语再多反而无益。



她忍不住揉了揉那个耷拉下去的冰蓝色脑袋，作为朋友之间无声的安慰。



……要打起精神来啊，头发手感超好的重云老师！







- 10 -



喜欢一个人并非要把当即坦诚心意作为自己思慕的证据，也不必为了证明彼此心意的相通而着急去确立关系。相互喜欢的人可以不那么急切地成为一对爱侣，只要一直喜欢着对方的话，晚一点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



并未准确定义的关系下是二人涌动的暗流般的情绪，时光载着某人的期冀不停向前奔流而去。







- 11 -



也许是因为毕业离别的氛围过于感伤，行秋也难免被这酸涩的空气影响了情绪。他本来有个更长的，更缓慢渐进的计划。



可望着重云在校门口微笑着向他挥手的身影，他突然感觉自己和重云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这种凭依于某种场景，只存在某种特定年龄阶段的关系似乎太过脆弱。像是凛冽冬日中呼出口即消散于空气的温热，亦或是缤纷而美好却又一触即碎的泡沫。



明明是平常的道别，但在这一天偏偏像是最后的告别。行秋几乎有种重云下一秒就要抽身而去的错觉。



绷紧了许久的理智的弦霎时间断裂，他几乎不顾一切地冲到了重云面前。行秋再难保持住平时游刃有余的那份风度，一切积蓄着的躁动心意皆于此时倾吐而出。



几乎要溢出胸口的悸动，戛然而止于他望见重云那看起来有些困扰的、带着无言抱歉意味的笑容的那个瞬间。



……大概是要被拒绝了。行秋想着，心头热血像是被冰水浸透。此刻的他无法感受到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伤，心中所余之感，不过是近乎麻木的酸涩。



从对方那里得到的拒绝答复与猜想如出一辙的温柔而残酷。



“很抱歉，行秋。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意。”斟酌着语句的重云面上是几乎看不出破绽的，似乎再无更多感情流露的歉疚笑容，“因为我没办法确定，以后的你会不会后悔现在作出的这个决定。”



“也许你认为你的真心不会改变…”重云说到这里，话语有些停顿。他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愈发严肃。



“…但是时间与阅历是能够改变很多东西的。行秋，我不希望你后悔。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最优解。”重云的话语很轻，也很慢，但语气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拒绝让行秋感受得格外分明。



向来不善言辞的重云很少讲大道理，也很少如同今日这样近乎于长篇大论地阐明自己的想法与心意。他看起来像是提前准备好了千万种拒绝的理由，把一切的弊端都有条有理地于此刻向行秋尽数道了个清楚通透。



但他又像是似乎逃避着什么，说出的字字句句看似有理有据，却又在无意间暴露了话语主人的粗心：纵然道理都说尽，重云却独独忘记了阐明自己的心意。



……或者说，被刻意隐去的话语是不愿说谎的他权衡之下选择的默然回避。



冗长的婉拒最后，是重云带着笑容说出的全然出自真心的话语，“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希望你能够寻找到真正的那个唯一。”



话语出自真心，笑容也无假意。可于此刻，行秋分明望见对方滴水不漏的伪装一点点在他眼前倾塌崩毁。



——也许是因为重云是强忍着说出这句话的，他露出的笑容看起来并非如同往日那样纯粹，而是一种复杂而苦涩的，足以被一直注视着他的行秋一眼看穿的拙劣伪装。



行秋并非不懂得人情世故的那类人。恰恰相反，他在这些方面甚至有种不怎么与年龄相符的成熟。纵然重云将情绪隐藏得极好，可那双冰蓝双瞳中闪烁着的悲伤终究无法匿去影踪。



在察觉对方真实心意的那一瞬间，行秋心下的确闪过小小的雀跃。可在短暂的喜悦之后，莫名酸涩的思绪又于他的胸膛满溢。



笨蛋重云。行秋定定地望着重云那强装着的平静。而后他又没来由地有些生气。为着面前这个笨拙的、连谎话都不会说的，比起自己更在意他人的重云。



人类无法隐藏的东西有三样，不过疾病咳嗽与爱情。



行秋能够看得出重云的心意，也能够理解重云那颗纯粹的只顾虑他的真心。但他不愿见到重云因着自己而露出这样悲伤的神情。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总是任性的，可行秋却总是忍不住每次都在意重云多一点。因为他希望自己能给予重云的，是更加美好的感情体验，而非现在的纠结复杂，无法掩饰的悲伤，亦或是强撑出的一副无事模样。



行秋甚至为自己的鲁莽有些后悔。



——如果自己再忍忍，再忍忍，等到万事俱备的那一天，等到自己完全被重云认可的那一天，是不是对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了?行秋想着，心中隐隐泛起自责与苦涩。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让自己成为重云纠结与难过的理由。



行秋抿抿唇，勉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后他望向重云，面上神色是全然出自本心的诚挚与郑重。



“是我唐突了。”行秋露出了歉疚的神情，而后勉力挤出一个笑来，“很抱歉让你这样为难。”



也许是以为行秋的话语代表着放弃，重云板着脸的严肃表情看起来都放松了些许。那仍然掺杂着难过的稍微松懈让行秋刚刚熄灭的心火蓦然燃起，他咬咬牙，将未尽的话语继续下去。



“但是，我绝不会为今日所说出的话语而后悔。”



重云的伪装为着行秋这毫不掩饰的大胆话语有了过于明显的崩裂。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面庞之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以及那稍纵即逝的些微雀跃与欢欣。



行秋一步步地向怔愣在原地的重云靠近，将出自本心的话语毫无矫饰地一句句倾吐而出：他不强求重云等他，也不需要重云作出回应。但是他能够向重云承诺，也希望重云相信他最终能够成为与重云相配的人。



重云还是那个把一切心思写在脸上的重云，他为着行秋的坚定话语，再也强装不出之前那副无所谓的礼貌拒绝模样。他咬紧了嘴唇没说话，可躲闪又飘忽的目光暴露了他此刻忐忑的内心。



轻轻搭上重云面庞的指节带来温热的触感，一瞬便将陷入了沉思的重云拉回了现实世界。那双手力道很轻，但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将他的脸轻轻托起。



待到重云回过神来，他眼前的世界只剩下面前这个带着决绝神情的行秋。



“信我吧。”行秋低声说，话语落下后情不自禁地将面庞朝着重云贴近。



他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靠向重云，可湿润的触感却只落在温热的手心。——残存理性引导下，重云那克制着伸出的手将未满恋人的唇瓣隔开。



但好像无阻于一切情感统统都倾诉于这个并未实际相触的手背kiss里。



“好。”重云的声音很哑，轻声地将之前告白的回答修改为出自本心的原初模样。而他声音喑哑的原因不外乎情绪的过于激荡，亦或是来得太迟的心头羞耻，其中原因只有重云自己心知肚明。



发出单音的重云偏过头去，任由耳根与面庞的热度将他残存的理智蒸腾殆尽。行秋望着对方面庞的绯色，注意到重云此时那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反正我们还有很多个以后。”行秋说着，故意凑过去看对方躲闪着不愿让自己望见的绯红面庞。他牵起不愿说话的准恋人的手，动作缓慢又不容拒绝地与对方十指紧握。



重云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将指节扣得更紧。那无声的回应似乎是种迟来的认可和确信。



——他们毫无疑问地会拥有好多个一起携手度过的以后。







-END-













*写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小番外，扔在彩蛋里啦^ ^











*照例的碎碎念：



纠结了好久要不要写这个题材，担心会写得太ooc而雷到大家t.t

因为我这边的话，会觉得这个东西虽然写起来很带感，但其实放到现实还蛮严肃的。年差太大的话，总感觉会有种微妙感。现实远远没有文字描述的那样纯粹而美好啊。如果是学生的话，学业会比朦胧的恋爱更重要哦。我姑且是这么认为的。这么想着，其实最开始会是想要直接放弃这个梗的状态，但是在M酱的鼓励和期待之下还是咬咬牙写完了这篇。



……甚至还在微信快乐bb两小时弄完了番外的大纲。

嗯，会写的一定会写的。（具体时间大概寒假吧，最近三次事情蛮多的，稍微有点喘不过气啊）



总而言之谢谢你，M酱。如果能够喜欢的话就太好啦。

虽然感觉题材有点超前(？，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擅自想了新人老师重云和他教的第一届学生行秋这样尽量减少年岁差的设定……这也算是正义清水人在道德上（?）的一些坚守吧。



啊，我产品真的好可爱，这种设定type的他们也好可爱。一敲起键盘就感觉停不下来的我无数次如是感慨着……于是擅自写了好多好多可能大家觉得不太通常甚至突兀（？）的行重酱相处。

行重酱写起来真的好解压哦。我产品宛若良药一样，好像可以把一切的疲惫都治愈掉。



“无论处在什么身份设定下，这两个人之间都不会、也不可能存在特别分明的距离感。”我一直都怀着这样的想法。（一言以蔽之就是十分我流的相处模式）可能读来确实观感会感觉不太一样（）



话说回来，因为算是凌晨爆更，感觉自己写的时候精神状态确实有点不太对劲……之类的。好像无意识写了一些很生草的东西，请不要在意，但是如果能够博得大家一笑就是最好的了wwww



如果大家能够喜欢这种模式的行重酱就好啦。希望能够写出那种dokidoki的心动感觉！



呃，好像又絮絮叨叨说太多了……



最后想说的话大概就是，能够参加这次活动真是太好了!因此而认识了很多可爱的老师，吃到了好多产品饭的我真的超开心！



因为三次的一些原因还是当了ddl战士，直到凌晨还在敲字的我好像变成了在DDL之上反复横跳的潜在鸽子ww好困……中间的一些地方完全没过脑子，可能会出现一些情节衔接不当的地方果咩捏。但是因为敲完之后就要去上课了 有缘的话会修修文的。人生大概就算这样凄惨吧。



不过能够按时敲完这篇的我真的很快乐就是了。



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能够喜欢上行重酱的我好幸福！

我产品天下第一真!!!!!!



以上，感谢你的阅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