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mon Pound Cake
　　
　　“御剑你会烘培啊！”成步堂挠着后颈，惊讶地感慨道。
　　“……你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御剑挑了挑眉毛，被冒犯似的看着他，按在变速杆上的手移开，作势要去抢成步堂手里的那盒小饼干。
　　成步堂尴尬地笑了起来，“那个……不是，这不是……很意外嘛，”他振振有词地说，“怎么说呢，我总觉得御剑应该会是那种……吃高级定食的人，完全没办法想象你会自己做饭啊，就算是我这种只能自己开伙的穷律师，也只是会煎个蛋下个面什么的。”
　　御剑摇了摇手指，“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成步堂耸耸肩，窸窸窣窣地开始啃饼干，红茶蔓越莓曲奇的香气在狭小的跑车内弥漫开来，御剑抽了抽鼻子，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让他先吃点饼干垫肚子的举动。
　　但他已经容忍了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律师坐进自己的跑车里、在皮质座椅上留下大滩水渍、像大型犬一样甩头把水甩到他的脸上、让他的耳边响彻饥肠辘辘的咕噜声，那么更多的让步看上去也并不那么令人惊讶。
　　毕竟没带伞又不舍得打车的穷律师要是坚持骑自行车回家的话，一定会生病的，检事御剑怜侍并不想收到律师成步堂龙一的尸检报告。这样想着，御剑把车里的空调温度又调高了两度。
　　
　　虽然心理容忍度也和空调一样被无限调高，但在成步堂一脚踏入自己的公寓、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湿漉漉脚印的时候，御剑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他本想送成步堂回租住的公寓，然而据对方所说，那里一没有空调、二没有暖气机、三没有屯粮，成步堂龙一坐在他的副驾驶席上，用大型犬一样湿漉漉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直到他无奈地败下阵来——他似乎总是会在成步堂面前败下阵来——答应让对方借宿一晚。
　　“先去洗个澡，主卧衣柜里有衣物可以替换。”御剑说，强迫自己不去看成步堂通过玄关时留下的一行水渍，天知道律师在坐上车之前在外面淋了多久，“对了，看看你要吃什么，”他抓起玄关的一本传单塞进成步堂怀里（成步堂：“天啊御剑你连传单都要按首字母顺序装订成册吗？！”），“披萨和寿司送得都还挺快的。”
　　成步堂翻着那叠厚厚的传单，形状可笑的眉毛高高挑起来，“御剑，外卖怎么也要一个小时才能送到吧，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吃吗？”
　　御剑沉默了片刻，直到律师开始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才摇了摇头，“公寓里没什么家常菜的储备，我一般会在路上吃完晚饭再回家。”假如不是开着车在半路遇到了湿漉漉的律师的话。“只有烘焙的材料，我本来准备做磅蛋糕带去办公室做下午茶的。”
　　“那不是正好吗！”成步堂笑眯眯地合掌，“御剑你的小饼干真的很好吃啊，蛋糕也应该不会差吧！”
　　“那当然——当然不会差了！”御剑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又为自己近乎本能的反应感到轻微的懊恼，“只是蛋糕这种东西并不适合拿来当正餐，晚餐还是——”
　　“——没有还是，”成步堂摸着后颈，一歪头，“御剑，你不是说过要感谢我吗，上次替你辩护的事。”
　　御剑愣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去，“唔呣——是、是的。”
　　“那就烤个蛋糕给我吃吧，就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一磅蛋糕？”
　　“是磅蛋糕，”御剑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叫重油蛋糕……好吧。”
　　律师欢呼一声，快乐地冲进主卧去挑衣服了，检事看着他欢脱的背影，没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露出了一抹微笑。
　　
　　成步堂龙一冲了个战斗澡，他湿漉漉地踏进浴室，不到五分钟之后又湿漉漉地踏出来，穿着御剑的家居服（“天啊御剑你的睡衣为什么是粉红色的啊！”），用浴巾擦着自己软塌塌的刺猬头，在空调暖风中舒适地叹了口气，凑到正在厨房忙碌的御剑身边，抽了抽鼻子，笑着说，“好香啊！”
　　“……我怀疑你的鼻子出了问题。”御剑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打鸡蛋而已，到底哪里来的香气？”
　　被揭穿的律师丝毫不显得尴尬，“柠檬啊，柠檬不是挺香的吗，一闻就知道是很贵的柠檬！”他站在御剑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检事的动作，御剑刚刚换好了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家居服，把盛着淡黄色打发蛋液的大碗放到一边，把黄油和酸奶油倒进另一只大碗里，在他用旁边的小秤称好了砂糖往碗里加的时候，成步堂瑟缩了一下，觉得有点牙疼。
　　“需要加这么多糖吗？”
　　御剑耸耸肩，“重油蛋糕就是这样的，某位律师不喜欢的话，现在叫披萨还来得及。”
　　成步堂撇了撇嘴，举手投降，“御剑，这可不是在法庭上——我也不是在询问啊。”
　　御剑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只是注视着手底的碗，仔仔细细地把糖搅开。他挽着衣袖，露出线条流畅而紧实的小臂，用搅拌棒将棕色的砂糖拌进黄油和酸奶油的混合物里，最终让它们变成红棕色的、柔滑而甜蜜的糊状物。成步堂看得有趣，伸出食指抹了一点送进嘴里，被那甜腻的味道搞得龇牙咧嘴，御剑全然懒得阻止他，甚至在他开始跳脚之后露出了一点狡黠而得意的笑意。
　　成步堂偏头看着他，突然也笑了起来。
　　“御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他舔干净了手指，突然发问。
　　御剑思索了片刻，把手中已经完全混合好的那碗东西塞进他手里，“当然有。”
　　他指挥着成步堂称好低筋面粉和泡打粉，再筛进碗里，律师在这种事上意外地显得十分手忙脚乱，倒面粉的时候又过于心急，扬起来的面粉扑了他一头一脸，和未干的发丝黏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狼狈。
　　御剑低低笑了一声，抱起双臂，看成步堂气急败坏地甩头，后者愤愤抹了一把脸，伸出手就往御剑头发上糊，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检事吓了一跳，连退三步，样子简直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
　　像一只瞪圆眼睛的猫。成步堂这样想着，忍不住大笑出声，双手拍了拍，示意自己放弃偷袭，御剑这才不满地哼了一声，自己抢过成步堂手里的搅拌棒，把碗里的东西搅合成均匀的面糊。这过程有些漫长，却并不无聊，成步堂跑去浴室洗了把脸，悄悄地走回来，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而御剑似乎逐渐忘记了另一个男人的存在，颇为愉悦地哼起了断断续续的曲调——当然，是大将军之歌。面糊从一只碗倒进另一只碗又倒回去，和蛋液混合，御剑抓着柠檬把皮搓成碎屑加进去，空气中一时弥漫着酸涩的清香气，成步堂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喷嚏。
　　面前的背影似乎颤抖了一下——御剑仿佛刚刚意识到成步堂还在这里，搅拌棒在碗壁上碰出叮的一声。他掩饰似的把柠檬往手里一塞，维持着庭上检事的高傲态度，命令他将那颗酸涩的果实挤出汁水，和另一份糖粉充分混合。
　　“你可以再尝一口。”御剑挑了挑眉毛，不怀好意地说。
　　成步堂坦然回看他，真的用指腹沾了一点，然后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抹到了御剑的嘴唇上。他本以为检事会暴跳如雷，至少也会呸呸连声然后毫不客气地损他一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御剑什么都没说，只是别过头去不看他，银灰色的发间露出一对煮得通红的耳朵。
　　气氛无可挽回地朝着尴尬的深渊一路狂奔，成步堂讷讷挠着后颈，不知道说什么好，御剑许久才清了清嗓子，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帮我……把那边的模具拿过来。”他说。
　　
　　并不是说平日里两人相处的时候没有相对无言的时刻，但自从成步堂在DL-6事件里为御剑做了无罪辩护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可以称得上是和谐。律师偶尔会去检事办公室坐坐，喝杯茶什么的，那种沉默几乎可以算是愉快的。但此刻不同，空气中像是漂浮着无数酸酸甜甜的小泡泡，像御剑默默舔舐干净的那抹柠檬糖浆一样，像成步堂此刻黏腻的食指一样，让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奇异的沉默几乎持续了整个蛋糕的烘焙过程，半个多小时里，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喝着御剑冲泡的红茶，看着晚间新闻，数度想要开口，又最终缄默不语。蛋糕在烤箱里逐渐蓬起，成步堂的目光在电视与烤箱之间来回偏转，又偷偷落在御剑脸上，后者端正地坐着，仿佛不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而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但通红的耳朵却悄悄地回应了成步堂的打量。
　　“咳……御剑。”成步堂轻声说。
　　“什、什么！”检事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没、没什么……”成步堂自己也跟着结巴起来，“只是……蛋糕烤好了。”
　　
　　出乎成步堂的意料——他本来是准备无论这个所谓的磅蛋糕有多甜多难吃都要想办法吃下去的——被御剑浇上了乳白色柠檬糖浆又被切开的蛋糕虽然确实很甜，但柠檬的香气和黄油绵密厚实的口感使得甜味也变得恰到好处，热腾腾的蛋糕落进肚子里，一直低声叫嚣着的胃瞬间就被安抚了，发出了近乎幸福的咕噜声。成步堂三两口吞下一块，忍不住又拿了第二块，含含糊糊地发出真诚的赞美，“御剑，没想到你烤的蛋糕这么好吃啊！”
　　御剑低低地哼了一声。
　　“不过，”成步堂舔了舔自己的手指，“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甜食呢。”
　　御剑挑了挑眉，眼神里带了点疑问。
　　“因为你情人节的时候连巧克力都不收啊！”成步堂开始吃自己的第三块蛋糕，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有女生送你本心巧克力，结果不小心送到我的桌子上，你就让我吃掉，说自己不喜欢。”
　　御剑愣了一下，突然咳嗽起来，不得不把整杯红茶都喝了下去才平复了些，“我……”
　　“真的很过分，那之后我就再也不过情人节了，超级伤自尊的好吗？”成步堂悻悻地说，“你这个可恶的混蛋，我可是含着泪吃完那盒巧克力的啊！”
　　“不要学矢张说话！”御剑不满地拧起眉头，“而且你可以选择不吃。”
　　“那怎么行，”成步堂理直气壮地耸耸肩，“好歹也算是御剑送我的本心巧克力嘛，怎么能浪费食物呢？”
　　他吞下嘴里的蛋糕，笑出一口白牙，拍了拍手，“所以，御剑其实是喜欢吃巧克力的吧？”
　　检事看着近在咫尺的律师，白皙的脸上又染上了一抹红。他垂下头，磕磕绊绊地说，“还、还行吧……也不是很讨厌。”
　　成步堂点点头，“那么，明年情人节的时候一起来试着做做看吧？就当是安慰一下十五年都没有好好过情人节的我。”
　　御剑抬起头来看他。成步堂微笑着，眼里有坦然的光，年轻的律师看着他，比法庭上更温和，比小时候还温柔。
　　于是检事端详着手里那片金色的、松软而甜蜜的蛋糕，低低地笑出了声。
　　“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END