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魔从何而来？
 1
 更年少的时候，陆雪琪觉得正邪不两立，况且这就是她在青云门中受到过的教导。魔教中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少，不久之后她就听说了草庙村灭村的惨案。
 同门的弟子都在讨论这件事情，私下的，况且救回来的三个普通人中一个是个被吓坏了的傻子。
 2
 张小凡是个愚笨的家伙，至少在一开始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没有一个人会相信那个愚笨的、特长是厨艺的幸存的男孩就那么成为了魔教中人。
 碧瑶死了。
 3
 陆雪琪事实上是没见过那个活泼机灵的魔教之女几次的，除了表面上的几次之外还有私下里的几次。在一开始她是十分紧张的，毕竟谁能完全放下心来一个来自魔教的女孩。这些印象无论多少次也不能被改变的，当碧瑶身手矫健地举着一只烤兔子翻越陆雪琪的围墙献宝一样地拍她的窗户时，纵使一直以冷静（是否真的应这么定义还有待争议）著称的陆雪琪也觉得自己的表情要裂开了。
 “会被发现。”
 “傻了吧我的姐，我的伪装是一等一的。”一身青云门弟子服的魔教之女摇头晃脑，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比起这个，你真的应该尝尝这烤兔子，热乎着呢！”
 “……”
 4
 “雪琪，你最近是不是胖了点？”
 “闭嘴。”
 5
 她有时候会带一些奇怪的东西上来，陆雪琪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后来也变得淡然。碧瑶晚上来，凌晨离去，倒也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有一次撞见了什么人，竟然大胆地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弟子后来某一次问起，她也圆了这个谎。
 那个时候碧瑶已深眠于狐岐山，张小凡不再是张小凡，他是鬼厉。鬼王就像疯了一样想要复活自己的女儿——曾经酝酿的暴风雨终于在此时此刻开始宣泄。
 6
 碧瑶不是每一次都清醒地来到陆雪琪的住处的，有一次她喝的醉醺醺地倒在地上，还接连地撞到了几张凳子，一个弟子在外面问发生了什么，她说有老鼠。后来就诞生了陆雪琪怕老鼠的传闻，不过很快被压了下去。
 碧瑶带着一身酒气，脸颊绯红，发出一串一反常态的痴醉笑声，一双眼睛里含着泪，脸上却是不见伤悲的。她伏在陆雪琪的肩头，说张小凡是个傻瓜，为什么总像个榆木疙瘩。
 “还是你最好，”她傻笑着，“又好看，对我又好——我好想和你在一起。 ”说着就作势要亲上来，在那一刻，陆雪琪完全懵了。不过碧瑶的动作只进行了一半，就身子一歪，陆雪琪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她把碧瑶托起，替她除掉鞋袜，又倒来了茶水，把女孩一身酒气的衣服扒下来洗了，给她换上自己的。
 7
 “陆师姐，我闻到酒气，你喝酒了？”
 “月下小酌，怡然成趣。”
 “陆师姐，房间里有东西诶！”
 “兔子。”
 8
 进屋看见碧瑶用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她皱着眉头，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宿醉后的头疼，却仍旧笑着。轻快地吐出两个字来：“兔子？”
 陆雪琪转过身去，关上门，不看她。
 “你说我像兔子，我到底哪里像兔子？”碧瑶清脆地笑着，眼睛里流转着烟波，“你隐瞒不报，好大的胆子。”
 “不过果然我还是能够相信你的。”
 “切莫说这话。”
 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原本还一副舒适惬意表情的碧瑶忽然变了脸：“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正邪不两立？”
 9
 她记不清自己如何回答，只记得最后碧瑶愤然离去。担心魔教之女的身份被识破，不过之后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就放下心来。
 10
 她从来没有把碧瑶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11
 碧瑶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她也许根本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上。陆雪琪也同样让自己不要为这件事情而分了心，没想到那未完成的一吻竟然成为了诀别。
 张小凡这会儿倒是开了窍，变得一心一意起来，可惜的是他能做的也只有叛出青云，从此以后成为了名声赫赫的鬼厉。
 她看着一切，看着所有的人间的喜怒哀乐。仿佛他们不是轻薄岁月的修真之人，而和凡尘之间那些匆匆的凡人一样，喜怒哀乐一个不少。
 爱别离，怨长久。
 求不得，放不下。
 12
 魔从何而来？
 13
 之后不久的某一个日子里，陆雪琪竟然找到了当初碧瑶落下的一套衣服。随便地丢在自己的箱子里，想来那天是穿着自己的衣服离开了。
 色彩繁复，不是如同青云门大多数那样寡淡。深深浅浅的碧色交叠在一起，组成复杂的花纹。
 窗外有一树繁花，这会儿正洒洒地飘落下来。
 已然到了暮春。
 已然到了她离开后的第十年。
 14
 修真无岁月。
 15
 创伤垂老，更别提什么追忆似水流年。过去的一切此时此刻都成为了可笑的愿景，河阳城中的普通人仿若完全不关心这些修真之人的事情。
 狐岐山外有重重把守，她远远地看过一次，就没在去考虑过潜入的事情了。
 16
 “我经常来，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她生气的时候鼓起脸，陆雪琪背对着她。碧瑶却扑上去拉住她的手，想要甩开却最后忍住了。任凭兔子一样的女孩撒娇一样地拉住自己的手。
 她蹦蹦跳跳地，倒是闹出不少动静来，一副娇蛮的被宠坏了大小姐的模样，在她的怀里蹭着。陆雪琪只觉得尴尬，竟是渐渐地适应起来，稳稳地站着，也不躲开，免得这不定性的小女孩摔出了去。
 17
 十年。
 凡世相爱夫妻鬓角成霜，修真之人不过又度过匆匆十年。转瞬间一切都物是人非，传来工资鬼厉的消息。陆雪琪避着他，她不知自己所说的那一句“我不愿”竟成为了神仙眷侣一般的佳话。
 “张小凡……不，鬼厉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为他念念不忘？”
 张小凡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为爱痴狂的、叛出正道的人，在陆雪琪心里，他永远是是那个七脉会武时呆呆傻傻的、从草庙村幸存下来的会做饭的傻小子。
 18
 碧瑶倒是把张小凡烤兔子的手艺学了个十成十，直到张小凡成为了鬼厉之后才无意间得知这件事。后来有一次短暂地会面，鬼厉就忍不住地提起这件事情来，他提起他和碧瑶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来解释现在的状况。
 他说碧瑶是如何娇蛮的一个姑娘，但事实上她并不是如同看上去那样，她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我无法放下她，鬼厉最后说，她为我而死。
 19
 情这一字有多重要？
 20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21
 修真之人断情丝，修佛之人断青丝——谁又能真正地斩断天道冥冥中的丝？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
 22
 不是说没有期待过她的醒来，陆雪琪只是不知道应如何去面对她，不知道如何去让她面对这个在她沉睡（也许是永远的）之后变得纷争的世界。
 变得没有办法容纳一只烤兔子的世界。
 23
 你可曾后悔？
 不曾。
 你可曾怨过？
 不曾。
 你可曾期望过？
 ……曾有过。
 24
 她无法确定那未完成的一吻是不是真的，就如同她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场单方面的心悦之中，那成为了梦魇，成为了无法为外人道也的魔。
 25
 魔从何而来？
 不过是一段情愫，在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最后无疾而终，连闲暇的谈资都算不上。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