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春节，研究所给每个人发了一条红围巾，图恒宇在某天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了这条围巾。这块赤色的布勾起他一些异样的回忆。

那年的春节冷得让人骨头发痛，马兆和图恒宇刚收到那条围巾就来了紧急任务，图恒宇手上那条围巾来不及放下就和马兆离开了研究所。外面还下着雪，图恒宇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条红围巾在雪天中显得扎眼。

图恒宇刚从开着暖气的实验室里出来，一开始走路的步子有些发抖，但很快地适应了，大概也因为他穿得很厚实。几片雪花飘到他的脖颈上，再他的皮肤上化开。马兆一言不发地走在他旁边，脚步很急促。图恒宇突然想到了什么，“马老师。”他叫住了匆忙的人。马兆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图恒宇就把那条红色的围巾缠在了他的脖子上。马兆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从实验楼到停车场的距离并不远。上了车后不知说马兆忘记了还是怎么，一直没有把围巾取下来，图恒宇看着马兆脖子上挂着的围巾，不知怎么地心里翻涌起一股莫名的雀跃。

那天他们都忙昏了头，直到凌晨3点他们才回到实验室。

马兆很快地收拾了东西，把那条红围巾解下来，放到桌子上就回了家，只留图恒宇一个人在实验室。实验室里只有一盏灯亮着，图恒宇看了看时间，不打算回家了。他把那条围巾拿在手上，把灯关了，扒在电脑桌前，脸埋在围巾里，睡了过去。

马兆没有戴过属于他自己的那条围巾，不知道是弄丢了，还是压根没拿被人收走了。可图恒宇很清晰地记得马兆那天在雪天中的模样。人类很奇怪，总是会记住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图恒宇觉得马兆身上缺少点明快的色彩，连同马兆本人都无趣得如灰色。

图恒宇结婚的那天，马兆拎了几个红色的袋子参加他的婚礼。图恒宇远远地看了马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兆手中的红袋子，他觉得马兆格外显眼。可明明四周都是红色。

那天图恒宇特别开心，也喝了不少酒。到酒店天台吹风时遇到了马兆，他们聊了一会，然后图恒宇的手机响了，他新婚的爱人正在找他。马兆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他转身朝楼梯走的时候，他听见马兆平稳的声音响起，“小宇，祝你幸福。”

他那时想，何时也能祝马老师幸福。

丫丫出生后，马兆送了一顶红帽子给丫丫。鲜艳的红色戴着小女孩乌黑的头发上不能再合适了。这顶红帽子后来也成为图丫丫最喜欢的单品。

图恒宇那几年的生活是美好的，他的脸上常是挂着和煦的笑，镜片底下是对清澈透亮的眼睛。他所牵挂的人都在这世上好好地活着。

而那场车祸如一次癫狂的海啸几乎吞噬了他的一切，连同他自己也快溺死其中。

在医院，图恒宇揪着马兆白衣下摆求他救救他的女儿，那件白衣被他手上的血染上了刺眼的红色。图恒宇不知道马兆看向他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大概是悲怜吧。最后，马兆如他所愿地说出那句“我负责。”

下午，马兆回到实验室，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染了血的白大袍。图恒宇坐在电脑面前一动不动，盯着电脑屏幕。

马兆走到他身边，图恒宇抓住了他的手腕，可他说不出一句话。

马兆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图恒宇的肩膀，“你还活着。”

后来，连数字生命计划都被叫停了，图恒宇生命中最后一抹亮色都被抹去了。于是他申请到月球上工作，只是他在那还能见一见他的女儿。

马兆在月球上警告图恒宇不要得寸进尺，面无表情地。

可是马老师，图恒宇自私，如同那些炸裂的玻璃，早就破碎不堪了。

于是他逼迫着马兆答应他把丫丫接入550C，他知道马兆无法拒绝。

如今他们已经返回地球，图恒宇把那条围巾展开看了两眼，又叠好放回柜子里。不知怎么，眼中泛起一股酸涩，图恒宇眨了眨眼睛，推开门准备前往实验室，却看到马兆站在他家门口，戴着一条红围巾。

图恒宇哑然，行动却比思维要快，他上前抱住了马兆。马兆显然愣了愣，随后“唉”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地环住了图恒宇，拍了拍他的背。

图恒宇刚憋回去的泪意又翻涌起来，眼泪糊满了马兆的围巾，为何要落泪呢？图恒宇也不知道，他只是见到马兆，见到那条红围巾突然很想哭。马兆任由他抱着，这个拥抱似乎过了很久，图恒宇再次抬起头时，镜片上沾满了泪水和雾气。

“先去研究所吧。”

图恒宇还没有缓过神来，跟在马兆的身后，忘了马兆的围巾上全是他的泪水，也忘了问马兆为什么来这里。

往后的日子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在一个冬日的上午，罕见地，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天气倒是阳光明媚，可哪有冬天是温暖的。

马兆把围巾绕在了图恒宇的脖子上，他们沉默地走了一路。图恒宇低头看着围巾，无厘头地想到了一个问题，马兆对他来说是什么？图恒宇的余光扫过马兆，马兆一言不发，图恒宇把视线移开。

图恒宇知道自己一定会把图丫丫接入550W的。可他不知道，直到马兆被淹没，他都没有问出那些诸如“为什么那天会出现在门口”“你幸福吗？”的问题。

他又想到那个无厘头的问题，他似乎早就有了答案了，可是他却抓不出一句话一个词来回答。

在水淹没他的前一秒，他想起他少年时，看到的那一片开满花的原野。或许马兆的葬礼会有那样的花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