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3815819
【鲸鲨】南部世界

作者 : taco

分级 大众 同性(女)

原型 明日方舟 斯卡蒂,幽灵鲨

标签 鲸鲨 原创短篇

248 9 2020-5-17 10:59
导读
*通篇1.4W+

*鲨第一人称视角的AU背景

*前提:大学生幽灵鲨偶然捡到一位名为“斯卡蒂”的鱼人小姐。而她居然来自那个,已经在几十年前就被毁灭的,南方的世界。
我曾经问过格劳克斯小姐一个问题。

还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到我们所坐的木桌,桌旁放着帮助她行走用的拐杖。她刚从医学研究部复查回来,机械义肢的适应度比原本要高了,但还是不太能自由走动,蓝毒经常帮她上下楼梯。

她的家族血脉极为特殊,不知是否有这部分的影响,格劳克斯小姐是个十分安静的人,在我说话之前,她都一直静静地等待着,喝着杯里加三块糖的咖啡。但是在我要开口的时候,她就马上抬起头来,用那双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显得非常认真。

于是我决定问她。用一种我自己熟悉又陌生,仿佛从海底深处传来的声音说道:



“南边的世界有什么?”



【1】



我遇到斯卡蒂纯属意外。



天灾导致的气候异常愈演愈烈,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初夏完全不是这样诡异又可怕的闷热,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也许是我记错了,又没对晨间的天气预报上心,为了赶上最后一趟去学校的班车,机械女声还未播报完我就摔门而出。

在我和蓝毒等待蛋糕出炉的时候,所谓的“午后特大雷雨”就席卷了整座移动城市,几乎要将这里变成大海上漂洋的一块浮木,勺子在料理台上跳动,灯光闪烁不定,雨水冲刷得窗户上一片模糊。

本就临近暑假,校舍里也没什么人,我查了末班车的信息,把雨衣雨靴、能找到的都套在自己学妹身上,再加一把雨伞,她看起来像是某些动画电影里拿着片巨型荷叶,生活在森林中的小精灵。

蓝毒还紧紧抱着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她想要给自己友人带去的甜品,她就是因为这个,才在学校闭园的前几天给我发讯息拜托我帮忙。

于是我们模仿着孩童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出了门,水几乎淹到我的小腿,虽然有点可惜,但这双白色的长筒袜大概是要丢掉了。公交站台的积水状况比我想得好很多,而她的车也很快就到,今天幸运的最后一班,她在后窗玻璃上画着可爱的小图案,挥挥手与我道别。属于甜点的好闻的香气被雨幕彻底遮盖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即使知道再也没有班车来,我还是在无人的等待台上站了很久,观察雨滴从空中坠落的痕迹,看着它们汇入下水道口的命运。我甚至想过这场雨会不会把整座城市淹没,鱼群游过破碎的窗口,巨鲸掀起的海浪埋没正盛的科学,前往北方的脚步无法战胜南方世界逼近的吞噬,泰拉大陆终究回归诞生之海。

小轿车红色的刹车灯消失在雨中,有个女孩透过车窗好奇地往外望,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我是个只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刻出现的幽灵。

我不讨厌雨,但也不喜欢,它给我更多的是归属感和怀念感,好像我曾经历过比这场雨更大的,能称得上是灾难的情形,只是我不记得了,对它的记忆被遗忘在某个角落,唯有雨水溅在皮肤上又湿又冷的触感格外真实。

这感觉太过怪异,我有时惧怕它将用寒冷和潮湿自己包裹,孤立无援,喊出来的语句化为气泡破裂在表面;而有时那又像母亲的怀抱,温暖而叫人留恋,不想醒来,祈祷永远沉沉睡去。

我决定步行回家,希望还来得及烧洗澡水。



暴雨中的移动城市显得非常神秘,我花了比原本多两倍的时间走同样的路,观察着雨雾缭绕的标牌,天灾信使们还没到达这座城市,信箱里的邮件快要满溢出来,我看到贴着邮票的一个尖角,上面绘制花朵的图案,雨水仿佛露水将它沾湿。

如果说这是海神铸造的迷宫,那么在某个死胡同可能留下神秘的宝藏——当然是我自欺欺人罢了,街头巷尾都没有变,只是常去的那家购物店提早关门,唯有酒鬼还在这种不要命的天气里开怀畅饮,大声谈论着明天什么时候继续。

我望了望远处,发出光芒的建筑除了几家店面,只有自己打工的教堂了。

那座尖顶镶嵌在雨云中,花圃种植白与蓝的花,仿佛一直能听到圣歌从里面传出的,这座移动城市唯一一间的大教堂。在我的记忆中神父永远笑着迎接来客,福利院的孩子们最喜欢听修女讲故事,用薄木片制作的绘本讲述奇妙而又魔幻的神话。

南方的世界早在数十年前就被天灾毁灭,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汪洋,派出的探险队从没回来过,却有人说见到海中的住民,他们只有上本身与我们相同,而下半身为了适应在海水中生存而变成了……

鱼尾。

我在引导河边停下。这不能算是自然形成的河流,应该是政府为了引流雨水而特别挖的水渠,在这种暴雨天气派上用场。话说回来,我即便修读神学,在空余时间为教堂打扫、照料花圃、看护唱诗班,也不相信那些传说故事是真的。这个年龄的大学生都不应该相信。

那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我靠近了点,小心翼翼地,这点距离能看到那是位有银色长发的女性,上身赤裸,可能受伤了,因为她看起来想要从水中爬到岸上,但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我拿出终端准备呼叫急救,而她因为声音转头看向这边。

“您没事吗?请抓住我的手,我会帮您——”



我说不出话来,手僵在空中,还是被她先一步抓住了。她的头发几乎都浸在水里,手臂上带着藤壶和海草,只有那双深红的眼睛,在雨幕中也呈现出别样的光辉。我没往下看,我的意志和精神在告诉自己别去看,左手的接听键也没有按下,可是有什么东西催促我去接受这些,仿佛告知神话般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之事。

这可能会摧毁我二十多年来的世界观。

在数次的挣扎后,我最终还是低下头,看到在水中灵动而优美的长尾。

她开口说话,从语调间能听出喜悦之情,但我几乎不懂,只是在某几个单词进入脑海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是被归于从世界上消失的民族所诉说的阿戈尔语。



【2】



她大概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被海潮送到了移动城市。

我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既不是神明的狂信徒,也不是追求实验样本的科学疯子,究竟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把她带回来。

大概是联想到隶属于罗德岛的那位白发萨卡兹,留她在这竟然让我从本能上感受到危险,以至于必须把她藏起来,血液样本和细胞组织才能免遭毒手。

公寓楼装有摄像头,我解下薄丝巾系在她的腰上,挡住变化为鱼的地方,用外套遮住那条不断摆动的长尾,鱼人小姐比我想的要沉,抱起来还挺费力气。可能是她的尾巴占据了大部分体重。

我站在玄关看了很久,直到惨白的闪电打在客厅窄小的单人沙发上,才下决心把她和橡皮鸭一起放到浴缸里。

水慢慢浸没她的身躯,我也庆幸这次的雷暴天气没有造成停电,打开浴室那盏小小的节能灯后,我才终于有机会仔仔细细打量起这位只存在于故事中的鱼人。



她有着一头长而顺滑的银发,此刻正微微偏着头,好奇地盯着漂浮的橡皮小黄鸭。裸露在外的皮肤洁白具有光泽,除掉那些缠绕的藤壶和海草,体表温度较我来说略低。浴缸没法完全装下有力纤长的尾巴,趁她捏着小鸭子玩的功夫,我缓慢地将手指移到尾鳍上。

没有鱼鳞,光滑冰冷,触感奇异,我不合时宜地把她的尾巴和最上等的深海鱼肉联系在一起。

橡皮鸭在她的手下发出被挤扁的长鸣,大概是发现我偷偷摸摸的小动作,鱼人小姐的眼神变了,目光变得锐利而具有攻击性,我想那是她在海中生活,威慑猎物时才会出现的眼神。而我早已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们的攻击力如何?能用长尾切开瓷砖?对于人类来说呢?

我把手臂挡在面前,想尽可能降低头部收到的伤害。

但是疼痛迟迟没有袭来。

在我拿开手的刹那间,就被尾巴掀起的水糊了满脸,刘海和鬓发贴在脸颊上,看起来一定相当狼狈,因为鱼人小姐笑得非常开心。她搅动水流,让鸭子漂到自己的尾部,然后抬起,在空中划过弧线,稳稳当当落回掌心。

——她刚才只是逗我玩罢了。

书里写的那些与史前巨兽对抗、在海旋涡中高歌的南部民族原来喜欢和别人玩水?而且对洗澡好伴侣黄色的橡皮鸭情有独钟?我可以给她买个新的,但这个旧的一定要拿回来,每个人的鸭子君都是特殊的。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已经历了崩溃重构,如果以这位鱼人小姐写个论文,是不是能推翻现有的教科书甚至获奖呢。我用毛巾擦了擦脸,决定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她似乎确认了我并没有任何威胁,那宛如歌谣一般的纯正阿戈尔语从她的喉间缓缓道出,我听出她把数个音节重复了好几遍,那大概是她的名字。

我只能用点头或是摇头回应。

因为我在课业选择上偷懒,秉着能拿到学分就行的原则修了自己熟悉的神学,逃掉了小语种的课程,只知道阿戈尔语难学难懂,挂科的同党数不胜数。蓝毒修读了这门课,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里,格劳克斯小姐偶尔为她辅导,因为她的家族似乎在这方面颇有研究,总比初学者要得心应手。

而现在只能仰仗从旧书摊上买的厚如字典的阿戈尔语入门了。



外面的雨仍然未停,从格子大小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被雨帘遮住的路灯光。我像个初学拼音的幼儿一样翻着书,而鱼人小姐理解了我的意思,在我说错某个字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名字再读一遍,带着停顿,耐心地等我找到正确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困了,趴在浴缸的边缘上半梦半醒,白瓷般的手臂垂下来,橡皮鸭被她圈在怀里,在我断断续续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鱼人小姐瞬间惊醒,鸭子君乘着水浪掉到我的腿上。

她用非常期待的眼神盯着我,长尾因为激动而甩出不少水,我点点头,用掺杂着外来口音的阿戈尔语,将那个名字又念了一遍,尽量不停顿。

“斯卡蒂。”

这就是她的名字。

鱼人小姐托起我的脸,十指缠上长发,与我额头相抵。除了略冷的体温,我居然能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这可能是他们对同族表达亲近的仪式,那本阿戈尔语入门中有简易的插画,只是画风太像人脸蛇身的怪物,实在没法和眼前的她联想到一起。

仿佛噬人的潮汐又仿佛亲人的怀抱,我终于明白这感觉是什么,那是长久生存在海水中才会有的,从浴缸中溅出的水沾湿旧书的封面,被濡湿的书页像一块再没有人闯入的海域,神秘而危险。

那就是海雾缭绕的南部世界,名为阿戈尔的未知之地。



【3】



斯卡蒂小姐顺理成章地成为霸占浴缸的额外租客。

其一是她没处可去,其二从这片区域离开后鲜少再有那么可怕的大暴雨,我也没法把她送回南边的世界,其三她真的很喜欢我的鸭子君,在睡觉的时候也总要抱在怀里,我曾用商场新品的宣传单给她分散注意力,得出的结论是要为她买一只新出的伴侣鲨鱼来交换鸭质。

手势和指点不太够用,我在斯卡蒂小姐的帮助下学了简单的阿戈尔语,从而明白她说的最多的话居然是抱怨这边的浴缸又窄又浅,一定要带我去试试家乡那广袤无垠的海面。

我用应急资金给她买了鱼肉罐头,她十分不挑剔,甚至对我餐盘里的切片肉卷打起了主意,我分给她两个,她就要求更多个,有时甚至会趁我不注意把所有的都吃掉,只留下焯过水的花椰菜。

我没养过大型宠物,也不知鱼人有分什么种族,斯卡蒂小姐给我的感觉像半人高的黑猫,她绝对聪明伶俐,也会隐藏自己,偶尔感叹真不愧是来自深海的捕食者。

然而在我决定教她自己的名字要怎么说的时候,斯卡蒂小姐消失了。



地毯上只留下一串未干的脚印。

不过是平静的早上,天气不太好,厚实的云层挡住了阳光,我揉着眼睛去浴室洗漱,却直接愣在了门口。浴缸里空荡荡的,只有撒了满地的水和东倒西歪的矮凳,明显有人踩过这里,脚印延续到玄关,步伐的跨度很奇怪,大小不一,倒像是刚学会走路的人。

我不可避免地想到她是被带走了,但并没有听到任何挣扎的声响,会不会用了麻醉的药品?或许是我无意间泄露信息,穿白大褂和防护服的研究员就趁夜间鱼贯而入,连抬带抱把斯卡蒂小姐掳走了?

在我穿鞋的时候却发现门虚掩着,从痕迹上来看,似乎有人尝试着把它打开,但费了一番功夫,半干的水渍延伸到台阶上,往更高的楼层进发。他们没有使用电梯,但为什么?而且脚印的方向是楼顶,难道说……

我感觉到自己心跳过快,只能祈祷最糟糕的状况不会发生。



银发因风翻飞,像飘扬的丝绸带子,而她靠在栏杆上,披着我的外套,手里还拿着我之前买给她的红眼睛橡皮鲨鱼。

斯卡蒂小姐居然在楼顶。

我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只有鱼尾的阿戈尔民族不能像我们一样走上楼梯,而我现在才明白自己低估了他们的学习能力和进化力,她观察我的动作和走路姿势,听声音了解开锁的办法,通过本能规避危险区域。

同时,我更倾向于相信,鱼人小姐原本就有和我们无异的双腿,长久生活在海洋中让他们暂时遗忘了于陆地行进的办法,那些杂乱的足迹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只要有合适的环境和导师,他们学习起来可能比我们更快。

这就是在南部世界生存的民族吗?名为阿戈尔的海究竟孕育了什么生物?

她发现了我,看起来非常欣喜地对我招手,我从没期待过能在这里看到什么景色,移动城市是为了躲避天灾而建造,我们身后只有源石坠落造成的荒芜。我还是走了过去,站在她旁边,鬓发被强风吹乱,也因气流而无法睁开眼睛,我听见风向标吱呀吱呀地转动,仿佛从深海浮上水面那样艰难,但我最终睁开双眼——



在那瞬间,我确信自己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海面,浪花在阳光下翻涌,海风钻进衣袖,而海鸥的啼鸣,鱼人的高歌和远古神明的低吟响彻耳际。我记忆里沉静的部分被唤醒,如血液沸腾般在脑海中跃动,太阳穴隐隐作痛。

可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鳞次栉比的楼房挡住视线,落石造成的滚滚浓烟污染天空,我只能看到一点点晨光,而太阳还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可斯卡蒂小姐眼神清澈,她就这么垫着脚眺望远方,仿佛真的能看见光芒闪烁的海洋。

真的可以看到吗?

现在能找到的各种南边世界相关的记载,比切尔伯诺格好不到哪去,所以我想那有着幽蓝海水的阿戈尔,可能已经是只存在于图片上的追忆了。我把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当做太累所见的幻象,开始考虑我的衣服和鞋子能否给斯卡蒂小姐穿。

与此同时我不忍心打扰她的兴致勃勃,于是问她从这里能看到什么。

她停顿了数秒,似乎在思考要如何与我说,而后俯下身,从她的眼瞳中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就快额头相抵的时候,橡皮鲨鱼的吻部碰上我的鼻尖。她又笑了。

我听见她一字一顿,话语飘入耳中,就连那双红瞳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说。

“故乡。”



从我教她如何走路开始,这是斯卡蒂小姐第四次被地毯绊倒,她当时是怎么走到天台去的?还是说我应该为此记一笔,像在立柱上留身高刻痕?这是什么奇怪的成长记录吗?

她直起身拍了拍裙边,对针织地毯露出凶狠的目光,仿佛那是自己的敌人,如果现在是鱼人的样子我想我能看到她因威慑而拍打的尾巴。

人类外形的斯卡蒂小姐比我略高一些,我的长裙她也能穿,会多露出一点脚踝。

她很喜欢裙子,因为布料轻盈,能稍微还原她在海中畅游的雀跃感,但对于下半身变成人类的双腿这件事感到很生疏,她学习走路的时候甚至让我想到童话里在甲板上跳舞的美人鱼,从玄关到落地窗都必须搀扶着东西。

当我清点完食物储备时发现,她甚至学会用某些方法激励自己。鲨鱼玩具被放在木制餐桌上,而她成功地战胜地毯和椅子,第一次扑到桌边,抬起头对我眨眨眼。我的确需要褒奖她,于是无视那灼热的、对着肉罐头的视线,关上壁橱门,用略显生疏的阿戈尔语夸她。

我或许还可以教她许多东西,因为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夏季才刚刚开始。



【4】



阿戈尔人还是无法离开赖以生存的水源,斯卡蒂小姐每天能维持数小时的人类外形,我就趁那些时间带她出去逛逛,游览这座移动城市。

她对陆地的好奇心特别重,同时也保留对家乡的眷恋。

暑假时学校几乎空无一人,而游泳池和特殊教室会有剩余的能源供给,我提前告知保安,偷偷往泳池里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水,稍微有那么点大海的波澜壮阔感。但实在没敢放斯卡蒂小姐下去,只是坐在池边浸没脚踝,感受风带来的凉爽。毕竟我可不想救生员座位旁边的摄像头拍到什么不该拍的东西。

回程的路上碰到卖冰淇淋的叮叮车,斯卡蒂小姐聚精会神地盯着店员,直到雪球状的香草味从不锈钢勺落到甜筒上,她都没有眨眼。所以即使我们两个混在孩子堆里看起来很突兀,我还是用打工赚来的钱给她买了。

草莓加巧克力味的双球冰淇淋。

她对初次获得的东西很宝贝,快要化了才伸出舌尖舔掉一点点。

斯卡蒂小姐对什么都有兴趣,我和她经过花店、邮局、超级商场,起码都要停留数十分钟,期间还要劝阻她别看见什么都想往家里搬。

今年的夏日的确不正常,热浪袭来似乎要将人的头脑都融化掉,我迎着一盏小小的风扇乘凉,斯卡蒂小姐咬着半截甜筒,还在对某个抓娃娃机坚持不懈。伴随失败音乐的再次响起,我又往投币口丢了几枚冤枉钱。

看着她如此认真的侧脸,我居然会想,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也挺好的。

不去深究自己的出生地在何处,也不去管身为矿石病的患者还能活多久,仅仅是作为伙伴或是友人这么共同生活下去,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填补我记忆缺损的空白,给油画怅然若失部分的一个交代。

旁边的抓娃娃机很合时宜地响起“此局胜利”的庆祝音。



终端提醒我今天是礼拜六。

日历上的每周周六被圈起来,那是教堂做弥撒的前一天,我定期打工的时间。

说来我从未带斯卡蒂小姐去过教堂,我不想让她靠近神学气息浓重的地方,可今天下午我要去罗德岛的医疗研究部做检查,傍晚才回来,也绝对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家。我只得在出门前为她戴上帽子,系好鞋带,希望不要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锁门的时候我又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下意识捏皱了手里的文件袋。



斯卡蒂小姐非常不喜欢教堂。

我发现她对神父和修女们都刻意保持距离,稍微亲近唱诗班的孩童,不愿离我太远,总是盯着圣堂里那座巨大的石雕神像,似乎象征着正义与公平的女神下一刻就会行动起来攻击我们。我设法安抚她,但几乎没用,年迈的神父十分担忧地向我们表达关心,而斯卡蒂小姐对这些拒不接受。

她鲜少用那种凶狠的目光瞪视别人,仿佛即将咬开眼前人的咽喉,我还没来得及和神职者们表达歉意,她就抓住我的手腕往门口走,不由分说地。我头一次发现她的力气这么可怕,完全无法挣脱。

我想我原本的直觉和决定是对的,也应证了我的担心,不知道她曾经历何事,但斯卡蒂小姐不应该进入教堂这种地方。在离开大厅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她了说什么,她低着头,看不清眼神,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

那可能是在说。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罗德岛的医学研究栋距离这三个街区,而她坚决不肯离开我身边,于是我只能买两张来回的电车票,到站的时候在心里默念某位元老级医生有事出门。

结果今天诸事不顺,进门就撞见华法琳。

不出我所料,在简短的寒暄之后,她把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斯卡蒂小姐身上,并且极力向她推荐罗德岛新购入的初步源石密度检测装置,不需要化验也不需要抽血,普普通通做个扫描,一切搞定,方便快捷,首次试用五折优惠。

凯尔希医生可能正在手术或是开会,她总是很忙,所以这个白发的萨卡兹血魔才有机会对新参者动手动脚。我竭力制止华法琳靠近斯卡蒂小姐半米之内,但还是在找嘉维尔做身体检查时被她钻了空子,等我跑到独立研究室敲开门,华法琳正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仪器显示的数值报告。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简直不可能!数值低到就像是完全没有接触过源石一样!幽灵鲨,你的朋友到底是从哪来的,她经历了什么,生长环境是怎样的……这些我都必须了解!”

“她绝不能就这么离开医疗部门!”

在华法琳对她做出更进一步的行动时,斯卡蒂小姐轻巧地往旁边一闪,身姿灵动如海风,她像是已经算到这些,于是把萨卡兹推入陷阱。

那位罗德岛的医疗部门总负责人正站在她身后。

我想华法琳这一月的奖金又危险了。



【5】



在暑假开始的半个月后,问题逐渐显露出来。

首先是日渐见底的生活费。

我打工的钱根本没法长久支撑我们的伙食费,即使我可以靠超市大减价时采购来的黄油和培根,速冻食品,还有每天过了规定时间就变得格外便宜的滞销吐司勉强度日之外,斯卡蒂小姐所吃的肉罐头和鲜鱼也是每周的一大笔开销。

虽然她用逐渐流利的通俗语言告诉我自己也可以帮忙分担这些,但是我也完全不放心让她单独出门,外面除了有阿戈尔人不了解的状况,还有华法琳在对她的身体样本虎视眈眈。

没有凯尔希医生的阻拦,华法琳甚至会找时间溜到公寓楼下来找我,口罩墨镜全副武装,带着一捆一捆的钱,用黑道交易的口吻说只要几升的新鲜血液就可以换到吃穿不愁。好在每次都因为打扮得过于引人注目而被保安抓住,然后交给守在大门口的红。



还有一件事我并没有告诉斯卡蒂小姐,我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从南边世界来的民族大概不会知道仍在泰拉大陆蔓延的天灾,也有可能是我忘记了,在脑部病变的源石让我遗忘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有些事不记在本子上就想不起来。

末药递给我报告和药品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她不擅长说谎,即便尽量说着安慰我的话,但我也明白自己的病越来越重,治疗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侵蚀的速度。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可能快了,就是今天或明天,好多次睁开眼睛时我都疑惑这里究竟是哪,看到斯卡蒂小姐才让我想起来这是自己租住的小小公寓。最严重的时候我甚至把镜中的银发女人认成了陌生人,质问她为什么闯入公寓。

好在终端还是会提醒我每日该做的事,到打工的日期我就把修女服带到教堂的更衣室换好,离开时换回来。斯卡蒂小姐的嗅觉似乎很迟钝,我也不必掩盖衣服上的花香。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静静地等我回来,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就一跃而起,前来迎接我。

那份工作除了维系我们的生活之外,也是为报答他们对我的恩情。

在我还有记忆的时候因源石病发作倒在路上,是经过的修女们把我送去了医院,并且在得知病情后,她们和神父商量,最终允许我这个外来者每周末到教堂打工,加上大学的奖学金后能负担租金和医药费。

没遇到斯卡蒂小姐之前,除了学妹蓝毒,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这是我在帮她吹头时第三次走神。

我不知道阿戈尔人是否会这样表达自己的不满,更像是耍小脾气,她摇晃着脑袋甩了我一脸水,然后服服帖帖地继续坐着任我吹,手里的小鲨鱼发出被压扁的气音。我在镜子前为她编了和自己一样的长三股辫,斯卡蒂小姐果然很适合这种发型,她的长发柔顺,放在手里像昂贵的丝绸。

“幽灵鲨。”

她突然说。用的是通俗语言。

我手上的梳子也停在了半空,这是我第一次从斯卡蒂小姐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微笑着,指尖沾水,在镜面上留下了很快消逝的文字,那是属于他们的文字,字体飘逸,笔画间像翻涌的波浪。

她用母语再度呼唤了我。

“你的名字用阿戈尔语要这么说。”



我才发现自己在心间念了许许多多遍,属于那个名字的音调、语气,都在我的舌尖辗转,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含义,浮在水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与斯卡蒂小姐的相遇,是否只是在大雨天的一场意外。

她仍然说着想要减轻我的负担,但我几乎没在听,伸出手抚上她留下的字迹,镜面冰凉,而我的掌心越发滚烫,像是要被灼伤似的,从手臂逐渐蔓延到心口。我在镜子里看见了本不该出现于世的东西,她和斯卡蒂小姐一样有着红色的眼瞳,下半身是灰白相间的长尾,正警惕地盯着我,因捕猎而露出尖牙。

直到看见自己左手的白色指甲油,才发现那原来是我。

药瓶被我碰倒了,里面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药片全都撒在桌上,它们逐渐膨胀,变轻,化为点点的气泡上浮,要去哪里?往上的话尽头会有什么?我的目光追随着它们,而泡沫在浮出海面的那一瞬彻底破裂。

我因为冲击重重撞在礁石上,剧痛几乎令我昏死过去,眼前发黑,而浅白色的光点四散开来,星星点点的碎屑掉落在地。

——那是房间的日光灯管破裂了。

我猛地睁开眼,背后全是冷汗,而斯卡蒂小姐正紧紧地抱着我,我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刚是在保护自己。我轻拍着背安慰她,说明天去买一个新的就没事了,她这才放开,还是仔仔细细地检查我手臂上有没有伤口。

而在我手边的某块碎片上,不知留下了谁的血。



【6】



“怎么了?”

斯卡蒂小姐正往面包上抹着成堆的小银鱼,而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打翻她面前的水杯,她抬起头来问我,舔掉流到指尖的汤汁。

广播中把刚才的话原模原样重播了一遍——为了所有的居民都能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移动城市的建筑内几乎都配有固定装好的广播,我租的公寓里,那个小小的播报器被安放在客厅的木桌上,旁边的,斯卡蒂小姐抓来的水晶球摆件似乎因为音波而微微震动。

我极为认真地听着,生怕自己漏掉或是听错任何一个词。



“各位居民请注意,因为侦测到突发性源石天灾,政府决定提前与龙门等城市合流的计划,我们将比预定时间提早半个月进发,于九月六日之前到达指定地点。

“请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保证各位的安全,天灾信使们带来的信件将会投放到每户居民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斯卡蒂小姐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对着早餐咬下好大一口。这对她来说可能就是外语听力考试,勉强能懂认识的单词,拼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我意识到分别的那天终于要来了。

明明知道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终将分开,可还是太早了。

为了躲避灾厄,我所住的移动城市一直在往北上行进,要在入冬前和龙门汇合,只是没想到计划提前,秋季来得过快,距离南方越来越远。

所以在夏季结束前,我必须把斯卡蒂小姐送回南边的世界。

这让我感到些许悲伤,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旅游广告被她放在抽屉的最下层,上面用油性笔圈着红圈。我曾经答应过她的事情还没能完成,要与她一起去看喀兰的落雪,东国的樱花,甚至还想在与龙门合流的时候带她去买一次衣服,她已经长得比初见时要高了,裙摆快要接近膝盖。

帽子和长靴一定很适合她。

可我必须把她送回去。就算是用尽所有的办法。

如果移动城市和南部世界彻底脱离,斯卡蒂小姐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

故乡,我似乎对这个词有种不明来由的眷恋和熟悉,可我怎么都无法想起自己的故乡在哪,是否在天灾时被毁灭,又是否在将要去往的北方,只知道这座移动城市绝对不是我出生的地方。

即使我无法回去,可能会死在这座城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我也一定要让斯卡蒂小姐回到她的故乡。我对此有种非同寻常的执念,甚至还有些愧疚,我很想让她和自己住在一起,自私地奢望她永远陪伴着我,我们可以生活到垂垂老矣,而我或许会在能看见星空的地方向她告白。

但她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有必须回去的地方,我希望她能带着我对故乡的思念一起,回到那里。

回到那片名为阿戈尔的海域。



我盯着钟样式的播报器,可是从里面只传来细微的杂音,再也没有其他讯息。

似乎是为了印证之前的通知,突如其来的,密集的雨点打在窗玻璃上,我抬头看见那片盘踞在城市上方的巨大乌云,夹杂着坠落的白光,印照在地毯上一片惨白。而斯卡蒂小姐轻声哼着歌,曲调悠扬,偶尔到来的雷声仿佛只是她的伴奏。

我感觉到从窗户缝隙里涌进来的风变冷了,夏天快要结束了。



【7】



“你要这座城市的下水道线路图?”



华法琳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南部世界的阿戈尔住民穷追不舍,我听末药说,她最近因为偷血液样本被凯尔希医生处罚,虽然没到挂在广场雕像上示众的地步,但是单独对她降低了样本室的进出权限。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拿着自己的员工卡对那间没有窗子的封闭室猛刷,读卡机的人工语音以秒速跳跃着,在可怜的机器冒烟之前她终于停下来转头看我。

罗德岛与大部分移动城市的管理局都有合作关系,而华法琳又是医疗部门的元老,调出资料库里的下水道分布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我只能找她做交换,其他人都不行,并且也只有她满足条件。

我打赌她一定会答应。

华法琳盯着我看了很久,最终带我到一座植物繁茂的中庭,这里几乎不会被摄像头拍到,算是半个安全屋。令我惊讶的是,她的注意点居然不在我携带的东西上,而是向我要刚出的检查报告。我还没来得及看,但也知道肯定是情况加重。

她第一次看起来像个正经医生,面色严肃,翻看源石结晶分布时嘴中念叨些专业术语,在记事本上留下潦草字迹。末了折好报告归还,询问我究竟带来了什么。

那是一块装在塑封袋里的玻璃灯管碎片,尖端沾着点点血迹。

华法琳以秒速朝我扑过来,而我有先见之明,学了斯卡蒂小姐的直感躲开。

“请耐心听我说完。我们之前恰好同时受伤,这块碎玻璃上的血液可能是她的,但也可能是我的。我没法保证百分之百是你想要得到的样本,要和我赌一次吗,华法琳医生?”

她几乎快要大叫了,但碍于走廊里经过的同事和患者,只能把声音压抑在喉咙里。我想和萨卡兹做交易是件很危险的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基于她对医学研究的狂热,我只能赌这百分之五十胜利。

我的心脏狂跳,第一次感受到赌徒是什么心态。

她最终抬起头来,悻悻地看着我,长叹一口气。

“我会把下水道线路图发到你的终端,当然是用保密通道。那么这些血液——”

“等她彻底安全了我会亲手交给你。那么医生,合作愉快?”

我们没有握手,这算不上什么平等的合约,只能说是各取所需。凯尔希医生今天巡楼,华法琳就比平常安定很多,她的目光还是炽热如炬,直到我把塑封袋放回包里都没有移开。我听到其他干员打招呼的声音,罗德岛的医疗部总负责人已经来到一楼了。

在我离开的时候好像听华法琳说了什么,树叶的沙沙响盖过她的声音,只能听见大概。

她说:“保重身体。”



柏油路上长出数朵颜色鲜亮的蘑菇,我抹掉窗户上的雾气,愈来愈大的雨还是遮挡视线,就连伞的色彩都被融在一起,像有人用沾湿的笔尖搅了颜料盒。

车还没到站,我小睡一会儿,感觉水从门下的缝隙间灌进来,渐渐淹没电车,奇怪的是我居然还能呼吸,并且感到很自在。身边的人们都消失了,刚才抓着母亲衣摆的小女孩不知所踪,只留下她新买的玩具熊,布做的海盗船长帽漂在水中。

终端收到讯息的提示音把我惊醒。

车厢昏暗,只有线路图上的标记点闪着光,像海岸边的引路灯塔。



【8】



半夜两点的时候天降暴雨,政府发布灾难预警,我在广播声里为斯卡蒂小姐穿上雨披雨靴。她好像对此有种感知,又或是在雨幕中听到什么,聚精会神地盯着远方,地与天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灯光被揉碎了洒在半空中,并不均匀。

我努力去听努力去看,但什么也得不到,换来的只有间歇性发作的疼痛。

就如往常地出门一般,我拉好窗帘,关闭电源,检查门窗是否关好,但落锁的那一刻,我仿佛是在对这件生活数年的小小公寓做道别。叠好的被子,洗净的碗筷,还有浴缸里的鸭子君,它们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而斯卡蒂小姐执意要带着我给她买的橡皮鲨鱼出发。

她从未有这种要求,且完全不肯让步,就好像……就好像她知道这次离开后便再也无法回来一样。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我解锁屏幕,错综复杂的线路图照亮半边脸。



巨型管道的内壁很滑,为了避开水渠必须站在两边的走道上,而斯卡蒂小姐无所畏惧,她踩着湍急的水流,走得比我还快,似乎毫无迟疑,大概是那种声音近了,就连我都能在轰鸣的巨响中分辨出旋律来。

宛如瀑布一般的水流从排水口直冲而下,我抓着爬下来的简易楼梯才勉强站稳,虽然没有去其他地方看过旅游景点,但我想带来的震撼是同样的。

这后面就有数十年前毁灭的南方世界吗?会存在什么?属于阿戈尔的民族居住其中?

移动城市只有在这种天灾般的情况下才被迫与她接壤,雨幕和黑夜遮盖了视线,我看不到那下面有什么,但是隐隐听到远处传来歌谣——在这哀恸般的雨声中歌唱着曲子。那可能是她的同族在呼唤亲人。

斯卡蒂小姐往前走出一步,停住了。

她转过头来看我。

混杂的声音几乎在撕扯我的听力和神经,我已经无暇顾及现在自己是何等狼狈,那些曾经的困扰我的幻象和记忆又在此重现,我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下半身在双腿和长尾间交换,水流冲走的东西仿佛不是这座城市的所属物,而是我本该拥有的,却被源石天灾无情夺走的记忆。

在无尽的寒冷中斯卡蒂握住我的手,并且十指相扣。

我想。

那是要我和她一起走的意思。

他们离得更近了,就连我都能感觉得到,好像从前坐在礁石上唱歌那样,阿戈尔人们聚集在南部世界的边缘,与这座城市相接的唯一的脆弱桥梁,黑夜遮住他们的面容,而海洋的住民高举着手,仿佛迎接什么归来。

就好像他们曾经以这种方法把谁送到这里一样。

我遇到斯卡蒂的那一天也是下着大雨,浑身湿透,伞几乎没用,暴雨像是要淹没整座移动城市。我一直以为,直到出现幻觉前都认为,我与斯卡蒂的相遇不过是场命运邂逅中的意外,雨幕让我们相见在那条引导河边,她是这世界送给我的一个慰藉,虽然短暂,但分外珍惜。

“幽灵鲨。”

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如歌谣般的阿戈尔语,语调极其悲伤,像曾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宝物。雨水缓缓划过她的脸颊,却好像斯卡蒂哭了一样。我从没见过她哭。

“我原本就是为了寻找才来到这里的。”

我一时间欣喜若狂,自己的故乡是真实存在的,而她可能就在我的面前;一时间又悲痛万分,我的记忆断断续续,只能回想起残破的乱序画面,情感和源石结晶几乎要将我逼疯,我感觉那些矿石正在刺穿骨骼和血肉,发出撕咬般的可怖声。

等我勉强清醒时,斯卡蒂已经变回鱼人的样子,她满是期待地看着我,红瞳亮闪闪的。

而我只能在此做出抉择,是留下还是归乡。

毫无疑问地,我想要回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没有化为长尾,而是被冲来的某些东西割开,都是血淋淋的伤口。但感觉不到痛,仿佛尾椎以下的痛感都封闭了,我想这是某些源石病晚期的综合征体现,是精神一点点被破坏的证明。

我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雨似乎在逐渐变小,而我口袋里的终端机疯了一般震动着。对于这些我都无暇去管,只是与斯卡蒂对视了很久很久,最终决定俯下身来,与她额头相抵,而后轻吻了她的手背。

慢慢松开紧扣的手指。

她愣了数秒,非常不解地看着我,尾巴焦急地拍打着管道,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若是错过那么余生都不会再见。我没有说话,只是捧起她的脸,感觉有水从眼角滑落,那是我自己的泪水,我记忆中第一次落泪。

歌谣的旋律停了,雨声减小,其他的声音终于显露出来,我与斯卡蒂靠得如此近,我们倾听着对方的心跳,就像曾经在海里一般,那是属于阿戈尔子民的感情,溶于血中,仿佛海潮匀称的呼吸。



我不能回去了。



请原谅我这自私又任性的决定,但我无法让亲人面对自己的尸体,也不想阿戈尔看到她有沦落至此的子民,海水不该裹挟着赤黑色的源石,它应当如天之镜般蔚蓝澄澈。

我再次睁开眼时,斯卡蒂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她摆出一副赌气的样子,却没再用尾巴甩我满脸水,反倒抬手按住我的头,向她这边靠得更近。

她亲吻了我的面颊,说是阿戈尔人相遇时的打招呼方式,但当时忘了去做。

然后亲吻了我的嘴唇。



“这是与所爱之人分别时的仪式。”



最后一刻我并没有看到斯卡蒂的表情,她转身跃入海中,跳过一抹从云层中露出的漂亮弯月,橡皮鲨鱼随着她的入水而沉沉浮浮,我想这便是最后的道别,我朝自己的族人们挥着手,一如曾经我们站在天台上,斯卡蒂让我去眺望故乡时那样。

雨已彻底停了。

我终于亲眼所见自己的故乡。她比图画和影像记录上描述的还要美丽,没有任何词汇可以概括这一切,她是本源,是初始的诞生之海,也是终结之地,阿戈尔的海风吹开我湿漉漉的长发,而我居然能看到流落天边的星辰也归于自己的家乡,他们是属于海的幽灵。

水位还没退,那些无法忍耐的疼痛也被潜藏在海的最深处,伴随着最后一片云雾消散,星辰如沙盘般裸露在黑紫色的幕布上,所有的事物都在此刻变得温柔。而我最珍重的思念和情感,也被所爱之人带回了阿戈尔。

我真的在能看见星空的地方向她告白。



最后的最后,我久久凝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声笑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名为阿戈尔的海域。

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斯卡蒂。



【9】



格劳克斯小姐没有当即回答我,这个问题难住她了。

我没想强求她回答,说不定她的家族世世代代就是为了隐藏这些。约莫几分钟后,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面色严肃,与我讲述深埋在现代之下的历史。

其中部分与我的记忆碎片吻合,而提到敌人的时候,格劳克斯小姐说他们曾与有着无数信徒的古神种战斗,损失惨重,血液染红海水。我突然明白斯卡蒂为何那么厌恶教堂,相近的摆设和人们令她想起痛失族人的过往。

她是个很好的讲述者,那些血与泪几乎历历在目,等我从突发性疼痛中脱出时,她几乎已将知道的信息全部告知于我。我对此表达了感谢。



窗外的枫叶如火烧般的红,我选择这里与她相谈,也能缓和下原本压抑的气氛。

这座城市在半个月前已经成功与龙门合流,蓝毒对此非常惊喜,要在放秋假的时候拉上格劳克斯小姐去逛街,她原本想邀请我同去,可医生们几乎不允许我外出。蓝发的小姐十分担忧地看着我,而我回以笑容。

“格劳克斯小姐,你知道吗。医疗干员们都不愿意给我看报告,而凯尔希医生说我必须要知道,因为总有一天会知道。”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说我的身体虽然健康,体表没有任何源石,但脑中的源石结晶像珊瑚丛一样攀附在神经上,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我轻轻摇了摇头。

“在与他们分开的那一刻,我就不能回去了。”

“所以我希望她能带着我的念想和感情一起回去。”

“就算是……”

火红的叶片在风中掉落,我伸手去接,什么都没触到。

“连同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斯卡蒂,回答我吧,现在阿戈尔的天气如何?你最喜欢的鲨鱼玩具还好吗?

我从未对遇见你这件事后悔过,即使没能回到故乡,我们相处的几十天也非常珍贵。

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在某个没有源石病的世界与你相遇,普通一点,夏季的海边就足够。我会带你一起去挑帽子,两个人在涨潮的沙滩上奔跑,最后于某处再度相见。

我希望能看到你穿着合适的长裙,脚踝浸在水中,俯下身捡着贝壳和海螺,那样我就能从阳伞后面绕过去,你会立刻转过身来,就连假装被吓到都不配合。

夕阳余晖下你会拉着帽檐,转而向我伸出手,用怀念而亲近的语气说道。



“幽灵鲨。”

“你回来了。”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