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让人感到幸福。对乔鲁诺来说幸福的方式就是吞下他所拥有的食物，当胃部被填满，幸福就会像阳光一样如期而至。

金发男孩站在超市的购物架前，眼疾手快地从一堆年过六旬或者更甚的老人中间抢夺货架上的临期食品，并在一声声苍老沙哑的辱骂中心满意足推车离开。

结账的时候他只花了不到10欧元，就得到了一大袋通心粉、整包红烩肉丸、大袋速食拉面、速冻奶油饺子，还有三个装的洒满糖霜的奶油甜甜圈。

乔鲁诺走得很急，哗哗作响的纸袋在他耳中仿佛最动听的乐声。他真的好开心，好像整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类，就像恶龙坐拥一个山丘那么高的珠宝金银。
要全部吃掉，乔鲁诺想。它们很快就会过期，食物是世界上最宝贵财富，不能浪费掉。

那不勒斯在下雨，街道湿滑，来来往往车辆溅起褐色的泥水。乔鲁诺穿着陈旧运动鞋，发黄的鞋带上沾满污渍。他过得不富裕，食物是他唯一肯多花钱的投资。乔鲁诺的小腿肚上也被溅上脏兮兮的泥点子，但他不在意。他无端感到饥饿，午休时他吃了奶油夹心的面包，两个。但他还是抑制不住胃液翻涌，中午的面包也许正在他的胃袋里冲浪。饥饿时胃里好像会出现一个小怪物，它张牙舞爪，反反复复撞击乔鲁诺脆弱胃壁，唾液迅速分泌，嘴里酸酸涩涩，小怪物好像就要顺着食道冲出喉咙，乔鲁诺干呕，最终只能吐出一口不太好闻的胃液。

踏进家门已经时晚上八点半，乔鲁诺蹬掉鞋子，胃酸掀起巨浪，在他的胃袋里有海啸发生。男孩匆匆忙忙拆开食品包装，速冻饺子在路上已经化得差不多，肉丸也变得黏糊糊，乔鲁诺吞咽口水，一股脑将它们全部倒入沸水。

咕嘟咕嘟，饺子煮的翻起白肚皮，肉丸变成褐色漂浮起来，最后煮好拉面，淋上红烩汤汁，丸子摆在最上面，饺子单独装在一个白瓷盘子里，滑溜溜的冒出热气，扑在乔鲁诺眼球上，弄得脸上也湿漉漉，热乎乎。

还有通心粉，乔鲁诺站在吧台前盯着未拆封的食物，就像屠宰场的屠夫盯着一只白嫩嫩的肥猪。

通心粉要怎么办才好？乔鲁诺想起冰箱里还剩两片芝士，于是通心粉被一股脑倒入锅里煮好，捞出来淋上融化的芝士，淡奶油加在最上面，他想起雷欧喜欢奶油披萨。这个留给雷欧吧。乔鲁诺想。

晚餐开始了，食物一旦煮出来就会膨胀变大，乔鲁诺觉得好饿，胃里的小怪物在悄悄哭泣，他安慰它说没事，就这么一次，就吃这么一次。
食物开始流入口腔，叉子卷起一大坨拉面，丸子插在最前头，就这样满满一大口，红烩汤酸甜的味道爬满舌头，乔鲁诺几乎要流出眼泪。
食物，他太喜欢食物了。
奶油饺子被乔鲁诺用空闲的手抓起，源源不断的食物被塞入男孩的口腔，他的腮帮子就没扁下来过，甚至来不及吞咽就有新的食物填入，汤汁和馅料留在乔鲁诺圆滚滚脸颊周围，温暖充斥了男孩的身体。

这顿晚餐是三个成年男子的量，但乔鲁诺咽下最后一口拉面，一片狼藉的餐桌上已经再找不见食物的影子。
他吃到显怀，但还有最喜欢的甜甜圈没落入他的食道。糖霜有些融化了，淡黄色黏在包装袋上，乔鲁诺抬头看时间，与他同居的雷欧警官大约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时间有些紧迫，但他控制不住，甜甜圈在他眼里不再是简单的甜品，而是夏娃亚当的禁果，猫科动物的艾草，海上航海员听到的塞壬的歌声。

不知从何时起，对乔鲁诺来说饥饿并不是他进食的理由，食物对他而言也不再仅仅是填饱肚子那么简单。腹中的充盈感让乔鲁诺觉得幸福，温暖随着食物流入血液，染上心脏，治好了困扰他多年的体寒，胃部不再有打结的感觉，痉挛也消失了，他的全身都泡在热水里，好像能从眼前的门缝里看到天堂的圣光。
  
于是乔鲁诺迟缓地拆开了包装，事实上他已经尝不出味道如何，过度地吞咽让舌头变得麻木，他只机械地咀嚼几下，然后机械地吞咽，面包带着奶油糖霜滑入食道，十五分钟后，他又吃掉了三个甜甜圈。

可神知道世人犯下的一切罪过。
幸福如期而至，倒吐也一样。

乔鲁诺趴在马桶上吐的昏天黑地，灵魂都要被他连根拔起从嘴巴里呕吐出来。他甚至来不及去拿出那根偷偷买来的“仙女棒”。它长相相当纯良，就是一根透明的管子，如果立在厕所的墙角阿帕基甚至可能会毫不犹疑拿它去通马桶。
有了管子就可以不像现在这样吐的到处都是了，乔鲁诺吐得脑袋晕乎乎，他想起刚才的丸子很油，地板会变得很难拖，继父回来发现又要挨一顿打。
然后他又晕乎乎的看到盥洗池上两条一模一样的毛巾，猛然想起现在已经没有因为他吐在地上就用皮带抽他的继父了。
膝盖跪在大理石地砖上，很快就变得青紫，乔鲁诺还是在吐。就像他妈该死的食物中毒一样，男孩胸脯没有节奏地起起伏伏，胃酸灼烧食道，烫起柔软口腔里薄薄一层上表皮。
吐累了以后，乔鲁诺倒在马桶旁边，他知道自己现在闻起来一定很糟糕，也许不比刚从化粪池里捞出来的腐尸好到哪去。食物带来的幸福太短暂了，乔鲁诺一边流泪一边抖着腿去漱口，呕吐物的味道从马桶里散发出来，他的胃袋又开始翻滚，于是这次的战场变成了盥洗池，乔鲁诺连漱口的杯子也没来得及放下，眼泪和胃酸一起滚滚落入下水道里。

让我死掉吧，上帝。乔鲁诺完全没有力气了，他快要栽在池子里了。让我死掉，求求您让我死掉。

后心贴上一处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乔鲁诺泪眼婆娑，嘴角黏液还没来得及吐出，阿帕基警官的怒吼先一步占领感官。
他看到银短发的男人张大嘴巴冲他吼叫，声音混沌，耳朵像被塑料薄膜给封起来，乔鲁诺很想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可惜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快要抬不起来。

眼泪停不下来，乔鲁诺分不清自己脸上究竟是呕吐物还是那些该死的眼泪，他没空管这个，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糟糕。
“别、看……求你……”阿帕基听到他的男孩呜咽着出声，声音嘶哑的像只老乌鸦。
“乔鲁诺，看着我。”阿帕基一字一顿，重复很多遍才让男孩那双涣散的翠绿色眼睛重新聚焦在他脸上。
“你自己坐好。”阿帕基将乔鲁诺放进浴缸里慢慢松开手，男孩坐在里面，头靠在贴着白瓷片的墙上，安静的像一具尸体。
“看着我，我在努力忍住怒火，所以你给我认真听着。”阿帕基用剪刀剪开乔鲁诺一团乱的衣服，头绳不知所踪，金丝上粘着色泽不明的秽物，阿帕基用热毛巾擦掉男孩脸上的污渍，期间乔鲁诺一直盯着男人紫色嘴唇。
“我有能力赚钱，也养得起你，”男人擦干净马桶周围，“你无需担心食物的问题，也没必要去买临期食品，医生不是早就说过吗？那玩意真该死，我就不该给你那么多钱——”
“可是很便宜…不到10欧元……”男孩小声打断。
“操！重点不是这个！”阿帕基恶狠狠瞪了乔鲁诺一眼，后者缩缩脖子示意男人接着说。
“我他妈……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在亏待你，可我们都知道事情不是那样，可你的做法让我很不好受，你明白吗乔鲁诺？”男人扔掉毛巾，蹲在浴缸边注视着傻兮兮还在流泪的男孩。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每次乔鲁诺暴食倒吐后就变得很蠢很迟钝，这时候说什么他都会像刚出生的小奶猫一样点头答应，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狡猾和机敏。
阿帕基将水温调好拧开水龙头，看着清澈自来水没过男孩发红发紫的膝盖，金丝铺开浮在水面，男孩在水下的嘴巴吐出一串气泡，阿帕基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很难，打他们同居开始，九个月里乔鲁诺就像做贼一样偷吃东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最糟糕的一回是在半夜，厨房里冰箱门大开，橙黄色昏暗灯光驱散一小片黑暗，阿帕基那着配枪的手已经扣住扳机，乔鲁诺金色脑袋和满嘴油乎乎的剩饭让雷欧阿帕基差一点擦枪走火。

每次暴食之后就是地狱级别的呕吐，很多次男人回来时乔鲁诺已经吐完收拾好了，甚至还喷了香水掩盖难闻气味。男孩盯着脚尖，不管阿帕基问什么他都只摇一摇那颗金灿灿的脑袋，用沙哑的声音说一句：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词阿帕基听乔鲁诺说过很多次。暴食过后的患者们面临着无尽的自责和愧疚，十年前该流的眼泪好像一夜之间全部汇入男孩的泪腺里，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句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的：“对不起，可我不是故意的。”

今天也是一样，阿帕基看着男孩决堤的眼泪，乔鲁诺断断续续开始道歉：“对不起阿帕基，对不起，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忍不住……”
男孩吞吞口水，泪眼朦胧地扭头对男人说：“可我今天真的没有吃很多…我给你留了奶油通心粉…雷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阿帕基一愣，转身去检查厨房里的垃圾袋，确实比之前最近一次暴食的量少了很多，上次乔鲁诺暴食还是月初，今天已经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了。
他回到浴室，乔鲁诺已经停止哭泣，红着眼睛小声问他可不可以接一个吻，他知道自己很难闻，但可不可以接一个吻。
于是他们吻了起来，隔着厚厚的浴缸壁，男人尝到男孩嘴里辛辣胃酸，喉咙发紧。
“乔鲁诺，你好棒。”一吻结束，阿帕基吻住男孩苍白额头，“你很厉害，你做的很棒，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乔鲁诺，我保证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给我留的通心粉，乔鲁诺，你真的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