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手柱间带着那人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西方天际晚霞的余晖还未散去，被暴雨洗过一日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均匀的苍青色，明净如玉，一轮辉月已经升起，皎如银盘，就低悬在东方天空与大地的交界上方。



月比满月残缺那么一点，柱间的身形迟缓——他走得很慢，怀中还横抱着一个人，那人的脸向内侧偏着，藏在他怀中的阴影里，悄无声息。





宇智波斑。





彼时木叶大门前的空地上，千手扉间在最前側，抱臂而立，面色冷肃，他身边空出一段空地，宛若真空。真空之后是各族族长正在议事，惴惴揣度着忍界巅峰两人间的终局之战结果如何——兼之暗自盘算，若是宇智波斑棋胜一着该怎么办——打是不打，降是不降？若连初代火影，被称作忍者之神的千手柱间都在那恶煞刀下陨落，他们还有必要打吗？





——要是那叛逃的宇智波，是回来当火影的呢？





谈论此种种可能，自然是不好往千手扉间跟前凑的。



扉间自然落得清闲。



相比起门外头头脑脑，门里的世界就轻松多了——村子大门与街道之间相接的空地上，是整好队的各族精英，天色将暗时各族便有妇孺前来送饭。等待的时间久了，还有随忍族归入木叶的扈从过来，带了麻将牌九瓜子麻薯一类，简陋搭了木头架子，在营地周围燃了两列熊熊火把。



火光明照，那带来的吃食玩意自然不可浪费——这队伍里的大多数人，都对自己村子的火影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若不是忍者禁酒，只怕是要就这这些玩意儿吹牛喝酒了。



尾兽袭村此等大事，宇智波作为村子的警备部队，自然也是出了人的，此时这不多的一丛人身着黑衣，面色凝重，偏安在营地靠近边缘的一隅。



等待的时间久了，营地里也不似之前警惕，人声嘈杂，但听旁人吹嘘道：“……那可是柱间大人，任凭十个宇智波斑来，也给他踏平了！”



“没错！”另一人应和道，他意有所指地往警备队这边看了一眼：“火影大人一定会杀了那个叛徒——到时候提他头回来，挂在木叶大门上，看谁还敢生背叛的心思！”



警备队的都是宇智波，装备衣着统一，黑发黑眼，向来整肃，听闻此言各个面色阴沉，周围火光闪动，影子映在他们面上，更如同黄泉边界的恶鬼那般森然，让人心生恐怖。



望过来的那人面上僵了一下，扭回头去往地上啐了一口，骂：“晦气！”



宇智波的精英中，怎没有年轻气盛的？



但是回来袭击木叶的是前族长，现族长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得与其他忍族起冲突，哪怕是对方挑衅。



青年人从地起身，他的胳膊被却人拉住了，是他在族中的堂哥。



堂哥压低声音道：“刹那，别忘了族长的怎么说过的！”



名为刹那的青年冷哼一声，他一甩手，眸色阴沉，道：“他算什么族长。”



同族的另一位拿胳膊肘顶顶他肋间，低声道：“慎言，这话可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宇智波刹看他一眼，那漆黑的瞳孔盯住他，饶是同属一族，也令人胆寒。



正僵持着，忽听外面一人大喊：“柱间大人回来了——宇智波斑败了！他死了！是火影大人赢了！火影大人赢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欢呼起来，灯火通明的营地里人声鼎沸，唯有宇智波，大势已去，在角落中，默默白了脸。



宇智波刹那低头，掩饰住自己震颤的瞳孔，与眼眶中积出的水光。





斑大人，殁了。





他的手指狠狠抽紧了。







柱间怀抱着斑，他走得很慢。



明明查克拉已经恢复，在经脉中充沛地奔流，忍足轻便，本身半天即可到达，可斑的身体在他怀中，体温冰冷，还戴着手套的右手搭在腹部，指尖早已，慢慢僵硬。



千手柱间觉得自己脚下有千斤重，步步生根——就好像黄泉来的呼唤，要诱惑他下那地狱去。



待感知到他查克拉的一瞬，扉间已迅疾奔出——他连飞雷神都忘了用，只顾得上在林上枝干间飞驰，奔向自己历经生死终于归来的兄长。



“大哥！”扉间远远叫道：“你怎么样！还有战斗怎样！”



千手柱间抱着宇智波斑在地上走。



地面上有一条通向木叶方向的小道，是留给来往的商贾和发布任务的普通人用的。下了一日一夜的雨，林间湿润，小道泥泞，柱间一双鞋浸满了泥，扉间喊话他恍若未觉，仍一步一步，麻木地跋涉在浑浊的泥淖中。



千手扉间纵身跳下，在他面前落下，他拧着眉，看自己魂游天外的大哥，和他怀中抱着的，气息全无的那个人。



斑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他的头发还是如同他生前时那样，在柱间的臂弯里，桀骜不驯地炸着。



“……大哥？”扉间再次试探地叫道。



千手柱间茫然的眼睛有了焦点，仿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的弟弟——若是换了其他敌人，说不定立于忍界巅峰的忍者之神，也早该死透了罢。



扉间看着他，一脸要他解释清楚的神情，千手柱间望着扉间眼中的担忧，并没有说话的欲望。



于是他言简意赅，道：“斑死了。是我杀了他。”



柱间望向路的前方，小路蜿蜒，延伸至幽深的丛林，自木叶的方向透出点点灯火，温暖地跳跃闪动，是他们曾经共同的家。



而他又望向斑，怀中的斑面色灰败，唇色青白——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紧抿的唇角终于放松——他走得太快了，素日的桀骜与忧患已随亡灵脱离他的皮骨，只留下脸上的死战后的淤伤，和眉眼间淡素的神情。



斑这样子，就好像是要回家了一样。



柱间想了想，补充道：“通知宇智波，让他们准备一下吧。”



准备什么，千手柱间美术，千手扉间意会，他点点头，说好。



扉间双手一掐，结了个影分身的印，另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影出现，飞雷神一闪，先回木叶报信去了。



而千手扉间，千手柱间的手足，胞弟，曾与他并肩作战与宇智波兄弟对立之人，这青年还如同以往一般沉默寡言，纵使心中有千般疑问，他仍默然，跟在兄长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往木叶的方向行去。





千手柱间缓缓走着，此时木叶的大门前，已经人声沸腾——同他们各自的族长一道，各忍族的精英们倾巢而出，火把架到了门外。



树木的干枝在火中燃烧，偶尔碰上一两根鲜嫩的，便发出哔啵的爆燃声，和着众人嘈杂的招呼声，在夏夜的空气里毫无意义地回荡。



“初代目大人！”



“柱间大人！您回来啦！”



“火影大人！恭喜力克叛贼，歼灭宇智波斑！”



千手柱间抬头，仿佛这时候，他才借着火光，借着每个人眼中绽放的闪光与热意，看到了面前的木叶。



眼前的木叶几多欢笑，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每个人心中都充满雀跃，每人都热情——甚至连一贯严肃的油女，也轻轻扯出一丝笑意——正是他梦想中的样子。





——可斑呢？



……他独自走黄泉比良坂，路上会不会冷呢？





柱间机械的迈步终于停下了，他停在木叶大门外的空地前，斑搭在腹部的右手也随着他停步的趋势滑下去——那只手冰凉，划开微热的空气，静静垂下去。



千手柱间于是抬眼，扫了一圈面前欢腾的众人——他并未带情绪，不悲不喜，却不知怎的，在场诸人，便纷纷安静下来。



空地上扎堆了大量的忍者，目光殷切、狂热，而空气一时寂静，只剩下火堆偶尔哔啵爆燃的声响。



柱间的视线在嘈杂的各家中逡巡了一圈，没找到宇智波的族长。



怀里的重量沉甸甸，赘得柱间胳膊都有些酸痛，柱间并不想放手——可于情于理，斑都应当葬在宇智波族地的。



他没有心情再细看，便直接开口问道：“八咫呢？把斑接回去，好好安葬吧。”



千手扉间的脸色难看起来，解除了影分身后，他便从分身那里得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宇智波八咫，宇智波的现任族长，在宇智波斑的心腹宇智波火核因为斑出走遭到排挤后被推举上了族长的位子。



这位新上任族长是个十足的鸽派，鸽派到，甚至有点不像宇智波——



扉间的影分身用飞雷神之术赶回后，便将柱间战胜，宇智波斑败亡的消息传达给焦急等待的众人，并按照大哥说的，交代宇智波现任族长准备后事，将前族长宇智波斑的遗体接回族内安葬。



未曾想面对这样的要求，身为现任族长的宇智波八咫，他先是顾左右而言他，说宇智波斑背叛，已经被族内除名，再安葬在族地，不合规矩，在得知这是身为火影的柱间的要求后，更是义愤填膺，大摇其头，直接拒绝了将这位背叛村子带九尾袭击的前族长的遗体领回族内停灵祭奠的要求——紧接着，大概是因为不想跟这位背叛的前族长扯上关系，宇智波一族的现任族长，竟然就带着准备奋战的一族精英，避之不及一般，火速打道回府了！



作为曾同斑与泉奈两兄弟交过手的敌人，千手扉间虽然不喜欢宇智波，但也不会拒绝承认对方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扉间被他恶心了个彻底，心道宇智波一族真是没落了。



宇智波斑说的竟然没错，宇智波家，已经没有有骨气的人了——甚至斑死以后，他们竟然，连最后骨气也没了。



宇智波族长已经走了，在场当然无人应答，扉间严肃着一张脸，凑近到柱间耳边轻声道：“大哥，刚才宇智波族长拒绝了。”



仿佛巨大的风声在耳畔轰鸣，又仿佛，柱间已经失去了听懂别人话语的能力，千手柱间本能地眨眨眼，问：“……什么？”



扉间看着魂不守舍的大哥，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忍，他重新道：“宇智波拒绝将斑的尸体领回族地安葬——我们该把他放到哪？”



千手柱间微张大了眼，他这回倒是听懂了，然而忍者的耳朵都经过训练，他听懂了，别人自然也听懂了——还没等柱间有所反应，人群里，一个声音高喊着：“把这个叛徒的头割下来，钉在大门上！”



“好！”



“就应该这么干！”



“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看看，这就是背叛和袭击木叶的下场！”



人群中的激愤叫好声不断，而柱间却愣住了。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斑的脸，斑的脸平静，苍白，仿佛在睡梦中般，恬然而毫无所觉——



斑……



他在心里默念着他的挚友、天启与爱人的名字。



——这便是，你一直以来站立的地方吗？



——这便是，你从自己眼中，看到的真相吗？





——这便是……木叶的黑暗吗？





千手柱间抬头，他苍凉而湿润的眼，扫过欢腾而激动的人群，扫过无数，自己熟悉的面孔——而他们脸上的笑，仿佛一块僵死的面具，隔绝了那个他曾熟悉的人间——



柱间只觉得自己胸中气涌，郁郁难平，他两只眼睛一热，一股热流从眼角流出，爬过他的脸颊颧骨，坠落下去，似乎是，滴在了怀中抱着的斑的身上。



柱间下意识低头去看。



宇智波斑苍白的失去颜色的脸上，点上了飞花般的一点片红，正点在他眼角下方，仿佛血泪一般，顺着斑偏头的姿势，从眼角滑下。



柱间想伸手去抹去他脸上的血，可直到这时，他才前所未有地，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臂弯中，斑发沉的身子，和他逐渐僵直的肌肉——





原来他的斑，已经不在了啊。





此等认知，如同山风拂过原野，明月照耀江河，铺天盖地，瞬间掠过了他整个世界——仿佛见到月之眼降临，新世界开启，千手柱间缓缓抬起头，望向这陌生而枯涸的人世。



一股庞大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开来，众人的欢庆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恐地发现，在淡淡萦照的月色下，在黄昏未尽的逢魔之时，从忍者之神脸上落下了两行血泪，而他的眼中，紫光泛起，晕出了一圈圈的同心的花纹，仿佛无限轮回——





此前传说中的，只属于六道仙人的眼睛，在这一天，终于重现人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