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越来越觉得，虎杖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
最开始认识时他还挺欣赏虎杖的开朗热情，总是像一团烧不尽的火，无论是哭还是笑，吃还是睡，都仿佛在用尽全力。尽管与七海没干劲的气质相性不怎么合得来，他也不认为这是缺点。
但渐渐他隐约察觉他们太近了，近到侵入了他一向保持的人际距离。倒不是说虎杖做了什么冒犯的事，这种靠近是一点点潜移默化的，等七海意识到不对劲，他已经默认了虎杖从蹭饭变成留宿，适应了年轻人带来的娱乐，并且第三次答应陪他去看电影了。
私人空间悄然变化，七海感到别扭，又说不出不好。他在看电影的时候走神两分钟，勉强找到一个立得住脚的理由：少年人就该多跟少年人交往，同龄朋友总比他这个“中年人”强。
他这样跟虎杖说了，后者直接把他拉回不得不正视的根源上：“七海海不喜欢和我一起消磨时间？”
这又绕回来了，他没有不喜欢，只是不对劲，没必要在这种微妙的地方说得太较真吧。
好在虎杖相当有分寸，立即体谅了他含糊的拒绝，第二天找了借口没来家里，渐渐的私下交往时间明显减少。七海本该松一口气，但是说实话，早已习惯家中充满活力的声音之后，每天独自安静吃饭变得更狗屎了。
而且，私人空间回归的代价是，七海的工作时间被彻底绑住了。猪野得到了他的推荐之后再不能跟他一起出任务，此后他的搭档一直不太固定，现在，连续两周，他身边一直被虎杖占满。
也因此第三次遭遇缝合脸真人。虎杖已经不是当初的入门学生，真人想夺他们手中某个物品，又不敢对他们展开领域，竟然在办公楼里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眼见再拖下去又要加班了，七海想起上次加班就是因为他，这家伙好像跟虎杖特别有缘。
他不过吐槽一样随口一说，没想到虎杖居然一反常态，满脸严肃地反驳他：“七海海，我不喜欢这个说法。这不好笑。”
他甚至看起来不那么粉色、不那么快乐了，说起来虎杖最近笑得很少，沉思很多，最开始认识时带给人的那种旺盛的燃烧感也黯淡了，七海的“他不对劲”的猜想愈发强烈，强到他不敢再假装看不见。
“虎杖同学。你是跟朋友吵架了吗？还是跟五条吵架了？”
“没有哦，怎么了？”
“为什么成天跟我混在一起？”
“咦！——七海海这样也介意吗？”
“……单纯觉得奇怪罢了。”
虎杖盯了他一会，居然用七海之前搪塞的方式回敬他：“工作方面，多跟年长者学习经验不会比较好吗？”
“……行吧，那让我看看你都学会了什么。”
七海切开一堵墙，虎杖应答的声音还未落地就冲进烟尘里，把埋伏在高处的真人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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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受伤但还能动、虎杖全须全尾这样的结局，七海还算满意，但虎杖好像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小孩在扶着他回去的一路都异常沉默。其实他伤得真不算太重，断了三四根肋骨，没到内脏，也及时得到了家入的治疗，剩下只需要短暂休息。
他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是他自己失算受伤，又不是虎杖害他怎样，为什么这小子愤怒到有些阴沉，还坚持要照顾七海已经不存在的伤势，“久违”地跟着他回了家。
这个家里还有虎杖没打完的游戏卡带，门后还挂着有虎杖落下的外套，沙发上还摊着虎杖非要买给他的毛绒毯子，唯独虎杖填满的冰箱早已空了。少年把他塞在沙发上躺着，跑来跑去收拾他乱扔的衣物，在厨房晃悠了一圈，最后坐在没开的电视前发起呆。
无论是家还是虎杖都不在常态，这氛围很奇异，七海不自在。
“本该年纪大的照顾小的，怎么反过来了。况且你也有很累，回去休息吧，我完全不碍事。……还有，真人似乎对你有些执念，你最近不要离开高专比较好。”
“……七海海，对于我呆在身边这么反感吗？”
这家伙，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总能敏锐地找到突破点，然后一记直拳打得七海没法糊弄过去。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你的担心太反常了。咒术师本就是这样的行业，你该习惯了的。”
“我确实已经习惯我自己受伤。但是……”
“没有谁能保护所有人，也没谁该担这个责任，要说的话也是该我这个大人保护你。”
“我说过不要再把我当孩子看。而且，你应该知道那不是我想说的。”
七海徒然察觉对话发展的方向，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虎杖蹲在他沙发边，短短的头发靠在淡黄的绒毯上，语气又温柔，又悲伤。
“——我就是受不了你受伤，再看你倒在我眼前的话，我一定会失控的。”
一直想屏蔽的可能性就这样被平铺在他面前，七海甚至没工夫研究“再倒下”这个细节。少年人的痴情是他最不想招惹的，他只是一介庸俗无趣的大人，远远没豁达到“爱不分年龄”，更何况对方还未成年。可惜逃避是对虎杖最为无效的应对方式，七海无论如何都要遭此一劫了。
他撑起上半身，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额角。
“虎杖同学……”
然后他就被吻住了，把他后面想讲的道理，想教的原则全都堵了回去。
这一定是这小孩的初吻。那双唇软软的，比他挑选的绒毯还要温暖，干干净净，没带一点迟疑，倒很像他平时的出拳。七海太震惊了，以至于一直张着嘴，很快虎杖开始试着伸入舌头，并马上喜欢上与他交缠的感觉。热乎乎、湿乎乎，还有甜味——不知道之前吃过什么。要不是对象让七海迟疑，他几乎要承认自己喜欢上这个有点催眠的亲昵深吻。
虎杖退开，眨着眼睛直直问他：“讨厌吗？”
他完全、彻底、绝对说不出“讨厌”。
“那就是说，无论七海海用什么理由拒绝我，都只是借口罢了。”
“……这些理由有它存在的意义。”
“我的感情没有吗？”
和每次七海试着推远他时一样，虎杖的表情认真到紧绷，但以往这紧张是来自小心翼翼，这一次，七海嗅到一丝强硬。
“虎杖同学，我是已经走过弯路的大人，我知道试错的代价。”
“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这样干脆地替我决定什么是错，太傲慢了吧。”
“我知道你我之间没有日积月累的前提，这之上建立的一切感情都是冲动。”
“那是对你来讲没有。”
“……所以我对你，只是长辈对一个孩子。”
“我不满足，也不认为七海海一点点心动都没有，更无法忍受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否定我的心意。”
句句都让七海无以作答，对话似乎进入了死胡同，他正迟疑是不是该下个逐客令，虎杖则再一次以惊人的一拳打破僵局。
“既然你要理由，那，你完全没有讨厌我亲你，这也是有理由的吧。”
这一次没有突袭，虎杖全身都写满了预告，缓慢地接近他，贴上他。
“这次也没有躲开，又是什么理由？”
“……”
虎杖又凑上来，七海以为会被第三次吻住，他却自己缩了回去，一反刚才气势十足的样子，遮遮掩掩地嘟囔：“我还想再亲七海海，但是再这样我有点……嗯……”
七海与他和它无言相对了片刻，问了个蠢问题：“就那么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七海无奈的样子！喜欢七海惊讶的样子！喜欢七海摘掉眼镜，喜欢七海平时散开头发没精打采的样子，穿西装也喜欢，工作战斗也喜欢，穿T恤也喜欢，窝在家打游戏也喜欢。”
虎杖越说声音越轻，原本圆睁的眼睛也垂了下去：“其实只要是和我说话的七海海，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不起，说了很任性的话，让你困扰了。”
话是这样说着，人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眼神一直在他的唇间徘徊，距离还反倒悄咪咪越来越近。
七海最终也没有躲。
放任少年为所欲为的理由太简单了，简单到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却被视而不见。七海终于撑不住，倒回沙发里，任由虎杖揉乱他的头发，只做样子似的稍微推了一下整粘上来的人。
“你这一套套招数都是哪里学的，真是让人没法再拒绝下去。”
“你是说吻技？难道我已经优秀到连成熟的大人都无法抗拒？”
“少得意了，根本就是初学以下的水准。”
“那，那就，七海海教我。”
“你乐成这样要怎么——”
“这回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安静。”
“唔——再来！七海海，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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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绝望越积越多，会让人成长；小小的幸福越积越多呢？
一个工作和生活都希望应付了事，一个连喜怒哀乐都要全力以赴，七海早就判定自己与虎杖合不来，也不需要合得来。小到不易察觉的幸福，细到了无痕迹的快乐，碎到随处可见的默契，早已填平他与虎杖之间的距离。
但也不是填平了所有麻烦。七海感受着少年压在他腿上的某种突起，又揉了揉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